拓烈心都要碎了,看着芜姜娉婷走远的背影,穿一抹霜色的小短衫,下搭一抹艾绿长裙,被风吹得扑簌簌拂来拂去。衣裳总是褪旧而素朴的颜色,他还想着努力干活,一件一件给她添置新的,像妲安一样鲜亮。他是多么的喜爱她,但她竟然没有给他一点点的预兆和余地。
“咯咯咯——”拓烈的拳头攥得咯咯响,一旁的伙伴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豹子是拓烈打回来给芜姜的。
但是这结局太意外,郝邬族莫非还有比拓烈更优秀的男儿嚒?
“拓烈哥……”大家的眼神都很惋惜和纠结。
“走开。”拓烈磨了磨牙齿,抢过大锤的马就朝芜姜的方向追去。
芜姜还没走到河边,缰绳就被拽了过去。她用力想拽回来,但他是头牤牛,她根本拽不动他。
只得窘迫地抬起头:“拓烈你干什么呀?我要去河边洗衣裳。”
拓烈的眼睛红红的,盯着芜姜的动作一动也不动:“为什么拒绝我?难道在郝邬族,你嫁给别的青年能比嫁给我更幸福嚒?”
他跳下马来,稍用力就把芜姜也拽了下来。他箍着她的肩膀,逼着芜姜站在他的目下,头一回对她这样凶。
芜姜踉跄着站不稳:“没有。但是拓烈……我很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我心里只把你当成哥哥。”
“哥哥也可以娶妹妹,只要你喜欢,这都不是理由!”拓烈才不肯听,一双猎鹰般的眼睛盯着芜姜,看见她好像一夜之间勾显了形状的胸脯,万般艰涩地启口道:“……芜姜,你是不是被男人给睡了?”
芜姜诧然一愣,见拓烈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自己,那额饰下的眸光带着烈焰,像要一口把她生吞掉。顿时羞窘得一脚踹过去:“拓烈你可恶,你都胡说些什么呀?你听谁胡说八道的这些?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才被人睡了呢!”
她羞了,气急败坏。一挣扎,胸口的红绳儿晃了出来,底下一枚长玉坠子,幽幽润泽,一眼便知质地上乘——妲安没有撒谎,这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信物。
拓烈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但他现在什么也送不了她,他连修屋顶的钱都是问隔壁阿爸借的。
那长臂用力,就势拉过芜姜的脚,把她整个儿拖进了怀里:“有人说你前两天和一个男人骑马,到了天黑才回来……你后面的裙子都红了!你不喜欢我们郝邬族的青年,那么他就是个汉人嚒?他是不是骗你要带你回中原?芜姜你这个傻子,汉人多诡诈,你怎么这么好哄呢。”
“拓烈你放开,你听我说!你可晓得人死了,就一定会有灵魂吗?倘若身体得不到安葬,那灵魂便会感到不安……并不是你不好,而是我,我将来必须要回去……”芜姜被箍得呼吸不能,用力推搡着想要解释。
但拓烈根本就不听,他把她的口捂住,兀自沉浸在自己绝望而灼烧的怒焰里。
她的身子可真是柔软,颈间还有一股道不出来的清香,这样小小的裹着,把他的心化成、伤成了一池。他忽然想到方才草屋里的那声动静,那是年轻男子虚灼的轻咳……那个男人弄了他的女人!
拓烈蓦地把手松开:“我现在就去找他,然后当着你的面把他杀了!”用力地在芜姜额头上一啄,也不顾她踉跄着想要打他,便头也不回地跨上马往回驰去。
☆、『第十回』旧味
“啊嘶——”萧孑半臂支着床沿,想将右腿抬起,一股钻心般疼痛迅速逼得他又落回原地。
院子里静悄悄的,方才还听见那丫头和一群小子争来执去,顷刻却又平寂下来。他在床角卸了根长棍支撑着站起,用细枝从门缝往上一挑,芜姜昨夜闩好的板门轻而易举便被他打开。
门板上挡着簸箕和扫帚,因为这力道而歪倒在地上……呵,藏了个大男人在屋里,还怕被小伙伴看到嚒?
嘴角勾出一抹促狭,用棍子将它们挑回原地,心里根本把她当作一个不谙世情的小丫头。
慕容煜那个鬼僻阴毒的家伙,幼年时随逖国主入中原游访,不慎与他戏耍间伤了左腿,这些年心心念念不忘。此番用计将他虏获,不仅把他左肋穿绳,更将他右膝骨敲脱臼,拉着他在大漠上镇日瞎游荡。那伤腿本就残羸,再浸了雨,湿气渗达内里,一夜之间肿胀得变了形状,足尖稍一踩地便一股钻心般疼痛。
萧孑龇着牙紧了紧长棍,天生便是睚眦必报的狠角,他日慕容煜若犯在他萧孑的手心,势必要叫他生不如死!
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却看到面前的脚下伫一双大脚皮履,往上是微拂的布衣袍摆,没来由一股杀气挡住去路。
不由抬起头看。
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健壮少年,满面充满扈气,眼睛亦烧灼得红红,像时刻准备把人生吞活剥……不认识,萧孑拄着长棍默默绕开道儿。
他猜他必是那丫头的小情债,但他可没兴趣理这少男少女幼稚的情爱游戏。
他受了伤,肩膀随着移步的动作一晃一晃,墨发用布条轻束,露出清俊的颜面。看上去二十二三岁,眉宇敛藏着隽贵之气,但那衣裳下的肌腱又分明昭示武将的硬朗。
拓烈看一眼,心里便觉得受了伤——知道这应当是芜姜喜欢的男儿类型。
但他这样落魄,哪里配得上芜姜的美好?
见萧孑目中无人,依旧拄着长棍从旁擦身,明明未语,周身却一股拒人于千里的势场。拓烈心中愈怒,用力伸手一拦:“听说你是汉人?”
拓烈八尺有一,是郝邬族里最健壮的青年。萧孑身量与他不相上下,但他此刻受了伤,见被拦住,便微抬了下眼帘:“是。你把我的路挡了,我要过去。”
语气低沉,带点儿磁性的喑哑。
拓烈受不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像睥睨众生,像如何也激怒不了。
他感到萧孑看他的目光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这让他的自尊心很是受挫。垂下的拳头紧握起来:“就是你欺负了花芜姜?你利用她,用一块破玉就把她骗了?”
“花芜姜?”萧孑一愣,哦,他才想起来,原来是那个丫头的名字——乍听去就像一枝陌上荒生的野草,倒是挺符合她的命格。
微勾了勾唇角:“骗?你说的骗是指什么?我不太明白。”
这样冷淡的眼神,竟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他都把她睡了!妲安说芜姜的胸脯和肩背都被弄得一条条红痕,她还什么都不懂呢,他就舍得把她那样狠的欺负。他提起她的时候眼里也根本就没有爱……芜姜你这个傻子,换成自己不晓得会把她多么小心!
“噗——”
拓烈一颗心都要碎成了沫沫,攥紧拳头照着萧孑英挺的鼻梁就打过去:“你这个薄情的汉人,你偷了芜姜的心,可你却不爱她,你不爱她为什么要招惹她?我要杀了你!”
那拳头虎虎生风,然而在久经沙场的萧孑眼里,却不过是空有莽力。他只须侧身一躲,拓烈便猛扑了个空,整个儿往他脚下踉跄栽倒。
到底还是少年气盛。
萧孑微顿了顿身型,想到那日大雨滂沱下,芜姜在自己怀里晕粉的脸容,便冷淡道:“那玉是她自己抢去,我并没有决定送她。若当真偷心的话,也是她自愿把心安在我身上,我又何须主动去骗?”
太可恶了。拓烈不听这话还好,但听只觉得对小芜姜更气更心疼了。
看见萧孑眸中的笑弄,用力挣扎起来,照着他的颜骨又是一拳:“吃了吐的混蛋,那就把她还给我!老子要与你决斗,输了你就离开这里,滚回你的中原去!”
“啊——”却忽然长臂被用力一握,只觉得手上经脉剧震,痛得嘶声大叫起来。
萧孑擒着拓烈的腕骨穴位。他从来不是好人,京城里无人不知他手段狠绝,躲得他远远便罢,倘若主动招惹上门,他也是从来“有求必应”的。
眼角余光睇见一抹清俏往这边急驰,便压低嗓音抵在拓烈的耳畔道:“小子,想夺女人的心,光靠打架可不行,得用计你懂嚒?要比试可以,等我伤好了再说……滚吧。”
说着把拓烈往地上轻轻松一扔,拓烈顿时捂着手腕仰坐在地上。
“拓烈!你们在做些什么?”芜姜一路驰马,才走到草檐下便看到这一幕。连忙几步冲上前,拍着拓烈的衣袖把他扶起来。
拓烈推开芜姜,打小为她打过多少架,头一回输得这样狼狈,他倒情愿这一幕她不要来。
脸胀得红红的,忿恨地凝了萧孑一眼:“芜姜,所以你认为他能比我对你更好嚒?但是芜姜,他根本就不爱你。塞上的水土将你养大,只有郝邬族才是收留你的家!”说着一袭长袍缱风,头也不回地院外走去。
那背影宽宽壮壮,衣袖和腰臀上沾着湿漉的泥浆,黄黄红红,看起来好不落寞。芜姜原本一路打马,还怕萧孑被他搡出脑浆,竟没想到受挫的是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