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的味道,看不见就不想念。芜姜贪婪地凝着母妃的画像,又忽然闭眼转身,离开不再回头。
她的心底因着这张画像便不那么紧张,时光荏苒把人面异,她和她的母妃早已经不再一模一样。只要不是当年照顾过自己的旧宫人,大抵不会轻易被人看出端倪。便把刘海往眉尖拢密,依旧泰然自若地往前走去。
那前边摆着个摊子,摊前围满了风姿百态的女人,听见谁人在喊“绸缎不要钱”。芜姜低头看了眼身上褪旧的布衣,青春少女的年纪总爱美丽,脚下步子便不由衷地随了过去。
驻足在摊前,眼目把绸缎扫量。
一股清野的芳香缱绻微风拂面,慕容煜低头看见面前多出来一名娇俏的小姑娘。她头上戴着幕篱,幔纱下只露出来一珠嫣红的小唇,微抿着,执拗惹人疼。他的视线便被吸引过去,蓦地想起那日黄沙飞扬下疾驰而过的娇影,便由着她看来翻去。
芜姜看了半天,终于看重一块青玉色的缎子,便抬起头问:“你这布匹当真不要钱嚒?”
哦呀~连声儿也这般清澈,勾人咽喉深处干渴。
慕容煜便来了兴致,他把铁手藏进摊板底下,半倾着身道:“当然要钱。但若姑娘与在下有缘,那就只须一文……只看你与我是不是有缘人耶?”
他说着把扇子挑开芜姜的幕篱,打量她里头的脸面。但看她眉眼澈澈,小嘴儿樱樱,微皱着眉头似乎还有些讨厌自己,便有些意犹未尽:“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
芜姜低头掏了掏荷包,心思却不在他这里。她是个小气鬼,贯日里卖羊粪的钱她都存在小金库里舍不得花,上午被子肃郁郁眼眸看得良心都过不去,这才咬咬牙掏了十几个小铜板。
芜姜数了数,想给阿耶阿娘也来一身绸缎,便问道:“倘若是有缘人,随便买几匹都是一文吗?”
“当然,只要你是,那么你买一匹就是一文,买两匹就是两文,十匹嚒~就是十文……”慕容煜眯着狐狸眼,把他举世无双的美貌贴近芜姜的脸颊。他想看她眉尖是否落有红痣,那日黄沙漫天,他只记得她眉尖一点嫣红。但她今天梳着密密的齐刘海,他看不见。
那纤长手指勾弄着扇柄,想要把芜姜额前的软发拨弄。芜姜只觉得道不出一股魅香扑鼻,这才定睛看了慕容煜一眼。
呃,她忽然寒毛一悚。
木怔怔地眨了眨眼睛道:“公子,你看起来甚是美丽。”
慕容煜听了心情甚好,他想,就算是这丫头作死救了萧孑,他也许因为她的赞美也会让她死得很快乐。
“当然,世人皆赞我的美貌冠绝古今。不过你也很美,我们看起来好像很有缘,”慕容煜指尖磨捻着芜姜可人的小下巴:“莫非在下有曾在哪里见过姑娘嚒?
“噗——”芜姜把大布袋塞进慕容煜的怀里,像是没听见他末了的一句话,蹙着眉头很为难道:“但我只够买三匹,我只有半吊钱,剩下的还得去兑青盐呢。你帮我看着东西可好?我买完其他的就过来选绸缎。”
慕容煜还没答“好”,只见一股清风携带少女芬芳已经从身旁掠过。
太难挑了,芜姜想。她想起喜好所有漂亮之物的妲安,决定还是暂时给子肃打扮得清朴点。
粗布摊子上的小贩见客人来,问芜姜要买多长。
“他身长八尺,你看着裁。”芜姜低声回答,买完布又走去更远一点的药材摊上。
“冰片、麝香、马钱子,全是治骨伤的药……还身长八尺……妈的,除了那没情没义的师哥没别人!”
胖子猫着腰跟在芜姜身后,一骨碌就不见了影子。
慕容煜眯着狐狸眼看芜姜走过来又走过去,那娇娇拧拧的腰儿臀儿当真可恶,真想把她抓过来一口吃掉。
“这姑娘常来,打小有点耳背,公子既是她有缘人,不如直接追她过去。”旁边一位卖土豆的摊主以为他怅然,好心帮着解释。
慕容煜便弯起嘴角问:“这位大伯你知道她从哪里来?”
老汉摇头:“总在附近几个部落。”
这不是废话嚒?跑丢了萧孑,暂时还瞒着父皇,周遭几个部落都是逖国的附属,只能低调找。倘若把风声闹大,传回去被几个皇兄知道,那便等于自掘坟墓。慕容煜容色阴沉下来。
眼看着芜姜手上挂一摞药包,肩匹一挂青布,怎生得越看越像,便冷声问身旁侍卫:“那冬瓜呢?去把他给本王找来。”
“是。”属下领命而去,半圈后回来,气喘吁吁地弓着腰道:“不好了,给那小子跑了!”
“跑了?”慕容煜回头一看,但见那夹缝里哪里还寻得着半个人影?再一转头,刚刚还在视线中的芜姜也不知道去了哪儿,顿时气急败坏地羊粪一扔:“快去追,把刚才那个小妞给本王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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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姜一路疾骋,只觉得很远的背后似乎有个冬瓜球在滚,频频回头去看,却又不见甚么影子。想起榷场上那个魅香蛊惑的玉颜公子,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他,其实她一看见他的狐狸眼就记了起来。猜他必然不怀好意,还怕萧孑被他嗅到踪迹,便一路绕啊绕,直到天黑了才回到别雁坡。
她家的院子杵在僻静处,落日后天际昏幽,只有几枚萤火虫在栅栏旁稀稀点缀。看到阿耶坐在木桩上,磨着寒光闪闪的砍刀,厚重的嗓音问萧孑:“打战的?”
“嗯。”萧孑半倚着矮凳,正用完好的一臂在劈着小柴火。阿娘端汤出来,先给他递一碗,再给阿耶递一碗。
“你欺负了我家姑娘?”阿耶磨着凛冽的刀尖,又问。
近日匈奴蛮人频繁骚乱,头领叫壮年们夜里也配合骑卫队轮流巡逻,阿耶年轻时的砍刀又派上了用场。
半天没有听到回话。
芜姜怕萧孑惹阿爹生气,正要自己解释,复又听阿耶继续道:“打了败战,成了叛国的逆子,那雁门关镇兵重重,今后回不去故土。年轻人,你在汉地的老家可曾遗有家室?”
芜姜口中的话便又骨碌咽了回去,暗暗支着耳朵等待他的回答。
“只身一人,不曾有过任何妻室。我的命是她捡的。”
“咻——”
阿耶终于把砍刀插回了刀鞘,厚硕的身躯从矮凳上站起来。依然对萧孑疏冷着,但眉眼间到底有了暖意:“那就留在这里。我的女儿既然把你带回族中,今后她就是你的人,你要为她的生息而负责。肋骨伤了便不要太用力,小心落下病根。”
萧孑应了声:“是。”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却也在尽力克制着那与生俱来的冷淡。
芜姜便悄悄掖了掖嘴角,这一趟总算跑得没那么冤。
“咳。”轻咳了声嗓子,从马鞍上跳下来。
☆、『第十二回』鬼戎
阿娘听见动静回头看,看见是姑娘回来,两系鱼尾纹便勾起慈爱。连忙放下碗走过来,问去了哪儿,说正准备叫你阿耶喝口汤出去找你。
“娘。”芜姜甜甜地叫了声娘,看见萧孑凤眸瞥过来,复又低头劈柴火。她猜他一定是怕被自己戳穿,说使唤他们的女儿去做事。他看起来有些忌讳厚壮的阿耶。这让她心里有点儿小得意,又或者想要将他唬一唬,便撅着嘴儿道:“一条恶狼追着我去榷场,结果路上又遇到一只鬼狐狸,快要把我累死了!”
阿耶果然看子肃了:“瑈嫰的娇妻不是用来跑腿的,是用来捧在手心里疼宠。既然是条狼,想要什么那就用男人的利爪去捕获。”
郝邬族的男人都宠妻护犊,阿耶已然将子肃当做未来的女婿说教。
“是。”芜姜看到萧孑看过来,瞳孔里映射“温柔”的冷光。
一定恨不得把自己脖子扭断。
但是看在他今天帮阿耶劈柴的份上,那就放他一马好了。芜姜牵着马走去马厩:“阿耶莫怪他,他才说服不了我跑腿呢!上回买的青盐洒了,我赶今天不下雨又去一趟。”
说着把马鞍上的东西解下来,送了阿耶一根新腰带,阿娘的是个新簪子,芜姜用自己养的兔毛皮换回来。
就是没有某人的。
萧孑手上动作不停,但见他薄唇微抿、颜骨冷峻,芜姜就猜他正在支着耳朵听。
回帐包用饭,青稞面里有阿娘埋的荷包蛋,她才用筷子挑了挑,萧孑果然拄着长棍进来了。清伟身型散发着冷冽势场,坐在芜姜身边:“我的呢?”
入夜凉风从门外吹来做客,将他宽大的衣摆吹得簌簌舞动。
芜姜低头一看,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把长裤穿上……真是可恶呐,就会趁着阿耶阿娘不在时对她耍流氓。
芜姜说:“那天那个人在榷场上指认我,差点儿就被他逮住了。他是谁?你惹了他什么,要被他穷追不舍成这样?”
那天那个人?萧孑凝着芜姜微微轻颤的眼睫儿,默了一默,才明白说的是慕容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