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城————婆婆

水城擅长跑步和过人，即使是后卫也算是那种满场飞的角色，接球传球，动作相当熟练，与队友配合默契，运球换手跳投，也几乎是一气呵成。
上半场他们发挥了主场优势，面对实力强劲的城南之江私高，竟也遥遥领先，第一场以32比20结束。
趁着教练员还在那里耳提面命着下半场比赛注意事项和战略的时候，小菊却跑来拉水城。水城看到她，下意识便露出了微笑。
小菊抓紧了他的手腕，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向教练，说："老师，林水城他......下半场不能让他上了。"
"......"水城怔了一怔，咬了嘴唇沉默下来。
反倒是教练反应比他更强烈，皱了眉头问："怎么回事？"
"就是不行！"
小菊面对个子一米九的高大辅导员，气势上却并没有被压过。
"林水城，是身体状况不行么？下半场能撑下去吧？"
一旁的助理教练有些担忧地看向男孩，微微有些紧张地问。中学比赛半场虽然只有20分钟的赛时，但如果状态不佳的话到底也不能硬上。只是学校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体育苗子，好不容易这次取得了这样的成绩，任谁都无法说放弃就放弃。
"就是不行才要申请换人啊！"但小菊却义正严词地打断了他。
"让他自己说！"教练喝止了咄咄逼人的小菊，转向沉默在一旁的水城，"不上场总得有个理由。"
"对不起，教练，是我体力吃不消了......"
水城说话的语气的确有些吃力，加上那苍白的脸色，乍一看，还真得有点体力不支的样子。教练顿了一顿点了个头，助理教练于是亲切地过来扶了水城，温和地说："那你好好在一边休息吧！下半场放心交给大家好了。"
水城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回观众席休息，而是被小菊拉着离开赛场。他知道身后的队友也看到他离场了，而他们原本是那么相信他。
不过即使那样，不管他们是怎么想他的，现在他的眼里只有拉他离开的小菊而已。
一远离人群，到了外面，室外刺眼的阳光让水城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竟摇晃了一下身体。不过却被小菊用了劲拉住了。
"水城，你还好吧？"
与之前强硬的态度不同，此时的小菊带上了些许担忧口气。
"嗯......，我没事。"
"少骗我了。"小菊使劲将水城拖曳到一旁的林荫底下。将他按倒在草坪上。
林水城呆呆地看着小菊用力地剥除自己两手上的腕套，以及厚厚的护膝。
暴露出来的是，是完全磨红了的手腕，和两个黑色护膝遮挡下的，已经渗出了血水来的白色纱布。
"还有哪里？"
小菊皱起眉头，表情严肃地问道。
见水城不答话，便强硬地动手要去掀开水城的球衣，水城躲闪拒绝不过，只能生生任凭她一个霸道女生将自己随后又剥了衣服。
幸好此刻下半场开场哨声已经吹响，即使是中场休息时出来去小卖部买饮料的观众也都回了篮球馆，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飒飒的秋风在绿化带间穿梭而过，水城打了个激灵，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面对小菊几乎要把自己灼穿似的严厉目光，他尴尬得不知道该要怎么去回避眼前这一切。
从胸口到腹部，原本白皙的肌肤现在泛着狰狞的青紫，严重的地方则有出血般的红色痕迹，绷带只松垮垮地在腰间勉强地缠绕了几圈，却根本挡不住那大片的淤痕。将短裤裤腰往下拉，侧腹及股沟处，还有无数零碎的淤痕，就这样没遮没掩地暴露了出来。
果然！小菊的眉头越皱越紧。
"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谁！"
小菊的指尖碰触到了自己肚子上的伤口，那冰冷的感觉缓和了腹部的疼痛。原本感觉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坚持下去，以为就要软了身体倒下了的。全身都痛，都在叫嚣，身上每块骨头都像是被打散了再随便拼装回来似的，以为再也不行了。
但小菊却来了，她紧紧地拉住了自己，阻止自己继续伤害自己。
全场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只眼睛在看着，但是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受伤了，发现他虚弱到几乎抬不起腿了。
只有小菊发现了--
......只有欧阳菊。
水城咬得嘴唇破开了，直到舌尖尝到了血的腥咸味道。竟再也无法忍耐，他拿手背用力掩了口，呜咽出声。
即使在被孔彻命人压了双手手腕和膝盖在地上，拿鞋跟踢他的肚子和腰口时，在被对方揍得奄奄一息时，他也没有掉过哪怕一滴眼泪，但是却在面对小菊的询问时，感到无限委屈。
小菊似乎怔住了，然后手指落在了水城的脸颊上，她轻轻地按住水城的眼眶，拂落了他鼻尖上的泪珠。
"水城，这样就好了，到此为止了。"小菊用温热的脸贴着他泪湿的鬓角，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跟孔彻那样的人，一刀两断吧！你并不是能够与他相处的人。水城，你听我的话么？"
原来小菊知道......
水城哑然，睁大了眼睛。
自己自暴自弃地与孔彻那样名声不好的人在一起，以为是要对小菊的背叛做出报复，结果伤害的人却只有自己......
做了那么蠢的事情，其实小菊一直都知道，不过她并不想让自己困扰，所以一直都忍耐着不说出来。
小菊并没有因为其他人而忽视自己。会永远在一起，永远珍视自己。她没有骗他。她一直都有注意着自己。真的有！
"......"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地滑落。
小菊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水城，水城，你是男孩子，你不要哭。"
是男孩子，所以要坚强，但是就算小菊怎么安抚，水城还是无法忍住眼泪。不过即使自己哭得再软弱再难看。那抱着自己的温柔臂膀，却还是不会离开吧！被那样的小菊纵容着，所以水城完全不需要故意忍耐情绪。
"小菊，跟我在一起吧......"他盯着她，狡猾地装出可怜的样子，想要女孩心软，"我爱你啊！小菊。"
他凑了头过去，想要去亲吻对方，小菊微微后退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败给了对方的执拗。
在嘴唇相接的一刹那，彼此的气息顿时交融了开来。
水城觉得周围的声音都渐渐离他远去了。而只有小菊的清甜的吐息，如十月芬芳的木樨香味，暖洋洋地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混合着自己嘴唇上那血味，分明带着星星点点的刺痛和酸楚，却还是如此甜蜜。让自己露出了笑容。

放手
林水城知道自己将一辈子都会记得在那一个午后，那个自己所爱着的女孩子，给予自己的紧紧的拥抱。
"我永远都会陪在水城身边。"欧阳菊那么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只是虽然这样承诺着，小菊却并没有与李多勉就此分手。
水城去小菊家里的时候，曾有两次看到小菊接了对方的电话。
忍不住去询问了。而当时小菊的脸上则闪过极为局促的表情，却最终还是不愿意欺骗青梅竹马的男孩。
水城强忍着内心那仿佛被背叛的痛楚，追问对方为什么要犹豫。这时小菊皱着眉头，脸尴尬得绞在了一块儿。
她低着头避开他的眼睛，言辞闪烁："阿勉，阿勉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错......所以我，我......"
那样与以往完全不同的，语气嗫嚅的小菊，给了水城重重一击。
向来开朗又活泼的小菊，水城从来没有看过她为难成这样子的表情。
心脏的地方这回更是压抑得快爆炸开了，不过跟之前却有着微妙的不同。
--他并不是想要看到对方为难的表情才对她告白的。反而在之前，之所以一直压抑着心情，却正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她现在的表情......可现在却都是因为自己，才让小菊那么难堪。让小菊变得不再像原来那个坦率而明朗的孩子......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眼前就这样突然间破碎了似的。水城觉得身体很重，脑袋也很重，意识也顿时恍惚了起来。
紧紧地闭合着齿列到传来痛楚，他口里不自觉地去问小菊，为什么会喜欢阿勉。小菊沉默了一下，静静地看着他，回答道，"阿勉很帅！脾气也很好，我们以前那个班上，阿勉是男孩子里最出色的一个。......水城，我喜欢阿勉，又同样地喜欢你，这样的我，也许太奇怪了！"
小菊说那个李多勉帅。那么那的确就是个最好的男孩。否则小菊不会喜欢他。
水城突然觉得牙根被咬得好酸。知道小菊是真的是喜欢那个人这件事，在自己听来，不由得嫉妒得要死。
然而小菊这么说，却分明并不是存心让他嫉妒来的。
小菊向来坦诚。她不会愿意因为顾忌着自己的感受，而选择欺瞒。她说的只会是真心话，也自然是想要水城也可以接受她最真实的心情。
而自己呢？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欧阳菊。
他还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地因为维护欧阳菊而和孔彻发生严重的冲突。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阿彻每次都用那么不屑的口气这么说。
而自己每次都被他的轻描淡写气到不行。
小菊对自己来说，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
爱，--甚至是爱到只要对方能够得到幸福，即使是无法抓在手里，其实也是无所谓的。
很久很久，他只要能默默地看着她，只要她能够永远地对自己露出那种明媚而率真的笑容，便可以失去一切也不在乎。
那么长的时间以来，水城便一直是个孤单的孩子。
父母很忙，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照顾孩子。他是独生子，也没有兄弟姐妹。当家里常常剩下一个人时，他便变得越来越安静。而小时候，父亲和母亲会轮流带着他去上班。所以水城学会了在不同的大人面前表现出听话乖巧的一面。
他从不抱怨也不撒娇，他是个不需要大人担心的孩子，连最亲近的人都这么觉得，以为他原本便有着那样沉着稳重的性格。
--直到小菊出现在他生命里，直到她发现他，找到他。
小菊是真正进驻到水城内心了的。所以便成为了他的唯一。她那外表看似大大咧咧，却偏偏是能最细心地注意到他的一切的人。于是那个任性而高傲的男孩，那个安静又孤单的林水城，才会变得只会对一个人坦率，也只会对一个人脆弱。在她的面前，宁愿孩子气地撒娇，也不怕放肆地泪流满面。
那么那么爱，所以便愿意为她忍让。希望她能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希望她能幸福！
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小菊，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因为，你也是我最珍视的人......"看到女孩随后露出的惶遽表情，水城扬起了嘴角，说。
最珍视的！无论如何都绝不离开你左右。这些承诺，都是小菊曾经给过自己的，所以现在轮到自己给出承诺了，"所以，你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吧！小菊，我只要能看着你，知道你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我只要这样就好了！"
水城很少笑，即使有，也是轻浅而腼腆的微笑。那还是欧阳菊第一次看到水城笑得那么明朗而神采飞扬，仿佛天地间只有那一个笑容是最珍贵的宝物。
欧阳菊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只是有些颤抖地捂住嘴，默默地望着自己的青梅竹马。那个在第一次见面时，沉默而面无表情地站在父亲身后，在自己朝他做鬼脸的时候却突然红了脸的林水城，那个会在自己面前说出任性的言语，并闭起眼睛不管不顾地哭泣的林水城，在不知什么时候，竟已经是一个仿佛可以依靠的大男孩了......
中三上半学期的期中考试过后不久，水城交了一个同龄的女朋友。
女孩将写着自己怯弱心意的信笺塞在水城的课桌抽屉里，她一开始并没有期望着外表看似冷淡的水城能给予自己明确的答复。但是水城给她回了信。收到信时，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娇小的身材，大多时候更像只胆小的兔子。笑的时候轻轻浅浅的，哭的时候会双眼通红。水城陪着她逛街，陪着她看电影，与她一起温习功课，也一起东拉西扯地聊天。熟悉起来后便渐渐会跟自己撒娇，偶尔也表现出任性的一面。水城觉得褚菲儿真的跟自己很像。
于是他保护她。跟小菊在一起时不同，因为那个时候作为保护者一方的总是小菊。而现在，则是换成总是自己在对菲儿细心呵护。那让水城常常感觉自己像是养了一只小小的动物。菲儿让他发现到了女孩子纤弱的一面，就仿佛第一次见面时的小菊：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眼睛水水的。很可爱。水城慢慢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上菲儿，在她笑的时候，自己便也跟着开心，在她沮丧的时候，自己便也跟着阴霾。
不过菲儿大多时候都在笑，跟同龄女孩一样，菲儿也是那种为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便能雀跃上老半天的傻孩子，而凡事容易知足的性格又使得她对于坏事却常常忘记得很快。所以在她眼里仿佛空气比别人的更为清新，鲜花也比别人开得艳丽，和她混在一起久了，水城的笑容也便渐渐多了起来。
欧阳菊是第一时间从水城嘴里知道菲儿的。刚开始她还有点担心，皱着眉头反复地问水城："是真心的么？"，然后水城回答说请不要担心。欧阳菊没有能再说什么，她只是选择和以前一样默默地注视他。然后在看到他的笑容时终于安心了下来。
也许，人的幸福是很微小的。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满足的。看着菲儿同样的笑容，听着她软软的爱娇的口音，水城便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什么让人觉得忧伤的事情。乐天的菲儿让他暂时忘记了烦恼。
慢慢地显露出了少年人顽皮的心性，在女友面前，林水城也学会了开玩笑，他甚至还会拿对方的名字开涮，看到对方生气得几乎想要毁灭自己的表情，而觉得好玩不已。
"哈哈，褚（煮）熟的鸭子菲（飞）儿了！"林水城嬉皮笑脸地叫道。
女孩子虽然气得两颊鼓鼓的。但是她却是那种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发脾气的性格，只能把一张脸憋得通红。
而林水城扶着江滨公园的栏杆，迎面吹来的江风让他心情愉悦，于是他变本加厉，朝着远处拉开声音吼，"煮--熟--的--鸭子--飞飞飞--飞儿啦！"（- -b）
三两步冲到他身边，不甘示弱的菲儿大口深呼吸，气运丹田，然后学着他扯开嗓子大声叫道："林--水--城--是--大--变--态！！！"
临街的公园隔开江水和马路，路上的行人偶尔会朝两个年轻的疯孩子这边侧目。而对旁人眼光很少在意的水城发现菲儿也是与他相同的那种感觉神经迟钝的人。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笑到直不起腰来。
笑够了之后，菲儿继续之前的行为："菲--儿--要--成--为--大--美--人！！"
*口*，林水城斜眼看着她，疑惑地问，"原来你想变漂亮么？"其实在水城眼里，菲儿虽然不算特别漂亮，但却是那种像是SD娃娃一样可爱的女生。不过他那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对方自己是这么想的。
"只是心愿而已！"菲儿慎重地点头，"听说这样对着江面许愿是很灵验的哦~！小城你也来试试？"
"啊......"林水城认真地摆好架势，然后道："林--水--城--要--超--过--李--多--勉！！！"
其实本来是想说希望可以长高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不知不觉却挤出了这么一句，然后怪怪地感觉仿佛自己还不愿意对小菊放手似的。接着又发现不止身高，无论是际遇或是性格，可能很多方面都及不上那个人，一时间竟有些沮丧起来。
"谁是李多勉啊？"菲儿好奇地问他。
林水城这才发现那个人对自己来说又仿佛是个陌生人，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去了解他。因为从一开始，知道他是小菊选择交往的对象后，对那个人的感觉，便只剩下嫉妒了。而现在，决定放手后再回头去想那个人，才发现原来只是个印象模糊的陌生人。这种感觉真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