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城————婆婆

"是竞争对手。"于是他这么回答道。
"学习上的？"
"啊，算是吧。"更多敷衍感地点头，林水城无不带点得意地想，如果论学习成绩，那家伙可要排到我的脚底下了......哈哈。
远处传来摩托车呼啸的声音。那种把排气管打通，通过发动机和风共振而让车子发出噪音的行为，是属于年轻的暴走族的专利。
和孔彻混在一起过一年多的林水城对这种声音还不算陌生。
他抬眼望去，隔着车流的马路那一头，靠着摩托车抱胸站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男孩，不是阿彻又是谁？
自从被那人找人不由分说便打一顿，然后答应小菊不再与他厮混在一处后，他便一直没有再与他见过面，打到家里的电话接连几次回避后也不再打来。所以他以为那就算是如小菊说的，与对方一刀两断了。
可是现在对方却只是不出声地远远看着自己，用着一种充满了复杂意味的阴沉目光。
突然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静止下来了。只有阿彻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留得很长的头发，不断在风中翻飞。
那一时间无法打破的沉默况味，让林水城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幻梦
这世间的很多很多事情，表面上也许不清晰，但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吧！当你仔细去看的时候便能发现这一点。
小菊对林水城说，喜欢李多勉，是因为他长得很帅，性格又好。之前水城并没有发现，但是之后却留意了。那是真的。
因为注意到偶尔那两个人会在电话里吵架，便以卑鄙的心态偷偷希望他们最好快点闹翻分手，然后自己便能够顺理成章地重新得到小菊的全副心神。
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才是两人吵架的原因，而每次最先以包容的心情跟对方妥协的那一个，总是阿勉。因此小菊与阿勉不但没有分手，反而越来越好。并且小菊还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阿勉。与菲儿交往这件事，当时就连同班同学中知晓的也不多，可别个学校的阿勉却知道了。但是他又没有办法去责怪多事的小菊。
被一个尚算陌生的人知道自己交往的对象，并且那个人交往的对象又是自己所爱着的人，水城对此既惊惶，又觉得怪异。那个人会怎么想呢？也许他只是笑笑就过了吧！因为他实在不清楚李多勉眼里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
"阿勉说知道水城有了交往的人，心情就像嫁女儿一样呢！"在听到自己忍不住去确认的时候小菊捂着嘴，笑道，"那小子偶尔也八卦得可以吧？他还建议说，什么时候一起去四人约会哦！就这个周末怎么样？"
水城完全料不到结果会是这样，四人约会？简直是地狱吧？眼睁睁地看着小菊跟别人表现出亲密的举动......不过却比起三人的时候，也许更有借口，与小菊呆在一起......
静静地守护对方，只要能看着对方幸福，便可以了。因为是抱着那样的心情，所以便答应了。
约会的地点是水世界，大型的室内游乐场在周末游人如织。小菊一开始便不知节制得玩得很疯，没多久便累趴下了，一个人跑去一边半露天的茶座休息。阿勉的帆板玩得很好，便负责教水城和菲儿，水城运动神经本来就好，学得很快，三两下便可以站立起来了，相对来说菲儿就比较笨拙，喝了不少水之后又被坏心的男朋友取笑，于是发誓一定要学会才行。阿勉只能苦笑着负责到底。
其实自从小菊落单，水城的眼睛便一直追随着对方了。四人约会的不自由，阿勉不经意间的体贴。只能再次强调着自己的失落吧！所以竟连菲儿的笑容也慢慢视若无睹了。这些再再都让水城觉得不快。
趁着其他两人没有注意，他上了岸到小菊身边去了。那女孩大概因为累极，果汁也只喝了一半，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连水城到了身边也没有发现。
凝视了她的睡脸半晌，他终于忍耐不住，伸了手，细微地拨弄了一下小菊已经留长了的头发。
柔软的发丝，就如同她此刻的呼吸一般美妙轻巧。水城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对这个女孩动情时的心悸感觉。
流连不去的指尖惊醒了小菊，她抬起头，看到他的脸。"水城，"她推了他一把，"你去玩，别管我了！"
"好！"水城朝她露出笑容，不顾小菊的惊呼，拿过桌上她喝剩下的果汁，饮了一大口，站起身来朝外跑去。
水中的菲儿在阿勉的教导下已经能扶着帆板站立了，她开心地朝水城招手炫耀，并惊讶地问他什么时候跑岸上去了。
而同样笑脸相迎的阿勉，在他随后将脸转向菲儿时，却闪过了一丝复杂的表情。
"菲儿我要去那边游一下！"水城捏了捏女朋友的脸，指着深水区说。本来还想说要跟的菲儿瞄了一眼那幽蓝的水色又退缩了--她今天已经喝了不少水了。将屁股挪到帆板上，小心地坐着，菲儿乖巧地朝水城摇摇手，"要小心一点哦！"
阿勉看着跟女孩点着头，渐渐游远的身影，若有所思地望了好久，直到发现菲儿奇怪地盯着他的侧脸。
"......菲儿？"阿勉开口叫了眼前这个还并不算很熟悉的女孩的名字，"林水城是个怎么样的人？"
"林水城很帅，又优秀......"女孩微微红了脸颊，"他是我们班上最出色的男孩子了。"
"所以，能和他交往，我觉得有点像是在做梦呢！"女孩露出腼腆的笑容，偷偷看了一眼阿勉，又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之前还很好奇李多勉是谁哟！因为，小城的愿望，是超过你哦！"
"超过我？"阿勉指着自己，心里着实有点惊讶，他不太明白水城妒忌着自己的那种心理。如果真要说妒忌的话，他觉得也许应该要妒忌的，是自己才对吧。分明是自己的女朋友，但是挂着嘴边的却老是另一个男孩，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烦躁。于是竟然在知道水城有了女友后提出了四人约会的建议。这种事情说老实话他并不喜欢，但是却只是为了确认一下。而刚刚他一不小心看到的那一幕，却分明告诉了他最不想要看到的结果。原本只有三人的纠结也就算了，可是在这方面极为愚钝的那小子却偏偏又牵连进了一个无辜的女孩。
只是身处旋涡中心的他，却也并没有多余的感情去照顾另一个女孩的心情。
超过自己......那小子果然有时候有点天真呢！因为自己什么也不比他多哪！
这么想着阿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水城的方向，却意外地并没有对方的身影。到处都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如果自己和欧阳菊之间没有多出那个小子的话，便好了。这样的想法，也不是从没有在阿勉的脑子里出现过。但是现在却发现愿望成真后，却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心慌。
"你，你要去哪里？李多勉？"听到菲儿疑惑的声音，阿勉朝她比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朝深水区游去。
找了一圈，却并没发现那小子的踪影，深水区人不多，只有五六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阿勉询问过，其中一位将游泳镜推到额头上的青年皱着眉头道，"这么说，刚刚的确有一个小鬼来过，不过好象潜下去后便一直没上来过哪！"说到这里，不但那青年露出微微慌张的表情，阿勉更是一个扎猛子潜入了水中。
深水区至少有两个成人那样的深度，潜到底后才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沉重的水压。幸好是人工游泳池，阳光透过水流，在池底反射出粼粼的波光。阿勉身处其中，仿佛有一种到了另一个世界的错觉。明净的水底，果然有一个安静地漂浮在水中央的身影。
阿勉游近了他，想要伸出手去确认，却在一碰触到便被挣扎了开来。
阿勉一怔，这才明白对方不是溺水。他于是捧住了对方的脸，使劲地拍了两下。
那一直紧闭着双眼的男孩终于睁开了眼睛。
在水中对方的脸看得并不分明，阿勉直觉对方有点动怒，因为林水城拿脚来踹了他。
阿勉被踢了好几次，身体不由得吃了痛地蜷了起来，无奈林水城却依旧执着地沉溺在水中，阻止他的靠近。
室内有打了暖气，但是水温却并没有控制得那么周详，尤其是深水区，呆得久了微微有些发冷。阿勉之前有碰到过水城的身体，此时对方的体温与水温已经极为融合，掌心里甚至还有几分凉意。显然已经潜在水中过久。
这个奇怪的小子，难不成想要自杀么？阿勉焦急地这么想着，用力地抱了他的腰下，硬是朝水面上顶去。
水城在他怀抱里极力地扭动着想要挣扎开来，但是阿勉非常执着。
混的熟了的人都知道，外表温和的阿勉偶尔也有非常倔强的一面，所以比如他暑期朝酒吧那种龙蛇混杂的场所打工，他家里也总是由着他。
再加上水城的个子和那相比之下便变得细微了的蛮力结果都还是输给了阿勉，于是便不甘愿地被托回了水面。
终于恢复顺畅呼吸的林水城因为之前的挣扎，反而被呛着了，他一把甩开阿勉的搀扶，捂着胸口大力地咳起来。
"你没事吧？刚刚干什么呢？"阿勉见他那冷淡的样子，也微微有些气恼。
"你很多管闲事哪！"只剩下两个人时，水城对阿勉总是没有好脸色。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被水刺激到，水城的眼睛肿得厉害，原本清澈的眼白部分，此时充满了红血丝。
阿勉觉得他这个样子又有点可怜，跟小兔子一样，着急了可能也会咬人。于是摊摊手，率先朝浅水区而去。
水城也没再说什么，伸展开手臂摇摆双腿，将身体扭动了几下，便嗤地朝前冲出了一两米，一下子便超过了阿勉--水城的泳技一点儿也不赖。
小菊此时已经醒了，跑过来与菲儿一起正担忧地看着他们的方向。
"刚刚出什么事了么？"
"......"阿勉只满不在乎地笑笑，微瞥了一眼水城，不说话。
水城只得伸出手指指着阿勉，一脸比他更不在乎的表情，"是你老公太多事了！大惊小怪地以为我溺水了。"
小菊没注意水城提起阿勉的称呼时那嫉恨的口气，忍不住笑道，"笨阿勉，水城游泳可好了！他是体育全能哦~"
"我比他要更好一点！"阿勉笑嘻嘻地炫耀道。林水城看着他那张阳光灿烂的脸，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伸出手便扯了他的脸皮，恶狠狠道，"分明是我比较厉害！"
"厉害还溺水哦？"阿勉的揶揄让水城不高兴地板起了脸，"说过不是了！"
他的确不是溺水，只是在潜入水中的时候被水底那流光溢彩吸引住了，那一刻就仿佛遁入了时光隧道，到了另一个宁静而又悠远的世界，当他伸出手指去触摸那光芒时，从指尖漏下的透明的浅色光晕迷惑了他。眼睛酸涩而疼痛，然后是湿润的水流，如同那曾在自己指间穿过的小菊的柔软发线一般将全身丝丝密密地包裹起来，而此时自己便真正成了一尾游鱼。血管里静静地流淌着青色的血液。
也许那人不出现的话，真的会就此失去呼吸也不一定。水城至今还记得当时那抓住自己的指尖的温度，那种异样的灼热感，在一刹那间，迅速地将他渐渐朦胧的意识拉了回来。
尽管当时情况如此，不过之后他那否认溺水的那孩子气的争辩，还是使得连同菲儿在内的三人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那一天大家都仿佛玩得很尽兴，在外面吃过晚饭四人才分的手，首先送家就在公园附近的菲儿回去，然后阿勉打车回学校，最后依旧只剩下同路的水城和小菊。坐这刚好到站的区间公交返家，闹了一整天，一路上却反而相对无言。回到家后夜幕已经降临，房间里与白天的喧嚣相比，异样的安静，没有开灯，水城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膝盖静静地坐了很久，回忆着白天发生的每一幕，他发现心无法平静下来。
虽然当时连小菊也没有发现，但自己的确借着潜水而再次痛哭了一场。
还是爱着小菊，菲儿只是幻影，爱着的，依然还是欧阳菊。
原本就是这样。
而所谓的退让，所谓的只要对方能幸福就好，却原来还是做不到。自己像个任性的孩子，还完全不够成熟。想要的东西，如果不能抓在手里，还是会心痛......
出了走廊，在过道上静静凝视着小菊卧室浅浅的灯光，水城拨通了电话。

水之城·上
安静的夜晚，摩托车的尖啸声清晰可闻，伴随着隔壁欧巴桑的骂骂咧咧声，楼道的感应灯忽闪了一下亮了起来。
室外风很大，年尾天寒，尤其是入了夜后，连空气也变得冷冰冰的，虽然锁链已经拉到了顶，少年还是蜷着手指拉紧了茄克衫能灌进风来的领口，他正慢慢地走下楼来。
停在这幢楼前的走道上的，是一辆看起来颇为拉风的摩托车，摩托车的骑士同样也是一个少年，脸的轮廓在半青涩半成熟之间，表情似乎有些不耐，但是当他看到那慢吞吞的少年出现在视野里时，眼中的神采便活跃了起来。
"林水城你慢死了！"他大吼了一声，音量虽大，不过却似乎也没有生气。
那原先还在以挪动方式走来的少年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加快了脚步，在他面前站定后，恶狠狠地威胁道，"孔彻，你下次再敢在我家门前大叫看看！"
大概是那辆越野车的体积过大，相比之下少年的身形便显得纤细，所以骑士丝毫没有接受威胁，反而理直气壮："叫了又怎么样？我们又没干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
水城有些急。之前已经与小菊保证过再不与孔彻交往，但和菲儿在江滨公园与孔彻偶遇之后，还是随后便见了面。
向来嚣张的孔彻竟首先低头道了歉，在他沉默不理会时，扔给他一支手机便走人。
一开始对他的举动不屑又不解的他，只是想找机会将那东西还给他而已。却不想才不过几天便拨通了这支电话。
对那一不高兴便使用暴力的家伙，水城并没有原谅。但是他却知道，有些东西，他能倾吐的对象，却只有那种人而已。
但那一刹那，他还是很后悔。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递到对方面前。
"你那是什么意思？"
孔彻并没接过，冷冷地问了一句。
水城也冷冷地回了一句，"还你。"
"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水城于是闭口不再回答，兀自倾身将那部机器放到车头上。不过就在他欲直起身子时，被孔彻一把扯住了臂膀，强硬地想要拉上车去。孔彻是打惯了架的那种人，真认真起来，凭林水城的力气并敌不过他，挣扎没有结果，于是只得不甘愿地被拉上后座。
车子呼啸而去。
夜里行人车辆很少。孔彻开车的速度又仿佛不要命似的，于是风便狠狠地刮在脸上，鞭抽一样寒冷。
林水城蜷缩着手指，紧紧地抓住对方的腰，只静静地听着在空旷的路上喧嚣的马达声，孔彻不开口，他就也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对方打算要去哪里，车仿佛只沿着环城路一圈一圈地开着，偶尔拐上岔路，但随后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原地。
那个人，在发疯么？林水城沉默地想。
然后天上开始落下了雨，混合着风吹过的声音，沙沙沙地，越来越吵耳。整个天地间顿时被雨水占据了，地面上，渐渐晕成了光亮的洼，就仿佛整个城市的呼吸，都在刹那间变得潮湿。车轮转动时带起了飞溅的水沫，与之前因为寒冷而从口中呼出的雾气一样，这个城市也吐出了一片浓白的沉重呼吸。
"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到孔彻开口时，已经是温暖的室内。似乎并没有与父母住在同一栋楼的孔彻的家，比自己家里还要安静而空旷。
但是即使这样，孔彻还是带他回到了这样的家。虽然之前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孔彻会带他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两个人无论是谁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熟门熟路地从浴室拿了毛巾来，擦干因为雨水而散乱地粘在一起的发丝，水城用沉默来代替了回答。
对他的冷淡，孔彻竟也不以为意，耸了耸肩，如同平常一样毛手毛脚地拈拈他的头发，意外笑得开朗，他贴近了那个把脊背绷得直直的孩子，热热的呼吸都要吹到对方脸上了，"水城，我前些天又烧了几款新的游戏，包好玩，我一早就想拉上你了，今晚我们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