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钟碍月分明是在利用他来练习与加深刚刚偷学的招数!
可恶的是,施劲轩竟是一时受制,为了不被自己的招数所伤,只好加重劲力,但那就是甘作钟碍月的"陪练";若是转换招数,不消一会儿就会被钟碍月学了去,竟是每每在数招练习后便抓住精髓,怎不叫施劲轩又惊又奇又叹又赞又是鄙夷?
而施劲轩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叫他胆颤。
--如果钟碍月本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那他现在的清名又是何来?
答案只有一个。
那就是,所有被他偷学武功或者目击的人,全死了!
就在这个念头窜上施劲轩的脑海时,有微笑浮上钟碍月的脸。
忽运气右臂,暴涨的力道凝上钟碍月手中灵蛇乱舞的软剑,锵的一声龙吟。
只见剑花飞转,剑气凌虐间在施劲轩胸前割入无数伤痕,道道深入骨,最后竟整个脱出施劲轩的钳制。
而下一刻,钟碍月的笑意消失,眼神骤变。
残酷,冷漠,嗜人寒冰般不动声色。
同时杀气暴增数倍,软剑急缠而上,就要逼上施劲轩的脖颈!
突然两声极细极微的破空声自围观者而来,钟碍月眼神一沉,步出身法,诡异轻巧快速地让围观者有些眼花,硬是避开那两道暗器。
刚躲过一场杀机,施劲轩终于感受到如鼓的心跳,已渗出一头冷汗。
刚才钟碍月用出的身法,比和自己对招时用出的要轻巧数倍。
隐藏实力,在最后毫不手软地用出杀招。
明明是个狠到绝的人,能如此收放自如,怪不得让王爷视作劲敌,必除不可。
脑里又浮上方才那一刻钟碍月如修罗的眼神,仍是后惧。
怎会有,那种,能撕裂人的眼神,在那分明温和如水的脸上,瞬间暴开。
想间,施劲轩动作未停,冷笑着从腰间抽出五枚银针,支支泛着紫色的光泽,幽冷冰寒间,美丽异常。
太近的距离,太重的力道,钟碍月眼中一闪,转念间已不及避开,一枚银针顺着他的掌气拐开轨道,却仍在那藕色的手背上留下道只擦破皮的痕迹。
钟碍月眉头一皱,却没有时间过多思考,已被包围在四人齐攻间。
那施劲轩此时不再保留,掠波剑招挥洒,肃杀凌厉的剑气不放过任何伤敌机会,与其后三人配合无间,将钟碍月密密包围在剑网中。
一个排山倒海,一个空灵巧妙,以多攻少,数十回合后,胜势渐渐倒向钟碍月!
--而如果钟碍月不是拿了他们作练剑工具,想必胜负早决。
躲过两剑连环相逼,钟碍月飞身,借树枝反弹之力掠至施劲轩旁,软剑斜指扬眉一笑。
却是忽然一滞身形,猛地退开一丈。
心下怀疑,施劲轩也是不敢逼上,也是后退一步,静立凝视。
看了眼施劲轩,钟碍月皱着眉,只是个无声苦笑。
原来最后的那枚针,才是杀手锏。
只不过擦破皮,就能立时侵入身体。
静章王,执掌天下的朝廷实际领导者,竟然会和长灵教打交道。
有一段短暂安静,宁静的夜风带着秋天的寒气扑在众人脸上,只有钟碍月感觉不到凉爽。
霎时,剑光刀影映亮夜空,金铁声震诧山谷,你死我亡之战拉开,是比方才激烈近十倍的壮阔场面。
渐渐麻痹的知觉,在片刻后的再次围战中完全凭着多年练武的直觉判断撑下的钟碍月,手中是尽数放开的凤羽剑法,灵如蛇,动胜鲛,凌厉过处又如振翅火凤,剑芒遮星盖月,以完全不输掠波剑的磅礴威力,生生扫荡开四人一惊一疑之后亦是全力施展,配合严密的攻势。
却是,止不住愈加明显的败相。
三道剑光密密罩下,钟碍月下意识躲开,一个晃眼,竟是看不清身侧急扫而来的另一道锋芒。高超的剑招加上掌控自如的力道与角度,竟是躲避不开。
只好一笑。
却在准备好接受愈加模糊的痛楚时,便是另一股风动!
迷蒙中未及看清,已觉一股强劲力道带着自己立时腾空而起,竟是比自己的轻功更胜几分。
钟碍月便随着这力道运气加助,立时两人划开半道弧线避开直袭而来的剑锋,双双同时点地腾空,硬生生冲出包围圈,飞掠开去。
施劲轩看清插入者面容,竟是一惊,紧接着便是与其他三人交换个眼神,无需一言,同时飞身追上。
一路打打追追,越离越远,直到寺外老远的树林中。
王爷要找的和要对付的,原来是一伙的么。
施劲轩想着,又是三招袭过,那带着另一人飞驰的人躲过两招,一招中身,却是不言不动,好似全不挂心。
就这样停停走走,不多一会儿,插入者身上已多了好些伤痕,染赤衣衫。忽然的一个纵身,竟是以方才两倍的速度掠开去,一时消失无踪,留下身后四人面面相觑。
将钟碍月靠到树旁坐下,撕开殷殷渗着鲜血的衣衫,只见最深的那两道交错的剑痕,已有白惨惨断了半截的肋骨露出。
"你傻的么,伤得这么重还能再战?"挑高的眉,不满的嘴角。
啧。要不是方才突然看清,还真以为他能撑下去。
来人想着,面色更加不善。
"......未空?"终于看清那张脸,钟碍月笑,"太想睡了,没判断好伤势,抱歉。"
是否要感谢模糊的意识,淡化痛楚,才能撑下这么些时候?
想着钟碍月皱眉:"你自己的伤......"
"不要紧。要杀人么就要杀得痛快淋漓,在这地方动手,才让老子高兴。"小历飞扬跋扈地笑着,回头碰触到钟碍月略微失神却更显淡淡柔柔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一愣,又立时转为焦急:"钟碍月?"
"......呵,无碍。" 钟碍月如此说着,却是禁不住的神思迷离。
终是淡淡一叹,小历忽然想起某日某时火堆边那只睡熟大狗的样子,不自觉微笑起来,也把头就着半抱的姿势靠在钟碍月的肩上:"你变了许多。"
"你也是。"有一愣,倒是毫无挂念地也把头靠过去,钟碍月宛转轻叹。
这个动作,倒是真的温暖呵。
"......为什么故意仿造画卷,引我出现?"
"耶噫,你也可以不留我嘛。"
"明明......为什么要找我呢。"
"我是魔教中人嘛,到这里,自然是......"有淡淡轻笑,从很近的地方传过去,微微狡黠淡淡哀伤,"来当卧底啊~"
终也只是一声轻笑相回,钟碍月微摇头,纵容地看过去,又熟悉又陌生,却这么真实靠近,暖和得让小历觉得,快要熔在这星光里了。
只好挑起嘴角,转眼看向远处天空。
十三岁时,钟碍月被莫氏带走,立下灯约。
十五岁那夜再见,短短一面,约定破灭,从此长别。
我来,是想知道,为何弃我要他。
杨飞盖。
他有什么好呢。
那时候,明明还是一面都不曾见的人。
真是,讨厌他。
迷蒙想起,就是长别那夜,堕鬼式举行。
再出来时发现,所有人的记忆都健全,只除了你。
总觉得,少了什么。
本以为永不会挂心,却因为道士大叔的出现,弄到现在这自己也搞不太清状况的样子了。
笑。
只不过,是想来,找回看看。
如果那些记忆很重要。
只是如果。
若是不重要。
为何在堕鬼式的最后一刻,明明那么心灰意冷的当口,却仍然浮起你的脸?
钟碍月。
我的,双胞胎哥哥。
看着那逐渐失去焦点的目光,已成苍白的唇色,小历心念轮转,眼神闪动,低眸一嘻。
如果是这样,不快些解决,是不行了。
虽然,曾下决心不再使用。
不过,连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是么。
"给我清醒点。"手里丝毫不顾及伤者般大力拍拍钟碍月的脸,小历笑,有目光放远,看进那苍白身躯里仍然醒着的灵魂。
被蹂躏在掌中的脸犹自失神,只是在声音停下时回了个虚弱的笑,算作回答。
小历轻叹。
到底有没听到我说什么。
"就这么昏死过去吧,免得等会儿让我知道你还是活物。可千万,别被我杀了,哥......"
松手,让好似已经睡着的钟碍月以个舒服的姿势靠好。
站起来,面向已然出现的四道人影,略显失落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个灿烂阳光般的笑容,点亮寂静深夜。
抱歉,不能让你们活着回去了。
低头,闭上已然迷朦的宁静的眼。
凛冽杀气,盘旋而起。
血冷了。
袖冷了。
树丫鸟雀夜雾暗空通通都冷了。
冷作冰,冷作石,冷作无坚不摧的凌厉毁灭。
那勾魄的笑容,依旧残留。
"不可,分神哟......"
第六章
那双眼,再睁开。
璀璨胜焰,明亮过星。
却是从最深处汹涌流泻的残忍杀灭。
额上有暗色图案浮现,同时嘴角缓缓勾起,带着撕裂心肺般的穿透力,是让人恐到极致,又不忍移目的危险惊艳。
红色光芒缭绕间,连发死都转为暗赤,却是一步一血腥的无情,凝着窒息般的死亡气息。
只有施劲轩反应过来,咬牙,提剑凝神,三步后,飞身而上。
短短砰呛,便成绝响,
蓦地睁大眼,惊恐非常。
自己的剑被折成两半,剑锋部分握在面前人手中,已划过自己的喉。
只有这短暂停滞时刻,才有空隙看清面前人。
这个始终挂着的笑容,又真切又迷离,明明是从心底泛上的快乐,却是那么遥远,仿似沉入梦境般的宁静寂寥,温顺无害。
恰有道月光宛转泻下,终于看清那人额头上图案,复杂突兀,竟如蛛般狰狞,镶在此刻的笑容里,矛盾又和谐。
与现在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相似。
微笑着的魔鬼。
这才是,真正的修罗。
想至此,没来得及哀叹一声,整个头颅飞离,划出一道喷涌的血迹。
后面三声惊恐的抽气,却已失去后退的力气。
而红色魔物只是轻轻一笑,目光扫过三人,下一刻手中断剑又紧,已割破手掌滴下更多鲜血,竟似完全不觉。
一眨眼的功夫,没有惊呼,没有逃离,甚至连闷哼都来不及,倒下的三具无头尸,浸染在好似无尽头的血泊中。
浓重得快要窒息的腥味,唯一站着的那个人静立其中,丝毫未变的身形与眼神,好似只是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忽然听到身后动响,转身。
"还真乱来......"带着笑意的皱眉,钟碍月扶着身边树枝,略显吃力地站直,轻叹。
红色人影呆了一下,竟是未听懂般的,微微一笑。
那眼神就像在说,原来还有一个啊。
极致的笑容再次展开。
那就,杀掉他。
稍稍收敛的杀意顿时涨起,拂过周遭树丛,一波又一波,鸦雀无声。
一步,两步,三步。
靠近着,断剑缓起,赤魔慢慢仰起脸,眉眼里不变的满满笑意,在月光下更显绚烂。
标志般的一笑后,是骤起的狂意,下一刻,便要出手了。
却在此时,有轻微"噗"的一声传了过去。
是钟碍月放在胸口剑伤上的手掌用力自击。本未愈合的伤口立即撕裂更深,有殷红鲜血从伤口与嘴角肆意渗出,一时温暖了两人周身空气。
苦肉计看来有效,而这痛感也唤回脑海一丝清醒,但更让钟碍月讶异的,却是面前赤魔一瞬疑惑的表情。
好似看着自己这狼狈的样子,想起了什么,迷惑着什么,挣扎着什么,微微皱眉的模样,竟是特别纯真无害。
于是,试探性地,也是一步,两步,三步。
可以感受到明显加强的防备警戒甚至于立时夺命,却是缓慢真实地,靠近到不能再近的位置。
眼前一直凝立不动的,是又熟悉又陌生的,明明最亲的人。钟碍月看过去,就着时明时暗的月色,细细看着不知是否还能叫做小历的这个人,额上那斑驳狰狞的纹章。
从眉间逐渐扩大的暗红纹路,深深浅浅,扭曲盘旋,交叉延伸。
包裹在浓重的杀气中,乍看下,如此骇人。
其实原来,是很漂亮的。
就像是,活着一样。
还是第一次看到。
为什么只有他有。
到底有多少人,能活着看清它,然后,体味它的美丽。
会不会,我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这样想着,皱起眉,钟碍月不自觉地抬起右手,用食指轻轻抚上去,好似,想就此把它抹掉,或者,更近地感触它的存在。
到底是哪个,钟碍月也不清楚了。
而静静看着的小历,一直盯着面前人平淡的表情。那又不忍又心疼的眼神,似乎带着神秘的力量,让他虽然不解,仍是渐渐平静下来。
却在感到指尖触感同时,完全下意识反应,手中的断剑直直插入钟碍月腹上三寸。
似是早有心理准备,吃痛当下,钟碍月竟连闷哼都没发出。
依旧勾起的嘴角。
"还是清醒着,比较可爱......"
蓦地听到这句,小历皱眉。
然后,有些惊诧地,看到钟碍月突然凑近的脸,轻轻淡淡,吻在额上。
猛然睁大的双眼,呆愣,直到钟碍月离远一些,用那柔和地仿似老友久见的目光透过眼帘,直到心底。
打散了什么,拉回了什么。
有那么些久远又绵长的温暖,不明白,却舒服得,快要让人幸福地睡着了。
"我说,也不用想睡就马上睡着吧......"钟碍月有些惊异地扶着突然倒下去的小历,却也一个松神,跟着倒了下去,笑。
最后又伸手抚了抚小历的额头。
嗯,原来那纹章,就是开启封印的标志么。
吻上时突然气流窜动异常,讶然睁眼时却只见急速收缩的纹路。
直到消失无踪。
还真像,活着的,蜘蛛一般。
真讨厌蜘蛛呢。消失了,真好。
想着想着,钟碍月便被那愈见昏沉的意识攫住,看了眼睡得正熟的小历,又看向另一边树丛。
在他倒下前一刻,竟是轻笑了一声的。
昏睡前,脑海里只来得及飘过几个零星的念头。
那个人。
叹。
还真是喜欢,看好戏。
夜风静谧,却消弭了方才深沉的煞气。夜已过了最深暗的时候,此时此地,只剩一双脚步慢悠,从钟碍月看着的方向渐渐靠近。
"哎呀哈,只看到个结尾哪,真是不解意。"杨飞盖蹲在两人身旁,玩笑的神情,却是一丝不苟的眼神,开始仔细检查起双双昏睡的两人身上的伤势。
对着已无血色的钟碍月,是愈加皱紧的眉。
"喂,我说--莫名其妙互相残杀然后吻别最后壮烈牺牲?"戏谑地挑眉摇头道,杨飞盖小心地一手一个带起两人,"只是为什么要躺成个大叉叉呢,太煞风景了。"
尽数放开的轻功。
只剩末尾一句自言自语的轻笑。
未及传开,便飘散空中。
"要是你们就这么玩完,这死相也太难看......所以你们两个,都得给我,活下来。"
夜凉,风凉。
秋冷,血冷。
而远远的另一边,那始终犀利漠然注视的双眼,终于染上层戏谑的兴味。
转身,融进那无边的黑夜。
只那精致华贵的墨绸发带,轻忽飘摇地在树梢间一掠而过,留下些微宜神的熏香。
消失无踪。
□□□自□由□自□在□□□
同时,夜色另一边。
灵巧机敏的身形穿梭在郊外民居间,不多一会儿,便到了一座破庙。
月冷,星寒,清晰地听到破庙中金铁铿锵,停身掠地,静静等候在数十丈外的树丛中。
不多久,打斗声静。
墨珠看见,步出破庙的,只有一个人。
淡青长衣,俊雅温润带着些智黠的面容,最多比自己大一两岁的大少年,有着安静又坚毅的唇角,挂着些许残留的血迹。一手捂着腹部伤口,缓缓靠到墙壁上,静静吐出一口气,松开凝重的眉头。
这人,就是碍月说的,那个在星源寺出现过的,可疑之人么。
"看那么久了,不过来帮个手?"那人竟兀自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