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过了很久,一只手才轻轻按在了我的肩膀上。"你没事吧?"那声音终于又出现了。慌慌张张的回答了他的问话,同时轻轻的把手也放在他的肩上。"那就从我身上起来,好不好?"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高兴的情绪,却不知怎么的,觉得鼻子酸酸的。这个人,虽然是头一次"见面",但我却觉得他很亲切,就像帝哥哥那样。我知道他大概也不喜欢被我这样一个男人赖在怀里,就赶紧想把身子撑起来。但是无论我的手放在那里,似乎都能碰到他,心里好乱。
这时,手腕又被人抓着了。他有些霸道的扶我起来,似乎又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当时却被他这个举动弄得有点心神不宁,什么也没有听清,只能迟疑了一下,回答:"多谢。"
他拉着我的手站在倾斜的堤岸上,"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我似乎有点习惯了这样,他温和的声音总是毫无先兆的在我耳边响起来,同帝不一样,他要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先拍拍我的肩膀。我想,那一定是因为哥哥特别在意我的眼睛的缘故吧。
我轻轻收了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手掌的余温。我不能叫他送我回去,否则哥哥问起来......而且,我好像发现哥哥不太喜欢我同逸鹤堂以外的人打交道。我轻轻回绝了他,然后,又不好意思的请他把已经摔得七荤八素的我送回大路上。
河堤很陡,我能感觉到他扶着我的手十分的紧张,就像帝哥哥第一次扶着我走出卧房时一样。
在大路上,我再次谢过了他,便扶着墙壁回去了。我是有带竹杖出来的,可是刚才跳下去的时候,弄丢了,又不太好意思麻烦人家去帮我找了。算了,就这样慢慢的走回去好了。
周围一点一点的变冷了,我的脑子也有点昏昏沉沉的,似乎产生了一种想被人拥抱的欲望。发髻散开了,一缕头发除了下来,随着我的走动一下一下扫打着眉头,更加增加了我的疲劳和烦躁。真的是个废人了,眼睛看不见,以前的事连同最爱自己的大哥也一道都忘记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靠什么活下去。眼睛湿湿的,可是泪水却冲不走眼前那无边的黑暗亦唤不回前世的记忆。我的大哥呀,你在哪里?
颊上突然凉了一下,再一下,终于觉悟了:下雪了。脑海里瞬间便闪出了雪花晶莹剔透的影子然后,又飞快的消失了。可惜呀,那么美丽的雪景,恐怕我再也看不到了。再走了一会儿,雪花就一片接着一片轻轻的敲在我的脸上,凉丝丝的,让我觉得十分的舒服。索性停下来,伸出双手,接住那一片片的雪花。六出冰花在手掌心中熔化的感觉,让我觉得身边仿佛有人在陪伴着一样。渐渐的,隔在我的眼睛和这世界间的那一片茫茫无涯的混沌中,似乎也飘起了洁白的雪花。
"听雪"眼前似乎闪过了一道亮光,耳边似乎有人在说着这个字眼,"听雪"是什么?是前世的记忆吗?我现在就是在听雪吧?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静静的聆听着那一片片弱小的雪花在我的一呼一吸间融化,向上升腾,再次变为雪花,落到人间。真的可以听到呢。"虽然我看不见你们,可是......"不知不觉,竟然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自己也笑了。难怪大哥说我醒来以后,变得像个孩子般单纯。大哥,大哥找不到我,一定要等急了吧。对不起,大哥,您最心爱的弟弟曾经想舍弃您离开这个世间......不过,真的要感谢那个在河边接住我的人呢,他也一定是个好人吧。嗯,好像是到了该拐弯的地方了。
身边有几个人跟上来了,是谁?是要来帮我的吗?可是我已经给别人添了很多麻烦了,给大哥,还有好多无辜的人。在河边被我砸到的那位大哥就是一个吧。我尽量挺直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每迈出一步都是多么的艰难,看不见呀,我跟不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到哪里,也不知道前面有没有危险。我只盼着那些人更赶快从我身边走过去就好,不要发现我的秘密。
"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大雪天里走呀?"一个声音问我,我才发现,他们原来比我想象的还靠得更近。这时候,好像有很多人围在我周围,连雪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突然一下子感到有点孤单。要是答应那位河边的大哥让他送我就好了,毕竟我们说了那么多的话啊......我还在他的怀里趴了一会儿。"我急着回家,请您让开。"我尽量向着话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希望能够掩盖自己的失明。
"是岚,他是逸鹤堂的......"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这声音好刺耳,我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 "原来是岚大祭酒,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呢?请问那个与您形影不离的大祭司帝哪去了呢?"他的声音带着挑逗的意味,而且,我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人用这种语气说过哥哥,一股奇妙的屈辱感油然而生。"你们,你们是谁?"我颤声问道。"嘿嘿,一个人在街上走,身边怎么连个从人也不带呢?雪天路滑,万一摔着了,可是会有人心痛的。"啊,他走近我了,别过来,他说有人会心痛,是哥哥吗,可是我不容许他用这种语气说哥哥。可是,哥哥说对人还是要有礼貌的,也许他们并没有恶意吧。于是我轻轻的回答:"多谢关心,我自己能够照顾自己。"然后便想分开他们,赶快逃回去。
"呵呵,不如让我们送你回家吧?"我能感到他们就挡在我的面前,突然,手腕被人抓住了。好痛。他的力气好大,我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也要被捏碎了,大哥,你在哪里呀,快救救我呀!"不,不要!"我想甩开他,但是没有成功。脑子里一片混乱,这是大哥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事,该怎么办?"哟,几位兄弟,这手腕可真是细致绵软,不象是个男人的手呀。" "怕是女扮男装吧?"讨厌,我不愿听这样的话,心里好难受,似乎有人对我说过,前世吗?帝哥哥吗?不,帝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衣襟不知不觉被人抓住了, "不如把衣服扒下来看看吧。"这句话也传进了耳朵里,越来越下流了。这是什么地方,是人间吗?"住手,住手!"我拼命挣扎出来,可是那几双手就好像章鱼的触角一样死死的缠着我,"别碰我!"我胡乱的挥动着手臂,不顾一切的冲出了人群。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呀,不象是哥哥说的那样,我没命的向前跑着,只希望前面是一道深沟或者悬崖,让我一头栽了下去,再也不能回来。巷子好窄,肩头蹭在冰冰冷冷的墙壁上,一阵热辣辣的疼痛。手指不停的触到一些寒冷又坚硬的物体,指尖破了吧,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前世,前世也是这样的吗?不,不知道,但好像很温暖,很温暖。就像帝那样的温暖。
衣服拖在脚边,可是我却不敢停下整理片刻,那群人,那群人仿佛就在身后一样,吆喝着追赶着我。为什么?我的眼睛已经盲了,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呀。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
啊,又,又有人了。我一头撞进了一个宽广温暖的胸膛里。好熟悉呀,是帝哥哥吗?
不,不是。可是他也很温柔的搂住我,不,是在保护我。眼睛有点酸,真想趴在他怀里大哭一场。在他的怀抱里,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不一样,他对于我,是完全陌生的,但是,这种被拥抱,被保护的感觉却是熟悉的,前世,是前世吗?可是,我的前世不是也应该是逸鹤堂的大祭酒岚吗?怎么会有这种近似于女孩子的,被人照顾,被人保护的依赖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头又痛起来了,每回拼命要想起前世的事情的时候,头就会像要被挤碎了一样的痛起来,"啊。"我轻轻的呻吟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那个人抱我抱得更紧了,我还可以听得见他的心跳,很有力、很平静,不象帝,他每次这样拥抱我的时候,他的心脏都会跳得好快,我知道,他一定有好多好多话要对我说,可是,他最心爱的弟弟却已经不认识他了。他是我深爱的的哥哥吧,我要全心的敬爱他,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前世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而帝,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他一心只想要找回前世的我。
"喂,那边那个人,是他的相好吗?"是那些人,不对,不对你们误会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抱歉,请您现在快放我走吧,我,我......"我哀求着,这种侮辱比什么都来得更加伤人呀,我只希望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他却没有放手,不仅是没有放,似乎还抱得更紧了。我心里又害怕起来,但是却又分明感到他没有恶意。"滚开。"低沉的青年男子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温暖的气流来到我的身边,是在说我吗?"哼,果然是他的相好。" "喂,你们不要胡说呀。"求求你们,不要再说了,他跟我一点也不认识,他是无关的人,要戏弄就戏弄我一个人好了,你们认识我,那一定是我前世得罪了你们,那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不过,这声音,这低沉温柔的声音......难道:"是您吗?"我大着胆子问道。
"你说呢?"我似乎又看到他凑近我的脸庞笑嘻嘻的对着我的耳朵,心里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浑身发热。哦,对了,这么多人,他怎么还在这里,要快点逃呀。可是他却在不慌不忙的替我理着衣服和头发,就像帝哥哥那样。整理好我的衣襟,又替我把腰带扎紧,"你快点走吧,追我的人......"
他真是个好人,没有问我那群人为什么追我,就带着我逃开了。谢天谢地那些人没有再追来。他是来给我送竹杖的,然后就又搂着我,送我回家。真的很不好意思,帝哥哥也很少这样搂着我走,可是这个人,似乎在他的眼里帝哥哥给我讲的那些礼法规距,都只是一纸空文。
幸福的狂奔
"唔,你是住在逸鹤堂吗?"走在半路上,我已经把他的事打听得差不多了,现在我轻轻的问他,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是,我家大哥是逸鹤堂的大祭司......"他轻轻的说。"什么?!"我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眼睛的关系,我已经放弃了掩饰自己感情的习惯,所以心中惊讶也就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怎么?有什么不妥吗?"他轻轻的侧头问我。幸好他看不见我脸上的表情,否则他的惊讶还要更甚。逸鹤堂的大祭司......好像在那里听过他的名号呢,是个很有名的年轻法师,是叫做帝的,哦,对了,他手里还有那柄古老相传,斩魔除妖的通灵剑。我觉得脑袋微微有点大,既然是他的弟弟,那我岂不是有点自讨苦吃了?就在我沉吟的功夫,那小祭祀又扯着我的袖子轻轻问道:"究竟有什么不妥的?如果你不方便,那么我就自己回去吧。"
"不是,"我脸上的发愁表情没有变化,但却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对他说:"逸鹤斋大祭司师帝,如雷贯耳,没有想到你竟是他的胞弟......"他低下头,若有所思的嘟囔着:"是么?原来他没告诉我他竟这样有名......"当是我正在琢磨送他回家后如何平安脱身,所以对他的话也没有深究。我们渐渐走到城中,风雪愈大看样子是要下上一夜不休了。天空中密布着厚厚的云层,虽然太阳已经看不见了,但周围却被积雪映照得很亮,光线每每从意想不到的方向投过来,照在他的脸上,又射进我的眼睛,大片大片的雪花隔在我们中间,一边忘情的飞舞着,一边闪烁着钻石一样的光芒,让我觉得仿佛有种做梦的感觉;或者是在灯下摆弄着一个精致的玩偶。
平心而论,我是一只顽皮的妖狐,经常在人间搞点恶作剧什么的。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睛,不,也许不只是因为他的眼睛,我想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似乎如果不看着他平安到家......不对,也还不是,似乎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多呆一段时间,一定是这样的。和他在一起,就好像是和朱红在一起时那样,能够忘记人世间的一切愚昧与无知,一切烦恼和伤悲。不光是眼睛,他的心也和朱红一样,都是透明的。
今天,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就这样扶着他,穿过一条一条的巷子,感觉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会这样一直走下去。"这位兄台,我想......""你不要老兄台,兄台的好不好?告诉你,我叫做念,年纪吗,应该是比你稍大一点的(呵呵,废话),你叫我作念大哥就好。"我用一股惯有的不耐烦的腔调对他说,"对了,刚才你对我说你想干什么?"他窃笑了,笑得十分的温和,也有点脸红,"我想请问念大哥你的尊姓大名。"我怔了怔,也无声的笑了。他侧头,用耳朵听着我的声音,"念大哥?"我才想起来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所以便笑出声来。看着他脸上那可爱的紧张表情在我的笑声中熔化。"你呢?你叫做什么?"我反问他。
"岚,大哥说我叫做岚......"我没有来得及对他的古怪回答作出反应,因为我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危险渐渐的向我们逼近。杀气,一股充满野性的杀气,还有,一对宿仇一样充满敌意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我的背后,盯的我一阵阵发毛。"念大哥,怎么了?"他仿佛能够感觉得到我的紧张,赶紧站定了脚步问我。我只觉得头上冒汗,周围的雪花纷纷融化了。"念大哥......?!"岚摸摸索索的抓住我的袖子,我把他推在我的身前,用身体挡住他,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回头去看。
爸爸呀,在巷子的尽头,一条半人多高的大狗正死死的盯著我的喉咙。我的心脏"嗵"的一声停止了跳动,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又开始"扑通通"的狂跳起来。这可不是普通的狗,他那长的可以拖地的浅灰色闪亮的毛皮,铜铃一样的环眼,闪着寒光的尖牙,还有额前的残月形伤口,都在告诉我,眼前这一只是可以通灵的神犬,他那充满仇恨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我这个狐妖,同时踏动着步子,悄无声息的向我走来。
我赶紧扭回头去,周身的血液仿佛本能似的停止流动。突然,我不顾一切的,抱起怀里的岚,撒腿就跑。不要笑话我,神犬是狐妖的宿敌,不,是克星。像我这种才修行不过几百年的小狐狸,才不会傻到去和一只已经成精的神犬硬拼的地步。见到这种家伙,脚底抹油才是上策。
"啊,念大哥,出什么事了?"只是可怜了无辜的岚。"有,"我的"狗"字刚要出口,就被硬生生的吞了回去,连一大群人都不怕的念大哥,竟然会害怕一条狗,我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狐妖的耻辱。"有,有人追我!"总不能说是:"有神犬追我吧"--神犬是通灵的,绝对不会袭击好人。"啊,谁?""我,我的仇家,还是世仇!"欺骗了这个善良的家伙,我觉得有一股强烈的愧疚。"很厉害吗?我怎么听见还有犬吠之声,他们怎么能带着狗来追你?"他的话,吓得我心里一阵毛咕,追上来了?不会吧。回头一看,简直要哭出来了,爸爸呀,快来救救我!还好巷子里人少,不然一个大小伙子怀里抱着一个少年被一条狗追得狼狈不堪满街乱跑,旁人一定会以为我绑架了哪家的少爷,正被通缉呢......身为狐妖,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来,我真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淹死。啊,尾巴,尾巴险些就被他咬住了,算了,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当即飞身上了房顶,在众人的屋瓦上夹着尾巴飞跑起来。
"乒乒乓乓"一阵瓦片相互撞击的声音,大狗也追上了屋顶。"念大哥,你快把我放下,自己跑吧。"岚虽然这样说,可是手臂却不由自主的抱住了我的脖子。"不行。"我来不及说别的,想别的,神犬追得只有一条半尾巴的距离了,毕竟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爸爸,救救我呀!一只狐妖这样没命的狂奔还哭爹喊娘,大概是很少见的吧。房子到了尽头了,眼看又要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