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前两次出事都只砸在蓝田自己身上,蓝先生掌舵多年,御下有方,没有他天地照转,遥控指挥最多进度慢点,尚可蒙混过关。但这次是整个实验室彻底趴窝,又恰在风口浪尖上,马上惊动四方。投资方纪莱医药麻利儿地发函前来质询,虽然这怀疑来得很冤枉,但你必须解释明白:这些事儿都不是我整的,我的实验没问题,我并没有找借口拖延时间,我没有试图弄虚作假,及我一定能很快把实验完成,我是值得信赖的。
老外都是轴逼,遇事一本正经不容半点沙子,而且你必须应对好,因为一次不信,终生不用,学术诚信问题只要蒙上一点微尘,这辈子就完了。
等蓝田和瑞恩他们开完碰头会,徐知着也领到了一份活儿干:带上瑞恩律师去警察局开凭证,证明最近发生在蓝田身上这一系列的事件都是意外犯罪,不是蓝田自己策划的阴谋诡计。这听起来很搞笑,但对于一板一眼的美国人来说,还真是必不可少。
蓝田的人工眼角膜第一期正式人体实验一共招募了15个志愿患者,其中10个在中国,5个在美国,原本是图在中国干活各种便宜,结果现在便宜没占着,倒有7个病例被影响,正在培养的产品毁了个精光,都得重头开始。这么一来,原定的截止期是必然赶不上了,于是一步慢,就可能步步慢。
无论是美国卫生署还是中国卫计局那都不是好差使的,而且蓝田这个项目太大,世界级前沿,有资格出席听证会的自然个个大腕,你要不是个院士,都不好意思坐前排。要把这些牛人聚起来得多不容易,改期……你更是甭想,时间再来不及,也只能硬上,蓝田就得带着半残的实验结果去过审。
无论是美国卫生署还是中国卫计委那都不是好差使的,而且蓝田这个项目太大,世界级前沿,有资格出席听证会的自然个个大腕,你要不是个院士,都不好意思坐前排。要把这些牛人聚起来得多不容易,改期……你更是甭想,时间再来不及,也只能硬上,蓝田就得带着半残的实验结果去过审。
虽然理论上,8个病例也不是一定通不过,可问题在于,你立项的时候说好了是10个以上啊,之前放消息都是志得意满的15个病例不带掺假的,现在少了一半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实验结果不理想你删选了数据??
如果万幸听证会过关,顺利得到权威背书,那也就算了,可万一要是通不过,问题就大条了。纪莱医药投了重金在这个项目上,一旦有什么闪失,年报不好看,连股票都得跌。方风雷虽然信任蓝田,但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上市公司投资人最大,华尔街的声音不可不考虑。而……万一真走到这一步,此番波折的损失由谁来担,纪莱会不会找借口毁约,重谈合同……连霍德华都不敢保证蓝田的利益不受损。
这是另一台大戏,你身在局中,自然一损俱损,一荣全荣。
徐知着从警察局回来时,蓝田和许智强正被霍德华堵在小会议室里逼问。霍德华先生新人乍到,对情况半懂不懂,半通不通,刚好最适合扮演一个审问者,坐在台下狂轰烂炸,寻找各种漏洞,无论有理没理,蓝田都得做出适当的回答。
徐知着虽然英语还成,但专业词汇太多,照样听得一头雾水。进入职业模式的霍德华异常强势,眼神锋利而克制,威压十足,咄咄逼人。徐知着看到蓝田的脸色越来越白,撑在桌面上的左手青筋爆起,骨节泛白。
徐知着感觉不忍,他想说算了,别这样,你们都别逼他;他想对蓝田说没关系,失败也无所谓,我养你。
但他不能。
这不是蓝田一个人的事业,那么多人指着他吃饭,他肩上担负着太多人的前途,他没有退路。
最终,徐知着看到蓝田摆摆手,示意霍德华停下,他脸色苍白,鬓边显出湿痕,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一句一句地询问许智强:重点记下来没有?有哪几处有漏洞?那句话这么表述可以吗?如果要翻成中文应该怎么说……
霍德华和瑞恩都在电脑前奋笔疾书,把刚才的问题整理成书面条款交给蓝田参考。徐知着渐渐感觉尴尬,仿佛眼前有一道无形的墙,他被隔绝在外。他是不被需要的人,至少在这里。
徐知着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我给你们去订午饭。
徐知着把车往市区开,挑了个不错的日式餐厅订商务套餐,连学生在内,每人一份。在暗无天日的工作中,美食就像一道光,引起学生们一阵欢呼。小师妹带头鼓掌,说:谢谢师娘,跟着师娘有肉吃!
徐知着忍不住笑,分发完食物,拿着特别订制的烤鳕鱼饭去找蓝田,却发现霍德华一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外抽烟。
霍德华看见徐知着走近,把门推开一条缝,示意他往里看……蓝田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与别的PTSD病人不同,蓝田有点嗜睡,但睡得很没有规律,该睡时不睡,忽然又会困得睁不开眼睛。不过,人的心理本就复杂,个体各有差异,布朗医生建议顺其自然,困得不行就睡一会儿,让身体休息,心理也能放松,只是需要身边人迁就。
徐知着在门边停下,有些诧异:“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霍德华闻言挑眉,脸上浮出一丝古怪的笑,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反问道:“因为我不想为难自己。假如你要戒烟,就别点火。”
徐知着一点就透,但明显不信:“你真想戒烟?”
霍德华往旁边走了两步,站到走廊尽头,从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到门内,蓝田苍白的脸埋在薄毯里,神色平和。
“你看。”霍德华抬了抬手:“我也想接近他,抚摸他,亲吻他……但,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他会失望,而你会发火,我会把一切都搞糟。所以,人不能凭着自己的欲望办事。”
这话听起来很冒犯,但徐知着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生气,他与这个男人相处不多,但这次的印象比上次好太多,大概是上次这人疯病还没好,整个人神叨叨的,不像现在,虽然言词锋利,攻击性十足,但也算得上耿直。
如果一定要挑个情敌,徐知着还是宁愿挑这种,至少是个体面人,有什么话都敢摆在面上,足够骄傲,不会背后下刀子。从本质上来,徐知着是个柔软的人,强势只是他的武器而非生活方式,如果霍德华愿意退一步,他其实也不介意退一步。
徐知着向霍德华讨了根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说道:“我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人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你看,你长这么帅,又有钱,现在病也治好了,干嘛不索性把这烟给戒了?换个牌子抽?人总得往前看。”
“不,没有必要。”
“怎么?”
“我是说。”霍德华转过头,盯住徐知着的眼睛:“我不想成为一个骗子,或者疯子。”
徐知着纵然聪明,还是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蓦然就有了一丝不忍,眼神再放过去的,便不能像原来那般坚硬。霍德华似乎感觉到了这丝同情,马上转了一个话题。
“说个正事。”霍德华一本正经:“你有没有办法把你的职业包装得高尚点?”
“怎么?”徐知着皱眉。
“你给蓝带来的风险是现实的,而且是已经发生了的,我担心会有人攻击这一点。我看过你的资料,我希望你可以把你的行为包装起来,比如说与国际禁毒署产生联系,变得非常伟大,高尚,为了全人类的福址……总之这一类,你了解。你要想办法,把自己变成一个政治正确的话题,从而不可碰触。”
“应该,没问题。”徐知着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我一定办好。”
“你可以找个记者,把自己编得美妙一点,我们的超级英雄!”霍德华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熄在随身的烟灰缸里。
徐知着看见他挑起的眉角,认真反思自己怎么会觉得这混蛋耿直?
整个下午,徐知着都在忙这件正事,甚至心底里隐隐有些感激,至少他有了事干,不是无用的。他给何确老大通了电话,又举着何确的面子去了一趟公安部,像他这种情况进正式编制当然不可能,打擦边球搞个外聘,文章倒也不是不能做。徐知着从公安部宣传科拿到人民公安报主编的一个电话,马不停蹄的开车过去。
徐知着卖相好,经历也传奇,热血报国无可挑剔,又有领导批示,没废什么工夫,对方就同意给做专题。徐先生多么会做人,当天晚上就好好请人吃了一顿饭,五星级酒店+茅台伺候,席间可着劲儿的把自己吹了一遍,把个小记者唬得一愣一愣的,临走时脸色通红的握着徐知着的手说:“徐哥,你可真了不起。”
徐知着扶住小伙子的肩,把红包硬塞进他兜里,认真叮嘱:“记得要暗示一下警嫂的牺牲,但不能明写。”
“懂,我懂!”小伙子拍胸脯保证。
后来这小子不负深望,当真写了一篇催人泪下的高大全专题报道,配上徐知着英俊坚毅的侧脸,顺利地把一个大活人推到了忧国忧民忧天下的神圣地步,帮蓝田挡了不少不怀好意的口水。当然,这是后话。
徐知着搞定自己这一摊子事回去,实验室仍然灯火通明。这次是瑞恩和霍德华两个人盘问蓝田一个,接连不断的提问,甚至不停的打断蓝田的回答……做演习就是得这样,能扛得过最恶劣的对手,站到台上才能从容。但蓝田明显有些扛不住了,空调明明开得不高,但额角都是汗,脸上浮出病态的血色,眼神阴鸷。
徐知着在门口对上那双眼睛,心跳得砰砰直响,他忍不住推门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出去!”蓝田指尖一划,显出不容置疑的气势。
徐知着吓了一跳,连忙倒退三步。徐知着站在门口愣了三分钟才缓过神来,刚刚那个拍案而起的男人烧灼着他的视网膜,留下深刻的印迹,蓝田从来没有过如此暴戾的神情,不耐、烦躁……有如困兽。
徐知着在门外等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霍德华与瑞恩提着笔记本推门出来,视线在徐知着身上停了一停,然后悄然离开。蓝田坐在小会议室的前排,手边的资料已经被收得整整齐齐。
“回家吗?”徐知着伸手按在蓝田的脖子上,那是一个极亲昵的手势,仿佛马上要把人搂进怀里。
“对不起。”蓝田的双手圈上来,把脸埋到徐知着胸口。
“回家吗?”徐知着伸手按在蓝田的脖子上,那是一个极亲昵的手势,仿佛马上要把人搂进怀里。
“对不起。”蓝田的双手圈上来,把脸埋到徐知着胸口。
“没关系啊。是我不好,打扰了你们。”徐知着直觉敏锐,身体永远比脑子快。蓝田在害怕,所以他甚至不想抬头看他。这个男人可以毫无顾虑的去看心理医生,面对现实积极治疗,可以在最心爱的人面前剖析自己内心的缺陷,但他忍受不了自己真的会失控。因为他这一辈子都是好看的,姿态从容优雅,为自己负责,为别人承担,十分体面。他受不了自己也会迁怒,被欲望掌控,被现实压垮,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在回去的路上,蓝田已经缓和了很多,甚至还能说几句笑话。实验室的损失已经整理清点得差不多,还好,没有什么是完全不可挽回的,只是需要加班加点的赶工补上,眼下最大的难关还是听证会。
因为这次的偷窃事故,学校大力加强了保安,所有的电路系统都加了报警装置,就是费用方面需要实验室共同承担。安保是徐知着的专长,听完蓝田的转述,便建议明天带上麻子跑一趟保安处,彻底梳理一下实验室的安全漏洞,看到底需要什么设备,该买买该装装……就这么个话题一路谈到家,开门时,蓝田默默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徐知着难得的要求先洗澡,而且在浴室里稍微磨蹭了一阵子才出来。蓝田从他身边经过时,闻到淡淡的古龙水味道,不觉心神一荡。带着一点旖旎的情欲幻想,蓝田更加精细地清洗了自己,他已经很久没做过,本来以为最近都不会有兴致,没想到,徐知着还是可以如此轻易的挑逗他。
看着镜子时那个男人,蓝田伸手抚上自己的下巴,这些日子里他瘦了很多,下颚的线条更加方正硬朗,眼窝陷得更深,直视看人时,内双的眼褶几乎看不见,变成越发狭长的凤眼,淡淡的水气氤氲了整个空间,给他苍白的肤色带来一些湿润的血色。
蓝田不自觉地想起徐知着,那个强壮矫健得有如猛兽一般的男人,他有宽阔的肩和结实柔韧的腰,火热的身体近乎完美,燃烧着极为绚烂而强悍的生命力,那种生命的味道,男性纯粹的坚韧气息有如春药,诱惑着每一个试图走近他的人。
蓝田仍然记得这个男人第一次出现他面前的场景,他看起来就像一株柔弱的植物,而那时他身无长物,刚刚被强制剥夺了人生所有的希望,但他仍然活得很体面。不抱怨,不哀求,不自弃……即使在重重包裹之下,你都能感觉到他勃发的生命气息,那是个永不言败的灵魂,让人心生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