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决定了?”蓝田忽然微笑,抬手挡住窗外的阳光,白金色的指环闪烁着,微微刺痛了眼睛:“我需要把这个还给你吗?”
“不。”徐知着摇头。
“你需要我也哭着说不要,然后……你再改掉这个主意吗?”
“不,别这样。”徐知着露出惊恐的神色。
“所以,你决定了?”蓝田低头抚弄徐知着湿润的嘴唇,忍不住低头吻住他。
徐知着听到极轻的一声叹息:我本来以为结婚会有用的。
徐知着想了一个晚上,蓝田听到他说分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但都没想过会是这样……蓝田极其平静,甚至比他还要平静,仿佛这是一场等待了太久的审判,当判决终于落地时,已经感觉不到惶恐与悲伤,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有如春花、夏日、秋月、冬雪,所有极美,却必然流逝的一切,有如这岁月。
无可奈何花落去……
蓝田给实验室打了电话,空出上午的时间。徐知着哭了很久,久到自己都感觉不好意思,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那个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而由蓝田照顾着他的时候。
人,总是要到时过境迁以后,才能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徐知着想,如果有可能,我愿意用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回那个昨天。
“你以后一定会好的。”徐知着用力握住蓝田的手:“我保证,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你再忍一忍,我保证,最多再有一年,你就能回到过去的生活,连保镖都不用了。”
“再过一年,我没准就要变成有钱人了,保镖总是要请两个的。”
蓝田坐在床边,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就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
“以后不要再找太好看的男人,太好看的人都不安份。”
蓝田浅笑:“可我喜欢好看的男人,怎么办呢?”
徐知着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别找太蠢的。”
那天上午徐知着抓着蓝田说了很多话,像是想把下辈子都交待掉,他的手指一直纠缠着蓝田的手指,直到两个人的掌心都被汗水湿透。蓝田下午去了一会儿实验室,但一直无法集中精力,他就像一个行走在薄冰上的旅人,忽然有人告诉他,旅行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暂时失去了的恐惧、期待与烦躁,但也失去了所有行动的理由,空茫像阳光那样漫无止境的压下来,铺天盖地,无所不在。
徐知着晚上去实验室接人,正遇上霍德华站在楼下的花坛边抽烟。徐知着忍不住迎上去问道:“如果我退出了,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霍德华嘲弄地看了他一眼:“不会。你不用这样反复试探我,我下周就回美国,不用你赶。”
“为什么?”徐知着在花坛边坐下。
“因为我不合适,我不喜欢女人,我不能够喜欢男人,我不应该跟任何人在一起,够了吗?”霍德华眼神锋利:“他今天情绪不好,你们吵架了?”
“没。”徐知着茫然:“他怎么会跟人吵架呢?”
“怎么不会。”霍德华也在他身边坐下:“我们过去常常争吵,吵得不可开交。”
“你真厉害,居然敢跟他吵架。”徐知着蒙住脸,手指梳进发根,低声自语:“我连让他生气都不敢,我总是生怕,会让他有一点点不喜欢我。假如他真的不高兴,看我一眼就够了。我都不敢想,如果他真的骂我,讨厌我,我得有多难受。”
霍德华咬着烟头,惊讶地瞪过来,上下打量着:“嗨,老兄,你弄错了表白对象。”
“是啊。”徐知着苦笑:“我还弄错了时间。”
左战军在午夜赶到时,徐知着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这屋子看起来很大,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其实没多少,徐知着在厨房和浴室里反复流连,不敢想象原来这两年来,他一直都生活在蓝田生活里。
他使用着他的碗筷,他的刀具,他的调料,他的沐浴露和香水,他复制了他一切的生活,从里到外都染透了他的味道。徐知着悄悄偷走了柜子深处那瓶还没有开封的香水,这是一个大瓶,足有100ML,据说可以用很久。
蓝田一直站在客厅里看着他忙碌,脸上像是蒙了一层雾气那样暧昧不明。
徐知着提着箱子站到他面前,迟疑不决:“以后……”
“我会通知我母亲,让她过来陪我一阵子。”蓝田平静道。
“也好。”徐知着不知所措。
“你还会回来看我吗?”蓝田的眼神淡得像隔了雾的远山。
“应该……不会了吧。”徐知着攥紧拳头,让指甲刺进掌心里。
“等一下!”
徐知着把钥匙放到玄关,双脚都跨出房门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扑过来,蓝田的胸口撞到他后背上,隔着薄薄的衣料感觉到彼此的心跳。
“对不起,宝贝。”蓝田喃喃呓语,低头咬破徐知着的耳垂:“对不起。”
“都到家了,也不让我上去看看……”左战军随口抱怨着,指了徐知着手里那两只大箱子:“你搬家?”
“我离婚了。”徐知着抬起头,决然地看了一眼曾经的灯火,转身离开。
左战军瞠目结舌,烟头从嘴角掉下去,溅起几点火星。
还是小区附近的快捷酒店,徐知着在服务台办入住时,猛然想起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午夜,他从那个家里逃出来。蓝田披着睡衣追过来,带着一身陌生的情欲气息,却给了他人生最初最温柔的体贴。
那天晚上,蓝田告诉他,追求一个人,就要投其所好,你要什么,我就给什么,都是我愿意。
徐知着刷卡进门,随手把箱子扔到墙边,拿出笔记本靠到床头。屏幕点亮,上网,不一会儿十几个视频窗口铺满了桌面,徐知着指尖划过,其中一个窗口弹出来放到最大——这是按在天花板上的主视角,蓝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左战军探身过来,一脸的纠结:“你这是……在捉奸?”
“啊?”徐知着一头雾水。
“等等,等等,你让我理一理。”左战军坐到徐知着身边:“首先,你和蓝老师分手了?为什么?”
徐知着疲惫地抹了把脸:“因为我没有办法一边想着要怎么跟他分开,一边还呆在他身边,我做不好,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是,我是问,你们为啥分手?”
“因为,我不想等到他不耐烦的时候,我不想看着他讨厌我,我宁愿趁现在,他还是很喜欢我,觉得我很好。”徐知着微微垂下眼帘,自睫毛的阴影中看到霍德华绝望的脸:“我不能等到……把他彻底耗尽了……那一天,我受不了。”
左战军眨巴着眼睛,一脸懵懂。
徐知着忽然笑,温柔缠绵:“你不懂,军哥,你还没有谈过恋爱。”
“冚家铲,谁说我没谈过恋爱?”左战军讪讪,指着屏幕问道:“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远程监控,从主机上传到网上云盘,我这边用密钥下载打开。”徐知着答得漫不经心,手指按在屏幕上轻轻摩挲,像是隔着虚空在抚摸爱人的面孔。
左战军一时无语,他本意是想问,为什么分都分了,还这么放不下,是不是还不死心……可转念又想,大概现在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徐知着的魂根本就不在这里。
左战军虽然看着粗犷,其实心思挺细,亲手带大两个妹妹,那点伤春悲秋的情情爱爱不能说有多了解,至少比一般男人强得多。但徐知着此刻没哭没闹,神色默然,左战军只觉得无措,想要说些什么,又怕说错,急得心里猫抓似的。
就这么僵持了足有半小时,蓝田忽然站起身,徐知着眸光一闪,指尖如流水一般切过去,十几个画面依次闪过,追着蓝田的身影,连一桢都没落下。左战军忍不住想,有这手工夫,去中央警卫团当差都不是问题。
蓝田在书房的架子上翻出一张碟,随即一串清冷的钢琴声响起,并迅速转为压抑而激烈的乐声。
“这是什么?”徐知着皱眉,他对古典乐一窍不通,蓝田手把手教过也没用,更何况这记忆里都陌生的曲子,他和蓝田在这一起这么久,从来没听过。
“你问我?”左战军苦笑。
徐知着微一恍神,转头看向左战军,像是疑惑你为什么在这里,数秒之后眨了眨眼,又把视线投到屏幕上。
“那,以后怎么办?”左战军终于忍不住问。
徐知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他说,他第一次看到我,就喜欢我。”
“唔?”左战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徐知着唇边浮出一丝笑,仿佛羞涩而甜蜜的:“然后他就一直追我。对我特别好,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我一直在犹豫,他也不生气。其实那时候,我有很多办法可以……很漂亮的,让他死心,但我从来没想过那么干……”
“为什么?”左战军顺着徐知着的意思问下去。
“因为我喜欢他,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他。”
“啊?”左战军摸不着头脑。
“我那时候特别想跟他在一起,什么大家都是男人啊,别人会怎么看啊,我都无所谓,我就担心我们能不能处得好。我就怕万一处不好,最后一拍两散,连朋友都没得做。可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我这个人又什么都不懂……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这人什么都不缺,就只缺一个人对他好,一定要很好,很爱他,全心全意的那种好……他那么聪明,假装的东西他一定是看不上的。”徐知着沉默许久,仿佛魂飞天外,回到了遥不可及的过去。
左战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小心翼翼地靠到徐知着身边,肩并着肩,给他一点支撑。
“我真希望,惹事的人是他,倒霉的人是我。这样我就能特别骄傲地告诉他,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出生入死,粉身碎骨,我在所不惜。”徐知着眼眶通红,眼泪无声无息地滚出来,倒映着屏幕上斑驳陆离的光:“这样,他一定会对我特别好,特别关心我,他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会喜欢我,他就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左战军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哭成这样,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痛苦与挣扎,撕心裂肺,血流成河,然而落地无声。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只有模糊的乐声从电脑音箱里传出来,压抑、焦虑、悲观……带着仿佛要毁灭一切的狂躁气息,回响在整个房间里。
徐知着抱着电脑看了一晚上,直到蓝田关灯睡着都没有放下。左战军不放心,硬撑着陪他。徐知着颠三倒四的说了很多过去的事,听得左战军嘘唏不已,第二天早上看到天色破晓,几乎都有种总算是熬过来了,可以重见天日的解脱感。
阳光唤醒了所有沉浸在黑暗中的男人,徐知着发泄了一晚上,情绪稳定了很多。蓝田已经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上班。左战军指着屏幕问道:“他去单位了,怎么办?”
“同一套系统,我合同已经签好了,跟学校保安处也说好了。下周过来装,美国那边也一样。”徐知着站到窗边打电话,低声询问了几句。
左战军一时瞠目:“那你怎么拿权限?”
“我签的合同,我们自己人装,钱都是我结的,我当然有权限。”徐知着答得理所当然,拿了钱包出门。
“蓝老师还会让你付钱?”左战军连忙跟上。
“当然。”
“为什么啊……”
徐知着看着电梯上闪烁的数字,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因为,他知道我想给。”
同一时间,蓝田正坐在车里用手机刷邮箱,一则署名美国“天网”公司的邮件在屏幕上展开,措辞严谨地询问下周一到周四,哪个时间段方便过来考察实验室的基本环境,以便出具更具体的监控方案。蓝田回复过去,询问费用问题。回函很快传达,告诉他,资金已经到帐,不必由他操心。
蓝田握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这是徐知着这几天一直在忙的事,如今他终于把各方都谈妥了,他可以放心走了。
据说一个男人的最真实的品性和爱意都体现在分手时……蓝田按住额头,看来,他的运气还真是不算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