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默大吃一惊,连脸色都变了。
“这世道想好好活着挺难,想死还不容易?”徐知着脸上浮出诡异的微笑:“到时候,没准还得找你帮忙。”
“你,不会是想……”海默回过味来:“你你……”
徐知着食指贴到唇上,轻轻摇了摇,轻声笑道:“我不会亏待你的。”
海默一脸的讶色,眸光闪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上下重新打量了徐知着,仿佛是要再一次认清这个人,终于,咬紧牙根吐出两个字:“真的?”
“当然。”
“他有那么重要?”海默眯起眼。
徐知着点头:“他比什么都重要!”
海默终于伸出手,腰背挺得笔直说道:“没问题。”
徐知着伸手与海默相握,探身到她耳边说道:“天知地知。”
“放心。这次?”
“不,以后再说。”徐知着收回手,发现这女人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很多东西。
徐知着一直坚信海默会帮他,从一开始,就把她算在了整个计划里,因为这女人有个最大的软肋,那就是——喜欢用情够深的男人。
这世道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顾玄觉得营救马瑞努是天大的事,但这在徐知着看来简直就不是个事儿。一个连的兵多是多,但都是杂兵,连火力点都安排不好,而且围了好几天,不打不和的,士气早就泄了,也就是吓吓缅北那些土人。要是顾玄准他放开手脚打,有他手上这几个高手押阵,再找吴德马借点兵,别说救人,几乎能全歼。
顾玄听他这么一分析,马上转了念头,冤家易解不易结,死人这种事,当然是死得越少越好。最好能打出水平,打出气势,打出温情来。徐知着站在桌边看着顾玄笑,忽然一把把人扯过来,手臂勾着脖子,手指顶到他胸口上,用力戳了两下。
“也就是为你了。”徐知着贴着他耳边说。
顾玄那是什么城府,也几乎闹了个红脸。
其实时日稍久,所有人都看出来,徐知着与原来不一样了,就像是一头马戏城的狮子又回到了草原,那种束手束脚战战兢兢的畏缩像雪片一样从他身上剥落,他浴火重生,嚣张肆意,举手投足都是意气,眼角眉稍都是英气。所有人都在暗自惴测,这是怎么了,只有海默心里多少有点数:天大地大,存心不想“活”的人最大!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雨季的缅甸终日阴雨连绵,马瑞努的小庄园在城郊的一个缓坡上面,附近没有任何至高点,这也是守备异常松懈的一个原因。徐知着在一个喧嚣的暴雨夜用无人机送进去一批荧光标记和全套营救计划,然后从蒲甘买回来两个二手热气球。
营救计划定在凌晨时分,天空乌云满布,细雨蒙蒙,伸手不见五指,徐知着指挥热气球从稍远处升空,放出三百米的长绳拴在车上,拖曳着,缓缓抵近。徐知着和安格斯利用红外望远镜隔空对望,关了火,吊篮在半空中轻摆,四周都是黑漆漆,水沫子被微风拂到脸上,指间一片冰凉。
徐知着把枪架好,习惯那种惯性的摇摆。
荧光腕表上的指针归零,从远处小山的岭线后面发出一阵闷响,无数个黑罐子像雨点一样砸下来,这是用掷弹筒打出的催泪瓦斯和烟雾弹。恩版军的阵地上散发出凌乱的枪声,尖锐的哨响划破夜空,混杂着一声急过一声的缅语的军令。
与此同时四枚RPG火箭弹呈田字型列阵飞来,恩版军猝不及防,根本顾不上阻拦,四散着逃出阵地,火箭弹砸在山墙上,爆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徐知着轻弹了一下喉麦,示意各单位注意。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三辆车从废墟里冲了出来,在徐知着的红外瞄准镜下,火光遍地的战场上四处都是明亮的绿色斑记,只有马瑞努那三辆车的顶篷上闪烁着淡淡的红光,跌跌撞撞地压过乱石和泥泞,冲上庄外的小路,几条淡绿色的人影从路边弹出来,飞索挂到车顶,极其灵活的攀上了行动中的车子。
不远外,还没有醒过神来的恩版军还在集结队伍,宅子背面的守军跑过来看这边的情况,军官们气急败坏的发动车子试图追上去,几个特别机灵的老兵跑到炸塌的废墙后面,利用现成的工事展开反击……
“开火吧。”徐知着轻声道。
三辆车顶同时开火,曳光弹拉出清晰的弹道,子弹像泼水那样砸了出去,弹道拉得颇高,把对方压得根本抬不起头,但也给了人保命的机会。顾玄是搞军火的,子弹就像是他家地里的番薯,想要多少都能给你搞来。三挺89式重机枪,配一万发子弹,号称任务玩儿砸了也得先把枪炸了,子弹随便造,无所谓。
89式的最高射速达到每分钟500发,但枪手会控制射速,打打停停三辆车彼此掩护,把平均射速控制在80到100。就这样,四百发子弹,四条长弹链,大约可以维持5分钟的强火力压制,而5分钟以后,车子已经在泥泞的路面上开到了两公里以外。
马瑞努家逃亡的车子迅速脱离射程,被子弹压得灰头土脸的恩版军总算是缓过一口气,军官们大声叫喊着,发动车子冲上泥路,徐知着微微眯眼,把一发穿弹燃烧弹送进车子的发动机,在红外瞄准镜里,炽热燃烧着的发动机散发着最为明亮的绿色光芒。
马瑞努家逃亡的车子迅速脱离射程,被子弹压得灰头土脸的恩版军总算是缓过一口气,军官们大声叫喊着,发动车子冲上泥路,徐知着微微眯眼,把一发穿弹燃烧弹送进车子的发动机,在红外瞄准镜里,炽热燃烧着的发动机散发着最为明亮的绿色光芒。
克钦独立军的越野军车皮薄馅儿大,装甲约等于零,徐知着在500米外一发重弹打进去,差点穿过发动机气缸从另一头钻出来。徐知着心无杂念,一枪一个扫过去,把所有停在近处的车子通通打毁。前车的司机还在困惑车子突出其来的异样,徒劳的踩着油门,后车已经有人意识到从天而降的劫难,尖叫着从车厢里奔出来。
徐知着随手打着了一辆空车的油箱。
轰的一声,火光冲天,在熊熊燃烧的火柱中,有人看到了远方的热气球,零零落落的子弹毫无章法的扫过来,还未触及,就已经落下。徐知着依稀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不自觉笑了笑,仰身倒出了吊篮外,他腰间的滑轮扣在长绳上,一路风驰电掣般向地面滑去,直到快落地时才利用阻力杆稍稍减速,双腿有力的蹬住车身,稳住身形。
“走!”徐知着挥刀砍断连接热气球的绳子,闪身钻进了车厢。
在另一边,接应马瑞努的两辆越野车已经压上来断后,利用车载重机枪的优势划出傲慢的射程。对面的守军在人仰马翻中放唯一的一轮榴弹小炮,但在暗淡的光线下打得离题万里,除了溅起一堆泥点子,在路上留下几个大坑以外,什么也留下。随即岭线后面的阵地又进行了一次催泪瓦斯+烟雾弹的饱和覆盖。
等烟尘散尽,徐知着已经带着所有人脱离战场,漆黑一片的雨夜里,远方隐约的发动机轰鸣越来越淡。一枪未发的第二狙击手安格斯截断绳索,无声无息地随风远去,降落在小山背后的草丛里。
恩版派人围了马瑞努的屋子守着,图得主要是个面子,显强示威逼人站队,所以吴德马暴跳如雷,恨不得直接打一架。可没想十分钟不到,风云大变,里子面子一起输了个干净。这边吴德马兵不血刃救回了大侄子,那边的恩版还没查清人到底是怎么丢的。
此役徐知着没有正式露面,但当时就已经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没办法,且不说他跟德马的交情,关键是那神出鬼没的枪法和战术太让人印象深刻。徐知着到缅北不久,真正动手也不多,但每一战都打得精巧绝伦,增之一分则血腥,减之一分则失势,犹如刀尖上的舞者,优美而精确。而且从保卫温莱到追击扎波卡,一次比一次神秘,一次比一次令人浮想连翩。
虽说上兵伐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但寻常人的眼皮子都是浅的,天底下真正能看出那个“谋”来的人太少,所以战略家永远不及战术师来得亮眼,而徐知着在漆黑雨夜里的这一场突袭更是将他的神秘感推到了极处……因为没有人看清楚,便给想象留下了空间。
毕竟,所谓传奇都是编出来的。
当然,这一切徐知着自己是不认的,但这不认也是一种非常动人的姿态。兄弟们心领神会:我们懂的。
顾玄一击得手,再次掌握先机,恩版不得已,只能考虑派人和徐知着谈一谈,但这边的大事未定,北京的小事却忽然有了转机。
原本,盗窃这种案子,一是看警方有没有运气,二是看小偷的水平有多瞎。刚巧,在蓝田那个案子上,这两条忽然都有了。某人拿了一台旧电脑去修,维修点的工作人员一查编号,发现正是警方通缉的一台贼赃,马上报了警。袁肃他们正被这莫名其妙来头变得很大的破案子逼得找不到方向,马上集中警力严打,顺藤摸瓜牵出了一条盗窃销赃的产业链,从尾到头一举拿下,就这么着,搂草打兔子,把偷了蓝田的那位也给关牢里去了。
这消息传到蓝田耳朵里,蓝先生是大大松了一口,太好了,他终于不用想怎么解释他是真的真的被偷了,不是自己实验出了问题:你看,贼都抓着了。
本来这个案子追到这里就算完了,但孙参这个人不愧是顾玄的爱将,偏偏山穷水尽中嗅出一丝柳暗花明的苗头,顺着摸下去,摸出一段让人哭笑不得的隐情。孙参绕过徐知着直接给顾玄做了汇报,顾玄抽完一包烟,终于拿定了主意,敲开徐知着房门之前,还暗暗对自己说:以后一定要对这兄弟更好一点。
徐知着见顾玄进来,随手合上了电脑。
“你老婆的案子破了。”
“我知道。”虽然缅甸的网络不行,视频被卡成连环画,一桢一桢的跳,但如此大事,他还是不难知道的,更何况徐知着手上还有袁肃的手机号。
“我们查到一件很奇怪的事。”顾玄在桌前坐下:“偷你老婆实验室的那个人,是个惯偷。几年前,他跟别人联手盗窃被抓过,当时那个团伙里另一个小偷你也认识。就是之前在地铁上摸包,被你一脚踹进牢里的那个。”
徐知着凝眉,慢慢直起了腰。
“小孙觉得有点意思,就去查了地铁上那位蹲在号子里的见客记录,果然查到了这一位。”
“所以,你的意思是?故意报复?”
“不,要真这么简单就没意思了。”顾玄微笑:“小孙在查记录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那两小偷见面时,好像没人在旁边看着。小孙就去打听了一下,发现是公安部一个叫罗天成的小子,托人帮他说了话。”
徐知着的眉毛越凝越紧,视线都凝聚起来,盯着顾玄的眼睛。
“罗天成自己不算什么,但老爹是正经是个官儿,头衔不小。这就更奇怪了,对吧?一个小偷怎么可能搭上公安部高官之子?”
“你们去问了?”
“问了。”顾玄从容道:“有些事情警察问不出来,但我们能问出来,尤其是行内的。毕竟就他们那个身份,沾上里通卖国就是大事,他们最怕我们。所以小孙一问,罗天成就照实说了。据说是帮一个缅甸的朋友打声招呼,安排了两次会面,具体谈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逐浪山?”徐知着咬牙切齿。
“不,一个叫周士齐的人。”
“谁?”徐知着茫然。
“我们查到是四特一个师长家的儿子,主要做木材生意。跟恩版他们那群人的关系不错,目前在克钦也很活跃,但具体还没有往深里追。”
徐知着敲了敲桌子,脸上渐渐浮出一丝笑意:“很好!真好!”
顾玄对这张笑脸觉出莫名的寒意,忍不住劝道:“我觉得这事儿,你就着落在姓周的身上,不要再往深处挖了。”
“行。”徐知着笑,眼波流转,意味深长。
顾玄刻意提醒:“你老婆那边,目前警方还不知道……”
“别说。”徐知着抬手。
“好。”顾玄对这个态度完全意料之中,点头应得温柔。
徐知着盯着他看了会儿,手臂从桌面越过去,按到顾玄肩上:“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自己人嘛,查到了当然得告诉你。”顾玄神色自若。
“可按理说,这事儿你告诉我,我只有难受。你不说,我这辈子都查不到。你为什么不先查明白这姓周到底图什么,没准可以不用告诉我呢?这不像你,大哥!眼下这风口浪尖的,你为什么不瞒着我?”
顾玄脸色微变。
徐知着手上紧了一紧:“大哥,我跟你交个底,我跟他分了就是分了,你不用这么提醒我。”
“不是。”顾玄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