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徐知着并没有让他尴尬太久。
“去哪儿?一部还是二部?”徐知着笑着问道。
一部是总参作战部,二部是总参情报部。
杨北川感觉到一丝难堪,情报人员脸皮通常比锅底厚,眼神赛过钛合金,一般很少会难堪。他从后视镜里瞟了瞟司机章博,他们讨论过要怎样拿下徐知着,杨北川说求着,章博坚持说应该端着,本着对本地老前辈的尊重,杨北川采用了端着的方针,没想到第一句话就碰壁,被人甩回墙上。
一部还是二部?
接下来,他应该还会问,什么级别,什么待遇,有何条件?讨价还价,有如普通人找工作,完全不是他们之前想象的样子。
“二部。”杨北川老实说道:“你也知道,我们二部的人,管不了一部的事儿。”
“一定要我去吗?”
“当然不。”
“那算了。”徐知着笑道:“我现在挺好的。”
杨北川也笑了,黑胖的圆脸挤出一堆细褶:“说实话,你现在要是不好,我们也就不来找你了。”
干情报的,最没有的就是脾气,从墙上撕下来抖抖又是一条好汉,更何况对方还这么客气。杨北川火速调整了心态,把徐知着从另一种角度考虑:是啊!你他妈要就是能在他在总参门口抱头痛哭的时候跳出来给他一份军职,他没准还真会感激涕零的抱着你说声兄弟。可今时不同往日,人现在混出来了,还混得倍儿好,豪宅住着,名车开着,高薪拿着,床上摆着一位虽然性别诡异但怎么看都十分体面的伴儿,他有什么理由多给你一分好脸色?
徐知着又沉默了下来,不说话,只是看着,眸中含笑,微微带着疑惑。最近跟乱七八糟的人交道打多了,也就渐渐摸索出一些路数。他没有陆臻脑子快,没有夏明朗直觉准,那些个牛人都能举一反三见微知著,他不行。所幸笑起来绝不招人烦,所以他只是笑,等着你慢慢说给他听,但凡有一点点听不懂,他都不介意继续笑下去,让你反来覆去的解释,最终打乱自己预先准备好的说辞,流露出最真实的意图。
杨北川想了想,又说道:“你的事我知道一些,缅甸那边的。了不起!办得漂亮。”
“运气好而已。”徐知着笑道。
“别介,我也是从南边过来的,这几年一直管那一片,也是我向局里推荐的你。怎么说呢,人才难得,上面也很重视,才让我直接过来跟你谈。你放心,组织上肯定不会让你损失什么。”杨北川迅速把自己调整成了一个语重心长的政委。
徐知着又笑了。
这简直就像是子弹打在棉花上,杨北川看到章博频频回顾,似乎也被憋得够呛。
“你别看外面叫嚣得厉害,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上面对缅甸也没有多重视,我们二部在那边的人手还不如公安多,但现在不一样了,美国重返亚洲,总统上任第一站就去了缅甸,所以……现在人手缺得厉害,尤其是办得了事的人手。”杨北川见徐知着不为所动,只能再进一步劝说:“而且兄弟你这头,两条腿走路的人,总是比一条腿稳当。”
“你说得太复杂了,不如这样吧,你告诉我你们要什么,我告诉你我能不能做,这样行吗?”徐知着笑容温和,表情诚恳。
“那当然好。”杨北川心里叹息一声,知道这位暂时是不打算跟他当自己人了。
“将来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也相信你们不会难为我,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中国人,有机会为国效力,也是我的荣幸。”徐知着拿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杨北川:“有事可以打我电话,最近这两周我都在北京,方便的话可以一起吃个午饭。”
“好。”杨北川笑容如旧,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遗憾,虽然他们之前所有的预估都已经被推了个精光。
“那能不能先送我回家?”徐知着从后视镜里与章博对视了一眼,微笑着点头。
章博自然也不会问类似你家在哪里这种傻问题,马上掉转车头提高了车速。接下来聊的话题就比较轻松愉悦了,杨北川说了一些缅甸旧事,有些是徐知着听说过的,也有些是二部的独门渠道,徐知着也对他说了之前的工作中一些罕为人知的细节。最后杨北川给了徐知着一串电话号码,说是自己人,一位穿行于缅北的佤族商人,是佤邦鲍总的多年好友。
下车后,章博第一件事就是骂娘:小逼崽子,装腔作势。徐知着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陆臻,军线不方便说太多,但陆臻一听那个调调就知道不对,略一沉吟,约了个极为古怪的见面方式:晚上12点半,在京藏高速某出口见。
徐知着挂了电话,心中泛出一丝暖意。
什么叫兄弟?兄弟就是即使天各一方,平时难以相见,关键时刻只要一个电话便会星夜赶来见你的那个人。
那天晚上,徐知着做了软炒牛奶虾仁、面鼓酱蒸猪蹄和两个时鲜的素菜。蓝田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终于忍不住把手揽到徐知着腰上笑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炒菜的时候特别性感。”
“当然没有。”徐知着笑了:“我就炒给你看过啊!”
“哈……那我太荣幸了。”蓝田低头亲吻徐知着的耳朵。
“周末请刘文他们过来吃顿饭吧。”徐知着把莹白剔透的虾仁移到青瓷盘里,随手塞了一双筷子到蓝田掌心。
“唔?为什么?”蓝田诧异。
“他结婚的时候被我们搅成那样,多不好意思?”徐知着说道:“刚好趁我还在家,一起吃个饭吧。”
“倒也是!”蓝田挑起虾仁吹气。
徐知着偏头看着蓝田无所思虑的侧脸,嘴角弯出一抹笑意,蓝田是真正大度的人,跟他不一样,所以有些事蓝田可能已经忘了,他却能记得一辈子。
徐知着到现在都记得刘文说“他不爱你。”
太尴尬了,怎么能让蓝田经历那样的难堪与羞辱?蓝田想要的人当然都应该是爱他的!
徐知着一直想找个机会让刘文清楚的明白这一点,以后别再说三道四。而且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一切危险的苗头都应该被掐死在萌芽里,所有蓝田的朋友都应该认定他是个好男人!
徐知着没有向蓝田提起杨北川,在潜意识里,他觉得这就像缅甸丛林深处的杀戮一样,都是蓝田不需要操心的东西。所以半夜出门时,徐知着只是说要去找陆臻要个资料,蓝田也只是随口吐槽了这个诡异的约会时间,便一个人先睡了。
徐知着不想让陆臻等,提前一刻钟先到了,陆臻开了一辆猎豹过来,迟到了五分钟。车子开到近前,陆臻伸手一挥,示意跟上!徐知着发动车子跟在后面,开了没多久就拐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岔路,陆臻又往前开了一里地,停了。
“怎么个情况?”陆臻也不废话,下车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徐知着不想让陆臻等,提前一刻钟先到了,陆臻开了一辆猎豹过来,迟到了五分钟。车子开到近前,陆臻伸手一挥,示意跟上!徐知着发动车子跟在后面,开了没多久就拐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岔路,陆臻又往前开了一里地,停了。
“怎么个情况?”陆臻也不废话,下车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徐知着揽上陆臻的肩膀靠到车边,从头到尾把事件缕了一遍,从他怎么去缅甸的,难民营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处理的……到时下缅甸国内甚嚣尘上的宣传造势,与昨天下午杨北川的突然到访。
陆臻全神贯注的听着,间或问几句关键点,最后意味深长地笑了,一拳捶到徐知着肩上:“行啊,小子,干得漂亮!”
徐知着微笑,俊美的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陆臻一巴掌按到徐知着脸上,把人往外推,笑着骂:“得瑟,知道你小子盘儿亮,离老子远点儿。”陆臻这几年一直在北京,也沾了几分京腔。
徐知着故意往后退了一步,脚下摇摇晃晃的摔到车窗上。
陆臻忍不住大笑,爽朗的笑声划破寂静的夜空,乘着晚风传出很远。
“知道吧!啊?”陆臻指着徐知着的鼻子:“就……就那会儿,你找不着工作那会儿。哎哟!把蓝田那小子给急的,揪着军线给我打电话,说你怎么不管他呢?你们不是最好的兄弟吗?我说你他妈给我消停点儿,这事儿用你着急?咱们麒麟出来的,咱们麒麟出来的还能有混不好的!!”
徐知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陆臻笑,自从调职北上,麒麟生变,陆臻在官场上历练得越发沉稳内敛,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陆臻这种指天划地的张狂劲儿,他知道陆臻现在是真高兴。
“知道吗?”陆臻一双圆眼睛亮得惊人:“队长临走的时候告诉我,让我别瞎指挥,他说你心里有数,等什么时候你用得着我了,你一定会来找我!”
徐知着有些惊讶的变了脸色。
陆臻一把拽过徐知着的袖子把人勒进怀里:“你果然来找我了!我真高兴!”
徐知着知道这种时候再说什么感谢的话都是虚的,只是不好意思低喃:“上次就麻烦过你了。”
“上次那叫什么麻烦啊?”陆臻不屑:“老子都使不上劲儿,跟着凑个主意,还全没用上。”
“那这次呢?”徐知着笑了。
“这次?我跟你说,别地儿我不敢打包票,二部的事找我就对了,兄弟我上面有人!”陆臻眨了眨眼,露出一丝顽皮。聂卓在二部当了七年的总瓢把子,根深叶茂,人脉精深。
“会有麻烦吗?”徐知着虽然仗着有陆臻这条线在,白天半硬不软的回绝了杨北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没底。
“麻烦什么呀!”陆臻毕竟比徐知着多混了几年高层的墨水,看这种事比徐知着门儿清:“倒是你得先给我透个底,你什么打算。”
“他们愿意帮我当然好,我能帮上的忙也一定会帮,但我不想参与得太深了。”徐知着说道。
陆臻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不想再卖命了?”
徐知着脸上一红,慢慢低下了头,他们曾经共同誓约过保家卫国的梦想,现在陆臻还在坚守,他却已经走向了另一条路。
“还怨恨吗?”陆臻没头没尾的问道。
徐知着笑着摇头:“就从来没怨过,都过去了!谁也不欠我,我也不欠谁。”
很奇怪的,他现在又可以开始回忆往事,而且想起来就高兴,那些金色灿烂的年华,他在那里学到的一身本事,他交上的一群兄弟,满满当当的填实了他十几年的人生。而现在这些都过去了,他居然也不觉得遗憾,好像人生路就应该这么走,那时他年少轻狂,疯狂的训练,心怀梦想毫无旁骛;现在他年纪大了,就应该享受一点世俗的好日子,好吃好穿,家里有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好人,还有床第间销魂蚀骨的好滋味。
都过去了,所有的青春岁月都无悔,就连曾经那个令他痛彻心扉的姑娘,也像所有人的初恋那样,变成了一个惆怅而甜蜜的影子。
“挺好。”陆臻用力抱着徐知着的肩,像以前那样呼撸对方的脊背:“挺好!”
虽然徐知着向他说过很多次“我没事”,但陆臻心里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只有这一次,他相信了。因为在此刻的徐知着身上,他感觉到某种温馨稳定的气息,像一个真正有家有业的男人。
长久以来,徐知着都隐约有种孤寒气,仿佛他现在所追逐所拥有的一切都并不真正属于他,他也随时准备着要放弃。这是他在与徐知着称兄道弟之后很久才感觉出来的,然后才渐渐明白为什么夏明朗从来不喜欢他,即使很欣赏,也仍然不喜欢,夏明朗喜欢有牵挂的人。
“你怎么样?密级这么高了?”徐知着调侃道。
“我倒是没怎么样,就是涉及的资料密级高,连带着我也金贵起来了。”陆臻满不在乎:“回头搞出来再给你看,成品能见人,没什么保密度。”
“行。”徐知着当然也不执着。
“怎么样……你怎么样啊?”陆臻随手一攀,爬到车顶上坐下,他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又是挑眉,让跟着爬上来坐在一边的徐知着想装不懂都不行。
“挺好的。”徐知着爽快道。
“怎么个好法儿?”陆臻点了一支烟,在嘴角叨着,眼神中有三分痞气,让徐知着哑然失笑,太像夏明朗了。
“什么都好。”徐知着笑道。
“那,那那个……也好?”陆臻扬起下巴。
“好!”徐知着虽然现在脸皮厚多了,还是多少泛了红,他被陆臻逗得有些急,故意粗声粗气的嚷道:“吃独食啊?给根烟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