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才端了面盆正要出去倒水,见怀风问起,站住脚步道:「王爷带了杨辛、鱼得水和陈乐往株州城里去了。」
怀风晓得他来此是为了探究广阳王私藏兵器的底细,却不知怀舟行动这般迅疾,才一落脚便去城中打探,带的人又这般少,不由担忧起来,问道:「他几时回来?」
「这个王爷没说,小的着实不知。」
怀风听了,眉头便蹙得更深了些。
正在他左思右想担忧不已的当儿,武城端了饭菜进来,将一碗米饭、一碟酱菜并一盘拌黄瓜摆在桌上,道:「二爷请用饭。」
这时已近晌午,这等饭食着实简陋,怀风再是落魄之时也吃得比这强上许多,目光一扫,面上微露不满之色,但随即想起昨日尝到的那老夫妇手艺,想来这顿饭该是武城等人做的,倒也难为他们一群武夫下厨,便即释然。
「王爷一早到城中寻厨子去了,等晚上回来便做顿好的与二爷吃,属下们不通厨艺,请二爷暂且将就这一顿。」
武城也知这等吃食大是粗陋,拿来与怀风吃着实说不过去,但叫那老夫妇来做更是不敢,只得硬着头皮端来。
「你说他进城是请厨子去了?」
「是。」
怀风一怔,眉头忽地就松了开来。
他方才满腹担忧,又见那饭菜不合心意,本无胃口,这时放下心,登觉饥饿,也不介意饭菜好赖,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那黄瓜是武城一早去院子一角的菜地里新摘的,拍碎了放上半勺盐,又脆又嫩倒也爽口,酱菜是佘三娘腌的,照例咸得要命,切成细丝拌在饭里却是正好,这顿饭便马马虎虎凑合了过去。
一顿饭吃完,怀风歇了片刻,又喝了杯茶,省起这半个多月没有习练武功,着实怠惰了些,便去院子里练了一通拳脚并剑法。
他回到厉冤阁后习了不少家传功夫,武学造诣更进一层,但这时身处神兵谷别业,周遭的侍卫又大多经神兵谷调教过数年,便不敢露出家传武艺,仍旧用怀舟传他的那几套功夫练了一番,只是厉冤阁武学自成一脉,怀风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已淫浸其中,这时虽一拳一剑仍是神兵谷路数,但发力劲道、出剑方位却不免受家传影响,将原本招式中的几点疏漏一一补足,竟卓然有融会贯通之势。
他数日疏于习练,早已身手发痒,昨日又是一腔欲 火不曾发泄出去,难免有些憋闷,这时一番舒筋动骨,好不畅快,待使到最后一招有去无回,手中作剑来使的一根竹枝直刺前方一株柳树树身,只听啪的一声,竹枝登时折作数段,噼里啪啦跌落尘土之中。
怀风内功有成,满拟这一招使出定能将树身穿个窟窿,待竹枝折断,方省起自己内力全无,舞剑时兴起的一股豪气登时泄了个干净,望着那几段竹枝一脸黯然。
他在院中练武,武城并张氏兄弟便在一旁守着,几人见他一招一式出神入化,均看得如痴如醉欣羡不已,待他停下,纷纷上前赞道:
「二爷好身手!」
「这一套剑法只怕王爷使来也及不上二爷呢。」
说了一阵,见怀风只是怔怔不理,不知什么事惹了他不痛快,便又都讪讪住了口。
张氏兄弟俱是不善言辞之人,不知怎样逗这位主子开心,只是讷讷站着。倒是武城,想起怀舟临走前嘱咐,试探着道:「这庄子不远处有条山溪,溪水是极好的,里头鱼也多,二爷若嫌院子里憋闷,不若去外面走一走,钓钓鱼。」
「钓鱼?」怀风抬头看他,眼中慢慢透出一点神采,又似不太相信,撇了撇嘴,「我能到外面去?」
武城陪笑道:「王爷吩咐,二爷若闷了,只管去外面走走。」
见怀风难得露出一丝兴味欢喜,更加着意凑趣,「二爷练了这许久剑法,必是又热又累,何不去那溪边坐了,下一根钓竿,既乘凉又解闷。」
怀风忽地冷笑,「便能到外面去又怎样,还不是要你们跟前跟后牢牢看住了我。」
说完,沉着脸兀自在那儿生闷气,只是他憋闷了半个多月,闻说可去外面逛一逛,到底心动,待了片刻,终是脸色一缓,低低道:「能出去走走,总是好的。」
转身向庄外走去。
庄外这条小溪自竹林一侧蜿蜒而过,溪水不过两丈宽,最深处才没到腰际,因此处地势平缓,流淌得也不如何湍急,清澈甘冽,竟是上好的山泉流泻而成,里面颇多游鱼,最长的竟有尺许,想是此处偏僻少有人来,这鱼见了人竟也不怕,犹自在水中游来晃去。
怀风这几日着实闲的发慌,好容易找点子事情干,立时兴致上来,叫张有才砍支竹子做成钓竿,又从庄子里找来针线做钩,找了个竹荫蔽日的凉爽之处,下竿钓起鱼来。
这钓鱼原是磨性子的慢功夫,怀风守着那竿,不知不觉便耗了整个下午,临到傍晚时分,已是收获颇丰,七八条活鱼那柳枝穿了腮养在浅水处,有草鱼、鲫鱼,更有一尾一尺来长的花鲢,煞是喜人。
「二爷,天色不早了,」武城看了眼日头,不由赔笑道:「王爷怕是快回来了,在庄子里不见了二爷,不定怎样着急呢。」
怀风抬头望天,见一轮日头橙红红地挂在山顶,转眼便要沉下,也觉时辰不早,收起鱼竿,指了指那几尾活鱼,「这些个正好拿来晚上做菜,借这溪水干净,你们便在这儿把鱼开膛洗剥了吧。」
武城和张氏兄弟少年时便从军入伍,从没做过这等厨下的活计,虽知是需将鱼刮鳞去腮,却不知从何下手,奈何这是主子发话,不会也得做,三人互望一眼,均有些不知所措,不过这一愣神的功夫,武城抢先咳嗽一声,「没听二爷吩咐吗,还不动手。」
竟仗着是十八亲卫的头领,摆明躲了开去。
余下张有才张有德,只得上前提了那鱼出水,解下腰间佩刀用来刮鳞。
他两个用的都是苗刀,刀身修长,用来杀敌再好不过,刮起鱼鳞却是不大趁手,又兼两人不通厨艺,越发笨手笨脚,几刀下去,那鱼鳞没刮一半,张有才倒把自己手上割了道口子出来,看的怀风大摇其头,「一对蠢材,你们见谁是这样做活儿的?」
看向武城,手一伸,「有短刀没有?给我一把。」
武城忙从靴筒中掏出把短刃递了过去。
怀风接过,左手抓起一条鱼,右手运刀如飞,几下刀光闪烁,鳞片如雪抖落
第七十三章
怀风在出岫谷中被姜独活好一番调 教,操练得厨艺精熟,虽许久未曾下厨,这套本事却是牢记于心,今日使将出来,初时尚显滞涩,待刮到第二条鱼时已是熟门熟路,开膛去腮,无不干净利落,转眼间便将七八条鱼洗剥干净,用柳条整整齐齐穿了一串儿。
武城三人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时才回过神,上前接过那串鱼提着。
「二爷好手艺。」
怀风手上沾了鱼鳞鱼血,蹲下 身用溪水洗手,听着身后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夸赞,心中微觉得意,道:「这算什么,比这再难弄的食材我也尽做得。」
「是吗,这倒是项顶好的本事,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怀风惊得一跳,霍然起身回头,「你……你几时回来的?」
眸光深处掠过一段自己也未觉察的欢喜神彩。
三丈外,怀舟已不知悄然站立了多久,这时慢慢踱过来,目光在武城三人身上一扫,「这等粗活,你们倒好意思看着主子自己做。」
语声清冷,隐含怒气,嘲讽得三人垂下头去。
他历来待怀风均是和颜悦色,这日才回来便不大不小一场发作,虽不是针对自己,却也叫怀风颇为不惯,见武城三人垂手听训,大气也不敢出,不由为几人辩道:「他们没干过这等活计,做起来不利落,还不如我自己坐起来爽利些,倒不是惫懒不肯干活。」
他无心一语,怀舟听了却恁般不是滋味,想这弟弟自小锦衣玉食,几时做过这等粗事,今日却见他精熟若此,那自是乏人伺候,万事不得不自己为之,方练出这一等本事,心中蓦地便是一疼,眼神刹那间柔软几分,微笑道:「不会干,你教他们就是,何用自己做,看把衣裳都弄湿了。」
怀风方才不曾留意,袍角让溪水打湿了去,袖口处还沾了几点鱼血,怀舟一面说,一面弯腰去拾他袍角,拧了拧水。
他宠溺怀风绝非一日两日,这般做小伏低的事一贯做得顺手,武城等人见得多了,均不以为意,只当两位主子兄弟情笃,倒是怀风心怀内鬼,不免发虚,但当着三人的面,也不好甩脸子不叫怀舟帮他,且他见着怀舟平安归来,本就暗暗欢喜,便不曾躲开,抖了抖拧干的袍角,「湿便湿了,这衣裳沾了鱼腥,左右是要洗的。」
怀舟从城里回来不过盏茶功夫,见怀风不在庄子里心下便是一紧,听侍卫说是由武城陪着在溪边钓鱼,赶忙出来寻找,这时找到了,只见怀风眉目舒展,同自己说话也是安静平和,想他这一日定是过得不错,心中便忽地宁定欢喜。
这时日头只剩了半个还挂在山顶,暮色渐临,两人并肩往回走。
怀舟今日进城前乔装打扮了一下,装成了个游历四方的书生,回来后不及更衣便出来寻人,身上仍是一袭细麻长衫,头上一方布巾,少了几分金马玉堂的朝廷贵气,倒平添几分儒雅之风,惹得怀风频频去看,却怕着了形迹落在怀舟眼里叫他笑话,看了几眼便硬生生撇转了头。
「这些鱼都是你钓的?」
怀舟一日没见怀风,无时无刻不在惦念,这时见人全须全尾站在跟前,果是在家乖乖等他回来,很是开心,见怀风只顾低头走路,便去引他说话。
「嗯,」怀风忍了这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又看过来,「他们说你去城里找厨子了,我想着弄几条鲜鱼,正好晚上叫厨子做了来吃。」
「啊……」
怀舟一声低呼,住了脚步,罕见地脸现懊恼之色,「我忘记找厨子了。」
怀风一愕,也跟着驻足,「那你今日去城里做什么?」
一顿之后便即省悟,「你去查探……」
只说了这半句,余下便含在嘴中不再言语。
怀舟一早倒是想着此事来得,岂知一进城便将心思转到了正事上头,将这一桩忘得干干净净,此时想起,却已晚了,今晚这饭不得不再将就一顿,他自己倒没什么,但一想到要怀风陪着他吃这等难以下咽的粗饭糙食,登觉甚是愧疚。
武城上午时曾遣人去附近查看,闻言道:「王爷,小王村离得这里甚近,不如属下去村子里看看,若有能干的妇人便带个回来,给咱们烧火做饭,多给她些钱也就是了。」
不待怀舟首肯,怀风抢先道:「乡野村民少见多怪,妇人尤喜说些家长里短,咱们这许多外乡人落脚在此,本就招人奇怪,再弄个嘴上漏风的妇人进来,不几日便将咱们行踪传扬出去,魏长清最是精明仔细的,这不是等着叫他来捉吗。若是找个厨子来,咱们关他在这里一两个月便不打紧,走时带了去也是使得的。那村妇守着家门口,要她安心住在庄子里不回家,莫说她自己,她家里人哪个肯干,再说咱们走时又当如何,你是带了她走呢,还是杀人灭口?」
怀舟素知怀风聪明剔透,但因阅历尚浅,又兼自小被长辈护得严实,以往行事间便难免有些粗疏鲁莽,离着精明二字差得甚远,孰料今日听他侃侃而谈,无一不是真知灼见,其谨慎细致之处,连武城这做老了事的都追他不上,不由又是惊奇又是欣喜,转念又想,他能有现下这等才学,不知是经了什么才历练出来的,背后必有一番苦楚,胸中顿时盈满疼惜爱怜。
「说的甚是,」怀舟赞许点头,笑道:「这一等做法确不可取,不过今儿再去找厨子也是不能了,只好等明日再说,倒是可惜了这些鲜鱼,等不得厨子来做它便要臭了。」
怀风自那些鱼上钩便在盘算如何吃它,这条拿来红烧,那条清蒸,小些的那几尾用油煎了再炖也是极好吃的,听怀舟这么一说,登时一哂,「没有厨子便吃不成它吗,这倒也未必。」
伸手抢过武城拎着的鱼串,「你当我只会收拾鱼鳞吗,且叫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甩开步子回返庄子。
怀舟一怔,随即笑意满面,紧紧跟了上去。
厨房便在前院的西厢房边上,里面堆满武城上午叫人去左近市集上采买的粮食菜蔬,怀风一跨进来便将鱼摔在案上,眼睛一扫,从一堆菜里捡出葱姜等物,又去翻一旁摆着的坛坛罐罐,辨出油盐酱醋,随后挽胳膊撸袖子,操起一把菜刀,在那花鲢两侧划出十字刀花。
怀风在里头忙活,怀舟便站在门口观看。
他是皇家子弟,自幼便听那些太师太傅说甚君子远庖厨,莫说做饭,连府中厨房在哪儿也是不知,今儿还是头一遭瞅见厨房是个什么样子,除了锅灶刀铲还算认识,那拉火的风箱烧火的棍子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见怀风切好了鱼放到锅里煎,添柴烧火无不手法纯熟架势十足,别有一番威风之态,暗道这弟弟当真是坐得书堂入得厨房,越看越是喜欢,止不住笑得双眼晶亮。
怀风煎完花鲢,找出个砂锅放入葱姜糖盐等物,又兑了七分满的水,将花鲢放进去小火炖上。
这鱼足有三斤来沉,怀风暗忖足够两人吃了,余下的鲫鱼草鱼便不再做那么精细,好歹切了切便都扔进大锅里红烧,预备给武城等侍卫吃。忙活完了,便去洗菜切菜预备炖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