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已不动,今日决意显番身手叫人瞧瞧,干得自然热火朝天,不多久额上便渗出细细汗珠。
怀舟先还看得高兴,这时却皱起了眉头,横一眼身后一同观看的武城等人,「一个个都傻了吗,还不去给主子帮忙。」
武城哪里干过这个,灵机一动,省起那个会两手厨艺的手下,忙踢了张有才一脚,「快去叫夏明成来干活。」
自己和张有德进了厨房。
怀风以往也时常做饭,却还是头一次准备二十来人的饭食,好在曾被姜独活使唤着准备过年饭,早有底子,因此忙而不乱,又兼添了几个帮手,忙碌半个时辰便做了一桌饭菜出来,简简单单四菜一汤,比之宫中御厨自然尚有不如,却也是色香味俱全,诱人食指大动。
武城等人连吃了两日的干粮稀粥,肚中无甚油水,见那一锅鱼肉喷香扑鼻,都不禁咽了咽口水,待怀风大手一挥,「这花鲢便够我们吃了,那一锅你们尽数端去吧。」
齐齐欢呼一声,「谢二爷!」
盛出怀风与怀舟的饭菜送去后院,余下的那些便由着十余名侍卫在前院大快朵颐。
饭菜上桌之时,天色已然黯淡无光,桌上点了红烛,荧荧烛光映着四道菜肴,莲藕洁白、菠菜碧绿、炒鸡蛋油旺金黄、干烧花鲢酱汁红润香气四溢,怀舟未尝先赞,「这几道菜卖相甚好,想必滋味也是极好的。」
怀风瞥他一眼,「你又怎知是极好的,我许久不做手艺生疏,或许难以下咽也未可知。」
他嘴上如此说,毕竟是对自己手艺颇有自信,剜下鱼肚子上那一大块鲜嫩少刺之处送到怀舟碗中,「我手艺再差,也当比那老妇强上些,你且尝一尝合不合口味。」
他这般乖巧主动,怀舟简直受宠若惊,便不好吃也需着力夸赞,更何况那鱼一入口,顿觉肉质鲜嫩,外面一层鱼皮略带焦酥,又让小火炖了半个时辰,酱汁收进肉里,咸香入味,果然好吃,不禁大赞,三两口吃个精光,又去夹了一块。
他这般捧场,怀风亦是大为高兴,这一顿饭便吃得融洽非常。
怀舟忙碌一天,也是饿了,难得吃上顿合口舒心的饭,与怀风一道将四道菜吃得干干净净,末了拿剩下的鱼汁浇在饭里又吃了半碗,这才心满意足住了筷子。
第七十四章
见怀舟这般喜爱自己手艺,怀风心下大为受用,欢喜之余,道:「你也不必找什么厨子了,左右我闲着无事,每日里做做饭倒能稍解无聊,也省得寻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庄子里。」
怀舟听了心中一动,但略一思忖,又微笑摇头,「怎好叫你干这些粗活。」
话是如此说,暗里却道:若是只做给我一人吃也就罢了,别人又怎配享这等口福。
怀风怎知他想的什么,只当他不欲自己操劳,略提一提,见他不应,也就作罢。倒是武城进来收拾碗筷时听见这一番话,喜道:「二爷若肯下厨,自是再好不过,一则省了咱们手脚,二则不怕露了行踪。」
话到一半,见怀舟面色不善,又忙道:「这厨下活计固然脏些累些,属下们又怎敢劳动二爷顿顿做给我们吃,只不过属下想,做饭这手艺也逃不过熟能生巧四个字,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若有人教导,学上那么一两次自然会了,咱们这群人里夏明成是跟他爹娘学过一两手的,虽不会炒菜,好歹有些底子,不如便叫他来做饭,请二爷从旁指点,这菜怎么切,下锅放多少油盐,煮几个时辰,二爷动动嘴皮子教他就是了,余下只管由夏明成去干,既累不着二爷,大家伙儿又饱了肚子,岂不是好。」
怀舟面色转晴,点一点头,「这法子倒行。」。
笑微微看着怀风,「你看如何?」。
怀风本就无可无不可,当即应了。
吃过饭,怀风无甚事做,坐了会子便去沐浴,待洗漱出来,见怀舟正在桌后拆看书信,看完将信纸凑到火上烧了,火光一闪间,怀风瞥到信上一行字体,,认出是太子笔迹,知道必是二人往来的密信,便站住了脚,不再迈前。
这信是太子怀乾安插在株洲的心腹内应转交与怀舟,里面写明魏长清府中管家已叫太子收买,嘱怀舟可借助此人便宜行事。
怀舟看完信,凝神思量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反复衡量一番,颇觉此计可行,便想着明日先设法找那管家出来见上一面。主意既定,这一晚便再无可虑,当下心神一转,目光落到怀风身上,见他临窗而坐正望着天边一弯新月发呆,长发湿漉漉披着,走近了,便能闻到微微一股皂角香气,清爽宜人,不由神魂一荡。
「在想什么?」。
怀风见弯月如钩,推算日子,再有半月便是中秋佳节,正是一家团圆之时,偏自己不得自由,与父兄天各一方,也不知几时再能团聚,又不知父兄现下是否仍未发现自己行踪,是否忧心如焚,既盼着父兄早些找来救了自己出去,又隐隐害怕叫他们晓得了怀舟所作所为,届时必定又是一场风波,于是愁肠百结,黯然出神,因此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这么一句,饶是怀舟怕扰了他,问得又低又轻,亦是吓了一跳,啊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起得甚急,怀舟站得又近,险些撞上鼻子,退了一步,笑道:「怎么吓成这样?」
见怀风神色慌乱,不觉一凛,眉峰一挑,「可是在想什么不能叫我晓得的事?」
怀风早已不是当年不经世事的少年,叫他一诈便即吐露,一瞬惊慌过后旋即稳住阵脚,垂下目光,道:「没什么,不过想明日做些什么菜好。」。
他说不说慌,怀舟一望便知,也不揭破,只这么静静看着他,看了一会儿,怀风先自抵受不住,转了话头,「你今日去城里都查了些什么?可顺当么?」。
怀舟明知是顾左右而言他,但见怀风主动关心自己,倒也高兴,顺着他道:「还没查着什么,不过想来该是不难的。」。
微微一笑,「这等事你莫要操心,只管好生玩乐就是。」
听怀舟这么一说,怀风自然不再追问,见天色不早,便要上床去睡,偏怀舟在跟前挡着,这步子便迈不出去,进退不得间,一只手抚上他肩头,「不早了,睡吧。」。
热气自掌心透过衣裳渗入肌肤,怀风小腹便是一热。
见怀风甚是温驯地站着并不躲闪,怀舟暗中一喜,另一只手顺势搭上另一边肩头,将他往怀里带了带,「今儿个不气了?」
一面笑,一面亲上他面颊。
翌日醒来,又已是日上三竿,怀风一张眼,身边照旧空空,屋中唯他一人。
躺了一会儿,欲翻身坐起,行动间牵动腰骨,顿觉一阵酸痛,下一刻颓然倒回床上,望着帐顶出神,脑海中不觉回忆起昨晚情形,思索半晌,只记得怀舟那吻自面颊移到了口唇,唇齿相交缠绵入股,是让人欲罢不能的荡魄动魂,之后是如何到了床上,又如何解了衣裳,竟已全无印象,倒是肌肤相触四肢相缠时那股销魂滋味,现下仍残留体内,略一回思便挑动心火,悸动不已。
如此发了好一会儿呆,终于回神,意识到方才所思所想,怀风登时双颊发烫,待挣扎着起身穿衣,股间传来一阵酸涩酥麻,更是红晕满面。
他身子不适,这一日便不愿出门游逛,只老老实实在屋中呆着,看一会儿书写一会儿字,到了饭点便到厨房中指点夏明成厨艺,如此混过一日。
临到晚间,怀舟自城里回来,一进屋便挥退众人,拉过怀风询问,「你学得一身医术,想必会制迷药,可能做一剂无色无味,服用后叫人昏睡不醒的药来给我。」。
怀风想一想,道:「迷药倒不难做,昏睡不醒也容易得很,不过无色无味却有些难办,再好的迷药,终归是有一点异味的,单独服用定然觉察得出,若是掺到汤里酒里那还好些,气味盖过了去,决然吃不出来。」。
又问:「你要人昏睡不醒,是睡几日呢?三五日还可,再多些怕要伤了神志,于身子有碍。」
怀舟轻轻点头,「三五日已足够了。」
见怀风眉宇间颇多疑色,解释道:「魏长清有个心腹管家,很是倚重,偏他这管家贪图银钱,已被收买过来为太子所用,供出了些许内情,虽所述不详,但着人再细查一遍,便可知广阳王那些兵器藏匿之地,现下更可借他之力,将迷药混入魏长清饮食之中,迷翻了他带回京去。这人管着魏府上上下下,待我将魏长清偷运出府,便叫他对外声称魏长清感染风寒卧床不起,再叫个侍卫假扮魏长清,躺在他房中装病,只需混上个三五日,已足够咱们离了株洲去,届时萧达在郴州边界接应,已备好船只,咱们扮作客商,带了魏长清走水路顺江而下,神不知鬼不觉,只怕广阳王发觉之时,咱们早到了京城也不一定。」
怀风恍然大悟,「瞒天过海?」
怀舟微笑不语。
「那好,我写张单子出来,你叫人照单子买来药材给我,我配制好了与你。」
这等军国大事,怀风并不敢耽搁,当下写了药方交与怀舟。
怀舟看了一遍,收入怀中,「我明儿个便叫人去配。」
两人议完正事,天色已晚,这才省起吃饭。
那夏明成经怀风指点了一日,磕磕绊绊做了三个菜出来,虽说油放多了些,炒得又过了些,滋味倒还不坏,怀舟吃了有七分饱,看着那盘子里切得长长短短的芹菜道:「需得再好好练一练刀工。」
并无其他挑剔之语。
一旁侍立的夏明成生怕做得不好遭主子训斥,这时放下心,手上切菜时割到的几个口子方觉出疼来,龇牙咧嘴地去了。
第二日,怀舟遣了几人去那管家所说之地查探,又叫武城带人去采买药材。到了下午,两拨人马相继回返,先头的一拨拎了大包小包药材送进一间空房,另有药杵药炉等物,怀风一一看过后便关门闭户,独个儿躲在房中配制。后一拨不多时也回了庄子,向怀舟禀报这一日查访结果,说到那地方周围种种可疑之处,已知是八九不离十,怀舟听后成竹在胸,淡淡一笑,叫属下各去休息,自己往怀风处来。
那临时充作药庐的房间设在后院,门闩未锁,一推便进,里头一只红泥火炉烧得正旺,上面一只砂锅里汁液沸腾,也不知里头都放了什么药材,一锅汁子竟泛着褐绿色泽,瞧来甚是诡异。怀风守在一旁,待那药汁滚了几滚,便拿块手巾垫了,将汁液用细纱布滤了倒入一只碗里,又捡了别样几味药材放入锅中熬煮起来。
他做这等事甚为专注,于怀舟进来也是视而不见,只一味盯着炉火默算时辰,时不时又扔一两味药进锅里。
因这些材料中有几味药研成了细粉,怕风一吹短了剂量,整件屋子门窗紧闭,兼那炉火生得又旺,故此甚是闷热,怀风呆得时辰不短,额上已沁出细细一层汗珠,打湿几缕头发,黑鸦鸦贴在额前,怀舟见了心中一动,拿块帕子去给他擦拭,手才伸到跟前,怀风便一皱眉,偏头躲开,「别闹。」
竟是嫌怀舟碍了视线。
怀舟也不以为忤,一笑后缩回手去,走到一旁静静观看。
那药煮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端下炉子,药汁子仍旧澄清了盛在碗里,这次却是色做暗红,待药放凉了,怀风将先头那一碗混在一起,又将一瓶烧酒兑了进去,搅得匀了,倒入一只青瓷瓶中,封了口子。
见怀风熄了炉火,怀舟讶然问道:「这便好了?」
怀风摇头,「还需搁上一天,明儿个待药渣都沉了下去,取上面那层清液便是了。」
顿一顿,又道:「这药是拿酒水配出来的,虽说已近无味,也难保不让那等鼻子灵的闻出些什么,最好是掺到酒里叫人喝,用时切忌与冷水同饮,否则极易失效。」。
第七十五章
迷药配制完,怀风收拾起剩余药材,便要去开窗透气,谁知手才挨上窗棂,忽地被怀舟从旁拽住,一下抱在怀里,继而口唇一热,便是长长一吻,直被亲得险些透不过气。
「再等上两三日,待此间事了,咱们便可回京了。」。
放开怀风双唇,怀舟意犹未尽,又去啄他面颊,想到两人从此可长相厮守,那份快活称意直要从胸口满溢而出,连眸光都是熠熠生辉。
他满心欢喜缠绵不够,怀风听了却是一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惧意,猛地撇过头去,「不,我不回去。」。
他这些时日甚为乖顺,于怀舟诸般示好一概不拒,似是因两人已非血亲没了兄弟伦常之忌,反倒放松心防,隐隐有了接纳之意。怀舟本来不敢奢求能得他倾心相待,这几日也不禁暗生希冀,此刻却见怀风冷然决绝,毫无依恋不舍之意,登觉寒天饮冰水,冷彻心扉,那一抹笑意便生生僵在了唇边,顷刻不见。
他心中怒极,却不欲显露出来吓着怀风,除了笑容顿敛,一张脸上倒并无狰狞狂怒之态,只是瞳仁幽深,一眨不眨盯住怀风,轻轻问道:「为什么?」。
等了一会儿,见怀风只是低头不语,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似悟到其中缘由,微微一笑,「皇上已赦了你的罪,你回去后虽不再是武阳侯,却仍是安王府的二爷,并无人敢轻贱于你,咱们还像以前一样,不好吗?」。
说到后半句时又轻又柔,已带了些许讨好之意。
怀风虽对他心怀怨怼,却无损于这许多年积下的敬慕之心,见怀舟这般低声下气地求恳,深情眷眷,心下一阵不忍,但念及生父,却是说什么也不能随了他去的,抬起头,缓缓道:「我本就不是宗室子弟,既做不得武阳侯,也做不得你安王府二爷。我乃阴氏后裔,尚有生父在堂,长兄在侧,身为人子,理当承欢膝下侍奉父兄,岂能随你而去,且上一代恩怨难以尽述,我一家骨肉分离不得聚首皆拜你父所赐,纵然承他恩惠待逾亲子,到底怨愤难平,便叫我看见安王府中一草一木,也是心如刀割,恨不能夷为平地。叫我再踏进去一步,那是万万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