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晕眩,我跌坐在地上,小指的长指甲在单手扶地时戳在了粗糙的地面上,立刻斜着断裂,钻心的疼......
那之后的几天,我在递进的恐慌与不安中度过,不断有小赫从外面探听来的消息传到我耳朵里,被捕的刺客拒绝招认幕后主使咬舌自尽,皇上的伤口恶化,太医却束手无策,因为根本不知道短剑上到底是什么毒药,到最后,当太医提出万不得已只能截肢时,他立刻暴跳如雷了。
他砸碎了一人多高的镶金白瓷瓶,撕毁了墙上的名家真迹,掀翻了紫檀木的桌案,那我们曾在对诗饮酒时放过白玉杯的桌案。
伤口在流血,紫黑色的脓血,他喘的像受伤的野兽,用敌意的眼光看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然后,他摸向自己的腰间。
"我斩了你们这些庸医!我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我不能做断臂皇上!我的刀呢?我的刀呢?!!!"
他的刀,在我这儿,刀在,我在。他不是这么说的吗......
一抹冷笑浮起,我的诅咒果然管用了,他把我投进冷宫,就应该遭这个报应,他忽视我的情感,就应该有不幸降临到他身上......他那么不在乎我的依恋,我疯了一样的爱上他,他想也不想就甩了我!
......对啊,我是爱他的啊......我那么爱他的......他却不知道!!
......
泪水由眼眶涌出,我抱着那把修长的佩刀哭的痛不欲生,我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此后,坏消息接踵而来,感染、化脓、溃烂,他的伤臂已经完全不能动了,低烧转为高烧,接着是半昏迷和呓语。"皇上没救了",我知道,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
那天,天下起小雨来了,七月的祈霰宫冷的像到了深秋,我裹紧了虎皮披肩,在屋里踱着步。小赫走进来,跟我说事情终于查出眉目来了。
我这才知道,隼居然是叛党的内应,他骗取了皇上的信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弑君篡位,所谓救驾只是一出精彩的戏,是演给皇上看的,是个圈套,是死地的入口,就等着他钻进去,走进去,走到绝境。
我对于隼而言是个猎物,是凶猛的隼鸟在猎杀大猎物之前顺道捕获的一只小小的雨燕,微不足道,玩物而已!
原来从始至终就没人重视我,除了小赫一直忠心耿耿外,我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皇上宠我,却只是把我当御花园里的梅花鹿、圣金池里的锦鲤、回廊中的画眉鸟一样来宠,亏得外面还传言我是苏妲己,多荒唐可笑的说法!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绝望的滋味!苦涩到连泪腺都麻木的没了知觉。
又过了两个月,时值立秋,祈霰宫已经冷的必须点起火盆来了,我一手抓着虎皮披肩的两角,一手用雕花的细通条去拨弄炭火。
"竞云大人。"小赫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不知为何透着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哀戚。
"什么事?"我没有抬头,我现在只想让屋子里暖和一点,这该死的碳怎么总是烧不旺?受潮了吗?
"竞云大人......"小赫又叫了我一声,但仍旧没有后文。
"说啊......"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但当我看到他手里捧的东西时,手中的通条"镗啷"一声掉在石板地上。
那是一件苍白色的丧服!!!
虎皮披肩滑落,覆住了我的脚面,一角落在火盆里,屋子里立刻弥漫了燎焦的兽皮味道......
"竞云大人,竞云大人,您出来啊,奴才求您了!您开开门啊,竞云大人......开开门啊......"小赫带着哭腔的声音让我心疼,但我没有心思去抚慰他。
没有哭出声来,更没有像被告之将被投入冷宫时的嘶喊,我只是任眼泪默默的往下掉,直到湿透了胸前的衣襟......
不知哭了多久,我终于止住眼泪,慢慢穿上那件让我心中绞痛的丧服,我神情木然的打开门,看着仍站在门口的小赫:"什么时候......"
"今天......二更。"小赫把燎焦了一个角的披肩捧给我,没有抬头。
"二更啊......他说什么了?最后......"
"这......奴才不知道,这事儿,只有皇后和宰相才能......"
"知道了。"我打断了小赫的话,其实,知不知道都没关系,人都不在了,还问那些没意义的话干什么......
绕过小赫,我有些恍惚的走向祈霰宫门口,已经接近黄昏了,天际满是浓云,要下雨了吗......
冷风钻进我的衣襟,我去拽披肩的角,却攥了一把烧焦的虎毛。我松手,任断裂的毛发随风飘散......
小虾钻进海绵的体内,曾经一度得到了他想要的安全感,但他忘了,海绵也是有生命的,也会受伤,也会死,如果海绵死了,那小虾怎么办?它钻不出海绵的骨针缝隙,它只有默默等死......
这深不见底的宫闱就是我赖以生存的海绵,皇上死了,海绵便没了灵魂,他是皇宫的灵魂,也是我的全部希望。
我蜷缩在死去的海绵的角落,蜷缩在这冷冷清清的祈霰宫。
我爱的人死了,他致死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因为我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他叫雯,是一朵虽然绚丽,却也易散的云彩。
而我叫竞云,我是注定要永远追随着他的,我一直追,不知疲倦的追,可那朵云彩却不理我......
到最后,它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蓦的如烟般的消散了......
......
我还记得十年前的他,一身华丽紫衣的他,戴着高高的太子冠的他,只一句话就救了我性命的他......
在我已经被送上法场时,在刽子手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时,在我已经闭了眼、死了心时......
"父皇,我要竞云做我的人。"
那时,他这么说......
......
尾声
祈霰宫的冬天仍旧冷,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今天竞云大人的精神还算不错,他起的挺早。
帮他梳好头发,我把已经烘干的那件衣服递给他,那件已经各处都有磨破之处的丧服。
他一直穿着那件衣服,就是不肯换,每天都要我把它洗好、烘干。
虎皮披肩也已经磨的毛发稀疏了......
只有那把佩刀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豪华,透着一股往日的王者之气。
已经六年了,从先帝驾崩已经六年了,现在的当朝天子是先帝的亲弟弟,是个懦弱且无主见的皇上,但这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身在冷宫的人,早就不关心时政了。
昨天竞云大人问我多大了,我说我快二十了,他就说"对啊,廿六是你生日"。
竞云大人还记得我的生日,我没想到。
然后,他又说:"二十......我二十岁的时候......"
我没让他接着说,因为如果再说下去,一定会勾起他的伤心事的。
现在皇宫内外都在流传着关于竞云大人的流言,甚至还有传闻说他是祈霰宫的幽灵,这些,我没有告诉他,对他不敬的话我不能说。
那个叫隼的家伙一直没有消息,有人说他死在逃亡途中了,有人说他出家了,还有人说现在某个南方的叛党首领好象就是他,谁知道呢......
先皇后凤嫣去年死了,据说是肺病,这也无所谓,试想后宫里的人,真正能得到好下场的又有几个?
从早上起,天开始下雪,竞云大人微微笑着说:"我从没意识到,原来冬天的冷宫这么美......"
我听着,有种想哭的感觉。
祈霰宫真的很冷,阴冷阴冷的,我不喜欢,于是把碳火尽量烧的旺一些,竞云大人的腿近半年来总是疼,我想可能是受了风寒......
他有时候还会提起先帝,不过全都是一些快乐的往事,他们小时侯怎么玩闹,怎么一起读书、一起习字。
他还说过他们一起作的诗文,我记得有一句"春色尽去春又回",这是我最喜欢的,前面那句是什么我忘了,不过没关系,我不在乎前面有什么漂亮句子,我只喜欢这句,因为我相信春色尽去后一定还会回来的。
已经是十二月中了,过了年,冬天也就会很快过去的,别的,我不期望,我只盼着,念着,但愿明年的春天,能来的早一些......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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