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离家出走,国中的时候还惹事,让笃为你跑了多少次学校。你有自觉自己是在寄人篱下吗?有自觉的
话不是应该谦虚一点才对?都已经高中毕业了,还等着笃做饭给你吃、帮你洗衣服,要是我才不甩你这个
王八蛋!笃不是你的亲人,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被形势所逼不得不领养你而已。”
相对于激动的立原,直己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变。
“谁拜托他领养我了?是他自己多事。”
直己的话像利刃般刺进笃的心窝。当时地确是他单方面要求抚养直己。但是他自认这八年来是全心全
意在照顾这个当时不甘不愿点头的孩子。
“你给我住嘴!”
立原终于翻桌。
“你要不是不想被笃收养的话,当初为什么不乖乖到孤儿院去?没这么做的原因是你自己也想跟他一
起生活不是吗?你居然还敢说是他多事!你到底懂不懂恩情这两个字怎么写啊?你知道笃是因为会计部可
以准时下班才提出想要转部的要求吗?他每天做晚餐,你在念书的时候每天做便当都是为了谁?全部是为
了你啊!你知道吗?他领养你的时候还特别去找了育儿书来看,你今天这么做简直糟蹋了他对你的一片真
心!”
立原怒吼完后,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听见窗外沙沙的雨声。
“你怎么能了解我的心情?”
直己压抑地反答。
“没错,谁要了解你啊?你是以为自己没有父母,连亲戚都死掉了就想要博人同情吗?你太天真了,
别以为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不幸,我就最讨厌你这种陶醉在不幸里的家伙。笃辛辛苦苦把你养到这么大,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敢说我就杀死你!”
“算了。”
笃抓住立原的袖子。他越听越觉得悲哀。
“的确是我单方面想要收养直己,他说的也没错。之前的事就算了,所以……”
“我真佩服你还能忍得下去啊,我非让这家伙道歉不可……”
“道什么歉?”
直己没有一丝抑扬顿挫地说。
“因为我上了他吗?”
笃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黑,连思考回路都在刹那间停止。他虽然听得到立原的怒吼声,却不知道他在叫
什么。过了片刻黑雾才渐渐散去,他知道一切已经无法挽救和改变了,况且自己并无意去重新修正与直己
之间的关系。他咬紧下唇抬起头来,凝视着前方这个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正视过的脸孔。
“我们分居吧。”
他没有丝毫犹豫。
“我想你应该可以独立了,很抱歉得请你搬出这个家。”
他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拿了几件必要的西装、衬衫、内裤、袜子等等衣物,塞进旅行袋里
。拿起公事包的时候感觉怎么特别重,打开才发现之前在书店买的那本租屋情报。他回到客厅之后,把直
己名下的存款簿和印章,还有那本租屋情报一起放在桌上。
“我想找到新家应该没那么快,在找到之前你就先住在这里吧,我会去住饭店。你找到房子之后打电
话到公司给我,我可以当你房子的保证人。……你应该知道我公司的电话吧?”
直己一语不发地瞪着笃。
“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笃提起旅行袋,催促着立原离去。
“你应该把他赶出去啊,干嘛自己离开?”
“等他找到新房子再说吧。”
两人离开住所的时候雨下得比来时更大。
“今天能不能让我暂住在你家?我明天会去找饭店……”
立原立刻拍了拍笃的背说他太见外了。
“你没必要对他那么好啦。在那个猪头搬出去之前,不管你要在我家住多久都不成问题。”
“对不起,我无意给你添麻烦……”
“拜托你不要这么见外好不好?”
立原苦笑着说。坐进车子之后,立原在开车之前先点了一根烟。香烟的味道在密闭的空间中弥漫开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大雨激烈敲打挡风玻璃的声音。笃凝视着那一条条不规则的水流,忽然觉得快
要窒息起来。
“他都记得。”
他沙哑地说。
“他全都记得。”
泪一滴滴落下。
“傻的人是我。”
无言的立原只用手粗鲁地揉搓笃的头发。
“把他忘了。”
的确除了遗忘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笃从这个绝望深渊中脱身出来。
离家果然是正确的决定。他既已无法跟直己一起生活,也知道直己是怎么看待他的。或许都已经一起
生活了八年才说这种话有点奇怪,但笃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想把伊泽的外甥留在自己身
边,只是自作多情而已。虽然立原口口声声说很佩服自己能把别人的孩子养到这么大,但笃丝毫不觉得自
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他只是养育而已,就像养植物一样把孩子养大。让他不愁吃穿,让他受高等教育,这些对笃来说,直
不过是基本最应该做的事而已。如果问他是否曾经爱过这个孩子,他一定不敢点头承认吧?孩子是敏感的
,养了他这么多年,仍未对自己敞开心房,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离开住所之后,笃在立原家住了两晚。但在不想再给他制造麻烦的前提下,笃提出今天准备搬到饭店
去住,马上被立原臭骂了一吨。
“不是告诉你我无所谓了吗?你在还可以煮饭给我吃,我反而还捡到便宜呢。”
听得出立原怒吼下的体贴,笃更是觉得过意不去,而且明明是自己跟直己之间的事,却把旁观者的立
原也给拖下水。那种罪恶感让笃很不想麻烦立原,但太客气又会被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笃,只好半推
半就地在立原家继续住下去。
他每天都等着直己的电话,但过了七天、十天却音讯全无。当初还以为只要几天就可以回到自己家的
笃,越来越焦躁起来。
这一天下班之后,笃在自家前面的车站下车,准备回自己十五天不见的家一趟。
其实回家的最主要原因,是要去拿工作上要用的报表磁片。他并不愿再见到直己,本来想托立原过来
拿,但都已经寄人篱下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他,只好自己跑这一趟。
来到家门前已经是晚上六点钟。或许是才刚进五月尾声的关系,白天显得特别长,即使六点了,周围
还是相当光亮。笃拿着钥匙万分犹豫,埋怨着自己都已经到了家门口,竟然还如此裹足不前。就算直己在
家里又怎么样?或许两人连一句话都不会交谈。笃心想自己见到他后,大概也问不出“你怎么还没搬走”
这种话吧?
他插进钥匙往右拧开,跟平常感觉不太一样。
他把钥匙抽出来转动门把后,门就叽的一声开了。门根本没锁。进去之后看到一双乱脱的鞋子。从小
学开始,他就叫直己进门脱鞋之后要摆整齐,而直己也一直做得很好。笃还真得很久没看到乱丢的鞋了。
走了几步之后,一股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腐臭味侵袭着笃的鼻腔。循着味道找过去,原来是厨房,笃
探头一看,只见流理台上成堆的苍蝇在飞,他赶紧走进去打开旁边的小窗透气,然后戴上手套把发臭的食
物丢到垃圾桶里。在流理台里发臭的是自己离家之前所做的意大利面和酱料。现在虽然才五月,但最近几
天的温度都满高,好好的食物放着两个礼拜不理,不臭掉也难。
他还真能忍受啊。笃忽然感到或许直己已经找到房子搬出去了也不一定,要不然怎么会不处理厨房的
垃圾?接着又生气起来,既然找到房子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一声?难道他连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感到厌恶?
走到客厅一看,沙发和桌上都有着薄薄的灰尘,完全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此刻的笃,几乎可以
确定直己已经不在这里了。不用再害怕任何人的他,大踏步地走进自己的寝室,窗帘拉得紧紧的房里,弥
漫着一股霉味,他伸手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哇!”
笃不禁大叫一声,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还以为没有人的寝室,床上居然有个巨大的隆起物在蠕动。缩
成一团的影子,往这里窥伺的双瞳。等发现隆起物是什么的时候,笃真后悔自己刚才干嘛叫那么大声。
“你在干什么?”
跑到别人的床上来睡的直己,只瞪了笃一眼,随即闭上眼睛。
“你给我起来。”
直己仍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要到书桌去拿磁片就必须要经过床边,笃把房门大开后,小心翼翼地
往书桌方向走去。
边注意着床上动静的笃,便打开抽屉找寻磁片。摸了半天是找到三片,但他不知道自己需要的资料是
在哪一片里。管不了那么多的笃,一手抓起三片时,却吃惊地感到有东西拉住了自己的衣服。
他回头一看,一只手从棉被里伸出来揪着他的长裤不放,凹陷的双眼直睨着他。
“放、放手。”
恐惧爬上笃的背脊,他不停地敲打那只抓住自己的手,却怎么也挣脱不了。那筋络分明的手指是那么
有力。同时被恐怖和焦急侵袭的笃,退了两步之后步履一阵蹒跚。在跌坐地上的同时,床上的直己也被扯
下来覆盖在他的身上。笃用尽全力推开他的身体后,狼狈地站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
被笃推开的直己,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不,他只无力地抬了下手,随即颓然落地。就像快没电的
电池一样,动作变得缓慢起来,只剩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仍旧瞪着笃不放。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的眼睛明明有神,身体却……这时直己忽然狂咳起来,整个人痛苦地缩成一团。笃刹时想到以前所发生
过的事,直己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因得了麻疹而发高烧。看着平常面无表情的孩子无力地躺在床上,担
心不已的笃,两天没睡陪在床边照顾他。
“……你哪里不舒服吗?”
问也没有回答,闹起脾气来的直己更是缩起身体。笃也不过两个礼拜没见到他,他的脸颊就已明显凹
陷。笃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
“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去看医生吧。”
直己顽固的双唇抿得老紧。那紧皱的眉间和苍白的脸色,让笃开始不安起来,当他伸手抚摸直己的头
发时,感到他的身体紧张地跳了一下。
“别碰我!”
直己那低吼和如同受惊的猫儿般充满警戒心的眼神,让笃慌忙收回手。刚才明明是他主动拉住自己的
,下一秒钟又开始拒绝。
“如果你不愿意我带你去的话……那我去叫立原来……”
“你敢叫他来的话……我马上死给你看!”
他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笃不能放着病人不管,却又不能带他去医院。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之下,只能
坐在直己的身边陪着他。直己虽然始终闭着眼,却不像睡着了,因为他偶尔会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时间
一分一秒的过去,不能说话也不能触碰的笃,不断来回地看着手表和直己的背。
“你走。”
过了半个小时之后,直己忽然开口。
“你走啊!”
“你得答应我离开后要去医院。”
“那是我的自由。”
笃知道要是就这样放着他不管的话,一定会出人命。
“你还是得到医院……”
“你少罗嗦!”
直己的口气虽然暴躁,但声音却微弱而沙哑。
“你干嘛一定要叫我去医院?就算我死了也跟你无关吧!”
直己冷笑着继续说。
“反正我们本来就没关系。”
这是立原斥责过直己,而自己也没有否认过的话。事到如今再作解释好像也显得有点多余。
“还是你不愿意有人死在你屋里?”
“我只是担心你……”
“少来!”
直己立即否定。
“你不是叫我出去吗?不是要把钱给我,叫我自己出去过日子吗?那你管我做什么?就算我在外面冷
死、饿死也不关你的事啊!”
“求求你别闹脾气了……”
“你高兴就捡我回家,不爽就可以想丢就丢吗?”
“我没有这个……”
笃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无法否认直己的逼问。高兴就捡,不爽就丢。直己虽然说得直接却是事实。
差点要被直己的言语攻击打败的笃,慌忙告诉自己别乱了方寸,追根究底还不是那天晚上的事?要不然两
人还是可以像往常一样生活。
“你从以前就很冷淡。”
直己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刺进笃心坎。
“你虽然对养育孩子很热衷,但对我却毫无兴趣。不关心、也不想去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要的是什么
。……我可不是每天有饲料吃就满足的鱼啊。”
笃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轰了一巴掌一样。
“……我只有你而已啊……”
直己凝视着笃的眼里迸出两行泪水。他用手腕遮着脸,身体则因为啜泣而颤抖起来。不忍心的笃怜惜
地轻抚着他的背。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连续道了几次歉后,笃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到歉。是为了没有爱他,还是为了把他当成物品
看待?只有一股强大的感情在心中波涛汹涌。直己红着眼睛伸手紧抓住笃,颤抖地把他往自己胸前拉。
笃满心都是不忍。跟这个孩子共同生活了这么久,自己到底了解他多少?只会一天到晚企图在他身上
寻找伊泽的影子,因为发现不像的地方而失望,然后……
笃凝视着哭泣的直己反省自己。到现在才发现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已经于事无补。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不是想爱就能爱,就算想被爱也有不能被爱的时候啊。人就是一种不成熟、不讲理,且利己主义的动物。
他用左手轻抚着直己的头发,那触感意外地柔软。
“你怎么会……搞到这么不舒服?”
直己像孩子似地摇头。
“我不知道。”
“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不知道?”
“我什么也没做啊,只是睡在这里而已……”
“有没有每天吃饭?”
“我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吃的……”
如果是饿到走不动的话……这种时代会饿死人真是个大笑话。想要站起来的笃立刻就被直己拉住。
“你、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东西做给你吃。”
笃柔声安慰,直己却仍不松手。
“不要,你别走开。”
“我只是到厨房去而已。”
笃用了点力气才挣脱直己的束缚。看着孩子悲伤的脸孔,笃担心地走到厨房。冰箱里的东西几乎都已
经腐坏,找不到任何可以烹煮的食材。他只好拿起钱包到附近的超市去购物。想到久没进食的话,还是吃
清淡一点比较好的笃,买了速食粥、布丁、蛋、青菜。回到住所之后拿出粥来加热,再切了点青菜和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