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木原音濑

扑扑的天色总是令人忧郁。
　　发了一会呆的笃，这才站起来跟已经走得差不多的同事打招呼，然后走出了办公室。
　　走到公司门口看到几个同事用同样仰望的姿势排排站着，看来是开始下雨了。笃从公事包拿出预备的

雨伞率先走入雨中。才走没几公尺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回头一看，直己居然坐在挂着公司名牌的树丛

旁边。
　　笃赶紧走过去拿伞遮住他。或许是雨才刚下没多久吧，直己虽然免于变成落汤鸡，但雨滴仍旧是沿着

他苍白的脸颊慢慢滑落。
　　“把脸擦一擦。”
　　笃从公事包里拿出手帕递给他，碰到他手指的时候感觉异常冰冷。
　　“……我来接你。”
　　直己低声说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步履不稳还是强而有力地抓住了笃的手腕。笃其实可以轻易

甩开他的手，但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可以强烈感受到明明身体不舒服，还要到这里来接他的直己那份迫

切的心。
　　笃伸手拦了辆计程车，他不想直己多浪费体力走路。坐上车后，直己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肩上，直到家

门前两人都没有交换过一句话。
　　一进到客厅，直己立刻就摊在沙发上。连笃拿衣服来给他换都不耐地扭动着身体。等笃连说了好几次

不换衣服会感冒后，才不甘不愿地坐起来。看到他换上衣服后还是浑身颤抖，笃连忙到寝室拿了一床毛毯

给他盖上。直己像狗似地闻了闻毛毯的味道后，就整个人钻进去缩成一团。
　　做好晚饭的笃到客厅来叫直己吃饭。都说了可以在沙发上喂他吃，直己却站起来自行走到厨房的椅子

坐下。看到食欲不错的他把饭菜都吃的差不多了，笃这才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后，看到直己准备洗碗的笃慌忙阻止。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看向厨房。笃收拾好后，沐浴

在直己的目光下走到他的对面，虽然有点难以启齿还是要说清楚。
　　“要找到新房子可能要花点时间吧？”
　　笃的问题让直己皱起眉头。
　　“我要照旧跟你一起生活。”
　　笃下意识料到直己会这么回答。如果自己坚持要离开，又怕直己会再来一次绝食抗议，但是有些话真

的是非说不可。笃握紧双手。
　　“我觉得还是不要住在一起比较好。”
　　说出口需要勇气。
　　“为什么？”
　　“我……”
　　笃斟酌着形容词。
　　“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不愿意，我绝不会碰你一根汗毛。”
　　两个人的想法好像有些差距。直己以为笃无法原谅那天他近乎暴力的行为，但笃早就已经消极而无奈

地不去想那件事，他之所以坚持分居是因为知道直己对自己有好感，明明得不到报偿却又要住在一起只会

图增痛苦。就算直己看得开，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心里有别人还是太残忍了。
　　“我没有办法回报你的感情……”
　　他可以了解直己的心情，所以要让他断念的话才会如此难以启齿。
　　“无所谓。”
　　直己的回答太过干脆，直接地让笃吓了一跳。
　　“我不离开这里，你也要回来住，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过日子。”
　　要是这样的情况代换成自己和伊泽的话，听到伊泽说“无法回报你的感情”后自己一定会伤心得几天

无法振作起来。但是眼前这个男人不同。在笃思考着到底有哪里不同的时候直己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脚边

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直己只是像狗儿般地撒娇，并没有特意想做什么。迎视着他凝望的眼光，笃觉得自

己好像快窒息了。
　　“我想听你说话。”
　　直己盯着笃说。
　　“听我说话有什么好玩的？”
　　“你是讨厌我才不想说话吗？你越这么说我越想听。”
　　听得出直己语气中的责备，笃赶紧解释。
　　“我不是讨厌你，而是我说的话真的不好玩，听了也会觉得无聊。……你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从以前就很想多了解你。”
　　“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吃饭吗？”
　　直己挑了一下眉毛。
　　“你老是无视于我的存在，我想问也问不出口啊。要是我不强暴你的话，你哪会注意到我？”
　　强暴这两个字刺进笃的心里。
　　“对不起。”
　　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的直己乖乖道歉。
　　“而且如果我说想多了解你的话，怕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再加上我怕你知道我喜欢你之后会瞧不起我

。我不想让你认为我是一个被同性恋叔叔养大的同性恋怪小孩。”
　　“怎么会？伊泽他……”
　　“你觉得我很恶心吗？”
　　直己正色问。
　　“……不会。”
　　直己这才安心似地抱着笃的膝盖。
　　“那天我喝得醉醺醺而强奸了你之后后悔得要死，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还

什么都不说地原谅了我，我才松了口气。但是看到你厌恶我的样子真的让我好难过。”
　　直己用头摩擦着笃的膝盖。
　　“那天立原多管闲事把你带走之后，我真的想一死了之。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做地躺在你床

上发呆。等我发现自己真的动不了的时候差点吓死，我害怕到不停地喊着你的名字。现在想想当时虽然害

怕，但能让你回到我身边也有代价了。”
　　直己抬起头，握住了笃的手。
　　“我喜欢你。”
　　笃知道。因为他的态度和动作都太明显了。
　　他把手绕到笃的膝下抱住。
　　“你没有喜欢的人吧？”
　　直己如此断言。
　　“你怎么知道？”
　　“你忙着照顾我，根本没时间交女朋友啊。要不然干嘛去相亲？”
　　“我有喜欢的人。”
　　直己讶异地瞪大眼睛，愤怒地大叫。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一直都有喜欢的人。”
　　“是谁？”
　　他的语气越来越激烈。
　　“我不想说。”
　　“你是故意这么说让我打退堂鼓吧？”
　　他已经不怕直己锐利的眼神了。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所以没有丝毫犹豫。
　　“是真的。虽然我现在已经见不到他，但我一直喜欢他。”
　　直己咬牙切齿地问。
　　“是哪个女人？”
　　笃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
　　“不是女人。”
　　他闭上眼睛，不想看到映照在直己目光中的自己。
　　“所以你也不用觉得自己奇怪，因为我也跟你一样……”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他喜欢伊泽，喜欢到可以为他死的地步。但无法对伊泽说出自己感情的他却

被他的外甥告白。纷乱的感情就好像纠缠的线，人的感情真的没有任何道理可循……笃想到伊泽的脸。那

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的修长背影、温柔而亲切的笑容。等到他发现脸颊上一阵潮湿才知道自己哭了。
　　“我真的喜欢他。”
　　他从来没有告诉别人，不、是说不出口才对。光是想起就会掉泪的自己真是没用，笃赶紧把眼泪擦干

。
　　“他是第一个了解我的人……”
　　直己伸手轻触笃的脸。他没有闪躲，因为知道那是安慰。
　　“我也很了解你啊。”
　　笃睁开眼睛。
　　“你虽然不善于表达感情，却很温柔。”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笃一回来就把手机放在桌上，一直忘了收起来。他赶紧拿起来接听，另一端立刻

传来立原质问怎么还没回来的声音。
　　“我还在家里。”
　　听到笃这么说，立原才和缓下口气。
　　“那家伙还没好吗？”
　　“是好的差不多了，但我还是有点放不下心。……今天我会住在这里，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慌忙挂断电话的笃心虚地转头，直己仍旧坐在地板上看着他。
　　“想不想了解我？”
　　他挑战般地说。
　　“你不想知道我对你有什么想法，一直以来都是用什么样的眼光看着你吗？”
　　直己强硬的视线让笃移不开目光。他的确想知道，想知道直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连伊泽都不屑一顾的自

己。
　　在无法抗拒的诱惑驱使下，笃点头了。
　　直己要他到床上说话。反正他怎么样都要把自己拉到床上就对了。面对跟昨天相同的情况，说不会不

安是骗人的，但笃想起昨夜那幸福的幻想，他也的确想再重温一次。
　　笃问到他在自己离开之后为什么要睡在这里，直己干脆地回答因为这里有你的味道。诱惑的时候明明

充满挑衅，但一上了床得直己就像猫一样黏人。
　　“这里有你的味道，就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在你离开这里的那几天，我狂打手枪打到快虚脱。”
　　看到笃皱起眉头，直己得意笑说。
　　“我既然有喜欢的人，边想着他边打手枪是很正常的事啊，我不相信你没做过。”
　　……要否定就太虚伪了。笃也曾经在这里边想着伊泽边无数次地安慰自己。
　　“我从小就好想跟你一起睡。自从叔叔和隆死掉之后，我到了晚上都好寂寞，几次到你门前徘徊都没

有进去。”
　　“你可以进来啊。”
　　直己噗嗤一笑。
　　“我怕你不喜欢别人跟你撒娇，而且我也有自尊啊，不想让你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你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我的吧？”
　　“喜欢啊。”
　　直己攀上来与笃面对面。
　　“在叔叔跟隆还活着的时候你不是常来玩？会到家里来玩的只有你一个，所以每次我都很期待你会带

什么礼物来。你长得跟隆一模一样，但个性完全不同，比他文静多了。虽然你几乎都在跟叔叔还有隆说话

都不理我，但偶尔会对我笑的脸非常温柔，看得我脸红心跳，想说你能一直看着我就好了。”
　　“真的？”
　　直己摩擦着笃的鼻子表示肯定。
　　“但我说要领养你的时候你不是不愿意？”
　　“那是因为我火大。”
　　直己哼了一声。
　　“谁叫你不早点说要领养，害我等那么久？我一开始就想跟你一起住。是现在我才知道，一个二十几

岁的男人要领养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孩子，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但当时我什么也不懂，自然也不能了解

你在犹豫什么。还以为你是因为讨厌我……”
　　两人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慢慢弥补着这八年来的代沟。
　　“从搬到这里到上国中的那段时间，我还曾经非常讨厌你。因为我知道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是逼于无

奈才会领养我。当时我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价值，痛苦过好一段时间。如果是有血缘的亲人这样无条件照顾

我，我当然安心，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的情绪足以主宰我的一切。想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

被你抛弃就终日恐惧。”
　　“我不会做那么没有责任的事。”
　　“我现在才知道啊。上高中之后，我慢慢变得跟你差不多高，也比较能看清楚一些事后才知道……”
　　直己没有再说下去。从他眼神的变化，笃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在还来不及拒绝之前，他的唇已经

轻拂过自己。那吻轻柔得跟他喜欢黏着自己的感觉，形成强烈对比。
　　那淡如清风的举动叫笃要生气也气不起来。伸手顺着笃头发的直己一反往常的面无表情，微笑地把笃

的头像宝物般拢在怀里。
　　隔天，笃下班后先到立原的住所去了一趟。行李才整理到一半屋主就回来了。看到笃手边的东西就问

他是不是要搬回去，笃点点头。
　　“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甭客气，那小子搬出去了吗？”
　　笃摇头。
　　“那问题不是还没解决！”
　　立原的怒骂声让笃抖了一下。
　　“我真搞不懂，之前你不是还说要跟他分居吗？现在回去的话不是又回到原点？你该不会是被他威胁

了吧？”
　　“不是，是我们谈过之后我同意再一起住。”
　　立原愤怒地捶墙，拿声音大得让笃目瞪口呆。
　　“你难道忘了他对你做过什么？你冷静想想，他可是个会强奸男人的人啊，根本就是精神状态有问题

。”
　　他激动地摊着手说。
　　“那件事就算了。”
　　“什么算了！”
　　看来立原是不会轻易答应让自己回去。
　　“他说他喜欢我，才会对我施暴……”
　　立原惊愕地倒抽一口气，下一秒又开始像机关枪似地乱吼。
　　“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你要知道他对你所做的是无法合理化的暴力啊。你却还能说算了？你并没

有喜欢上他吧？”
　　笃无言以对。


　　“他喜欢你的话才更要分居。你既然对他无意就别让他抱着期待。”
　　立原说得对，笃一开始也是这么想。
　　“但是我答应过他今天要回去，我会再跟他好好谈谈。”
　　“不要啦。”
　　“我不想骗他。”
　　说完之后，笃就离开了立原的住所。他知道是别跟直己一起住比较好，但是现在的他却无法冷漠地将

那孩子一把推开。
　　一回到家里，就看到直己人在客厅里。他身体虽然恢复得不错，但似乎没有想出去的征兆，像只猫般

整天蜷在沙发上。等笃做好晚饭并吃完收拾好之后走进客厅，他就像迫不及待似地过来磨蹭。
　　“去洗澡。……你应该可以自己洗了吧？”
　　直己有点讶异地仰望着笃，随即乖乖走进浴室。等直己离开后，笃关掉客厅电灯走进卧房。他要回来

之前已经洗过澡，就直接换睡衣上床。现在才晚上八点，他虽然了无睡意，但想单独思考些问题。
　　他想到立原说过的话，想着自己该怎么决定才是对的。直己喜欢自己，不管从态度还是言行都可以知

道他不是在说谎。但是自己对直己却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不知道一起生活是不是就会对他产生类似的感觉

。因为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喜欢上伊泽以外的人。
　　这时敲门声响起，笃都还没应声就被推开了。房间和走廊都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笃扭开身边

的床头灯才看到慢慢走过来的脚板。
　　“你来做什么？”
　　“……夜袭。”
　　说完，直己自己先笑出来。
　　“别开玩笑了，去睡吧。”
　　“骗你的啦。我很寂寞，想跟你一起睡。”
　　没得到笃的同意，直己就径自上床钻到他身边。知道赶不走他的笃只好往壁边挤。直己像理所当然地

贴到他身上，把脸埋进他胸膛。连脚都被缠住的笃无奈叹息。这种异常状态经过三天之后他也习惯了。近

在眼前的头发散发着一股清香，他好像哄孩子般地轻拂直己的头和背脊。直己满足地眯起双眼。
　　“想睡了吗？”
　　直己抬起头在近距离凝视着笃。
　　“我好像越来越兴奋了，好想现在就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