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谨看著白以敏,白以敏也看著刘谨。刘谨无法从白以敏的眼神和表情读出任何讯息,只能猜测他是否在期待自己做出任何能够打破僵局的举动。
问题是,他们之间为何会有所谓的僵局?这点刘谨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晚上,刘谨和白以敏准时到约好的餐厅会合。只见徐子敬早就已经等在那里,看到刘谨,一脸愕然。
「你们......」
「是佳盈约我们来的。」刘谨苦笑。其实看到徐子敬的表情,他就已经明白,自己答应了一个不应该答应的邀约。
一旁的白以敏侧过头,凝视著刘谨的脸庞,什麽也没说。
「呃,喔,这样啊,也好,反正我们都好久没见面了......」徐子敬愣了一下,随即接受了眼前的局面,但他的无奈,任谁都看得出来。
不久,林佳盈也到了。她似乎也感受到流转在四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却选择视若无睹,故作愉快地谈笑风生。
刘谨感觉如坐针毡,但又不得不拿出应酬时的伎俩,努力配合话题,以免气氛冷掉。关於徐子敬约林佳盈出来,林佳盈却找刘谨和白以敏一块儿来所代表的意义,刘谨早已心下雪亮;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演一场戏,至於那些苦涩那些酸楚,只能留待自己一个人时再去品嚐。
刘谨本来不爱喝酒,应酬时也是能推就推,今晚却忍不住多喝两杯,好麻痹自己的神经。红酒後劲本来就强,等到他发现时,已经开始头晕了。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刘谨尽量克制自己的脚步,不让旁人察觉自己已经有点醉意。到了洗手间,他将手帕用水浸湿,抹了抹脸,希望能让自己清醒一点。
忽然间,镜子里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是徐子敬,他站在刘谨身後,担心地看著他。
「你平常不喝酒的,怎麽今天喝这麽多?」
刘谨勉强自己扮出一个笑容,「因为我心情好啊。」
如果是平时的徐子敬,一定能够察觉刘谨的谎言。但他现在明显地在为某事烦恼,根本无暇顾及刘谨。
「刘谨,那个......」
望著吞吞吐吐的徐子敬,刘谨心里已经有底了。他以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冷静,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徐子敬说下去。
「待会儿可以请你和白以敏先走吗?那个......我有点话想跟佳盈说。」
是想要跟佳盈说什麽呢?这种话刘谨根本说不出口。但身为徐子敬的「哥儿们」,这时候一定得说些什麽才行......
「你喜欢她?」刘谨相信,这时候挂在他脸上的笑容,肯定是世界第一难看的。可徐子敬根本没发觉,只是不好意思地笑著,一拳捶在刘谨肩膀上。
「对啦对啦,所以拜托你,等等快点闪人吧!成功的话,我一定请客!」
一瞬间,刘谨的内心破了一个大洞。多年来支持他的信念顿时摇摇欲坠,发出崩坏之前最後的悲鸣。
可他不能伤心。最起码,不能在这个时候伤心。f
他觉得自己好像分成了两个人。一个人操控他的脸部肌肉,机械式地露出为哥儿们感到高兴的笑容;另一个人则站在内心深处,冷眼旁观一切。
「太好了,恭喜你!哪天请喝喜酒,一定要先通知我喔!」刘谨听见这样的字句从自己嘴里流泄出来,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而徐子敬,他那害羞而灿烂的笑容,为刘谨已然残破的心,补上最後一记重击。
接下来的事,刘谨记得不是很清楚。比较清晰的记忆只到自己开了不知道是第几瓶的红酒,似乎有谁劝他不要喝了,但他还是坚决地将鲜红的酒液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为止。
然後,是一阵持续了很久的轻晃。他昏昏沉沉地随著那频率打起瞌睡,再睁眼时,他已经在自家浴室,抱著马桶狂吐。
似乎有谁轻拍他的背,略显笨拙地安慰著。还有人倒水给他漱口,用毛巾为他擦脸。因为酒精的关系,他整个人轻飘飘的,所有的触碰都显得如此温柔,如此令人陶醉。
印象中,会这样照顾他的人,只有一个。
「子敬......」他口齿不清地呢喃著,「不要离开我......」
用毛巾为他擦脸的人动作顿了一顿。那人好像问了他什麽问题,但他压根儿没在听,只是像寻常喝醉酒的人一般,自顾自地继续呢喃:
「留在我身边,拜托......」
像糨糊一样乱糟糟的脑袋,隐约回想起什麽令人不快的事情。喝下去的红酒化为眼泪,从半睁半阖的眼睫渗了出来。
有什麽柔软的事物,轻轻贴上他的眼角。不是冰凉的毛巾,而是带有温度的人体。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喧闹,想要索求更多,毕竟,他已经寂寞太久了。
那人似乎能够理解他的需要,用唇,用手指,拂过他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他从来没那麽舒服过,感觉像是跌进一团棉花里,轻飘飘,软绵绵,而且不需要压抑自己,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闭上眼,全身放松,尽情享受这从未体验过的舒适。头愈来愈重,暖意包围全身,他就这麽慢慢地睡了过去。
隔天早上,刘谨是被太阳晒醒的。
他才刚动一下,头立刻敲锣打鼓似地痛了起来。他按著太阳穴,呻吟一声:
「好痛......」该死,好久没宿醉了......
他挣扎著爬起身,被单自身上滑落,他这才发现,和被单直接接触的肌肤竟是光裸毫无遮蔽的。
他的衣服呢?他愣愣地想著,眼前忽然变魔术似地出现一杯白开水。
他慢慢仰起头,逆光下,看见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孔。
「......白以敏?」
白以敏听见刘谨用刚起床还带著点沙哑的嗓音唤出他的名字,看似满意地眯起眼,笑了。
「你怎麽会......」刘谨看著白以敏难得对他展露的微笑,再看看未著寸缕的自己,一种非常非常糟糕的想像开始浮现脑海。
昨晚,他们两个,该不会......
「经理,昨天晚上你喝醉了,记得吗?」白以敏将水杯塞进刘谨手里,用一种轻松得很刻意的语调说明。「是我扶你回来的。你吐得到处都是,所以我帮你把衣服脱掉了。然後因为时间很晚了,所以我就借你的沙发睡了一晚。」
刘谨听完,不禁大大松了口气。幸好、幸好事情并非他所想像的那样......
刘谨想要起身,却意识到白以敏所说的「把衣服脱掉了」,是指真的上下内外全都脱个精光......在赤身裸体而白以敏又毫不避讳地盯著自己直看的情况下,刘谨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地甩开被子,直接走到衣柜去拿衣服穿。
「以敏,麻烦你......」刘谨乾咳了声,「我要换衣服。」
白以敏挑眉,用一种只能用「兴味盎然」来形容的神色打量刘谨。刘谨猜想,也许是因为他这长官洋相尽出,而不知为何一直看他不顺眼的白以敏,终於可以好好嘲笑他一番的缘故吧。
不过,白以敏什麽也没说,目光在刘谨光裸的上身流连片刻,便转过了身。
「那我也要回家换衣服了。」白以敏耸耸肩,朝大门走去。「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昨天晚上住经理家,连衣服也没换,可是会惹人閒话的。」
惹人閒话?什麽意思?刘谨皱眉。为什麽白以敏不论说什麽做什麽,他都不能理解?难道这就是相差了八岁的代沟吗?
大门关上。白以敏走了之後,刘谨才敢爬起来梳洗更衣。刮胡子时,他不经意在镜中看到,脖子和肩膀连接之处,有一枚小小的瘀青。
是昨晚不小心撞到的吗?怎麽一点印象也没有......刘谨也没放在心上,迳自出门上班去。
到了公司,他立刻埋首工作。昨晚为了赴约而放下手边的案子,现在得把进度赶回来才行。一直忙到近午,他才被饿到发疼的胃逼迫著,去茶水间泡了杯麦片。
正要离开茶水间,竟巧遇徐子敬。徐子敬一看到刘谨杯子里的麦片,立刻拉下脸来:
「你这家伙,该不会又没吃早餐了吧?还有,你昨晚干嘛喝那麽多啊?你胃本来就不好,你都没自觉吗?」
面对徐子敬的关心,刘谨只是淡淡一笑,将所有苦涩的情绪收藏在心底。经过昨晚发生的种种之後,他再也无法纵容自己享受徐子敬单纯的关怀了。他们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
「别说这个了,你呢?昨晚你跟佳盈怎麽样了?」
一提起林佳盈,徐子敬的脸明显红上不少。
「这、这个嘛,」徐子敬吞吞吐吐地,「我跟她说了。」
「......是吗?那她怎麽回答?」
徐子敬嘿嘿一笑,「她说她会考虑。」
没有正面回答啊......刘谨想起林佳盈的态度,总觉得似乎不大乐观。但他不允许自己这样猜测,否则连他都会厌恶起自己的卑鄙与自私。
「多加把劲吧,反正你近水楼台,很容易的。」刘谨拍了拍徐子敬的肩膀,故作开朗地鼓励他。徐子敬本人似乎并不认为没有胜算,浑身都散发出恋爱中人特有的喜悦:
「哈,你放心吧,我可是连请你客的钱都已经准备好了喔!」
刘谨笑著,感觉连内心的苦涩都渐渐麻木了。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他就能直接面对徐子敬幸福的笑脸,而不会感到任何痛苦了吧......
徐子敬走後,刘谨望著窗外的街景,食不知味地喝著麦片。忽然,身後响起白以敏的声音:
「你喜欢他?」
刘谨回过头,惊讶地反问:
「你说什麽?」
白以敏直勾勾地瞪著刘谨,那锐利的视线,彷佛可以看透刘谨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
「你喜欢他。你喜欢徐子敬,对不对?」白以敏又重复一次,这次的语气,坚定得令刘谨不禁心慌起来。
「你在说什麽啊?我跟子敬、怎麽可能......」
「为什麽不可能?」白以敏尖锐地反问,倏地凑上前,刘谨只觉得嘴唇上一阵湿热,忍不住瞪大眼--他被吻了?白以敏......吻他?
白以敏往後退开,舔舔自己的嘴唇,彷佛意犹未尽。
「因为,我也喜欢你。」
一瞬间,刘谨以为自己的耳朵秀斗了。喜、欢?他有没有听错?喜欢?
「......啊?」虽然这样很蠢,但除了「啊」之外,刘谨实在没办法发出其他声音。
白以敏见状,不耐烦地咋舌:
「啧,真是麻烦。」然後一把揪住刘谨的衣领,作势就要再来一次。刘谨连忙捂住白以敏的嘴,死命将他的脸往外推,同时不顾形象地大喊: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开玩笑这里可是公司,被看到了还得了!
「你确定?」白以敏挑眉,「像你这麽迟钝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碰上。」
刘谨瞪著白以敏,十分气闷。忽然被告白也就算了,竟然还被嫌迟钝,这麽自我中心的人他也是第一次碰到......
「等一下,你怎麽会......」刘谨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你不是......讨厌我吗?」
「讨厌你?」白以敏双手环胸,脸上那种「你没救了」的表情更加明显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讨厌你了?等一下,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也是,在公司茶水间讨论这种事情,未免太招摇了......等等,他怎麽在不知不觉间被自己的下属牵著鼻子走了?
「反正也快中午了,我们去吃饭好了。」白以敏嫌恶地瞪了刘谨的麦片一眼,「吃那种东西?真是不敢相信。」
望著白以敏迳自牵起自己的手,不由分说便往外走,刘谨觉得自己似乎一点挣扎的馀地也没有。
恍惚间,想起了当初刚进公司时的事。
刘谨向来不热中於交际,也不善於交际。还是新人时,他常常一个人买个三明治坐在座位上啃,一顿中餐就这麽混过去,和往来热络的同事们形成强烈对比。
有一天,他又在座位上边吃三明治边敲报告。正忙碌著,忽然萤幕一黑,一只手横过萤幕,将开关给关上了。
「你做什麽!」刘谨抬起头,怒瞪著那名半生不熟的同事。只见徐子敬笑得一脸灿烂,朝他伸出手:
「午休时间,干嘛这麽认真?走啦,我们去吃饭。」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刘谨脸色缓了缓,回答:
「不用了,我已经吃......」
「就只吃三明治?」徐子敬嫌恶地瞪著那半块三明治,「不是我爱讲,这位先生你的饮食生活也太贫乏了吧!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好料的!」
当时,刘谨只觉得徐子敬未免太爱管閒事了。谁料得到,他俩会在日後变成无话不谈的好友,而他对他的情感,竟又变质成说不出口的秘密......
望著白以敏的背影,刘谨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自□由□自□在□□□
到了餐厅,白以敏擅自点了一桌子菜,像蛇盯著青蛙一样盯著刘谨。
「吃完再说。」
到底谁才是部门主管啊......
刘谨无奈地拿起筷子,意思意思吃了两口,想要接续刚才在茶水间的话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刘谨从来没有被人喜欢,甚至是告白的经验。以前是谈过一两段感情,但那都是近乎露水姻缘一般短暂的关系,就算说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也不为过。忽然被告白,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下属--更重要的是,是自己一直以为看自己不顺眼的下属--那感觉真是怎麽想怎麽怪。
搞了半天,原来白以敏觊觎的不是经理的位子,而是经理本人吗?刘谨想到这里,忽然觉得整件事情都荒谬极了,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在想什麽,笑这麽开心?」温热的指腹抚上嘴角,刘谨猛然察觉白以敏深沉的视线和亲腻的举止,连忙往後退开。
看样子的确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了。
「以敏,你......」刘谨放下筷子,表情复杂地瞪了白以敏一眼。「你刚刚是说真的?」
白以敏似笑非笑地,「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我是你的上司,而且我们两个认识才没多久,我不认为......」刘谨顿了顿,决定把话讲得明白一点。「你是怎麽知道的?」
「知道?知道你和我一样喜欢男人?」白以敏耸耸肩,「直觉。反正就算你不喜欢男人,我也照追不误。」
果然是个超级自我中心的家伙......
「就算这样,你不觉得这也太快了点吗?」刘谨叹了口气,开始觉得头痛。「我早先都还觉得你看我不顺眼,想要把我挤下经理的位子呢,怎麽突然转变这麽多?」
「我才想问你呢,你到底是怎麽误会的?」白以敏眉一挑,来势汹汹地质问:「我对你可是一见锺情,巴不得立刻就拉你上床,为什麽你老是视而不见?」
一见锺情?视而不见?刘谨呆掉了。他们讲的是同一件事吗?不,他们真的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吗?
刘谨开始回想第一次见到白以敏的情景。那表情、那态度......一见锺情?哪里像啊!还有後来总是令他摸不著头绪的言行举止......见鬼了,相差八岁真会造成这麽严重的代沟吗?
天性中向来缺乏耐心这等美德的白以敏,见刘谨迟迟不敢相信他,又开始不耐烦了。
「还是不相信?那就用行动来证明好了。」白以敏话一说完,立刻抬起刘谨的下颚,贴上他的嘴唇。刘谨瞪大眼,刚想骂人,白以敏的舌头已经灵活地溜了进来,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天晓得他已经多久没和人接吻了,这一吻,吻得他面红耳赤,差点喘不过气来。
一吻结束,白以敏趁著刘谨还在发晕,意犹未尽地往刘谨的颈子攻城掠地。
「啊,这个是......」白以敏的手指按上刘谨颈侧某个部位,「原来我不小心留下了痕迹啊......」
刘谨闻言,疑惑地顺著白以敏的手指摸到那个地方,赫然想起,那不就是他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瘀青的位置吗?
「你、你、你......」昨晚酒醉後的回忆开始苏醒,在一片模糊不清的记忆中,隐约记得,似乎有人温柔地吻遍他全身......
白以敏笑得可得意了,「想起来了吗?」
刘谨的脸轰地一声烧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幸好他们人在包厢里,不然他就可以准备挖个地洞,在里头躲上一辈子了!
结果这顿饭,只是徒然让白以敏心情大好,而刘谨的心情则变得更差而已。
倒也不是说刘谨讨厌白以敏,或是对他大吃豆腐的行径有什麽反感......相反的,被人爱慕总是一件好事,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被别人喜欢上的一天,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喜孜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