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又如何----雪杉

作者:  录入:01-02

但他又何必生气呢?他们本来就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现在之所以会走在一起,仅仅只是出自於白以敏单方面的执著罢了。
想到这里,刘谨不禁感到有些寂寞。白以敏终究还是无法了解他吧,他想。
冷风吹来,还残留著白以敏体温的手,感到阵阵冰寒。
刘谨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和心情,回过头去,尽可能装作刚才什麽事都没发生过一般,问:
「要不要去喝茶?」
白以敏眼中闪过一道深沈的光芒。他知道刘谨在逃避什麽,但他并不打算追究--至少不是现在。
「好啊。」他点头。


踏上老旧的石阶,一路蜿蜒向上,途经日据时代遗留下来的日式房屋,和庭树茂密的民宅,最後来到耸立於山坡上,背山面海的红楼。刘谨挑了个阳台角落的位置,既可以欣赏海景,又可以阻绝室内其他客人的视线。
有意无意地,话题来到工作上。
「你当初怎麽会想到回台湾来?」
白以敏耸耸肩,为自己倒了杯茶。
「原因有很多,像是我家人的希望啦,还有我姊已经先回来工作了......这一类的。我自己是无所谓啦,反正在哪里都一样,只是回来之後,才知道台湾的环境和美国毕竟还是有一段落差。」
「以你的性格,待在美国应该会比较好发挥吧?」
「有实力的人,待在哪里都能发挥。」
真是有自信......在刘谨眼中,白以敏又变成当初那个走进他办公室,以高姿态对他下战帖的新人。的确,以白以敏的能力,不出几年就能展露头角,迎头赶上他吧。
「你不会觉得......」刘谨迟疑了一下。他本来还在庆幸话题转向安全的方向,但说到底,他终究还是无法不去想两人现下暧昧不明的关系。「你不会觉得,以你的性取向,还是待在观念开放的国外比较好吗?」
白以敏微微歪著头,讥讽地笑了。e
「你想问的,是周遭的人看待我的方式,还是追求恋情的时候,对方能否坦率地接受我?」
这个诘问相当尖锐,正中红心。尽管刘谨比白以敏大了八岁,在这方面却远远不及白以敏。
平时,刘谨的表情极少有波动,沈稳的态度总是令人误以为他是个既坚强又坚定的男人。但此刻他垂下头、咬著嘴唇,不自觉地流露出内心的迷惘与困惑的模样,令白以敏不由得心软。
也罢。现在还不是逼他的时候。
「算了,当我没说。」白以敏耸耸肩,拿起自己盘子里的松饼,递到刘谨唇边。这家伙只点了一壶茶,照他的饮食习惯,大概不到四十岁就可以成功把自己的肠胃整副搞坏。
看著刘谨毫无所觉地接过松饼,默默吃起来的样子,白以敏心想,他似乎真的带给刘谨很大的烦恼呢。或许他让刘谨烦恼的程度,更胜过那个徐子敬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白以敏忍不住得意起来。
他不曾和刘谨这样的人交往过。在国外,同性恋者或多或少还是会遭受到异样的眼光,但他们总是比较能够接受自己,和自己好好相处。刘谨对待自己性取向的态度,与其说是消极,不如说是自虐,白以敏无法明白,不断压抑自己的本性究竟有什麽好玩的。
但也因为如此,他愈来愈受到刘谨吸引。从一开始偏重肉欲的那种「吸引」,到现在想要了解这个人,想要参与他的世界,想要看他走出阴霾、展露笑颜的那种「吸引」,在层次上是完全不同的。
当然,所要付出的努力,也是完全不同。
看刘谨吃完了一块松饼,白以敏又递了一块过去。这回,刘谨总算发觉自己正在吃东西,皱起眉来。
「我不饿。」
不饿还吃?真是个不了解自己身体的家伙。
「你太瘦了,最好吃胖一点,抱起来比较舒服。」白以敏微笑著,硬将松饼塞进刘谨嘴里。睡眠不足、脑袋运转速度比平常慢半拍的刘谨,嚼了两口才听懂白以敏的意思,但东西都吃了,怎麽能还人家?只好不自在地从白以敏手里接过松饼,边吃边发闷。
可惜,白以敏就是喜欢看刘谨拿他没办法的样子。走出红楼,两人沿著海边的商店街散步时,白以敏一看到有名的巨无霸霜淇淋,立刻兴冲冲地要去排队。
「你要什麽口味?」
刘谨摇摇头,他对甜食没兴趣。
「那我帮你买综合口味。」
某人依旧超级自我中心,完全不管别人的意愿。刘谨连叹气都不想了,自己找了张长椅坐下,百无聊赖地等白以敏买霜淇淋回来。
正望著冬季灰色的大海发呆呢,一对情侣手牵著手,缓缓自他面前走过。刘谨定睛一看,那不正是徐子敬,以及林佳盈吗?


一瞬间,刘谨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但还来不及付诸实行,徐子敬已经发现了他。
「刘谨!」徐子敬高兴地冲过来,「真巧,你也来淡水玩喔?」
刘谨强打起精神,笑了笑,「是啊,出来走走。」
「哈,真难得,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加班呢。」徐子敬揶揄著,转向跟在他身後的林佳盈,笑容忽然变得既甜蜜又腼腆。「那个,你知道的,我跟佳盈......」
「我知道。」刘谨点点头,望向林佳盈。只见林佳盈微微垂下头,目光投向地面,唇边的微笑显得有些飘忽不定。是害羞吧。刘谨想。毕竟他虽然和徐子敬很熟,但对林佳盈来说,他也只是公司某个部门主管而已。
奇妙的是,刘谨发现,他似乎已经没那麽在意了。他本以为,如果让他看到徐子敬和林佳盈在一起的样子,他一定会承受不住;没想到实际上撞见了,心情却没有太大的波动。
也许,在不知不觉中,他对徐子敬的感情,已经淡了。
「好了,别在意我,你们尽管去玩吧。」刘谨摆摆手,迳自起身,想要离开现场。
「咦?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吗?」徐子敬讶异地想要去拉刘谨的手,却被刘谨不著痕迹地闪开了。
「你以为我没事会一个人跑来淡水吗?」刘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引来徐子敬一阵大笑。
「你这家伙!」徐子敬捶了刘谨肩膀一下,「说,跟哪个正妹约会?介绍一下!」
刘谨摇摇头,微笑著,「下次再说吧。」
尽管刘谨都这麽说了,徐子敬还是纠缠了一阵,才放弃追问,牵著林佳盈的手,和刘谨道再见。
刘谨可没说谎。他的确不是一个人来的,只是陪他来的不是正妹罢了。
确认徐子敬和林佳盈走远了之後,刘谨这才回过头去,寻找白以敏的身影。就算排队的人再怎麽多,白以敏也早该买回来了才对啊,怎麽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不过,如果白以敏出现在徐子敬和林佳盈面前,刘谨还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为什麽他会和自己部门的新人一块儿出现在淡水。对此,刘谨不禁暗暗感到庆幸。
找了半天,刘谨终於在附近一棵行道树下发现白以敏的身影。
「......你在这里啊。」
白以敏看了刘谨一眼,不发一语,继续吃他的霜淇淋。仔细一看,白以敏另一只手还抓著另一只霜淇淋,已经开始融化了。
「这是我的吗?」
白以敏不知在闷什麽,只是点了一下头,连出个声都不肯。
刘谨掏出面纸,将霜淇淋的甜筒部份包起来拿著,和白以敏一起靠著树干,慢慢舔食半融化的霜淇淋。
其实刘谨可以明白白以敏的心情。他应该看到徐子敬了吧?也看到刘谨说没两句话就急著脱身的情景。一切都只是因为「如果被看到就糟了」而已。对白以敏来说,这是多麽无聊的理由啊!但白以敏还是选择不露面,一个人躲在树下吃霜淇淋......
是为了他吧。刘谨想。为了配合胆小怯懦的他,所以白以敏才会选择躲起来。
不知道为什麽,刘谨觉得心里某个部份,跟手里拿著的霜淇淋一样,开始慢慢融化。
虽然只有一点点,虽然只是刚开始,虽然还不知道以後会变得如何,但是他想,他开始有点喜欢白以敏了。


「......走吧。」白以敏闷闷地吃完霜淇淋,迳自沿著滨海步道向前走,刘谨跟在他身後,一边走一边吃,一边沈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路上,两个人半句话都没说。
一直走到停车场门口,刘谨才发现白以敏怪怪的。
「......你在生气?」
望著走在前头的背影陡然一僵,刘谨知道,他猜对了。但是,为什麽?
白以敏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既像是在生闷气,又像是很无奈。刘谨正想问怎麽了,却发现眼前忽然失去了光源,因为白以敏一把将他狠狠搂进怀里,二话不说就封住他的唇。
这里是公共场所耶......
但是刘谨发现,他并不想挣扎。
白以敏的吻甜甜的,嚐起来有种霜淇淋般甜腻的气味。刘谨讨厌甜食,但不讨厌这样的吻。他曾经以为接吻只是一种交换口水的行为,象徵意义大於实质意义,可是当白以敏的唇含住他的,柔软湿滑的舌头接著伸了进来,灵巧地卷起他的舌,重重吸吮时,刘谨竟有种脚下的地面正在往下陷的错觉。
这样不行。这样的想法忽然窜进刘谨的脑海。这样下去太危险,他会忍不住,会失去理智的......
刘谨一挣,便将白以敏推开了。白以敏气喘吁吁地擦去唇边残留的唾沫,表情复杂地瞪著刘谨。
「你......还喜欢他吗?」白以敏低沈的声音里,包含著怒气与心痛。刘谨怔了怔,迟疑地:
「我......」e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感情是不是可以变得这麽快,也不知道他对白以敏的感觉是否只是出自於习惯。如果只是因为寂寞,只是爱上恋爱的感觉,就太对不起白以敏的一片真心。
同时,在他心里,还有另一个他,卑劣的那个他,正悄声嘲讽著:白以敏又是为什麽会喜欢上他?一见锺情?天晓得这种肤浅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别傻了,别掉进感情的陷阱!
刘谨退却了。他向後退了一步,抱住自己的胳臂。
「我不知道。」他痛苦地望著白以敏,「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一瞬间,表情似乎凝固在白以敏的脸上。那几近空洞的目光好似一把刀,狠狠在刘谨心上剐出一个大洞。
刘谨终於明白,比起单恋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像这样拒绝喜欢自己的人,更痛。
「......我知道了。」白以敏的声音听起来乾乾涩涩的,彷佛失去了生气。「我送你回去吧。」
接下来,开车回台北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车子开抵刘谨的公寓时,白以敏看起来好像已经恢复了正常。但当刘谨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回去记得睡一下,不要太累了。」
不知道为什麽,这一整天下来,唯有白以敏的这句话,在刘谨接下来无法成眠的夜里,始终反覆出现在他脑海。
□□□自□由□自□在□□□
隔天早上,刘谨便发现,自己病了。
温度计显示三十八度半,不算高烧但也令他浑身无力、脑袋发晕。他在厨房里翻找出两颗感冒药吞了,喝了两大杯水,心想窝在被子里睡上一觉也就没事了,星期一照样可以上班,但等到下午醒来时,他已经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就是连续一个礼拜都睡眠不足,前一天又被拖去淡水吹海风的下场吧......
想到淡水,就无可避免地想到白以敏。刘谨揉揉太阳穴,要自己别在头痛难当的时候还去想那种伤神又伤心的事,毕竟前一天晚上为了他而失眠就已经很够看了,现在还继续想下去,只会害他感冒更加严重。
刘谨翻了个身,想要自己去厨房倒杯水,却发现手脚几乎不听使唤。头很痛,喉咙很乾,身体很重,明知道感冒死不了人,但刘谨真的有种自己快要死掉的感觉。
逼不得已之下,也只好找人帮忙了。
勉强拿来手机,打开一看,竟然有十几通未接来电,全都来自於一个昨天之前还很陌生的号码。
啊,他甚至还没把白以敏的号码加入通讯录呢。
刘谨忽然觉得很好笑。其实在他拿来手机之前,他想到的是徐子敬,因为在他认识的人当中,也只有徐子敬会对他伸出援手。但是,徐子敬已经有女朋友了,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应该是那个有著甜美笑容的女孩才对。
而那个会一早拉他去淡水、会狂call他手机、甚至愿意喜欢他的人,昨天才刚刚被他拒绝。
他怎麽会这麽傻呢?去喜欢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然後去伤害一个无条件喜欢自己的人......
刘谨放下手机,将脸埋进枕头里,第一百零一次,厌恶起自己和自己的人生。
神智模糊间,他又睡了过去。醒来时,额头还在烧,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令他阵阵作呕。
会死掉,这次真的会死掉......刘谨掩著嘴,想吐却又没力气爬去厕所吐。一整天都没进食,就算吐也只会吐出胃酸吧......乾脆就这样死掉算了,省得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响起。规律的机械音听起来很刺耳,刘谨脑袋一片糨糊,纯粹只是为了不让头更痛,而勉强接起电话。
「喂?刘谨?你跑哪去了?我call你一整天你都不接电话是怎麽回事!」
是白以敏。他的声音饱含怒气,但更多的是焦躁,担心,以及不安。
「我头好痛......」
「啊?」
「想吐......」
那个时候,刘谨还不知道,自己正在求救。他一个人生活了太久,以致於连他自己都忘了,人在生病时有多脆弱。
白以敏开始紧张了。「你在哪里?」
「在家......」
「等我一下,我马上到!」
讲完这通电话,刘谨仅存的力气也耗尽了。等到电铃肆无忌惮地响翻了天,他才从近乎昏迷的睡眠中醒过来。
啊,是白以敏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想。必须去开门才行......
拖著虚软无力的步伐,刘谨连自己是怎麽有办法走去开门的都不知道。全身轻飘飘的,感觉好像在做梦,旋开门锁,出现在门外的白以敏的身影,看起来也像是踏著梦境而来。
下一刻,刘谨便失去意识,倒在白以敏怀里。

白以敏从来没有这麽挫折过。
不是他爱讲,除了十一岁时将青涩的初恋奉献给隔壁的大哥哥之外,他这辈子还没有被拒绝过。
但是刘谨破了他的记录。
所以,昨天其实他是有点生气的。他不习惯被拒绝,也不习惯得不到他想要的爱。虽然他最後还是很有风度地送刘谨回家,路上却很小孩子气地故意不和刘谨说话,制造出冰冷的气氛,算是小小的报复。
但几乎是刘谨一下车,他就後悔了。回到家後,不管是吃饭打电动还是帮家里的狗洗澡,他都想著刘谨,想著他眉宇之间淡淡的忧郁,想著他偶尔笑起来时的模样,想著他心不在焉地吃下自己喂给他的松饼,想著他看著徐子敬时那努力压抑内心真正情绪的表情。
如果刘谨能够用看著徐子敬的表情看著他,那该有多好--当然啦,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让刘谨伤心的。
撑了一晚上,白以敏的忍耐终於到了极限。星期天一早,也不管人家起床了没,白以敏直接拨电话过去,得到的回应却是「您拨的电话未开机」。他火了,卯起来不停地拨,刘谨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不开机就是不开机。
搞什麽啊!白以敏气得摔枕头,把趴在他床上打盹的狗吓了一跳。生气的人是他才对,刘谨凭什麽不接他电话!
吃过午饭後,再接再厉继续拨。这次竟然拨通了!但电话那端的刘谨,听起来虚弱得像是快死掉。
白以敏吓坏了,管他三七二十一,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到了刘谨家,按了几下电铃,等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应门。
该不会昏倒了吧?还是真的死在里面了?种种不祥的想像闪过白以敏脑海,他乾脆压著电铃不放,心想刘谨要是再不来开门,他就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了。
幸好,刘谨总算来开门了,白以敏还来不及说话,刘谨就倒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怎麽搞的?都这麽大的人了,为什麽还会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
抱怨归抱怨,白以敏还是赶紧将人抱进去,安置在床上。摸了摸刘谨的额头,烧得烫手。白以敏这辈子没什麽照顾人的经验,只能手忙脚乱地拧了毛巾敷在刘谨额头上,把他能找到的所有毛毯棉被都往刘谨身上堆,然後跑去药局买了感冒药,打算等刘谨一醒就逼他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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