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瀴的手仍然还没好,医生预估要等到十月份左右才能完全康复,我仍然天天要工作,妨碍我们两约会的人大有人在,王姊就先不用讲了,表面上同意的她,其实是巴不得我快点和他分手。动不动就拉店里头的女客人来介绍给我认识,有意无意制造我和女生认识的机会。这种情况,王文瀴瞧见不会说什麽,反正最後倒楣的都是我。他是个超大的醋罈子,所以这种情况能闪则闪。
那个死维哲就更不用说了,我後悔告诉他我跟王文瀴的事情。他根本见不得我好!只要我一有假就一直约要出去玩,就算不是假也每天来等我下班,明明知道王文瀴很在意,还故意一直在我旁边晃。
大部分的时候我都会推托掉那些奇怪的邀约,下班以後去王姊家坐坐,和他们家人一起吃晚餐(这是王文瀴要求的!),吃完饭以後到附近散步,帮他洗个澡,换个衣服(靠北这样跟看护有什麽不一样?),然後就回家。
夏天很快就过去,很快我也要开学了。
我从未跟他提过我即将开学的事情,更没跟他提过我念哪里。接下来要分开,难道要谈远距离恋爱?不可能。
我一直都怀疑著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到底在什麽情况下建立的。一切都那麽短暂、那麽突然。告白是当时情况紧急,也许只是因为伤心他离世。也许那不是我的真心话,也许......
「在想什麽?」一个声音把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没什麽啦。觉得有点凉。夏天快结束了。」吃过晚饭,如往常的在附近乱晃散步。他二姐的家也在郊区,附近都是一片片的田,我们平时都是在产业道路上閒晃。
一件外套突然披到肩上。我知道是他把外套披到我身上。
「会冷的话就先回去吧。」他开口,手搂上我的肩。
「欸,如果有一天,我们分隔两地......」一阵风吹过,我听见田中作物随著风摇晃的声音,也听见了田间小虫的声音。
「嗯?」
「没什麽。回去吧。」
一个吻覆在我唇上。只是轻轻点过。
「不管你到哪里,我都会追在你身後。」他在我耳边低喃著。
永远、永远──
永远是有多远?能吃吗?时间这种东西,一下下就把人的脑袋洗乾净了。永远也是时间,一旦永远就会被时间冲淡,所以没有永远这种东西。
我在心中暗自反驳。却只能吞下所有的言语。想著接下来要面对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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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在即,九月初时,为了准备开学,我如一开始工作时所说的辞去这份职业。
整理行李、在家里头閒晃,和一些以前的朋友再出去聚餐,我什麽事情都做了,就是没和王文瀴联络。
一个礼拜。完全没有任何消息。
我没连络他也就算了,但是他妈的为什麽他没跟我联络我这麽焦躁──
明天要回学校了,焦躁的我睡不著。盯著手机,盯著手机、盯著手机...
为什麽他连一通电话、一封简讯也没有?因为我无声无息地辞去工作吗?难道时间真的就这样冲刷掉一切了?连一句为什麽也不问吗。搞不好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以为在谈恋爱,其实这只是短暂的依恋,他知道我要离去,於是我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
我们两个只要一点时间和距离,就能冷却这一时的感情。现在只是过渡期,只要我能忍耐。
手机关机。关掉一切本来不应存在的想法。切掉这个暑假的一切。睡觉就当做一场梦过去吧。
直到我撘上车要回学校的那一天,爸妈送我去火车站,怡华和我一起搭车,维哲也来送我,我望著人来人往的火车站,看到一两个比较高的男人,然而也不是他...
「喂,那你和『他』不就谈远距离恋爱?」维哲小声地问我,爸妈在一旁和怡华的父母聊天。
我苦笑,摇摇头,「车要开了,我走啦,掰。」
「靠邀喔,你耍什麽帅啊,瞎了眼都看得出来你特别没精神!」
「掰掰。」我继续苦笑,别再说什麽动摇我的话语了。
撘上火车,离开故乡,我又回到了大学,继续当个大学生,继续过平时的生活。暑假那部份的记忆,那一叠日记,收起来。当作是一场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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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普通的九月午後,王文瀴刚结束分厂的工作,开车去昀庭园结算货款。大伯在这个地方设了分工厂,於是被派来这里当副厂长,离开了故乡。二姊更藉此开了间尚庭园分店,叫做昀庭园。他虽然不懂二姊为什麽会有开餐厅的怪兴趣,不过他总是一向服从他们的要求。店面的事情平常都交给表妹管理,关於钱的部份由他负责。
非用餐时间,一进门只见到一个男生在店里头边吃饭边看书。
本只觉得那是个普通的客人,瞄了一眼也没留心。和柜台的小妹打个招呼,进去办公处和表妹结算货款。货款都是一些很零碎的钱,店里头泡饮料用的牛奶、出餐用的调理包等等,一样一样算起来很麻烦,王文瀴认真地低著头结帐时,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小小的笑声。
没人讲话,却听见笑声。王文瀴好奇地抬头往店里看,那个一个人在店里头吃饭看书的男生,正在一边看著手上的书一边笑。由於是在公共场合,看书的男孩不敢笑太大声,却又忍不住地嘴角上扬,忍著笑声继续翻阅著手上的书。
眼前的画面让王文瀴觉得很滑稽,是怎样的书可以让人边看边笑呢?为什麽他可以这麽开心地想笑就笑了?这麽率真的人,和他在工作上遇到那些老油条们,皮笑肉不笑的厂商们,完全不一样。
男孩有张秀气的脸,细长的手指拿著手上的书,边挖饭往自己的嘴巴送,然後又傻傻地一直对著书笑著,有时候太激动还会用手捂住嘴,...其实这只是一个很普通在看书的男孩,却让王文瀴愈看愈入神...表妹一声呼唤他才又回过神,低著头继续算帐。
『啊!小姐!对不起!我身上的钱带不够──』柜台那里又传来一阵声音。
王文瀴注意力再次被拉出去,这次连表妹也听见外头的声音了,不满地皱眉要出去处理这件事情,王文瀴却拦下她。
那男孩的声音原来是这样。很乾净、很舒服、虽然紧张却不给人杂乱的感觉,有点低,他听见那男孩开始讲手机,似乎打算要对外求救。
柜台那位小姐进办公室欲请示店长,「不要跟他收钱,就说这次店长对他特别招待。」
小姐出去转达了店长的意思,那男孩更大声地说著『谢谢』,真诚的语调让人感觉好像救了他的命一般地感激。
然後那男孩出了店门口,阳光下的男孩看起来更加灿烂了。
能这样偶尔感觉一下阳光的温暖很不错。
那一整天王文瀴的心情都很好。每次只要王文瀴进店里头看见那男孩,他的心情都会很好。
男孩并不知道店长到底是谁,只知道很感激这位店长,就算王文瀴常常进出昀庭园,却也不曾在店面停留,常常都待在办公室,由内往外瞧著那男孩的不同样貌。男孩并不总是自己来,有的时候会带几个好朋友,有的时候和一个女生,有的时候骑机车,有时走路。
当他和几个朋友一起来时,他想笑就会大声地笑出来,而不是那个午後看书憋笑的样子。当他和女生一起来时,两个人的亲腻让王文瀴感到不快。当他一个人来时,他就会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有时候看著手边的书,有时候拿起笔来在笔记本上图图写写,他听店里头的小姐与别人閒聊时提过,那可爱的男孩常常在店里头写日记。
原来不是只有自己偷偷在注意那男孩,其他店里的小姐们也都很喜欢那个可爱的男孩,据说他是在附近的大学念书,常常下课以後就来昀庭园吃饭...
每天,王文瀴从分厂忙完以後赶至店里头,最期待的就是看见那男孩。从九月的秋天午後第一次见到他,当中的寒假时间他似乎回家,一个月都没有来光顾。而到了七月...王文瀴想到接下来又有两个月无法见到他...
原本只是好奇的观察变质了。不只是观察。他率真的笑容、多变的表情、开心不开心都写在脸上、开口一句『靠北!』──各种样子,王文瀴有种想把他收纳起来的冲动。他想要独占那一切的表情和他的一切。
王文瀴很烦恼,爱上男人不是什麽错,但是爱上一个不同世界、没有交集的人...从来没有讲话过,连眼神也没有交接过,他是阳光下的男孩,自己却躲在这冷气房里头偷偷观察著他...
很久以前,受不了家里头、工厂的、店里的一切压力的王文瀴,会以路边拦车行抢来纾解自己的压力,自从见到这男孩以後,一切都改变了。阳光把他的阴郁扫净。
最痛苦的还是有两个月无法见到他。这却也是可以冷静思考自己的感情的一个好机会。
他开始没办法正常睡觉。他幻想著男孩脱下衣服会是什麽样、幻想著他自己拥抱著那男孩、亲吻著那男孩、然後用自己忍耐了将近一年的爱和欲望充满了那男孩──
忍耐到极限的王文瀴在某个中午,决定骑车出门寻找刺激。在那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随便拦辆车下来抢──
他的目的不是钱。是那种快感。他只想要追求那种犯罪的快感好安慰他自己空虚的心──
却没想到下车的是那男孩。他根本完全没办法克制自己想要得到他的冲动...
更巧地发现他身上穿著二姐店的围裙──
王文瀴勾起了嘴角。既然阳光闯进来他的生活了...
那就把他抓住,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20(完)
十月底。秋风扫过,一阵凉意袭上。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个报告,接踵而来的期中考让我疲惫。抓到一点空閒,决定去平常习惯去的那间餐厅坐著好好一个人静一静吃顿饭。
『欢迎光临~』
听见柜台的招呼声,总会让我想起暑假时候的短期打工。想起那每天疲倦的工作、王姐和老板的身影、每天骑著小五十的外送、王文瀴......
点了习惯点的套餐和饮料,这是我开学以来第一次来这儿吃饭,记得这儿的店名「昀庭园」和王姐的「尚庭园」很相似...
我以为一个多月的时间该让我渐渐淡忘的。
×
「靠北啦!你妈的最好是我跟那个女的有一腿──」我怒瞪著坐在店里头摆明找碴的王文瀴。「是你姊、你姊你姊──你伟大的二姐我的老板娘──介绍那女生的好不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相信你。」
「你──!」怒瞪著他,脏话欲出口,不想吵架的我决定不讲话。
「亲我一下,难道很难吗?」他坐在那里冷笑。
「亲就亲,怕你啊!」
×
「皓尹。」
「干嘛?」
「手受伤让我觉得很不方便。」他又再抱怨了,抬起头皱著眉头看著我。
「不要乱动啦,泡泡会掉到眼睛里面。」我正在帮他洗头,用力地把他的头压下去,一个手滑整个身体贴到他背上。
两个人的姿势像是在洗泰国浴,因为帮他洗澡会弄湿,所以我都打赤膊,我光著身子贴在他身上──真像特殊行业...
「...不过,这样让你服务感觉很不错。」
「死变态闭嘴啦!再吵塞泡泡给你吃喔!」
×
「你想上我,还是等你手好了以後再说吧!哼。」因为泰国浴...不对!是因为帮他洗澡弄得一身湿,他又突然在发情了,趁我在他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单手把我推倒在床上,我忍不住生气爬起来反制他。
「──我好怀念那个晚上你在我身上......」在我压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一脸哀怨道。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我的脸瞬间发热,拿枕头蒙住他的脸,却在拿枕头的时候不小心用力晃到他的手...
他哀鸣一声,不讲话。
「对不起啦...」我努力讨好地道歉。
然而疼痛的他仍然没有意愿理我,只是用那双深黑的眼睛盯著我...
最後为了道歉,那次又再他身上──
×
「皓尹。」在店里头工作的时候,他来吃饭。
「干嘛?」我走过去帮他收拾桌上的餐具。
「我爱你。」他突然靠近我耳边,低声道。
「你、你、你、大白天的讲这个干嘛阿!?」我脸红著拿起东西就往厨房里头走。
「...也许是因为太幸福了吧。」他在我的背後说道。
我没回应他,摇摇头往厨房里走。
×
忙碌结束後的空虚症。怎麽脑中又被这些画面充满了?
骑车的时候就想到我骑车载他的样子。他和安全帽超不搭,一开始我笑炸了。
看著照後镜就想起我喜欢从照後镜偷偷看他望著远方的神情。
走路的时候就想到每天都会散步,看到路边的野狗就想到那次有野狗要来攻击我们,我们两个一人捡石头一人拿路边的树枝,还同时叫对方快跑。
洗澡的时候就会想起我们两个洗澡的一些对话。
吃饭的时候就想到有次他装手痛,还叫我喂他吃东西。连上厕所都要我帮他──
甚至连睡觉的时候偶尔还会梦见他也跑来这儿了...
他好无赖。好低级。爱骚扰我。成熟的外表下,藏著一个幼稚爱吃醋的心。还有喜欢恶整我,看我慌张的表情。喜欢装酷。话不多。每次出门都是我在讲话。
我一个人坐在餐厅里头,边吃东西边望著窗外发呆。也许因为这间餐厅和那儿太相似了,那次被那群台客恐吓,几次在店里头和他的......
种种的过去,各样的对话。在我脑中闪来闪去。
我突然好想念他...快哭出来的想念。
啊啊啊──人家搞不好早就把我忘光了啊──我到底在想什麽。
啊啊啊──我该想的是期中考要怎麽办啊──王文瀴为什麽你真的不跟我联络?
啊啊啊──王文瀴你要是可以这时候出现在我面前──不对,晚上要先念哪科啊──
啊啊啊──天哪我要考十二科阿──...原来你早就把我忘记。
如果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然而...
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愣愣地望著门口走进来的那位高大男性。
身上穿著长大衣,里头是黑色毛衣,随性的牛仔长裤和球鞋...
靠北为什麽这麽帅?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靠北我没看过他穿冬装!不对更不是这句。
靠北拎北是不是产生幻觉了!?不对也不是这句。
「王......文瀴?」我出声。
刚走进门的男性转过头来望著我。他眼睛先是放大,然後又变回平常冷静的神情。
「好久不见。」他微笑。
「你你你──」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干,这绝对是一场梦阿。怎麽可能在你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在你想著他的时候,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了。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一定要小心,因为他下一步一定是脱我的衣服──
「最近好吗?」他没脱我衣服。只是客套地问候。
「拎北在作梦...」我愣愣地望著他。
他微笑,「不是梦。我是这儿的店长。」
我必须承认这时间我眼眶发热,好像有什麽东西要流出来的感觉,但是我忍住了。
「猪头。」我开口骂他。
「喂,不要哭出来。」
「......是你们店太小气不开冷气,我在流汗......」
「气温才20度。」他伸出手把我拥入怀中。「我好想你...」
如果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如果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次一定会毫不犹豫就承认我对你的感情。
绝对不会怀疑。
我深呼吸。
「你他妈的这麽久没连络在干嘛!?为什麽你会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拎北好像生病了,吃饭睡觉走路骑车不管做什麽都一直想到你──你是不是对我下咒,害我怎样也脱离不了...」
「我也好想你。」他仍然抱著我。
「你知不知道为什麽我要无声无息离开?我在等你给我随便一个什麽鬼承诺说你会一直等我回去也好!不然你冲动一点离开家里头追过来也好啊!为什麽你一句话也不说,一句为什麽也没问我?为什麽你不会追过来──」我嘴巴完全停不下来,我收紧双手抱住他,将头藏在他胸前说什麽也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