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噙住眼中打转的泪水,小旦微笑道:"不知大人为何动怒?"
"是你怀恨在心去告密的罢?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这桩事,是你偷听了当日我与错梅的谈话!"
不分青红皂白的问罪,以农,聪明如你,竟会因为那人而难辨是非。
"不是我。"
小旦目光灼灼直盯住刘以农。眼前这个愤怒的男人恍惚间竟有些陌生。
刘以农沉着脸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仅牵扯到人命,更与社稷息息相关。你休要自作聪明胡乱插手。如若不然,你小命难保!"
"以农。"见刘以农意欲离去,小旦不甘心地拉住他的衣袖,"真不是我。我昨晚去你府上..."
"够了!"刘以农冷漠地按下他的手,"这白琴院,我不会再来。当日错看了你,以为你是个天真率性的人儿,现下看来,也不过是个心胸狭窄爱争宠吃醋的小倌。"
"以农!"声声呼唤,那人决绝的背影且行且远。
小旦的胸口中有汹涌的海水涨上来,压抑得他心口透不过气来,蔓延至他眼中只有一片水光模糊。
第十四章
"儿啊,你究竟是何处得罪了刘大人,他竟差人来说再不来了!"
老鸨吵吵嚷嚷进了白香阁,冲着小旦抹泪叹气道:"我费尽心机把你教养了这般出息,白香阁里上下打点处处都要银子,而你偏偏失了一个大财主!"
小旦冷眼乜着惺惺作态的老鸨,道:"妈妈不必伤心,我自会继续接客。"
老鸨一听喜形于色道:"如此甚好。我还担心乖儿你会一蹶不振,像那澄..."
"妈妈,"小旦开口堵住了老鸨的嘴,"老规矩,客人由我来挑。不二价,不赊账。"
烛光通亮,映照着画屏上暗红描金的芍药,跳跃光影遮不住满室的寂寥。
打开描花的酸枝木妆奁,对镜抿红唇。
素泉跪在小旦的身后替他梳头。他与小旦情同手足,一如当年的祝小蛋与澄银。小旦的头发很滑很软,像乌黑柔亮的缎子,素泉细心地替他挽起鬓云。
"不用挽髻了。"小旦轻声道,"用那根素色带子替我束一下便可。"
素泉惴惴不安问道:"小旦哥哥,你真要去服侍那位太师大公子么?"
"他出银子我卖身,不是一拍即合的好买卖么?"小旦轻笑,凝视着铜镜中雪腮朱唇的妆容。
素泉从背后抱住小旦,话语中已有哭音:"可是小旦哥哥,那人不是人,他是鬼!"
"澄银说过,笑比哭好,再悲伤时,也要强颜欢笑。
澄银也说过,谎言和誓言的区别,一个是听的人信了,一个是说的人信了。
澄银说得皆是箴言。
可是聪慧通透如澄银,依旧输得一败涂地。
澄银虽有足够的资本高傲,却命里注定遇上了一位更高高在上俯瞰世人的大人。
小旦我本是一个乡野孩子,枝头上的小雀,一朝能得气度非凡的凤凰垂青,已是万幸。
我一身别无所长,只有一张尚可的皮相和床榻上的侍人之技。
可是,我爱他之心,自忖不输过世间任何人,不,是比世间任何人都还要爱他。
以农,我无才无德,但我有勇气,将自己的心全交给你,可以甚么都不管不顾,无所留恋。"
听小旦如念呓语一般痴痴地说着这些话,素泉惊慌失措地搂住他的肩膀:"小旦哥哥,你别去郑公子的别府!刘大人心里定还有你,我替你去捎信捎给他,无论如何我都会求他来看你。"
小旦咯咯地笑,回眸怜爱地抚着素泉布满泪痕的面颊,"傻孩子,有一天,你自会明白个中奥妙。"他取过妆奁中的一支碧玉簪,插在素泉的头上。
"这支簪我便赠与你了,不枉你我一场缘分。记住我曾对你说的那些话,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有天逃离这地狱。"
小旦从容起身,披上暗红的外袍,侧脸朝素泉妩媚一笑,美艳至极。
"车马已在院外。我自去了。我要你做的事情,记住!"
素泉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泪水如止不住的洪流,滚滚而下,嘴角边,尚竭力欲撑出一弯笑意。
"嗯!"小旦皱起双眉,痛苦地呻吟。
昏黄的烛光下,他被剥光了衣服反手绑在了大屋中央的木柱上。房檐上垂下的赤黑铁链,将他白皙修长的双腿腾空悬起,牢牢地固定成羞辱的"八"字形。
他被迫敞开的双腿间,私密之处被毫不留情地展示于人前。涨至通红的穴口内,已被强行插入十数根发簪。赤金,亮银,素玉,沈香木,根根纤长,装饰华丽的簪头直直地凸出在小穴外,几根簪头上还荡着金银雕花的小坠儿,模样甚是淫色妖艳。
郑公子俯身饥渴地舔着小旦的阳物,嘴中啧啧出声,他朝思暮想欲把这个目中无人的白琴院头牌肆意蹂躏,如今这个美人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美人儿,既你说是对我仰慕已久,想必我对你做甚么..."
"小旦心甘情愿。"小旦咬牙道。
郑大公子淫笑着起身,拿起手中一根细如发丝的银簪,伸出舌刻意蘸了唾沫:"那么这一根簪,我又该往哪儿插呢?"
小旦见这银针,不由寒毛倒竖,紧咬银牙一声不吭。
"啊!"小旦直直勾起头,细嫩的脖颈青筋暴出。他睁大了眼睛冷汗直流,郑公子已毫不留情地将银簪刺入他的阳物前端,令他痛不欲生。
"真美!这群簪图实在是太美了!"郑公子舔着舌头两眼放光。他冲着一边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的画师命令道:"还不快替我画下美人的娇姿!"
小旦奄奄一息地躺在卧榻上,清晨的日光从格窗中洒落在床头。噩梦一般的夜晚,已然消逝。
他挣扎着起身,下身依旧是火烧一般地痛。小旦咬着牙披上衣物,才挪动了几步,已是冷汗淋漓。
一定得捱过去。祝小蛋,切莫忘了你委身于这只禽兽的目的!
小旦踉跄地打开房门,明亮的光线洒进房中,屋外的仆役们对他毕恭毕敬。由于郑公子的奇特癖好,在这别府内,相公们成了被尊敬的特殊客人。
小旦茫然四顾于庭院,吉祥道上的"包打听"声称那对母子是被郑公子捉到了他的别府,那么,他们究竟被藏在何处?
第十五章
与精致华丽的白琴院不同,郑公子的别府内多是古松假山,楼台五步一转,十步一回,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趣味。若在哪座阁楼上藏了人,倒是不易被察觉。
小旦佯装散步,不动声色地四下查看。
"烦请这位相公止步,此处不得随意入内。"
一处不起眼的转角拱门处,两个带着兵器的家丁客客气气地请小旦离去。
小旦嘴里应着,眼神瞟向落了锁的大门,门虽是锈迹斑斑,门前的地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尘埃。看来最近里面是住了人的。
"相公快走!"家丁催促着尚在磨蹭的小旦。
小旦刻意绽开接客用的谄媚笑容,搭讪道:"这么破旧的一扇大门,还要劳驾二位爷来看守,怕不是里面闹鬼罢?"
他捂住心口作出楚楚可怜的怯懦样。
一个家丁见状哈哈大笑道:"哪里会有甚么鬼,不过是个小娃娃..."
"郑六!"另一位家丁虎着脸打断他,"你忘了大少爷的吩咐么?"
小旦当下心知肚明,施施然行礼便走。
他才挪了几步,听见几声婴儿的啼哭,哭声隔着厚重的大门,显得无力虚弱。
手里敬着酒,小旦的眼神时不时地往郑公子的腰间飘去,一挂玉佩下压着一把铜制的长钥匙,显得分外突兀。
"小美人,老是瞅着我的裆处...莫不是想要我疼你了罢?"郑公子喷着酒气朝小旦咧嘴笑。
小旦慌忙柔声言道:"公子勇猛异于常人,昨晚小旦都快受不住了,哪还敢痴心妄想再讨罪受。"他斟上满满一杯酒,"公子,让小旦再敬你一杯。"
郑公子眯起眼眸嘿嘿地冷笑:"你莫不是怕了罢?郑爷我生平最爱看的,便是美人花容失色,哭着向我求饶。那情景,当真是销魂啊!"
小旦抿紧了唇,脸色煞白。他脖颈上被粗长的绳索栓住,下身不着片缕,后庭中插入了粗大的玉势,被迫像狗一般屈辱地跪在地上,没有郑公子的命令,便不许起身。
已不知跪了多久,膝盖已然麻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东西。抬头偷眼瞧榻前的人,小旦如释重负地发现,郑公子醉得昏睡过去了。
一寸一寸,小心地挪动着膝盖,酸痛犹如无数根芒刺扎入肉中,小旦忍痛爬向郑公子的身旁。
钥匙,竟是用细铁链子系在郑公子的腰间!
小旦倒抽一口气,不由心凉。
倏忽,他脸上浮现出毅然决然的笑容。
一狠心咬破食指,挤出殷红的血液,小旦小心翼翼地将鲜血抹在钥匙上,再将钥匙血印按在了自己的白绸中衣上。
屏住呼吸又艰难地爬回原处,小旦疲累地继续跪着,惨白的脸上淡淡地笑了。
"我是前来替小旦相公送衣物物事的人。白琴院妈妈有话托我传给小旦相公。"
素泉忐忑不安地站在太师大公子的别府前院,强压抑住口气中的惴惴。
"素泉,你来了。"熟悉的笑容,眉宇间却多了几许憔悴。
"小旦哥哥..."素泉迎上去握住小旦的手,见他腕处颈部的斑斑红痕血迹,语声哽咽。
"这个拿着,无论如何都要亲手交给刘以农刘大人。布里有一块玉环,你取了这块玉环去刘府,他一定肯见你。"小旦轻声在素泉耳边吩咐着。
随后,小旦一把推开素泉,大声道:"你回去和妈妈说,小旦在此处过得很好,无需她老人家操心。"
另一厢,刘以农也在四下打听李秋娘母子的下落。
宗人院里的眼线透出消息说李秋娘已被审讯,一头撞死柱上。而孩子,依旧杳无音讯。
天朝宗制严苛,嫡子除长子外,一律娶男妃,不得有后。李秋娘为二王爷礽阳偷偷诞子之事,若被查出,定会掀起腥风血雨。而如今,太师一口咬定是错梅红杏出墙,与李秋娘通奸。若错梅背上了这黑锅,他也是死路一条。
李秋娘已逝,死无对证,现下孩子是最重要的人物。
刘以农坐在书案前拧起眉头。这些天他已经动用了昔日刘府暗中培训的死士,可孩子的下落......为何太师府内如此风平浪静?
"少爷,"老管家恭敬地进门请安,"有位小公子让我给你瞧这个玉佩,说有顶要紧的事情找你。"
一枚晶莹剔透的冰玉环,安静地渗出一星绿意。
刘以农凝视着掌中的玉环,眉宇深蹙:"他让你来说甚么?"
"小旦哥哥嘱咐我要把这封信交到您手中,"素泉眼中噙泪,递上一方白绸布,"小旦哥哥被太师府的大公子关在他的别府里,被欺负得很惨。"
刘以农展开了白绸,似是从衣裳上撕下一块布帛,上面有暗红色的血印,清晰可辨是一把长齿钥匙。
这血印看得刘以农心中酸楚,布帛里还附着一张纸,娟秀的小字:"孩子在大公子别府,后院左第三拱门有守卫二。"
刘以农手里攥紧布帛和玉佩,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住了,疼痛得厉害却浑身动弹不得,也逃不掉。
"刘大人,我求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小旦哥哥罢!"
刘以农的耳边尚环绕着素泉凄切的哭声,可他却甚么都听不见了。脑海里一遍遍响起的,只有那个蛮横却又动听无比的声音:
"给了我的你就别指望我再吐出来,死都不还!"
第十六章
刘以农一拳咚地砸在木柱上,沉闷的声响将素泉惊了一跳。
"刘兴!"他高声喝道。
窗外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应道:"属下在。"
"按布帛上的齿孔打铸钥匙,查太师大公子别府,其后院左第三进拱门中,守卫至少二人。让暗卫们速去带回孩子。"刘以农将布揉成团扔出窗外,一个黑影闪过。
"是。"
子夜,暗卫顺利地带回了孩子,随行的却没有小旦。
据暗卫禀报,郑公子整夜都将小旦留在自己房中,因此暗卫无法下手,顾及大局下先夺回了孩子。
刘以农整夜坐立不安。
一想到小旦在那嗜血的畜牲身边又多熬了一夜,他心中犹如百蜂狂蛰,刺痛难捱。
"今夜动手,无论如何,务必带回小旦!"
刘以农对暗卫们下命令,炯炯目光中有少见的冷厉。
丞相府内,定竹居中,流水潺潺,箭竹碧青。往日,刘以农只需拿起一本书,一壶清茶,便可安心地消磨一个午后。
可今日,才发现,日子原是那么难熬。
每一刻,每一个时辰,犹如止水一般,流动缓慢。
煎熬着等天黑,盼能去救回那个人。可若他真到了跟前,开口第一句,该说甚么才好?
终于已近黄昏,天边晕起赤红的夕阳,似苦苦挣扎的日光留下最后一丝血色。
太师府遣人送来一个木盒。
刘以农狐疑地从家仆手中接过木匣,只巴掌大小,雕花镂金,倒是精致。
开盒一看,刘以农脸上立时失了血色,纸一样惨白。
他颤抖的手拿不住盒子,木匣翻倒在地。家仆赶忙去拾,亦是惊骇不已。
盒中盛着素白的缎子。缎子上,是一小截尚带着污血的人指。
小旦挣扎抬起头,遍身的伤痛啃噬尽他的气力,如何都爬不起身。他匍匐在粗糙的草团上,微微睁眼望着窗外一轮凄清的月钩。
当年出逃白琴院时,是在柴房中被老鸨揍得半死不活。如今,被刘以农成功劫走孩子的郑公子,将自己严刑拷打后也扔进了柴房。
想来,自己天生注定命丧于柴房罢。
小旦无望地苦笑,却发现肿胀的嘴角,连笑容都抽动不了。
"祝小旦。小旦!"窗外有人影,低沉的呼唤声是如此熟悉。小旦怔怔地想,莫非自己大限已至,竟开始幻听了。
"少爷您让开,由我开锁。"
咯登的声音锁头落地,来人推开门,颀长的身影映满祝小旦的眼眸。白雪一般的月光落在他肩头眉梢,在小旦眼里,他恍如从天而降的救星。
刘以农跪在草团上紧紧搂住小旦,脱下身上外袍,细心裹在小旦血污的单衣外。他捧起小旦的手,见左手残缺的小指,取出随身带的汗巾替他扎上。低沉叹息中,声音已夹杂着哽噎。小旦心中也是万般辛酸,头靠在刘以农肩上,泪流满面。
一旁的暗卫见状,急忙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少爷我们快走!"
柴房院外忽然人声鼎沸,郑公子得意洋洋的声音传入草屋中:"刘以农!我料你接到木匣后定会亲自来此地。还不快出来束手就擒!"
小旦闻声大惊失色,他望向刘以农,见那人面色铁青道:"门外那畜牲将你的断指送到我府上。明知他是陷阱,我如何放得下心不亲自来接你!"
他打横抱起小旦,对身旁的暗卫道:"且替我拦住。"言罢,往柴房后墙而去。
早有暗卫守候在此,助他二人翻墙上马。
小旦行动不便,刘以农搂住他上马,用衣带将其牢牢绑在自己身上,拉紧缰绳,马儿嘶叫一声,举蹄疾奔。
风声嗖嗖吹在小旦的耳畔,此刻他觉得内心静谧,只要能依偎在刘以农温暖的胸膛里,便是风平浪静的避风港。
"捉住他!"
身后零星马匹已经追出。
刘以农回头见黑影幢幢,他不敢轻敌,快马加鞭,借着月色穿梭在林间小路。
感觉到背后的身子一僵,小旦抬眼,望见月光下刘以农惨白的脸色。
"以农..."小旦挣扎着用手抱住刘以农的肩,惊恐地摸到他肩后冰冷的尖锐金属,和大片的湿意。
"别动!"刘以农背上已中流箭二枚,血水洇了好大一片。他本不是习武之人,如今完全凭借着过人毅力策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