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送嫁的静宜,四大神医飞一样的过来,晴轩一搭脉,向来镇定的脸色也全变了,居然摸不到泽主的脉搏了,心跳完全感受不到了。难道泽主如此快的就离世么,这,这无法用医学上的道理来解释啊!其他四人依次搭脉,晴轩还指望有人会比他好,结果,大家都摇头,泽主的心跳在短短的半刻钟内竟然停止了,这太违反常规了。
好一会儿,晴轩才又摸到了泽主那一点点在反弹的脉动,应当是大还丹和绿心莲对寒毒和内伤的强劲攻势展开了反击了。晴轩略略定下心来,和大家匆匆地交换了意见,便对太祖道:"太上,主上这是沉重的内伤一直恶化,而主上又因为思念兄长往往伤心过度不得发泄,这十几年又劳心累力,加上悲痛小少主远嫁,昨夜受冻了约二个时辰多(5),今日又不当的运用内力比剑,更不该空腹饮下了许多的热酒,这七种打击夹攻,造成了内腑大规矩破裂,心侧动脉也裂开飙血。太上的刚才一针已经封住了主上的血行,属下们大胆,要在泽主的圣体上动用器械。依属下看来......"
玉泽川急着抓住晴轩的衣襟道:"珠儿,他,他不要紧吧,会好的,是不是?"
"不,依属下看来,要速召少主们回来,这一次情形非常凶险,泽主的身体受尽了折磨,真相就是已经虚亏到了五脏俱坏,八脉全损的地步,全仗着泽主那三甲子的功力和无数的灵药支撑。不过那精良的器具用起来好,折断起来也快。内力、药物和伤病、寒流已经苦斗了十四年,早就到了全然不顾肉体承受能力的地步。泽主之所以到今天才崩溃,只不过是顽强的毅力在苦苦支撑而已。现在这毅力筑成的雪峰一崩塌,里头的雪全倒下来了。泽主要是能捱过前半个月,晴轩还有生机,如果过不了这半个月,晴轩只好 以身殉主了。"
听晴轩如是说,风净尘不由得魂飞魄散,云忆柔道:"上泽主,这麒钰神功是最涵养元神的,麻烦你每过半个时辰,就输二分真气进去,帮助主上抵御那纵横肆虐的内伤。"
风净尘连连哽咽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不要说每过半个时辰,我分分刻刻都守着,都守着。"
在一边的柳熙阳早就已经对他极不满了,便急出口道:"你守着?你守了什么?连珠弟冻了二个多时辰你都不知道,我看压根你是想看珠弟出事,从此你就是唯一的泽主了,你又可以来掌握权力了。你别想得太美了,珠弟有个好歹,我第一个就杀了你,给珠弟殉葬。"
玉蓝烟闻言大喝一声道:"阳儿,你胡说什么,这种场合,还有心思说这等话。你赶紧叫大家都回去,有了消息再通知大家。"
柳熙阳的嘴里还要骂,顾惜言已经捂住了他的一张臭嘴,拖着他出去了。风净尘抱着浑身发冷的珠儿,哪里还受得住,只是泪涌如泉。
手术动完后的珠儿,如石雕一样的放着,一张白玉凝成的脸,现在已经完全透明了。玉蓝烟诸人全想在内房守十六天,最后医生们认为,大家都在反而生人味重,熏了泽主,不如只用麒钰神功调理元气,如果没有并发病或者感染,平安渡过前十五天,大概可以无性命之忧。玉蓝烟和风萧然全不精麒钰神功,这件事也只能交给风净尘去做。
风净尘真想把珠儿就这样揉进了心里头放着,从此不再让他受一丁点委屈,可是晴轩却说只能躺不能抱。风净尘三十年来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抚摸着珠儿的小脸,没有了情欲,只有百感交集,悔恨无已。这种种过错哪里是那两个毒蛇的设计陷害,分明是自己辨识不清,错勘贤愚,头脑昏愦所至。不仅失去了珠儿的人和心,而且还把他数次逼到生死存亡的边缘。一遍遍亲吻这可爱的脸儿,真恨不得将自己全身的功力就这样吻进去,偏他们说只能输上一二成,不能操之过急,眼见珠儿的柔纤冰凉的嘴辱边还有血渗出来,风净尘更是忧心如焚,轻轻地将血吃了下去,却还怕自己的舌头太重,伤了珠儿的脸。
第七天头上情形更加不好,龙珠一个劲的抽搐,血又不停地涌出来,龙泽子民无不上香敬神,求龙泽三神灵保佑泽主大福大寿。晴轩突然想到了太祖也服过一粒大还丹,就从太祖手上抽出了一罐血,输了进去。风萧然好不心疼,将那些个医生 骂得个狗血喷头。玉蓝烟恼道:"只要珠儿没事,别说一罐血,把我吸干了,我都乐此不疲。还不都是你,从小给麒儿种下了深仇大恨,才使他犯下了弥天大罪,将珠儿如此残虐待。你还好意思骂他们几个,没有他们,哪儿还有咱们珠儿,他早就成了酷刑下的冤魂了。"
风净尘一边听一边哪里还敢看太祖,这话不是一根根往他心里扎的钢针么?当初他把那些火红的钢针往珠儿那皎洁的珠体上扎的时候,珠儿可是这样痛么?
消息传到北渊,第八天风家兄弟就回来了,连风凝新嫁了没有几天也哭着闹着要回来。金辰鹰既担心恩师,又放不下凝儿,也就抱着凝儿,同他们弟兄一起从地道飞也似的回来了。他们刚想冲进内殿,在殿外被晴轩紧急拦住了,叫他们先洗去身上的脏尘,进殿以后不要大声哭泣,更不许激动,以免泽主心情激愤,病情有变化。
风凝才闯进去,一见母亲的样子便想大哭大叫,叫风涵一把捂住了嘴,紧紧挟在怀里。几个孩子一见半月没有见娘亲,娘亲便病得奄奄一息,完全脱了形,哪里熬得住泪水。几个孩子跪在母亲床头,风凝的小手轻抚着母亲的冰凉的额头。龙珠好象感应到他们回来了,手微微颤动了几下,眼角便划下血珠来。风家兄弟痛得心碎神伤,情知母亲这些年来为了他们兄弟受尽了委屈,重新下嫁风净尘,心中不知如何惨怛,这兄弟几个只顾得自己的好事,何曾真的贴着了母亲的心,想要放声为母亲一哭,却又怕伤着了母亲,只得忍着泪水,到外头听几位医生分说。
晴轩细细的诉说了病因,风涵兄弟与金辰鹰四人一商量,如果母亲活过来,就一切让母亲自便,再也不干涉母亲的生活,如果再让母亲为他们受屈,那么这四人就是天下最不孝的孩子了。
接受了风家兄弟的血和骨髓,到了十六天头上,晴轩他们才松了一口气,然而龙珠却一直在昏迷中,就不醒来。二十一天过去了,风净尘日守夜守,已经瘦了两圈了,一双眼睛突出红肿。众人原来都责难他,现在看他这个样子,满肚子难听的话,就也说不出口来。只有柳熙阳见了他,就在鼻子里打哼哼。背着人,对着顾惜言一个劲的骂两个太祖是老糊涂。
晴轩说可以抱起来了,风净尘便将珠儿紧搂在怀里,将身子作铺垫,小心地将珠儿放在自己身上。一手按着他的后心输功,一手便抚着珠儿身上更加凸显的伤痕,自怨自艾。这些天总听见珠儿低低地呻吟"哥,哥,你别走,别走。"那种依恋的语气唤着璧儿,唤起了风净尘心中多少柔情,他脑子里都是胡思乱想,充满了更多的是幻想中的绮念。珠儿已经二十四年没有再叫过麒哥哥,是珠儿忘记了,还是珠儿根本就不愿意叫,如果珠儿能再叫他一声‘麒哥哥',珠儿你就算每天割我的心一片,我也感激入骨啊!
渐渐地处在半明半暗之中,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那是小时候的常常玩的龙泽地下城的大雪山,这个情形似曾相识。跪在雪地中央的是血痕累累的珠儿,另一个呢,站着狂笑的那个正是自己,二十四年前的自己。珠儿正抱着自己的腿放声哭泣,苦苦央求:"麒哥哥,麒哥哥,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只有你一个,我愿意为你生,更愿意为你死。求你,求你,别这样对我,欺骗我你就骗到底,不要揭穿真相,不要。"
"真心,你有心么,你这条毒蛇,人妖,你会有心么?"那个可恶的风净尘在雪地里狂妄地叫嚣着。
"我可以,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给你看的。"
"好啊,你挖,挖啊,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的心上是不是有成千上万条毒蛇在扭动。"
"不要,不要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珠儿,把你的手收回来,那个风净尘是个混蛋,是个没有心肝的畜生,你把手收回来啊!"二十四年后的风净尘大声地喊叫着,奋力想冲过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珠儿将血骨斑斑的十指插入了自己血痕错杂的胸膛,看他全身疼得发抖,一张伤痕累累的小脸却带着甜美幸福的微笑,将自己的心一分分地挖出来,就像捧着神圣的祭品一样,供给了风净尘。
那没有心肺的风净尘冷冷地看着那颗心,突然湛天剑一抖,将那心挑在了空中,远处凤鸣正在绝望悲怒地冲过来"别,麒哥哥,别扔了珠儿的心,别扔了,这是世上最爱你的心,珠儿把所有的爱都付出给你,你不能这样对待他。"
风净尘恶毒地看了一眼一脸甜笑的珠儿:"你的那颗蛇蝎之心,我看了就恶心,这种心,只配和山下的火蛇为伍,跟你恶毒的蛇鼠兄弟一起去吧!"湛天舞动,那颗晶莹血红的心,在天空中发出了一声悲鸣,千万滴红血从里面撒出来,那千山苍茫的飞雪在刹那间全被这红血染成了赤火,雪地仿佛要燃烧一样的红亮。
那个恶魔一样的风净尘再也没有看珠儿一眼,转身就走,便走便得意得狞笑:"人妖,你也会痛苦,也会受骗,也会把心交出来么?真是太可笑了,然明,我为你和孩子报仇了,你在天上看着痛不痛快!"
珠儿还在笑,好像在最后回味一生中的美好时光,沉醉地笑着。可那胸口有一个巨大的血洞,鲜血就从那洞中无穷无尽地流出来。璧儿冲过来抱住他他,珠儿倒在璧儿怀里,仍然在笑,笑得那么凄楚,那么断肠,"哥,我已经过了快乐的六年,那就够了,我从此再也不会对幸福再有幻想了。"这就是珠儿最后对璧儿说话么?他已经没有对幸福的幻想了么?
风净尘蓦地醒过来,他慢慢抬起自己的手,还依然清晰记得自己让小太监去烧了自己看起来干净,却处处闻到血腥味的内衣。还记得那内衣燃烧时,从宫外传进来的香味。那是珠儿的心血之香,幸福之香啊。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双手之间,想再闻到一次那血腥味,他的珠儿,可怜的珠儿,在二十四年前就没有心了,当时自己扔的时候是如此痛快,现在呢?到哪里再去找回来呢?
他轻轻地抱起珠儿鬼斧神工的脸,因为病弱,更让人有我见尤怜的刺痛。他亲着珠儿薄而苍白的珠唇:"珠儿,我的亲亲珠儿,你告诉我,我怎样再把心放回去呢?把我的心放回去好么?"
第二天晚上,他居然又接着做这一个梦,看见璧儿正从自己的嘴里吐出半颗心来给珠儿,璧儿说"珠,让哥给你一半心,你为哥活下去,活下去好么?"风净尘就交着嘴唇呜呜的哭,难道这二十四年来,珠儿就靠这半颗心活着么!我的苦珠儿啊!
第三天那堵墙消失了,他火烧火燎地冲向珠儿和璧儿。只见璧儿正要从珠儿身边离去,有半颗心正从珠儿的嘴里时快时慢地出来,跟着璧儿离去。他的珠儿正抱着璧儿呼号:"哥,哥,不要离开我,你要走就带我走,我没有心就只能跟着你。离开了你,我怎么活下去呀!"
风净尘拦住了璧儿道:"璧儿,不要扔下珠儿,不要再挖他的心,我求你了。"风净尘紧紧地拉住了璧儿的衣服,直跪了下去。
"风净尘,我不能做一个半颗心的鬼,珠儿也不能总做一个半颗心的人。珠儿要有自己的心啊!风净尘你明白么?"
风净尘跪到了珠儿身边,将珠儿的双手掰开,他把那双染血的小手牢牢地固定在自己的胸口道:"珠儿,珠儿,来把麒哥哥的心挖去,放在你心里,这样就不痛了。"
珠儿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将手抽出来,他爬过去想抓住那渐渐远去的璧儿,在他身后是血染成的一条路。他突然掉进了一个雪坑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哥,别孤零零地把我扔在人世间。"璧儿回头看了看弟弟,发出了长长悲痛的叹息,却仍然离开了弟弟。
风净尘想把他从雪窝里抱起来,珠儿却把自己死死地缩进了雪窝中,不停地发抖:"哥哥不要我,我就一个人过,没有心我也能活,也能活。我谁的心都不要,没有心,就没有痛,就能更活得自自在在。我从此自由自在了,我没有心了!没有心了!"
"珠儿,珠儿不要拒绝我,我是真心的!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把心掏出来啊!"风净尘哭喊着,却被风涵叫醒了:"师伯,您魇着了,哭得那么伤心!"
风净尘大吃一惊,一摸,还好心肝珠儿还在,便含着泪道:"涵儿,没有事,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情不自禁而已。"
他要把珠儿的心从地缝下找回来,如果火蛇把心吞了,就把火蛇杀了,把珠儿的心挖回来。打定主意的风净尘又出现在梦里。雪窝里,珠儿还蜷缩在那里,不愿意理睬他。风净尘到了地缝边上,一咬牙,跳了下去。
他一跳下去,就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情景,那巨火蛇盘成了一团,在它小山一样的背上,拱着那颗心。那是一颗如此红亮夺目的心,正发出小太阳一样光芒,但在那光彩里面,却有一道道深深的血淋淋的伤痕在纠结着。火蛇怎么敢吃银龙的心,它静静地守护着这颗孤独寂寞的心,看着那心上的伤痕一天天的增多,到终纠结成了难以分清的无数伤团的时候,为蛇也心疼啊,曾经有过许多次,那颗心已经快要熄灭他的亮光了,火蛇甚至起了跟这颗心一起死去的念头。但是这颗心最终却顽强的又一次次亮起来。
风净尘跪下给火蛇道谢,火蛇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风净尘将那心如掬奇珍一样的捧在心口,缓缓地向外退去。这火蛇突然道:"替我谢谢泽主,这颗银龙心消去了我所有的戾气,再修行一年,我将脱去蛇形,羽化成龙。你要记住,一颗被伤透的心,只能用另一颗无私的心来弥补。无私无畏无惧无偿的爱,才能治愈这银龙心上的团团重创。你只有用这份心思去守护他,他才会有原来的纯洁无瑕。"
风净尘兴奋地将那心捧到了珠儿面前,龙心火光大作,那伤都扩展开来,更让风净尘心惊肉跳,他趴下去对珠儿道:"心肝珠儿,让麒哥哥把找回的心放回去好么?"珠儿没有任何反映,只是紧紧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往雪窝的深处缩去,抵抗着那破碎的心。足足三天,他们就在打拉锯战。最后,风净尘再也不能看着珠儿受苦了,他用力分开珠儿那满是鲜血的小手,把心用尽麒钰神功,护着它进入了珠儿的空洞的胸口。珠儿还在用力的往外扒,风净尘使劲吃奶的气力,把珠儿的手抱在怀里,不要,珠儿,就让你的胸膛中里有颗心吧,尽管它破碎不堪,却总比没有心要好。
就在心放回去的第三天,龙珠醒了,风凝扑到母亲床头又哭又笑,太祖们开心得不行,蓝烟心疼地安慰道:"珠儿,不管以前净尘做了多少坏事,可是这一个月全亏了他,你就放下芥蒂,接纳他。你今年才不过四十六岁,离开一百三十那条线还远得很呢,别老伤害自己,成么?"
"放下芥蒂,接纳他,爷爷您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您忘记哥哥是如何死的,忘记龙泽所遭受的屈辱,忘记孙儿的际遭了么。您被他骗了,可是珠儿是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了。以前是哥哥的心,所以才会常常心软,如今是我自己的心,风净尘,咱们的游戏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你想玩,这回,应当是我玩死你了。"玉龙吟斜了风净尘一眼,没有回嘴,却在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把眼睛闭了闭没有回应爷爷的话。
玉蓝烟叹了口气,给他掖好了被子,又守了他几天,看看确实暂时脱离生命凶险,就回转了。
风净尘比孝敬爹娘还要全心全意的护着珠儿,喂饭喂药,擦身换衣,一点也不肯让丫头们来做,看得三个丫头都在一边笑,原来这上泽主倒也是个痴情种子。玉龙吟在心底冷笑,好,你收买人心么,别人会再上你的当,我可不会了,也好,你愿意当个伏侍我的太监,我也省得付钱找人来侍候。当初忆柔说得对,就当他是个吸毒的工具,等让主上的身子全好了,就把他当没有用的药渣给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