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行天下之天籁曲----行到水穷处[上]

如此陋行，天地怒懔，神灵厌恶。天之生人，是为人能持物。天之厌人，是为人不知己为人之责。唐基之于今日，天怒人怨，灾祸众生，群起反抗，实是唐基上位者无爱人之心，却有虎狼之意之恶报也。若再不行新政，不为民置产，不释放奴隶，唐基必受天报。
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我大军不过是知天地变化，顺从民意，释放奴隶、分其产业，尊其法权。故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实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民者，国之根也，重其食、爱其命、敬起俗、重其教、规其行，国方得以养也。四海春将至，一室难为冬。江河潄轮回，民殷天下同。

靖天赞不绝口道："好，写得好，大师傅胸有块垒，靖天佩服。"
赫梦萦微笑道："这孩子，未免过誉了，不过是随感而发罢了，一路行来，听唐基的奴隶们哀号之声不绝于耳，心有戚戚啊！"
住在侧帐中的唐基君臣，却没有他们这样开心，读了这书文，唐基君心里非常不好受，这，这不是一字一句都在骂朕么？这难道是朕的错，朕也是，也是受了魔女们的骗嘛，朕，朕唉呀，早知道今日，当初就不听他们的话，跟海蓝在一起，好好治理国家，小日子，也过得很滋润呀，怎么就浑想了，瞎折腾呢，现在，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给骂得一钱不值。真，真的是好气人，朕可非得问问他去，　再怎么说，朕现在还是皇帝，你，你现在连朕这块牌都不要啦。
他带着十来个原告朝廷中的大臣，到了昭明的大帐，大刺刺落了座。左相萧海运非常不客气地问道："昭明公子，你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第一元帅，原来的长安驸马，后来的吉宁驸马左梅忠也道："天地君，昭明，你目中无君么？"
昭明扫了他们几个一眼，没有比这群人更讨厌的了，明明已经落架的公鸡，都要烤了吃，还竖鸡冠子给你看。他刚想叫人把他们送出去，免得扫了自己有二位师傅谈话的雅兴，就在这里，守营兵跑进来道："昭明大元帅，那个外头来了一哨人马，有，有三万多人呢，都穿着雪白的衣服，头上还包着白头巾，好像挂孝一样，他们说，说是来投奔咱们的。大将军，咱们，是不是要开门迎接啊。"
昭明镇定一笑，眼光中流露出安然自信，他微笑道："再探，问清楚他们的来历再说。"
两个守营兵跑出去，不一会功夫，连滚带爬的又进来道："大元帅，他，他们为首的是，是个女的，长得，长得很英武漂亮，她说，她是您大姨，她身边还有两个男人，说话嗓子尖尖的，嗯，像两个太监。"
昭明一听，哎呀，我的大姨妈来了，他立即站起来，大声道："传令三军，整肃军容，大开中门，本帅亲自迎接。"
赫梦萦他们一听，也要站起来，昭明一把将他们扶在椅子上道："师傅，来的是大姨，天地君亲师，您二位和大姨一样，都是我最亲的人，您二位留在帐中。"
说话他就和三个兄弟接出去了，星儿叫靖天和笑舒拉在手上，一跳一跳，很是兴奋。三军以最隆重的仪式迎接昭明的大姨妈进来。昭明实在是等不到进大帐了，他这个人感情其实非常外露，就在三军弟兄们面前，给大姨跪下，抱着大姨妈的脚，又哭了。
他的大姨妈也是非常感动，热泪盈眶，抱起了昭明，娘俩抱头痛哭了。好久，昭明才给姨妈引见自己的三个兄弟，这姨妈已经见过云笑舒了，可是看到这女孩子突然变成一个非常漂亮可爱的小姑娘，那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喜笑颜开啊，好，昭明不但事业有成，若是大事能成，只怕，呵呵，好事成双，我也算对得起在泉下的弟弟了。所以大姨妈一手拉着昭明，一手拉着笑舒，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了。
进了大帐，尹西平父子君臣还坐着哩，赫梦萦和蓝羽芡已经起来相迎接。昭明向大姨一介绍，大姨妈这份感激涕淋啊，多谢你们三位呀，不仅救了我的明儿，而且还把他教养的这般好，你们三位，就是我尹西泠再世的恩人，是咱们娘俩要立长生牌位的人啊。
蓝羽芡一听，眼睛里虽然已经没有光芒了，但是惊讶的神色还是立即涌起来。他和赫梦萦眼睛都看不见，但还是相互凝视了一下，然后蓝羽芡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您是不是就是前长安公主尹西泠殿下？"
尹西泠抹着眼泪道："蓝师傅客气了，贱妾正是尹西泠，不过已经不是什么长安公主了。"
这话一出，尹西平父子君臣原来见到她进来，已经面色俱变了，现在更是不由自主抖动起来。她，她是昭明公子的大姨妈，那么昭明公子是什么人？
赫梦萦柔声问道："尹、尹，那个西泠公主"他本来想叫尹公主，可是一想人家不愿意跟尹家人拉关系，不如叫西泠公主来的妥当些。
果然这一叫，尹西泠对他是大有好感，看来我昭明的二位师傅，都是非常能够体谅他人的。赫梦萦道："公主，您，您是昭明的大姨妈，那么昭明，他，他是谁的孩子呢？我们本来还以为，昭明的母亲，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人罢了，如今看来，昭明的母亲必有一番经历。"
尹西泠流泪道："昭明的母亲，两位久居龙腾，想必听说过，他就是我最亲爱的师弟萧海蓝，两位也想必听过萧海蓝惨死的经过。昭明，昭明是他留给我最后的想念。"
这回轮到大家都傻了，尹西平父子君臣傻了，萧海蓝当初生的孩子，不是已经被挑在枪尖上代母先受死了么？赫梦萦他们俩也傻了，不是传说他们母子都死了嘛？
昭明流泪回答道："启禀恩师，当日，我在狱中出生，母亲以血肉相喂，在，在我出生后十日，我被强行从母亲身边带离。就在我要被送上刑场之时，我大姨，买通了刽子手，这刽子手就在临出红差的一刻，交结东西的时候，把我偷偷放进了一个包中，然后用包中大姨的孩子，替我，替我......"昭明讲到这里，脸色惨白，非常不好受，他是听京城中一些来投奔他的奴隶说的，当时啊那些奴隶也有人被押去观刑的，听说那个小婴儿啊，在枪尖上啼哭，整整哭了半天，哭了半天啊，在酷日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哭了半天。
蓝羽芡啊了一声，他和赫梦萦都没有说话，两人各拉着星儿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尹西泠把自己新生的儿子送刑场上，那既是对萧海蓝的大义，又，又是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大恨，如果她不是疼极了、爱极了萧海蓝，想让师弟的生命延续下云，她怎么能将自己新生的孩子送到那里去惨死，如果她心中还、还有一丝怜爱孩子，一个母亲，怎么忍心将自己的孩子送到那里去受死。
尹西泠当日将自己出生的孩子送上刑场的时候，心情之复杂，只怕没有其他人能够体会。这个孩子，本来是她盼了好久，用来跟丈夫改善关系，改变自己人生的宝贝。但是，怀孕三个月时，丈夫左梅忠的叛变出卖折磨，给她带来的伤害，让她深深地陷入了母亲自焚时的强烈恐惧之中。萧海蓝将她救出来的时候，她虽然只在狱中被囚了三个月，但是这三个月所受的可怕折磨，已经让她对孩子非常厌恶，那些对待孕妇的可怕酷刑，已经摧毁了她的理智，她当时没有将孩子弄下来，她听萧海蓝的，把孩子生下来吧，孩子是没有错的，但是她心中，却不是这般想的，她要报复，她就跟她的母亲，蔡国公主蔡国玲一样，是一个报复心非常重的女人。
孩子生下来，海蓝弟已经被捕二个月了，她一看，孩子是个跟海蓝弟一样的雌雄人，这时候她的绝望，已经将她深深地压进了地底，因为在唐基，如此被人知道他是个雌雄人，就像雪源师傅、海蓝弟一样，就算你爬得再高，到头来，也是惨不可言。这时候，她已经有了不想让孩子在世上继续受苦的念头了。
听说海蓝弟那个比自己出生早一天的孩子要先代母受死，她就下定了决心，她把这个只吃过八天奶水的婴儿叫人抱走，用来换孩子。因为刽子手虽然念着萧海蓝给过他们一家钱，让他们一家能活下去的恩德，可是也不敢拿一家人的性命来玩笑，因此以人易人，是最大的让步了。
刽子手做得非常成功，可是说天衣无缝，海蓝弟的孩子被送到她的怀里，当她抱着孩子，把肿胀的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的时候，饿坏了的昭明吸着她的奶，给她带来的触动和安慰，是她在孤苦逃亡生涯中，最幸福的事情了。
有没有再想过那个孩子，尹西泠自己都不敢说，她偷偷给孩子立了一个小小的灵位，却又不敢到灵位前去上香，只敢叫太监郑合给孩子每天都敬一支香。听说孩子最后被扔进垃圾箱了，也许是被什么老鼠之类的东西吃光了。孩子恨我吗？不知道，有时候，大白天，只要稍微一打盹，就会听到孩子在枪尖上痛哭的啼哭，那种痛苦如此之深，深到十四年来，她只能躲在深深的地道里，特别是失去昭明的那些日子，她整天躲在山洞中，只有在哪里，没有天日，孩子才不会来折磨她。

十九，母子相依
大家介绍完了，尹西泠拭干了泪水，慢慢回头看着尹西泠父子。太上皇尹雪宗，眨动着眼睛，还算年轻的眼睛里，慢慢流出了泪水，西泠是他的长女，也是他唯一爱过的女人蔡国玲所生。他当年娶蔡国玲为太子妃的时候，是冒着跟父皇决裂的危险的。因为蔡国玲是蔡国的公主，她的母亲，当年是尹雪宗父皇尹国野疯狂追求的，尹国野是一个欲望非常强烈的人，他追不到这个女人，才兴兵灭了蔡国，逼得蔡国国君自杀，王后殉情；同样，因为他爱上了弟弟的妻子，在无法受到弟弟和弟媳双重强烈抵制，没有办法逼弟媳改变爱情，屈从于他，他就亲手杀了弟弟和弟媳。尹雪宗的父皇是个疯子，凡是他得不到的，他一定要变态的得到满足，所以他就抢了只有五岁的蔡国玲，将她养在宫中，所以他把三个月大的尹雪源也抢进宫中，跟蔡国玲养在一起。他希望等他们俩长大一点，就强行纳为妃子。谁知道，蔡国玲年纪虽小，但是亡国之恨已经深种，她一面偷偷地从小给尹雪源灌输杀父杀母的仇恨，跟尹雪源结成了牢不可破的同盟，同时她很有意识地勾上了太子尹雪宗，蔡国玲长得英媚可爱，尹雪宗挡不住她的引诱，终于一反懦弱的性格，跟父皇闹翻，强行纳蔡国玲为妃。
还好，尹国野只有一个独子，杀了尹雪宗，他就得立尹雪源或者是其他兄弟的儿子，这暴君不同意，所以只好强吞下这口气，眼看到手的鸭子飞了。
尹雪宗从来不相信尹西泠是尹雪源的女儿，只有他知道，尹雪源是个怎样的人，也只有他清楚，尹雪源为什么要把他父皇掐死。他不恨尹雪源，一点不恨，因为如果他是尹雪源，他也会掐死那个暴君的。
但是尹雪宗懦弱，父皇在的时候怕父皇，权臣在的时候怕权臣，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知道蔡国玲跟尹雪源没有私情，只有姐弟深情，明明知道西泠是自己的女儿。可是当尹西平的母亲，当时的愉贵妃，后来的皇后，在她的娘家、奸夫尹雪泉（尹雪宗另一个叔叔的儿子，那个叔叔很无良，跟着哥哥，一起把弟弟一家给杀光了，结果尹国野为了奖赏这个凶弟杀弟有功，把他的儿子也收进了宫里，弄了个二皇子的封号）和其他几个权臣的支持下，开始进攻尹雪源和蔡国玲的时候，他除了懦弱的听从愉贵妃的安排外，居然不敢反抗。然后就眼看着尹雪源被尹雪泉糟蹋，眼看蔡国玲救尹雪源，放火烧死了尹雪泉和自己，眼看心爱的女儿被送入冷宫囚禁，眼看愉贵妃自作主张的当上皇后，眼看尹西平被立为皇太子，他不敢，他就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有时非常渴望亲情，当他知道西泠永远不可能再回来的时候，他偷偷躲在太上皇的养生殿里，哭了又哭。现在，时隔十四年，终于再一次看到西泠，泠儿，她好忧郁，她变老了，不再像年轻时一样，英气勃勃。泠儿，爹对不起你，你爹，我就这辈子，没有直起腰做过人。
尹西泠盯着他，好一会儿，把眼睛转向了尹西平和左梅忠，左梅忠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世界上有些东西可以杀人，并不需要器具。尹西泠冰冻着声音道："昭明儿，杀了尹西平，为你母亲报仇，杀了他。"
萧昭明的手在微微抖动，我这辈子不会叫这个人一声爹，可是，要我亲手杀父亲，这，这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他蠕动着嘴唇，没有上前。尹西泠厉声道："叫你动手杀了他，你没有听见吗，就是这个畜生，他害死了你母亲，你娘亲，他死得好惨，好惨。"
昭明的汗水，大冬天的，流下来了。蓝羽芡和赫梦萦对看了一眼，两个人虽然都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到，大家脸上，都是对昭明的同情。赫梦萦有些尴尬地道："西泠公主，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我，我们俩窃以为，把尹西平控制在手中，吸引一些贵族来投奔，可能是成大事的基础。不知道西泠公主以为然否？"
尹西泠回头看着昭明道："你回答我，你不杀他，是因为，他是你成大事的基础，还是因为，你身上，流着他一半的血？"
昭明实在是无法选择回答，因为两个原因都有啊，他既不能骗大姨，又不能违心，这脸色就更像受了雪压的白菜一样，很干。
笑舒轻轻地把手伸进他的手里，昭明捏住了她的手，微微有了些勇气，他抬头道："大姨，我答应你，事成之后，一定给母亲报仇，现在大事未成，昭明先论私仇，恐怕兄弟们不服。"
尹西泠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她转过身，拉起昭明的手道："只要你没有忘记你娘亲就好，你千万不要忘记，你娘亲在他们地下的奴隶所，受尽了三年非人的折磨，千万不要忘记。"
昭明闭了闭眼睛，蓝羽芡和赫梦萦都在心中微微叹息，报仇，已经给昭明太多的困苦，看得出来，这个孩子，是个天生善良的人，叫他双手沾满血腥，实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啊。可是尹西泠的那深深的恨意，不是劝得进的，罢了，没来由，让他们娘俩不愉快又是何必呢？想到这里赫梦萦微笑道："西泠公主，您远道而来，一定非常辛苦，不如好好休息，现在魔兵们正狺狺逼近，咱们还是商量正事要紧。"
尹西泠一想，人家师傅说得对，也别逼得昭明过份了，还是给孩子时间吧。靖天给笑舒使眼色，笑舒扶着尹西泠进去休息，帐中的人长算是松了口气。太监郑合、刘言抹着汗水道："昭明小主儿，您别拗着公主，公主心情不好，您顺着她些。"
赫梦萦招手道："孩子，你过来，大师傅和二师傅有话对你说。"
昭明垂手立在师傅边上，蓝羽芡道："昭明，你的大姨妈，他舍了自己的孩子救你，这份恩德，非常人所堪，你一定要记得啊，如果不是你大姨妈，你已经不在人世了，依为师看来，她实在就是你再生的母亲。昭明，在你心里，你一定忘不了你娘亲，但是如果我的星儿发生这事情，那我一定告诉星儿，姨妈才是你的娘。你口口声声大姨，你心里还是认为自己的母亲，比大姨还要重要，你站到大姨的立场想一想，她伤不伤心？依为师之浅见，你，你叫你姨妈一声妈，也是理所应当的。"
赫梦萦微笑地拉过他道："昭明，生亲不如养亲啊，何况是为了你，舍了自己孩儿的大姨呢？你叫声娘或者妈，都是理所当然的，你若在心底，还是把自己的母亲看得比大姨还重，你就是大不孝，相信你母亲在地下，他也不会开心。"
靖天和星儿都懂事地向他连连点头，昭明迅速地眨着眼睛，把流下的泪水勉强忍进去。就在这时，笑舒轻轻跑到他身边道："大姨在哭，哭得好伤心呢？"
赫梦萦和蓝羽芡同时道："孩子，快进去，你叫一声妈，天下没有一个母亲，会逼自己的孩子却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昭明站在大帐外，心内百转千折，只要一想到，那个可怜的婴儿在枪上哭了半天，才痛苦的死去，一想到他出生不过十天，就受到这样的死亡折磨，昭明就很痛心。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可以怎样来弥补大姨妈，对，师傅们说的对，自己应当把姨妈当亲妈，这声姨，早就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