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一]

我朝他嫣然一笑，"我也没听过唐公子这号人物。如果没事，还请你离开。"
他看着我的笑容，反应慢一拍，随即说："你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我的脸上依然是那个无可挑剔的笑容，"多谢夸奖。"
他边笑边在我的房间里旁若无人的踱着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蓬莱教主为何会选中你作为副教主的原因吗？"
不可否认，他的话比较有诱惑力。
"如你所想，我······"我那眼角看他，话锋一转，"我并不想知道。"
"哈哈哈······"他大笑出来，"你果然很有意思。蓬莱教主的眼光，一直都很不错啊。"
我没有错过他口中的"一直"，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既然如此，那么你可以离开了。"我说道。
他质地上乘的锦靴毫不掩饰的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嗒嗒"的声响，配合着唐若的笑声，经有一丝奇妙的和谐感。
他一甩袖子，从袖子中甩出一样物什，我下意识地接住它。在接住以后才反应过来，这若是毒物······
"放心吧，没有毒的。"他对我眨眨眼睛，好像认识多年的好朋友一眼，"留给你防身用的，若是你那沈教主······"
还没说完便打个响指，"啧···大意了。"
然后起身一跃，跃出窗户。
我不禁乍舌，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啊？
我抬起手，先前唐若丢给我的东西便映入眼帘。
一个墨绿色的荷包，用极细的线缝在一起。荷包小巧的指有我一半手掌大。光照在深色的荷包上，竟然还会反射出淡白色的浮光。
我刚要打开唐若所说"可以防身"的荷包一探究竟，敲门声便再次传来。

我仍是对唐若有些戒心，把荷包隔着两层衣物放入怀中，扬声问道："谁？"
"在下楚安。"
我把门打开，一侧身示意他进屋，"有事吗？"
"属下负责保护副教主的安全，方才是否有人闯入过这里？"
原来唐若所谓的大意就是说楚安了，也许就是他旁若无人叫脚步声引来了楚安。
"没有。"
□□□自□由□自□在□□□
山上风吹笙鹤声，瞥向苍崖高处见
华山之巅，论剑之地。
众人皆静。
树叶和树叶互相拍打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人们都坐在来武林盟早已设好的小阁之中。小阁把各门各派分开，武林盟另有一处小楼作为看台。蓬莱教因为其在武林中的位置，安排的地方也较为舒适。
武林盟主钟离祭凡站出来宣布大会规则。
各个门派都可派出三人作为代。三人分别上台对战，一旦输了便再没有第二次机会。若是三人都被淘汰，那么他们所代表的门派的名次便以他们全部出局的那一刻作为定论。名次较高的门派在武林中的位置也自然有所提高。当然，参加武林大会的只有各门各路上所谓的正道门派。比武分七人一组，共有三十组。
此足矣看出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之多。
大会每三年一次，上届大会蓬莱教异军突起，获得第四。可是在楚安教给我的教识中提到，上届武林代会代表蓬莱教出席的人是齐进，火堂堂主；王七，地堂堂主；还有一个我连名字都没有记住的人。沈淮宣并没有出战，甚至连楚安楚静都没有。而大多数门派都是由掌门、教主至尊出战。
那毕竟是代表以整个教派，以掌门、教主至尊出战，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娘从前所在的采桑门，可是采桑门亦正亦邪，并没有参加武林大会。我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不知师伯怎么样了，看到我被慕容司卖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一次的武林大会，沈淮宣出战了。
而且，只有他一人代表蓬莱教出战。
身后跟随着的二十余名火堂弟子，都是来观看学习，顺便······保护学艺不精的我。
武林盟主钟离祭凡语毕，会场又是一片寂静。

有两人上场，一人持剑，一人握鞭。
代表开始的铜锣一响，那两个身影便都动起来。
且说那执鞭之人，鞭为软武器，讲究的是个巧劲儿。那人每一鞭都恰到好处的抽向剑与剑之间的间隙；先是迷惑对方的心智，打得他心慌意乱。在这乱之中再间杂真功夫，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我根本不懂什么鞭法套路，只觉得那执鞭之人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不带一丝拖沓。
那持剑之人的每一个刺、挥、反手的动作都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但是总会太过花哨，内力不足，导致他每一个动作都比对方要慢上一些，落不到实处。
"你觉得情况如何？"沈淮宣问我。他坐在我旁边，身穿宽大华贵的衣裳，衣衫随风而动，让他在绝美以外，多了一丝仙骨道风。
"回教主，我觉得···恩···"
"不用紧张，说错了也没关系。"
"那执鞭之人略占上风。"
沈淮宣听罢，嘴角略微上扬，"说得不对。"
我瞪大眼睛看向场中央对战的两个人。
"他不是略占上风，他是赢定了。"
场中的两个人并没有停下动作。可是没过一会儿，正如沈淮宣所说，那持剑之人已经显露败态。
"副教主可知那场上的二人是谁？"陆伯在一旁小声地指导我。
我摇摇头，那日与沈淮宣在武林盟中寒暄的时候我也是心不在焉，并没有多加留意。心里想的是反正走有一天我会逃离蓬莱教，去过闲云野鹤而不是藤的日子，我为何要费这脑筋。

沈淮宣立刻皱起眉。
陆伯在旁继续对我说道："那执鞭之人是巅山教的掌门师弟，而那持剑之人是无鸣教的首席大弟子。"
我点头表示明白。
楚安朝沈淮宣跪下来，沉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教主责罚。"
沈淮宣连看都没有看他，"回去自己领杖责二十。"
我听到此，立刻开口道："教主，左护法没有教好我也有我的责任，您······"
还没有说完，旁边站着的林靖立刻拍拍我，依旧不温不火的对我说道："他没有教好你，这就是他应得的。"
"副教主，还请您不要为他求情，不然要教规有何用。"陆伯说道，然后还补充一句，"教规中有规定，凡是求情者受同样的责罚。"
这番话硬是把我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我重新坐下来。
沈淮宣挥手，示意众人安静。

场上的人一轮一轮的替换着，其中也只有少部分我能辨认出来。
沈淮宣的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给楚安的杖责已经加到了五十。
我的举动会给别人带来伤害，这是我从来都不曾想过的。
我心里暗暗着急。
"淮宣自然是不会罚你，但是如果你的功课依然如此，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你而受罚。"林靖轻轻地说。
他的声音凉凉的。
我心里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沈淮宣已经不在我身旁坐着。出现在场上。
他依然是那一身宽大的华服，并没有换上武服。目光如鹰，气势上先胜过对方一筹。
风过，华服动。整个人便真如鹰盯住猎物一般，好像随时都可以飞上前去用坚硬的喙结束对方。
随着武林盟主钟离祭凡例行公事的一句"点到为止"，锣便响了。
对方拱手，说的话让全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指教了。"最后一个字的音还没有落，人就像动了起来。

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人闪到沈淮宣身后，对着他的脖颈就是一记手刀劈空而下。此时沈淮宣也动起来，他双掌合十，以闪电之速与那人面对面，双掌推出。那人迅速向后退。沈淮宣却丝毫没有追击之意，也没有因为招数落空而有所缓和找回重心，此招乃是虚幌之招，没有用上一份内力。沈淮宣双脚未动，那人便又如鹞子一般扑翅缠来。
只见沈淮宣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又是刚才的动作，双掌再次推出。可此次不同，这次的招数用上了真正的内力。只听"哗"的一声巨响，眼前一片白光。会场的空气顿时冷下来，好像冬日里下雪的天气一般，满眼中都是白。我冻得浑身发颤，陆伯给我披上一件大衣。
眼前的事物又渐渐清晰起来，离场地约有五十多丈的石椅已经碎成了粉末状。风一吹，都四散开来。

我急急扫向台上，那人并未中招。可是他的气息已乱。不难看出，那石椅所在的方向就是他方才所在的位置。
我"嘶"的长吸一口气。
陆伯拍拍我的肩，道："副教主请安心，教主并不想把刚才那招用在此人身上。"
"那他为何......"
"不然盟主是会干预停止的。"
我点点头。

此时那人显然已经惊了心，动作变得小心翼翼。沈淮宣依旧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并不急着先发制人。
最终还是那人先按耐不住，一双掌攻向沈淮宣。两个人以掌对掌，沈淮宣只守不攻，竟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那人似乎意识到什么，弃掌后遁。紧接着单脚脚尖点地，再次比上前来，使出本门掌法。此时我才知道，那人竟是来自唐门，唐门掌法，掌中带毒。沈淮宣心知此事，不敢在以掌对掌，换了招数。
我望向唐门众人所在的方向，唐若触及到我的目光，诡秘的一笑。好像一直在看我一样，根本就没有关注那人和沈淮宣的动作，因为他心知那人碰到沈淮宣，并没有胜算。
沈淮宣双臂挥舞，再次双掌合十，而那唐门的弟子的双掌已逼到沈淮宣的眉心！
电光火石之间，沈淮宣嘴角又是那一抹冷笑，眼前再次白光一片。

天空中有翅膀腾起的"扑拉扑拉"声，响成一片。也不知是有什么树叶质地的东西落在脸上，纷纷落个不停。响声过后，满场寂静。空气依然很冷，那纷纷扬扬下落的物体让我想起了江南数十年难得一见的雪。
白光过了许久才渐渐褪去。
当我的眼睛再次复明的时候我才看清，那纷纷扬扬下落的哪里是雪花？竟然是偏偏细碎的树叶混杂着坚硬虬枝的碎片夹杂风中上上下下。
人群背后，再无一棵完好的树！连根茎都没有剩下！！
场上那人并没有像众人身后的树木一般，只是口吐鲜血，昏死过去。而他的双掌发黑，竟是被自己门派里的毒反噬了！！

钟离祭凡的声音再次响起，"蓬莱教主，沈淮宣胜！"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冲到台上去救助那个唐门的弟子。
沈淮宣看向我，他站在台中央偏左，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以后，眼睛瞪得比铜铃还有大。
整场对战，他竟然从未挪动一步！！！
-- --！！

-- --！！！

"这究竟是什么招数？！"我脱口问道。
陆伯在一旁叹气摇头，"看来楚安真是该打。这就是《蓬莱籍》中掌法部分的第一式。"
第一式，蓬台流水。
极其普通的一招。
沈淮宣整场都只用了这一招，用到满座为之震惊！
他为何要摆如此大的阵仗？！
唐门和蓬莱教的关系向来淡漠，蓬莱教的教主赢了他们门中的弟子自是理所应当。但是沈淮宣不惜花如此大的功力，来对付一个不值得的人，这在唐门眼中，若是被看作为挑衅，从而导致两教之间关系恶化，这却是得不偿失的。
"教主为何······"
"这自有我的原因。"沈淮宣不知何时已回到蓬莱教所在。
"这个招数，你可记下了？"他顿了一顿，问道。
"是，记下了。"
"很好，那么等着届大会结束的时候，你也应该能把《蓬莱籍》学会大半了。"
我一脸不可置信的抬起头，他整场都反复用一个招数，竟然是为了让我记住《蓬莱籍》中的招式吗？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识到沈淮宣武功的可怕之处。
绝美到让人心寒。

－　第十一章完　－

第十二章　断尽金缕小篆香

"怎么又是你？"我问道。
大会的第一轮此时还在继续着，因为看过沈淮宣的对决后过于震惊，导致后面的比赛都让人觉得平淡如水。心生无聊，沈淮宣便准我回来了。在楚安把护送我的任务完成并离开后，我又偷偷出来闲逛。然后，我便碰见了眼前这个人。

"我是特意来祝贺苏教主的。"他的语气极为真诚。
"大会的第一轮已经结束了吗？"
"没有，我都说了我是特意前来的，"那漂亮的眼睛向上一挑，"沈教主武功超绝，收手下都这样洞察力敏锐，让我多了这么久才敢出来见你。苏教主真是前途无量啊！"
他的怪声怪调让人不舒服。
"唐公子，那么我还要谢谢你喽？"
"那是自然。不知我给苏教主的东西，苏教主可看过了？"
唐若依旧是那一身红衣，火红火红的坐在树上。
一连绿中的一抹红，想看不到他都难。
"唐公子可否不再称呼我为‘苏教主'呢？那荷包我打开看过了，不知里面的玉佩究竟有何用？"
在我看来，荷包里面的物什，也就是一个质地稍好的古玉。与一般的古玉不同，他入手并不是温温的感觉，而是冰凉入心。玉中的翠并没有因为时间的缘故而变色，反而翠绿依旧，翡色上乘。只是雕功稍弱一些，勉强能看出那是上古龙九子中的狻猊。左看右看，我也没有看出什么门道来，更不知它是能怎样帮我"防身"的。

说完就见唐若瞪大眼睛，接着便狂笑起来，笑得他所坐的大树"树"枝乱颤。
"那个······着有什么好笑的吗？"
唐若又是一阵乱颤，捂着笑疼的肚子说道："哈···哈···哈、不会吧？！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哈···天呐，肚子好疼······"
我死死的瞪着他，他才忍住笑把话说完，"在危急的时候，把它拿出来给沈淮宣瞧瞧就行了。平常的时候可别让他发现了。"
我也学着唐若的样子挑挑眉毛，疑惑这小小的物什能有这等用处吗？
"不信？"
"它也算是上好的古玉了，可是······"还没说完，唐说又是一阵大笑，干脆从树上跳下来，"也···也只有你会把它当作是‘古、古玉'看了···哈、哈哈······"
"那它到底是什么啊？"
"你不如回去查查书好了···哈···"
等他笑完了，接着说："你要是这样，我也放心了。记住一定要好好收着。"
"是--！"
他看着我笑，忽地轻声说了句，"你想不想离开蓬莱教？"
你想不想离开蓬莱教？
............

我心头登时"当"的一声巨响，千百个念头从脑中闪过。
"唐公子开什么玩笑，连你都说在蓬莱教前途无量，这又是怎么一说呢？"我转过身去，背着他，轻言轻语的化解。心中的那根弦紧紧地绷着。
"苏教主不必这么紧张啊，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要是聊出个什么教派矛盾可就不好了。"
"唐公子说的是，说话还是要多加小心的好。"
"苏教主说的是，只是唐若对这等美人说起话来，总是有些口无遮拦罢了。"
见我不答话，他慢慢围着我转，说道："想必蓬莱教必定是美极妙极，不然苏教主又为何如此流连忘返呢？"

正在他说话之间，远方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响得连整座华山都跟着震了三震！响声的方向正是蓬莱教所在的处所！我运气轻功便要赶回去，唐若在一旁立刻拉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