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一]

然后我听到若隐若现的抽泣声。
"教主···求您、求您不要赶小飞走······"
"本座并不是要赶你走，走不走你自己决定。"
"是、是不是苏倾向您说了些什么，您才会这么对我？你一直都是很喜欢小飞的啊，就连林靖、林公子也不介意小飞陪在您身边···小飞和他只是误会··求您不要赶小飞走······"
说着便哭出声来。
这里面居然还扯上了我，心中顿时大感委屈。
他提到的"林靖"，一时间我还没想起来是谁。便以为是沈淮宣的另一个男宠。
"倾儿并没有向本座提起过你。你还是尽快走吧，别让本座讨厌你。"
有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天上全都是云，遮住了月亮。

"不、不······您一定是累了···小飞要待在您身边····绝对不要····绝对不要走······"
"本座会给你一份数目不小的盘缠，让你后半生都可以无忧。"
"不！！小飞宁愿分文没有···也要待在您身边··小飞·····小飞爱您啊！！"
也许曹飞是真的爱沈淮宣吧，不然声音又怎会如此得撕心裂肺。
头一次感觉到男子对男子的爱意，这种爱意，让人不禁感到心寒。
云色暗黑，没有月光的照射，漆黑中的榕树林有些诡秘。

"本座希望你能明白，本座并不喜欢到处争风吃醋的人。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小飞、小飞知道错了···小飞再不会了，请您不要赶我走······"
我从门缝中看到曹飞跪在沈淮宣脚边，沈淮宣背冲着他侍弄自己的盆栽。
曹飞抽泣着，整张小脸都皱作一团。
"本座不想再多说一次了。"
他依然没有改变想要曹飞离开。
"轰隆"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
天外黑风，飞雨过来。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那是蜀中特有的暴雨，与江南完全不同。
那种暴雨，是会伤人的。

"都下雨了，还不进来吗？"
我愣了一会，才意识到原来沈淮宣是在我说话。
早知道他发现我了，我还躲什么。
"倾儿，进来吧，我知道你在外面。"他再次对我说道。
硬着头皮走进门，一侧的肩膀已经被雨淋湿。头发一缕一缕得贴在脸上身上。
曹飞哄着一双媚眼，与那日的状况简直般若两人！
看得出他的修养很好，并不像女人似的随便把脾气法在别人身上，只是装作看不见我。

沈淮宣常住的院落虽然与其它地方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内里却是天壤之别。
光是照亮用的夜明珠，就有婴儿拳头般大小，隐隐泛着紫光。
"教主，我是来向您说明·······"此时我对他用上尊称。
结果他并不容我说完就打断我，"这么会儿就淋湿了！早知如此就该让你早点进来了。过来，我给你擦擦。"
他满目温柔，让我一愣。
此时我才意识到，他对曹飞用"本座"自称，却对我只用"我"自称。
他走上前来，用手轻轻擦使我脸上本就不多的雨水。
曹飞媚眼如丝，可惜沈淮宣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教主，您还有客人···那、那我先告退了。"
"外面那么大的雨，你想去哪里。就在这里好好待着，过来，坐在上面。"他指指自己的腿，竟是要我跨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一抖，才明白他竟然真的要做实曹飞心中所想，让我成为他的挡箭牌。
"教、教主···倾儿不敢，我站着就好了。"
"倾儿是在和我闹别扭吗？"声音犹如家乡的柳絮般，凤眼中尽是柔情，让我分不清真假。
大雨倾盆，那么喧嚣，那么宁静。
曹飞此刻面如心死。

我低下头，再不去想其他的，只觉此刻的沈淮宣，何其残忍。
那是我往后永远不想领略到的。
沈淮宣轻轻的抚摸我的脸，外面大雨滂沱。
我向后退，躲开沈淮宣的手。
"教主，您爱苏倾吗？"曹飞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退到一旁，伸出手去想要扶起曹飞，他却执意要跪在沈淮宣的脚边。
我依然没有收回伸向他的手，"教主是教主，苏倾是苏倾。曹公子不要误会，那日我说的只是气话而已。"
曹飞只是盯着他的心上人，等他亲口说出答案。

"是的，我爱他。"
凤眼中的情那么真切，本不相信的我瞬间凝在原地。
屋外的雨在下，屋内的雨在下。
曹飞的泪水打在汉白玉的地板上，"滴答滴答"清脆作响。
"我爱他，爱到如果他不能接受，我就会永远站在他身边的暗处。"

绿萝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我分不清真假。
"天涯地角有穷时。"微带些鼻音的声音，
那首诗的下半阙是，只有此情无尽处。
我瞪大眼睛，千百种想法在脑中划过。
······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此情无尽处。
只有此情无尽处···
只有此情无尽处······
滴答···滴答···滴答···
·····
侧听悲风响。
声声不息。

第七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绿萝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我分不清真假。
"天涯地角有穷时。"微带些鼻音的声音，
那首诗的下半阙是，只有此情无尽处。
我瞪大眼睛，千百种想法在脑中划过。
······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此情无尽处。
只有此情无尽处···
只有此情无尽处······
滴答···滴答···滴答···
·····
侧听悲风响。
声声不息。

曹飞猛然站起身，不经意的瞟向我，眼中的落寞许久后依然不曾忘怀。
撞开门，就这样消失在雨中。
我站在原地，望着沈淮宣。而后者甚至没有在意曹飞单薄的身影早已不见。
他向我走来，我一步步地向后退。
见到我这样，他停下脚步。
"吓到你了？"
"教主···你说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的脸上又出现以往那带着些许玩味和戏谑的表情，"你说呢？"好似那一瞬间的神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恍然，那根本就是他逼走曹飞的一种手段。
那么真实，真实到虚假。
心绪忽然复杂到无法表达。
可以想象他当初对待曹飞的温柔，甚至还有犹如今日的誓言，否则曹飞又怎么会把他烙在心里。

"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教主，外面雨很大，曹公子他······"
"那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
我低下头，默默退后。
"你来是为了《蓬莱籍》的事吧。"
"是。"
"我本来就猜到你一定会来，哪知曹飞更先你一步。"

"所以，您就把我当作是挡箭牌吗？"
他的眼神变了变，依然一步步地向我走近，直到他凌驾于我的头上，让我不得不仰视他。
"对，你说得没错。刚巧你在身边，只此而已。"
娘说过，薄唇之人皆薄情，这是我见到的第二个。
"多谢教主抬爱！苏倾受不起。"
语气中带着一点激动，一点气愤。

"倾儿，倾儿，你又在气些什么？是你要来偷听，是你认为自己是挡箭牌，你又在气些什么？"
"倾儿不敢气。"
他皱起眉，"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是倾儿失礼了。"
他突然把我环在怀里，我挣扎不得。
他的声音很闷，"······没有人说过你是挡箭牌的，我不是这么说的······"
见我仍在挣扎，他索性点了我的穴道。
我一动不得，连说话都没有办法。

他便真的把我抱到他的腿上，让我跨坐在他的腿上，一同坐下来。
我惊讶得连连吸气，却一动都动不了。
"倾儿，那是曹飞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你不如多想想该怎么学好《蓬莱籍》。"
我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那并不需要什么武功基础，你只需要练好它就可以，没什么可有疑问的。"
我此刻是有话不能问，想动又不能动，只能心里干着急。

从他的凤眼中，我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只有我的身影。

"知道我为什么非要让你学《蓬莱籍》吗？先不说外面那么多会觊觎你容貌的人，就连教内，像曹飞这样功夫不错而又嫉妒你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我恨不得天天能把你绑在身边，可那必定不是你所希望的。所以，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看到我眼中的焦急，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若是你答应我不乱动，好好听我讲话，我就解开你的穴道。"
说罢他便食指中指合并，解开我的穴道。
能够自由活动以后，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他腿上跳下来。
他的眼中有警告之色，我害怕他再点我的穴道，乖乖的不敢乱动。
我没有能够反抗他的资本。因为，此刻我是只有靠他才能活下去的藤。
尽管，我知道他是个断袖。
而一直一直，他对我的方式是跟对一个正在得宠的男宠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没让我服侍他以外。

"为什么非得是《蓬莱籍》？"
"这个你以后会知道的。"

我浑身僵硬，他不禁笑出来，"你紧张些什么？"
薄唇一张一合，我总觉得这个气氛有点像十多日前他吻我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梗着脖子，头一个劲地往后缩。
"教主···我可以下来吗？"
"不可以。"
我还是不自觉地往后缩。
他一只手扶上我的后背不让我再动，"倾儿，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那你直接让我下去不就好了！！我在心中大声呐喊。
他扶在我后背渐渐向上移，托住我的后脑让我与他对视。
我惊觉那天也是这样！
我使劲的闭上眼睛。
他笑出声来，"不错，这次还知道要闭上眼睛了。可是，"他轻轻地说，如同沉睡中的雄狮的呢喃，"我并不是要吻你。"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教主，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若说我是个门客，你会对每一个门客都如此吗？"
我不带任何感情地问他，惊世的容貌在他面前呈现出柔弱的姿态。
"你认为，我把你当作一个相貌姣好的玩物对不对？"他反过来问我。
他满脸的柔和，竟有些像方才他对曹飞说他爱我时候的表情。
可是我已经不会再不受他这副表情的迷惑。
我点点头。
"我在你心中，竟然这么不堪啊。"他轻笑着叹道。
"我只是不敢撒谎而已。"
他理了理我的头发，"从前只是对你很好奇，一个小厮竟能有如此才学。见你真容的时候，慕容司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我只是······"他把头埋在我的肩窝，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想把你放在身边而已。"
窗外雨声不绝。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雨密风狂，花树飘摇。
白雨跳珠乱入窗。
雷声过，再次惊心。

我惊了心。
"教、教主，我不明白······"
我不明白。
自从那一吻后，他夜夜入梦。
或柔情或狡猾，都是那么生动。
我惊了心。
他对曹飞说他爱我，在那一刹那，我竟然有种喜悦之情。
我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也成为如此断袖了吗？
他夜夜入梦，有时惊醒后，亵衣内一片白浊。
我再次惊了心。
从没想过在四国乱世这样一个男风盛行的时期独自洁身自好，却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喜欢上一个男子。
我喜欢他吗？
我不敢去想象。
不敢想象。
那如藤般一般的生活，我不想再过。
此刻我更加确定了，我要离开，我不能在他身边再这样下去。
否则总有一天，我会万劫不复。

"倾儿，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我不顾他的阻拦与威胁，一下子从他腿上跳下来，
"我不想明白，教主，请您放过我······"
我不想，再成为第二个曹飞。

风过雨停。一刹之后，天地清朗。
我夺门而出，"倾儿告辞！······"
沈淮宣只是在后面静静地看，没有阻拦，凤眼中流露出的感情，我看不清。
天地明朗，月再现。
徒留一片风声。
声声不息。

－　第七章完　－
第八章 蛾儿雪柳黄金缕

六月十三
艳阳天，蝉鸣震耳。
瑶雪池旁轻风舞墨。

一个月以来，跟随楚安学习《蓬莱籍》，基本上···还是一窍不通。反而学得最快的就是轻功。因为我认定，只要学好了轻功，即便不会其他武功，我也能尽快逃离蓬莱教，逃离沈淮宣。他让我分不清真假，分不清自己的心。从心底来讲，这不禁让我有些畏惧他。
楚安强迫我穿上一件天青色华裾，在踏实了无数条腰带之后，终于选了一条我能够刚好系上得越白色缎带。大多数腰带都太过长，有些恨不得还能在我的腰上系两圈。在天青色华服外面，楚安给我套上一层薄得几乎看不到的轻纱，这让我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些朦胧。风一吹，好像从天而降的谪仙一般。
"这事要做什么？"我问道。
"教主有任务要交给你。"
把任务交给我？这倒稀奇。
"什么任务？"
"一笔药材生意。"
"为什么要交给我？"
"这是教主的命令。"
问了跟没有问一个样。
我静等楚安下文。
他却一言不发，站在我旁边等待我指示。
"教主没有交代其他的吗？"
"没有。"
没有吗？
我大奇："那么要买进什么药材，要买多少，什么价钱，有时在那个商人那里买呢？他难道什么都没说吗？"
楚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给我。
纸是上好的绢纸，上书小篆。
"今日巳时三刻，于蜀川阁买进雪清壹千瓶，价钱自定。"
我开口问道："雪清是做什么的？平常的价钱又是多少？"
楚安回答得简短，"治外伤，五十两一瓶。"
五十两？！我惊讶得张开嘴。五十两银子，那足够一个普通的百姓家充实富裕的生活上一年的了。五十两一瓶的药，那该是什么样的药材才能买到这个价钱，那岂不是要和西宗大内最上乘的金创药比肩了吗？
沈淮宣好大的手笔。

我再次读一遍那张纸，的确是壹千瓶。
"这个任务真的是要交给我的吗？"
"是。"
我叹气，我本来就从没做过生意，沈淮宣第一次竟让我做一笔这么大的生意。更何况，到现在我还不知他为何要让我来做生意。
"不能交给别人吗？"
"这是教主的命令。"
"那关于药商的信息呢？"
楚安再次从怀里拿出一张纸，纸上纪录着药上最基本的信息。
的却是个扎根颇深的商人，不怪沈淮宣敢跟他身上下这么大的手笔。
"有没有更详细一点的信息？比如那个商人的好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