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住他睁大的双目,知道此时他内心里正是矛盾激烈,"杀了他,一、你可独得解药。二、小宁的事可全推在他身上。三、以后,你就是三旗主最得力的亲信。你别怕打不过他,我会帮你!"
我一边紧盯住他,一边快速把衣物穿回,收拾停当。冯邦才却是一直一声未吭。
他已不用说一个字,当一个贪生怕死又奴颜媚骨的人面对生死利害的选择时,那答案几乎不用我费心去猜想。
也许对他来说,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我只是帮他达成了一个心底深处的愿望罢了。
孙全忠的脚步声近了,他边走边低声喝道:"小兔崽子,你还磨蹭什么,说吧,他听着呢。"
外面传来小宁的声音,带了点回音:"公子--我走了--你可要记住我的话呀--"
我心下怆然,若是我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个傻孩子怕不是真要跟我去了。悔不该当初带他来呀!
向晟莲!你死哪去了?!
如今为了不暴露灵圣宫,你难不成就要牺牲了我吗?!
我轻吐一口气,不由苦笑,我这是怎么了,一个玩物而已,竟埋怨主人为何为了大计不顾自己的生死?别是失血过多,把脑子弄糊涂了。所谓以色侍人,能持多久?!
"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们如何解毒了吧!" 密室内响起孙全忠狠冽的声音。
我举目望他,用手指着地上的瓷碗道:"我把药放在里面了。"
他皱起眉头,把高大的身躯移过来,低头朝碗里看去,嘴里骂道:"在哪了,你可别耍老子!"
我单手扶地,右臂前伸,骤然点向他的眉心穴。他大叫一声,闪身避开,左手去刁来袭的手腕,右手成拳直击我的面门。我点地的左掌使力拍地,借弹力全身后撤,嘴里喝了声:"还等什么!"
孙全忠愣了一瞬,突然动作定住,全身僵立,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了看前胸露出的半寸刀尖,血顺着刀锋流了下来。他吃力的扭头看向身后的冯邦才。
冯邦才松了握匕首的手,急速倒退了几步。
孙全忠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粗喘,他指着冯邦才道:"为。。。什、么。。。"嘴角的血自他一张口,就喷了出来。
冯邦才指着我叫道:"是他、都是他!是他威胁我!"
孙全忠惨笑道:"好。。。好。。兄弟!"噗地一口血朝他吐了过去,人随即摔在地上。冯邦才惊的跳了起来。
冯邦才瞪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密室内除了他粗重的喘气声,再无声息。
我提醒他道:"时辰可不早了,三旗主怕是要来了吧。"
冯邦才腾地抬头,用满是怒火的眼睛盯着我,恶狠狠地道:"俞风!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疲惫的靠坐在墙边,有些乏力的道:"现在我们俩好比一条绳子上的两个蚂蚱,你还是省些力气办正事的好。"
他咬了咬牙,提起尸身朝外走去,扭回头来狠厉的向我道:"你要是再耍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我眨眼笑道:"正是求之不得!"
他窒息了一下,恨恨地转身走了出去。
啊--,好累呀,浑身提不起力道,看来这血确实失得有些多了。
想起这二人为了解毒的种种丑态,不禁叹息。天下间恐怕只有真正的毒物才会满身剧毒,而自身无事吧。我只是个正常的人,就算当初为了救命,身体里混入了蛇毒,哪里就能致人非命。
火蛇是蛇中奇品,为了压制中和毒性,向晟莲不知又给我用了多少奇珍异草。我这身子是常年用惯了这些的,那些寻常没接触过的身体,任凭你再是强壮,第一次接触蛇毒,却哪里能够适应。
但这毕竟是掺了各种药物的人血,不是点滴就能致命的蛇毒。等身体适应了,无论是颜色和略微的浮肿总会消散下去。
唉,可惜了我昨晚未吃的安神丸,呆会儿倒便宜了这个无耻之徒!
刑囚
脑子里仿佛有个什么东西跳来蹦去的,胃里开始隐隐作痛。
我明白这虚弱的身子失了血,便困顿乏力起来,又因一天未吃东西不免又饿又冷。心里不禁有些生气,怎么就这么娇弱了。想当初,还不是饥饱不定,冷暖无常的,倒比现在还结实。
也许是,真的要老了。。。
或许是,自己的一年就长了别人两年的份。。。
只是记忆却没有丝毫的消褪。无论是幸福的,不幸的,快乐的,痛苦的,都记得一清二楚。
我轻轻闭上了双眼。
"哈哈哈。。。妙极!妙极!师兄啊,小风若在佛门,定有一天成为一代禅宗大师。"
是谁慈爱的抚着我的头,惊喜地笑着。
"阿弥陀佛--"那又是谁的眼睛,充满智慧和悲悯的望着我,"可惜了这份惊才敏慧,竟配了这般不幸的样貌,唉--"
为什么,要用这样怜悯又伤感的眼神看着。。。看着站在堂前的那个幼小的孩子!
头痛,脑浆里翻江蹈海,不要,再想了。。。
那孩子扬起脸,奶声奶气地笑道:"大师父又说错了。佛祖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难道不是说,无色无相,万般皆空吗?大师傅怎么偏偏在意起法相来了?"
那张能令三月桃花都羞愧凋谢的小脸究竟迷惊了谁的心?又令谁陷入了万劫不复?
痛、痛、痛。。。不要,再想了!!!
二师父哈哈大笑,一把抱起他,举过头顶。
美丽的眼睛自高处看向堂外,树后的人是谁?
披头散发的是寺里的那个疯子吗?
那眼底是一片清澈明亮,又怎么会是一个疯子的眼睛?
可是那望过来的眼神又是如此痴迷癫狂,又怎么会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神色?
是谁?这样看着。。。我?
有多长时间了?这痴狂的目光仿佛要刻进我的骨子里。
多少年了,即使它早已在眼前消失,却每每侵入梦中,执拗的,坚决的。。。陪着我。仿佛形成了一种强大的诅咒,而所有的目的就是要我--不要忘了他!
有人!
我倏地睁开眼,冯邦才正要点出的食指顿在半空,神色有些尴尬。
我轻轻地摊开右掌,把丸药送到他面前。
"咳,咳。。。那个,我已经都安顿好了,你放心吧。" 冯邦才干笑着,取了药丸,闻了闻,有些怀疑不定的道:"这真的是解药?"
我站起身,活动了活动冰凉的四肢,道:"是不是得的太易了,就可疑了?"
冯邦才摇头苦笑道:"现在我的脸好象越来越肿了,真的假的也要试一下了。"说着把药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我道:"你可都办妥当了?血迹都要擦干净了,张九利可不是等闲的主。"
冯邦才道:"这还用你说。"他开始在室内认真清理,忽然转回头,问道:"小宁没在枫竹林,你知道他去哪了?"
我皱眉道:"我怎知道,想是走的别的路,还没到吧。你可别吓我。"
他看了看我,回身继续擦拭,收拾了瓷碗,清理妥当后,又来回在屋中巡视了一翻,返身打坐在我对面。
我也盘膝坐下,重又闭上了眼睛。
"刚才要是我去送方宁,你是不是同样会鼓动孙全忠杀了我?"
我睁开眼,看着正恨恨然瞅着我的冯邦才,轻笑道:"你根本不会去送小宁,所以这个问题实在无聊。"
他愣了愣,蔚然道:"不错,你既然选择让我活下来,当然不会叫我出去。"他神色一凝,问道:"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比他更无耻,也更怕死。
我答道:"因为你更聪明,也更好合作。"
他哼了声,显然也明白我并不是在夸他。停了停,他又道:"你给了我解药,就不怕我出尔反尔。"
我笑道:"现在这个时候,还用什么解药,你杀了自家兄弟,难道不需要我为你保密?"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我道:"要不是你逼我。。。"忽然,转了转眼珠,奸笑道:"我杀了人吗?谁能证明?就凭你吗?他自己跑出去,我哪里知道他去了哪?!"
我扑哧一声笑起来:"你想要个证明吗?这再容易不过!"
他轻蔑的笑道:"你又想唬我!"
我慢悠悠地道:"一会儿,三旗主来了,我就建议他牵条狗来。狗的鼻子总比人的灵了些吧,就算血迹都擦干净了,也是瞒不过它的。"我看着对面那张已经渐渐恢复本色却又开始泛白的瘦脸,继续道:"时间紧迫,估计孙大哥的尸身应该离此不远。。。"
冯邦才蹭的跳起来,怒叫道:"姓俞的,别以为你就可以撇了干系!"
我淡淡的道:"然则我即使清清白白的,堂主就能放了我吗?"
冯邦才僵立在那,面上忽白忽红忽紫刹是好看。
过了片刻,他忽然释然的呼了口气,又轻松的坐下,看着我道:"俞老弟刚刚还说我们是合作关系,哪能互相拆台呢?况且--"他故意拉长了语音,冲我眨着眼睛笑道:"你的小宁还等老哥我全力照应呢。"他得意的笑起来,"老弟呀,看你这么宝贝他,你可要明白,现在整个堂里也只有我才能救他。"
我也笑道:"是呀,这么说来,你我还真是要同心一致才好。"
我们俩同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停了声音,冷冷地看着对方。
良久,他打断了寂静,道:"俞风,我真想问你一句话。"
"哦?洗耳恭听。"
"从刚才到现在,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他喃喃地道:"或者我应该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失笑道:"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他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我看你简直不是人。。。"声音越发低沉,他终于抵不住困顿,合了双眼。
刑囚
不是人?
我苦笑,你可不是第一个这样骂我的人。
算算时辰,怕是快天亮了吧。天大亮后,张九利也该来了。
我看了看对面沉睡着的人,只是丸安神的药,你可别给我睡过了头,露了马脚。
倒便宜了你,唉--
长夜漫漫终有尽头,可苦难的进程呢?我低头轻轻抚摩着受伤的腕子,难道只有人生的终点才能真正给它画上个句号?!
何时才能解脱?
怎样才算解脱?
小夜,我以为,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的解脱。。。
如果这只不过是场梦,那就别让我醒来吧,我情愿在睡梦中死去。至少那样的我还可以微笑,至少在我的心底还留有温暖。
唉。。。
时间差不多了吧。。。
"咳!咳!。。。"我用力的咳嗽了几声,冯邦才动了动,却显然不愿醒来。
我无奈的伸出右掌,运气拍向石地。
"啪--"
冯邦才猛然抬头,惊叫了一声,发红的眼睛有些慌张的看向我,道:"出什么事了?!"
我莞尔一笑道:"现在没什么事,不过,你再睡下去,等三旗主来了就有事了。"
他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起身舒展了一番,自言自语道:"怕是太累了。。。"用手摸了摸脸,立时欢喜道:"消肿了!看来真的是解药。"
他眨了眨眼睛,冲我笑道:"俞老弟也饿了吧,我这还有个馒头,你就先垫垫吧。"说着从怀里把馒头掏出扔了过来。
我接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端详。
他忍不住道:"馒头是吃的,可不是用来看的。"
我笑道:"我想看看这馒头是什么材料做的。"
他有些不悦,道:"难道你怕我在里面下毒?你都这样了,谁还有那闲工夫?!再说了,你以为别人都象你一样总想着算计他人?"
"哦?是吗?"我似笑非笑地瞄着他。
他目光闪动,生气道:"你不吃算了,简直是狗咬吕洞宾!"
我点头道:"那也好,我原本也不太饿,还是留给冯兄吧。"
他大概没料到我答的如此痛快,一时语塞,又赔笑道:"老弟别生气,哥哥跟你逗着玩呢。我昨晚吃的太饱,现在一点都不饿,老弟你一天没吃了,怎么能和我比?快吃吧,等三旗主来了,你还得留些体力才好撑下去呢。"
我想了想道:"冯兄说的有理,不如咱们一起吃。"
冯邦才有些着急道:"老弟太罗嗦了,都说了我不吃的,这么点东西还用分来分去的。"
我把馒头放在鼻端闻了闻,在冯邦才一脸焦灼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放入怀中道:"如此就多谢了。"
冯邦才愣了,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一脸爱惜地道:"这么好的东西,我得留下慢慢吃,以后万一断粮,才不会后悔。"
他哭笑不得,道:"一个馒头你留什么!往后我会给你带更好的东西。你再不吃,一会儿被三爷发现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依旧摇头道:"还是有备无患的好。"
"你!"他气得握紧了拳头,忽然又倒抽了口冷气,脸色大变,指着我道:"莫非,莫非你那时没昏过去!"
我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倒退了两步,恐惧的看着我,声音发颤道:"你知道馒头里有药!。。。原来,你早就听见了我们说的话,你。。。你知道了我和方宁。。。所以才故意说出那番话诱我上当!你、你简直他妈的不是人。。。"
我沉了脸,森然道:"冯邦才!别忘了,昨夜你都做了什么!"
他脸色发白,额上青筋急跳,喃喃地道:"错了,错了!飞龙堂怎么会收了你这个人!三旗主虽然没看走眼,但毕竟还是低估了你!"
我温言安抚道:"我现在有脚却难行一步,对冯兄的要求不过是小小的照应罢了,决不会过分为难你,你大可不必伤怀。"
他面上七彩斑斓,瞪着我的目光,忽而杀机四伏,忽而又垂头丧气,终于,长叹一声,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我笑道:"这馒头里究竟参了什么药,冯兄如若不能坦诚相告在下,一会儿,三旗主来了,我定会露出破绽,自然不免牵累了冯兄。"
冯邦才把牙磨得咯吱吱响,良久才无奈地回道:"是。。。引魂迷心露。"
竟然是已在江湖失踪多年的引魂迷心露!
那个配置这下三烂迷药的武林败类,不是已由燕鸿飞带领的江湖众人追杀而亡了吗?!
听说引魂迷心露能让吃下去的人陷入幻觉,毫无保留的交出自己所有的信任,予取予求,心甘情愿。清醒以后,不会留有丝毫记忆。那个无耻之徒不知用这迷药奸污了多少女子,终究落得个尸骨无存。
哈!张九利,你却不知这般卑鄙下做的手段用在我这常年浸药的身上,怕是未必能有如你所愿的效果!不过,无论如何,我却不能冒险。
抬手把馒头扔还给了他,我道:"象这样说清楚了岂不很好?!我装起来才不会随便把冯兄牵扯进去。"
冯邦才狠咬着唇,连声冷哼,嘴里低低的咒骂着:"他妈的。。。妖怪。。。"
话音未落,外面却有了动静。
冯邦才猛然看向我,一对细长的眼睛里渗出了恐惧:"来、来了。"
我低声斥道:"怕什么!"
他张了张嘴,脸色更加苍白。
"啪--啪--。。。"
清脆的掌声竟吓得冯邦才浑身一抖。
他又扭头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想再次提醒我小心行事,却终究不敢再耽搁片刻,跃向石门。
我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不免生了几分同情,这些个终日里打拼在血雨里的草莽汉子竟被一个张九利掌控的死死的。
"阿忠呢?"
张九利从容的走了进来,却不是一个人。他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白衣胜雪,纤尘不染,飘然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