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道:"现在是非常时分,自然要用些非常的手段,俞风还要多谢萧公子的鼎力相助,夜寒还是快些给小宁易容吧。"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都没有再说话,第一个时辰已经接近,而张九利就快来了。
萧童羽提走了被夜寒所点杀的人,临走前我换上了那人的外衣。小宁依旧是飞宏堂的装扮,只是变成一个黑脸膛的少年。夜寒脱下那身青衣反穿过来,里面却是堂里最寻常的灰色。
"我们走。"夜寒领先在前。
我回头看了一眼,道:"萧公子他。。。"
夜寒道:"他只需清理好痕迹即可,咱们以后只当从没有见过他。"
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哪里不妥,却没有时间再去理会了。
只听小夜继续道:"一个时辰前张九利封锁了整个飞宏山庄,飞宏堂各旗所属没有堂主的飞龙令一概严禁出庄,而正在做客的几位武林名宿及其弟子均被留驻在各个别院。"夜寒轻叹了一声,道:"这张九利实在是个硬角色,封庄内查,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件件安排得有条不紊。"
夜寒回头看了我一眼,道:"听说他在找一个叫冯邦才的人。"
一旁的方宁猛地拉住我受伤的胳膊,"公子。。。"
"。。咳咳。。"痛呼忍不住脱口而出,被我强改作咳嗽声用来掩饰。
夜寒立时变了脸色,情急之下,劈手点击过来,却被我抬右臂挡架在半空中。
"公子,你。。。不舒服?"小宁松开了我。这孩子总是十分聪明,这瞬间的几个动作竟已被他察觉出异样。
夜寒抽回了手,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你家公子身子弱,经不起你们小孩子家毛手毛脚的,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
方宁咬住下唇,垂下了眼帘,小脸上却分明是一副倔强不甘的表情。
"这还不是让我最担心的事。"夜寒继续前行,边道:"就算他张九利是个临危不乱,指挥有度的人才,但飞宏堂人的反应却太机敏太从容了!除非。。。"
"除非张九利事先早有类似的安排!"我接口道。
"不错。"小夜回眸与我对视,我俩相互一笑,所谓心有灵犀不过如此吧。
"他把我放置在此,分明是个诱人上钩的陷阱,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跳进来。"小夜,我希望看见的人是你,但我更愿意来的人是向晟莲。此时同我站在一起的人,恐怕都会被看作武林公敌吧!
夜寒语中带笑,道:"你既然替我担心,为什么还会让我救你?"
"我。。。"我呆了呆,竟不知如何做答好。
"让我来替你说吧。"夜寒的声音变得轻缓低沉,似乎比四月的春风还要温柔和煦,"你知道我既敢来,就一定会想好对策;你知道我既然来了,就绝不会丢下你独自走!"
他忽然转过身来,冲我微笑,道:"是不是?阿风。。。"
眼睛忽然被迷了似的,涩涩的,酸酸的,我强笑道:"是,我知道你一向厉害。"感觉到他注视的目光在脸上徘徊,我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对视过去了。
"那边好像有人过来!"小宁突然开口,声音冷冷的。
脱困
这一次,夜寒看都没看方宁一眼便回过身去,淡然道:"这周围凡是目极之处绝没有一个人。"口气虽然平淡,却另有种不容人怀疑的笃定。
方宁不服气的道:"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就凭我是夜寒,是你家公子最信任的人。"夜寒回头朝我微微一笑,道:"事关他的安危,我绝不会大意!"
"哼。"方宁低头不语。
我哑言失笑,眼前的小夜怎么变得孩子气了,"你定是已提前和萧公子安排妥当,此时又何必去逗一个孩子。只是,"我提醒他,道:"算时辰张九利也该来了,到时候还怎么遮掩的了?!"
夜寒也笑道:"是呀,现在可没时间跟一个孩子逗趣。"说到孩子,他故意加重了语气,只引的方宁又一声冷哼。
我真是哭笑不得,这哪里还是那个镇定从容,气度不凡的夜寒,分明又是一个好胜斗勇,争风吃醋的孩子!
夜寒倏又正色道:"阿风不必担心,张九利此时可没时间来顾及你。"
"怎么说?!"
"他暗中把你囚在此地,却调了堂里大批高手围在原先的地牢,造出严密监守的假相,若是不知情的前去搭救你,自然要落入圈套。可惜这个圈套正好为我所用,他想乱中取胜,我也正要浑水摸鱼。"夜寒仰头望了望天色,道:"小秦他们也应该动手了,这就足够他张九利忙活一阵子了。"他轻笑道:"咱们就不劳三旗主照顾了,还是自行走了吧。"
夜寒加快了脚步,我和方宁立刻展开步伐跟了上去。
转过静明湖,前面隐约出现了脚步声,听起来略显杂乱的步伐却是朝我们的方向而来。
身边的方宁呼吸骤然一顿,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微微一笑。那张紧绷的小脸登时缓和下来,褐色的面上一对浅浅的酒窝闪了出来。心底不免生出浓浓的怜惜,这么个伶俐可爱的孩子,竟是为我吃了恁般的苦!
"嘿!堂里的么,站稳了!天上浮几颗星?"对面闪出一个粗壮的汉子,手里紧握着把雪亮的雁翎刀,他不再靠前,粗哑的声音也刻意压低许多。他后面跟着两个同样魁梧的人。
是新暗语!心中一紧,果然是张九利的风格!
夜寒低哑了嗓音答道:"海里腾一条龙!兄弟是哪个旗的?来查巡的么?"
对面人明显放松下来,几人大步行了过来,从他们身后走出一个人--略显胖矮的身子,大脸上一双豹子眼闪着凶狠暴躁的光芒,樊武!
我暗暗运气于丹田。
夜寒躬身道:"五旗主!"
我和方宁亦一起行礼。
"大兴吗?你们几个怎么跑后面来了?!"樊武问道。
夜寒回道:"回禀五旗主,这是三旗主的吩咐。"
"哼,整天神秘兮兮的。。。"樊武嘴里含糊不清的咕噜了几声,提高声音问道:"后面没人抽羊角风吗?!"
我愣了愣,这是什么问话?!
夜寒奇道:"五旗主,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樊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们三旗真是有先见啊,前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们倒存了大半实力躲在后面享清闲!"
夜寒道:"五旗主别误会,我们三爷是另有安排。"
"去你奶奶的安排!"樊武忽然发怒道:"现在前面都他娘的趴下一半了,还得分了力量去追那些鸟人!你们给我赶快去前面帮忙!"
夜寒道:"五旗主说的是,我们正要去三爷那领命。"
"还领他个鸟命!"樊武吼道:"现今一个个被毒的东倒西歪的,你们几个去唐笑笑那,看研究出办法了没,是抓药还是埋人,总他奶奶的得有个说法了!"
心中暗暗吃惊,莫非小夜还留了一手!
夜寒惊道:"难道有人胆敢在咱堂口下毒?"
樊武大眼一瞪,道:"还不快去!"
"是。"夜寒向前迈了一步,忽然问道:"五旗主这是要去后面吗?"
樊武一愣,想是没料到一个属下居然敢这样询问他的行踪,狠烈的大脸上闪出冷厉的神色,嘴角反而露出抹冷笑,"怎么,是你家三爷叫你来盘查老子的行踪么?!"
夜寒又凑进一步,低声道:"五旗主怕是还不知道,后山密室里关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我也悄悄的跟着他向前滑了一步。
樊武唔了一声,凶狠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微侧过脸去冲身边的人道:"我就说嘛,瞅他神神秘秘的,准又不知弄出了什么花样!"
夜寒的手在此时骤然伸出,携着墨玉宛若闪电般,去的毫无声息又凌厉非常!
樊武怒吼了一声,右掌猛然拍出,壮大的身子急往后跃,墨玉在空中抛撒出一串鲜红的血珠儿!
夜寒的身形快如流光,手中的墨玉似飞虹闪过,透空直插樊武的胸膛!
脚下再不迟疑,我纵身直扑那两个已经惊呆的五旗手下。那两人怪叫一声,立时双双分跃开去。
左边那人上身倏矮,双腿飞踢向我的下盘,我刚刚提身跃起,右侧一把寒光闪亮的雁翎刀挟着风声猛劈过来,来势又急又猛。
深吸口气,身子在半空中倏然溜转,刀锋贴着衣襟滑过,一股冷气逼人!
耳边听得小宁一声轻叱,右边来袭之人立时斜跃了开去,嘴里骂道:"小兔崽子,你找死!"心里骤急,小孩子家不懂轻重,以他那般伸手岂不吃亏!闪开左面的又一波袭击,我举掌直劈右边人握刀的手腕,同时飞起左脚踹向他的膝盖。
一声惨号自背后响起,同时吼叫的是面前拿刀的人,他魁梧的身体突然摇了两摇,握刀的手腕在我掌下应声折断,膝盖骨咔嚓一声碎裂,我不禁愣了愣,这个身手不弱的汉子好像忽然变成了个木头人。
转目却看见小宁从他背后抽出自己的左手,鲜红的血液顺着那只不大的手掌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
心底没来由的一紧,抬眼猛瞧见一抹狰狞自方宁那双清澈乌黑的眼睛里迅速掠过,他俯身在倒下人的衣衫上擦净了手,急跳过来,拉着我道:"公子,你没事吧?"
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双天真无邪的眸子,刚刚闪过的残暴光芒似乎是幻觉。眼前忽然有点眩晕,大概是我眼花了。
"怎么了?"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上我的腰,夜寒柔声问道:"又不舒服了吗?"
我摇了摇头,忽然瞥见一边的方宁又露出了那股冷绝的神色,不由羞赫的轻轻推开了夜寒,在小孩子面前,这般亲密的举动实在是让人不好意思。
脱困
我倚在树旁,看着夜寒和方宁把尸首藏匿好。樊武的眼睛死不瞑目般的大瞪着,若不是胸口的点点血迹,根本看不出伤在何处。
我轻轻叹了口气,墨玉实在是把绝世的宝刃,在它薄如蝉翼的刀锋下,任何伤口都会很细微,就好象一颗纤细的绣花针划过般的,给人一种不会造成多大伤害的错觉!可是,在这足以令人忽略的细细的伤口下,也许,坚硬的骨骼已经被斩为两段!这就诚如有些人,他无害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比猛兽还要凶残的心!
似有一阵凉意袭来,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我这是怎么了?!无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兴起了这个念头!
"快走吧。"夜寒看了我一眼,"阿风?"
我打起精神,道:"是,我很好。"起身率先掠了出去。
"原来不只是声东击西吗?"我边走边问。
夜寒笑道:"倘若只是声东击西,那我就未免太轻视张九利了!自然要另外加些佐料,好让他们都不闲着。只可惜这锅太大了些,再好的佐料都难免要淡了的。"
我也笑了,道:"如此才是最好,否则百十条鬼魂天天缠来,我怕以后连梦都不敢做了。"能让这么多人同时中毒,最直接省力的方法便是在井中下毒,只是再强的毒药一旦溶解在水中,其药效自然要打了折扣。
夜寒轻叹道:"阿风的心总是最软,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要百般顾及。上次如果用火,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了。"他顿了顿,有些无奈的道:"如今这般光景,难道你还不后悔么?!"
我笑了笑,没有答言。
夜寒又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三个人在沉默中急速前行。
后悔么?
不由自主地抚了抚左臂,无力的感觉伴随着连绵的疼痛,可这肌肤之痛又怎及得上心底的创伤!
作为一个男人,谁不期盼建功立业!
而作为一个人,自由则是最基本的尊严!
可是我,又拥有哪一样呢?
我低头看了看摊开的手掌,什么,都没有。。。
记忆中那明媚的笑脸扬起,粉嫩的嘴唇微张,恍惚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伴着娇笑响起:"呵呵。。。哥哥。。。讨厌啦,你好坏啊,你又逗人家。。。啊--痛,哥哥,痛啊。。。欣儿要死了吗?欣儿不要死啊,哥哥,救救欣儿。。。娘啊,你不要带欣儿走啊。。。哥哥,你真好,欣儿只有你了,只有哥哥了。。。"
那盘踞在脑中的,再熟悉不过的痛楚仿若毒蛇惊醒,蜿蜒而上,在脑子里,在额头里,所到之处,是钻心的疼痛。
脖颈处似乎有湿滑的东西舔来舔去,"。。。怎么,又不乖了,嗯?。。。是不是你妹妹又活蹦乱跳了?看来我又得叫杏儿停药了。。。呵呵。。。这才对嘛,我美丽的风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学的乖些。。。"
感受到两侧的太阳穴在腾腾的跳,每跳一次就象一面巨锤砸下来,掀起波涛汹涌,我大口的喘着气,冷汗不住的下淌--是幻觉吗?怎又如此真切!这噩梦何时才是尽头?!
衣襟忽然被人揪住,"怎么回事?!阿风,是胳膊又疼了吗?!"迷雾散去,眼前是一张粗粝的脸,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充满了急切的关怀。
小夜,可不可以。。。救救我!
"阿风,再忍一忍,你马上就可以自由了。"
自由,好讽刺的两个字!
我低下头去,泪水在眼圈中打晃,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已经累得不想再忍了。
真的很想在阳光下自由的呼吸啊。哪怕只有一天,即使只能看一次日落,我愿意,愿意用生命去换这一天的,自由!
一个温暖的怀抱忽然包围了上来,"对不起,阿风,让你受苦。。。以后再也不会了,阿风,相信我。。。老天,为什么受伤的人不是我!"
久违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殷湿了面前人的前襟。
倏然间,全身的力道似一下子被抽空,我虚弱的倚在他怀里。
这一次,就让我,任性这一回!
"好了。。。这副模样的风儿应该没人有邪念了吧,不过,若是风儿主动可就不好说了,呵呵。。。比如说那个夜寒。。。不过风儿最了解我的脾气,哪个左手碰了你我就砍了他的左手,右手碰了就砍右手,到时候你可别说我不公平,哈哈。。。"
我蓦然挣脱了小夜的怀抱,"阿风?"夜寒迟疑的伸着手,望着那温柔的眼神,那健美的胸膛,心仿佛抽痛成一团,我倒退了两步,强笑道:"我已经好多了,还是快走吧。"
夜寒微微点了点头,我转头对方宁道:"放心,我什么事都没有,咱们走。"这孩子嘴唇渗血,一声不吭。莫不是为我担心么?刚要安慰他几句,却见夜寒已跃出了丈余,顾不得多说什么,我急忙跟上。
红瓦高墙,一排排房舍在葱葱绿色环绕间闪现出来。我们三个愈加谨慎,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前面突然影绰绰的出现了五六条人影,夜寒的脚步骤然减慢。一边凝神观望,一边紧走两步,我低声道:"领头那个瘦高的长脸是二旗的另一个副手马延,人都叫马头儿。"
夜寒提声道:"那面是马头儿吗?"
对面人纷纷站住脚步,马延谨慎的朝这边打量,"是赵大兴吗?天上。。。"
夜寒笑着打断他:"好啦好啦,不就是‘海里腾一条龙'嘛!自家兄弟都看不出来了吗?!"
马延也嘿嘿笑道:"如今可不比往日,这可是你们三爷嘱咐又嘱咐的!"说着往这边走了过来。
"你们是从后面来吗?看到五旗主了么?"
小夜道:"正是他叫我们过来的,说是这边情形不大好。"
"唉--"马延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岂止是不大好,简直是大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