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可冷冷看着眼前这张面孔上傻得冒泡的表情,刚才有一瞬间因为他眼神中的灵动跳脱而产生的惊艳之感霎那烟消云散。撇了撇嘴,他转过身攀上原本睡张晨晓的上铺,"别吵了,我休息一下。"
"喂喂!别睡啊!"张晨晓正在兴头上,穷追不舍:"再陪我聊上几句呀!好久没这么爽过了,要不咱俩来对骂上一场吧!让你见识见识我真正的厉害!"
宿舍门嘭地一声被踢开了,许少嘉面色阴恻恻地一步步走了进来:"什么厉害?也让我见识见识?"
唐可翻个身面对靠墙一侧,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张晨晓想说话,可许少嘉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床铺前仰起头:"张晨晓,你给我下来!"
我就在下面啊。张晨晓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忧伤地望着他。
上面的唐可用一种混着浓重鼻音的调子懒洋洋地咕哝:"我很累,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向来唯命是从的人突然之间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还做得这么明显,换了谁都不好受,更别说是一贯被人众星捧月般对待的许少嘉了。张晨晓看到他气得肩膀直抖,条件反射地就想安慰:"那个......"
许少嘉突然转过头来:"唐可,你出去!"
张晨晓眼里的心疼心痛,又一次这样地,被无视掉了。
唐可继续一动不动闭眼假寐,他打定了主意,这次,就算许少嘉再怎么闹,他也不说话了。
他听见脚步声,门开了又关,然后通往上铺的铁梯突然咯吱作响起来,唐可一怔,扭过头去看,正好对上许少嘉突然冒到眼前的脑袋,他居然爬到上铺来了!
"你干什么?"
许少嘉跪在紧邻唐可的另一张床上,前倾身体将双手撑在唐可的肩膀两边,嚣张跋扈地居高临下:"你倒是继续别理我啊!"
这个貌似调戏的姿势立即让唐可怒火高涨,他阴着脸,眼神凶恶:"别这么无聊,跟你说了我最近有点事。"
许少嘉手臂一抖,这个人居然敢说自己无聊!"什么事?"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没有义务事事向你汇报吧! 许少嘉,我真的很困,你要么下去要么继续这么撑着,恕不奉陪了。"唐可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许少嘉有点不知所措,还有点害怕,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张晨晓吗?以前自己靠他这么近他会脸红得像个西红柿,以前的他事事顺着自己连个不字都从来没有说过,十几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冷冷叫自己,许少嘉。
眼前这张脸是如此熟悉,可神情却是陌生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戾气,紧抿的唇更是透出一种冷冽的意味。许少嘉不知自己心中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从何而来,可是,示弱从来不是他的作风。明知下面闭着眼睛的人看不见,他还是摆出一副傲慢的嘲弄神态:"张晨晓,不要忘了其实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想想看,如果有一天大家知道了你的本来面目,你以为到时还会有人能像我这样,若无其事地继续陪在你身边吗?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张晨晓,你只有我。"
接着,唐可感到有只爪子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缓慢而流连的,蹭得他头皮直发麻。然后是铁梯咯咯吱吱的声音,他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憋上了另一口气--张!晨!晓!
"你和许少嘉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唐可零下十度的眼神冰刀一样刺过来时,蹲在走廊尽头小阳台上造型无限凄凉的张晨晓正沉浸在对自己悲惨境遇的哀悼里,一时还反映不过来哪里又得罪了这位煞神,扭过头来时脸上的表情真是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别跟我装糊涂,"唐可的语气带着厌恶和不耐:"你到底害怕他什么?"
"啊?"张晨晓一滞,"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和别人不一样。"唐可上上下下打量着目光忐忑的张晨晓,"他在威胁你。"
"没有没有你误会了。"张晨晓连连摇头,大松一口气的样子,"少嘉说话一直就是那个样子,老盛气凌人的。那个,我和他之间的事......有点复杂,一句两句的也解释不清楚。"他含混地敷衍着,"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真的。唐可你帮帮忙,就当他是小孩子,迁就他一下吧!"
唐可冷哼,想说我凭什么要迁就,一低头对上张晨晓的视线,虽然隔着眼镜,却丝毫也遮盖不住那双眼睛里直指人心的清澈明亮,带着浓浓的恳求意味,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因为这个眼神而触动,本应脱口而出的拒绝突然变得艰难,他顿了顿,居然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妥协了一步,"我会尽量避开他,不过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张晨晓用无限感激的目光目送唐可走开,然后夸张地伸手作擦汗状。真是越来越乱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得尽快想办法,赶在所有的事都乱套之前。
至于这办法到底要怎么想,张晨晓其实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尤其是在唐可已经尝试过所有他能想到的可能之后。时间浑浑噩噩又过去了两天,这天下午做完实验,张晨晓照例无精打采地向回走,走到宿舍楼下时阳光正好,暖洋洋的,他也不想上去了,就站在楼下抬起头眯着眼睛仰望自己的宿舍。
多么平凡的楼房,多么平凡的天气,多么平凡的世界,为什么偏偏就会有这般离奇的遭遇发生在自己身上呢?张晨晓触景生情,不禁唉声叹气,却听见不远处也同时传来一声叹息。
他扭头,几步之遥的地方站了个胖胖的老头,此刻也正在打量着他。张晨晓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可一时也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胖老头却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似乎还颇有聊天的兴致:"小朋友,你为什么叹气啊?"
小、朋、友?张晨晓抽搐一下,"呃......,不知您介不介意称呼我为‘年轻人'呢?"
"呵呵,也行。"胖老头和和乐乐地一笑,大招风耳配上寸草不生的圆脑袋,让人不禁联想起弥勒佛。
弥勒佛......
"啊!"这个形容终于彻底唤回了张晨晓的记忆,他一下子惊喜到无以复加:"大师,是您啊!"
胖老头还是笑眯眯的,"你是......?"
"我是张晨晓,林秋澜的儿子,您不记得了?半年前您到我家做过客,我妈的新公司盖大厦请您看风水......"
"不对。"胖老头摇头打断他,"你不是。不是自夸,我这人看人向来是过目不忘的,林秋澜的儿子,绝对要比你壮,比你黑,比你显得老。"
张晨晓满脸黑线,这什么破形容啊!不过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立即迫不及待、加油添醋地将自己的可怕遭遇向胖大师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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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样的事啊,还真没听说过,"听完他讲述的胖老头深沉地摸了摸自己的光下巴,"你刚才叹气就是因为这个?"
"是啊。"张晨晓先做了个垂头丧气的动作,然后又猛然抬起头:"对了,大师您刚又为什么叹气?难道是--"他眼睛一亮,"参透了这幢楼的玄机?
"非也非也。"胖老头转过头面对着宿舍楼,目光无限深情,"我只是缅怀过去,有感而叹罢了。这幢楼以前也是我的宿舍,这么多年了,居然一点也没有变,看到它我就想起......"
"呃,大师啊,"张晨晓赶忙将胖老头的思绪拉回正题,"那是不是就是说这事儿和宿舍没什么关系了?"
"当然没关系。"胖老头回神,开始给他分析:"这种事虽然我没听说过,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发生的那一晚正好是农历的九月十五,我记得,那天晚上虽然是个阴天,可半夜里有一刻钟拨云而出的月亮真是特别大,特别亮,特别圆。自古以来月圆之夜都会有很多奇怪的能量被释放,这是经过科学证明的。而你和你上铺的这个同学,八字都太纯粹,这样的人最容易受到外界超自然力量的影响。所以,在那个月圆之夜,你们俩灵与肉之间相互缚束的能力都降到了最低点,于是就导致了灵魂出窍。
其实灵魂出窍这种状态在一般情况下也没什么要紧的,很多人也都经历过。缚束力虽然减弱了,但没有消失,因此灵魂也只能在身体不远处徘徊,当外界影响力消失时缚束力恢复正常,就又会把灵魂给拉回来了。而且这通常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可你们就比较不幸了,你和他的八字正好相克,就好象磁铁的正北极和正南极一样,当南极的出窍灵魂遇上了北极的空躯壳,强烈的吸引力立即就让你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这次互换。"
"原来是这样子啊......"张晨晓眨了眨眼睛,这番分析似乎很有道理,心里于是又对这个老头敬了三分,"那大师,有没有办法让我换回去啊?"
"把北极和南极吸在一块的两块磁铁分开,再让北极和北极贴在一起,你觉得有没有办法?"
"可北极和北极以前不也好好地在一起贴了20年吗?大师,您再好好想想啊!"
"要换回去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只要你们能一直呆在一起,说不定哪天就会有种颠覆性的未知力量出现改变磁场,让你们的灵魂和躯体重新进行组合。"
"那......这样的几率有多大?"
"一百万分之一吧。"
张晨晓的脸彻底跨了下来,一瞬间天旋地转,日月无光。
"不要这么颓废啊小晨,"胖老头安慰他,"你们这灵魂互换,真的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啊,这么一来阴阳相配,正好调和了你俩原本过于纯粹的八字,连带着你们的运势都会越变越好的。还有啊,感性一点说,这不正是给了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吗?过去20年里你肯定遇到过很后悔,希望重来的事吧?这一次,好好把握吧。"
张晨晓在听到"后悔"、"重来"、"机会" 等关键词时有所动容,不过仍旧是沮丧大过释怀,"可我还是喜欢原装的......"
"唉,生在福中不知福。"胖老头叹息,"这样吧,美国有一个很有名的频道,叫DISCOVERY,你有空多看看吧。"
"嗯?"张晨晓茫然,"然后呢?"
"然后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已经很正常了。这是心理疗法。"
"......"
秋天的树叶被凉风一吹,打着旋儿,无比萧瑟地飘落到张晨晓头上。
唐可晚上回来的时候,周末的宿舍里照例只剩着一个哭丧着脸的张晨晓,见他进来,立即用绝望的语调,一五一十地把胖大师说过的话原原本本讲给了他。
"是吗,"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张脸上看不出有多大的情绪起伏,唐可语调从容,"你觉得发生身体互换这种事的概率是多少?绝对小于一百万分之一吧。既然这种事都能被我们碰上,那改变磁场的机会出现也就不是不可能。你那个大师有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应该一直呆在一起,说不定哪天奇迹就降临了。"
"你......"居然还不死心?张晨晓觉得有点惊讶,"可是,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我不想一直当你唐可,既然暂时也变不回来了,我就得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抬头看了看唐可的眼色,"当然不是对每个人都说,但最起码,我的家人应该知道。"
"你以为有人会相信?"唐可居然笑了起来,"好啊,那你就去试试吧。"
张晨晓给自己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妈,我是晨晓。"
"晨晓?"电话里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你的声音怎么怪怪的?"
"呃...,我正要给你说这件事,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你公司的楼下等你。"
"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吗,我很忙。"
"可......,那,好吧。妈,你要有心理准备,从今天起,我的样子,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我和我上......"
"行了行了,不要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有什么话直说!"
"我就是在直说啊,"张晨晓委屈,"等你再看到我的时候,不要太惊讶哦,我,我虽然样子不一样了,可还是你的儿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听不懂。"电话被无情地挂掉了。
林秋澜当然不可能把这一番无聊的对话放在心上,她又批阅了一会儿文件,秘书走进来提醒她下午还有个商业圈的聚会,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穿好外套出门,打算回家休息一下,做做美容再换身衣服。
不料走到地下停车场时却被一个陌生的男孩挡住了去路,"妈!"男孩眼神恳切地望着他,"你听我说!"
"你认错人了。"林秋澜扭头就走,却被拉住了胳膊,"妈,我是张晨晓啊!"
林秋澜挑眉。
张晨晓抓紧机会,赶忙把自己怎么变身,那个胖大师又是怎么解释的,叽里呱啦地对她说了一遍。
林秋澜耐着性子听他说完,然后面目平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呃,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你,我就是张晨晓啊妈!"
"那好吧,张晨晓,请问你这个身体本来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唐可。"
"好的,唐可同学,你回去转告那个张晨晓的身体,让他有什么事情自己来找我,不要再使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来丢人现眼。你告诉他,我最反感这一套!"
"妈!"张晨晓急得冒汗:"我真的就是张晨晓啊!不然那我怎么会知道你的车是那辆白色的宝马x5,是你去年过生日的时候胡叔叔给你送的?还有,你的这条项链是小姨去欧洲旅行时给你买的,什么什么水晶的,你当时还嫌这个款式太老气,还有......"
"行了,我相信你能背出我的家谱来,张晨晓既然找你来做事,肯定没少跟你透风。不过你说多少都不能让我相信这么荒缪的事,你回去跟他说,哪怕他变成一只狗一只猫,只要大学没毕业,他都不能从家里搬出去。"
"不是啊,这回真的跟那事没有关系!"张晨晓后悔死自己以前为了能搬出去住而三番五次地跟母亲耍花招,"哪怕你让我以后再也不搬都可以!妈,我......"
"不要叫我妈了,你这个小孩怎么回事!再无理取闹我叫保安了!"林秋澜甩开他的手打开车门钻进车子里。
"妈!妈我真的不是骗你的!"张晨晓不死心地拍打车窗,跟随着缓缓向前行驶的车子跑。终于,车窗玻璃降了下来,林秋澜的目光直视着张晨晓的眼睛,"你还不明白么?即使,我是说即使啊,你这个躯壳里真的装的是我儿子,"她的眼神荡了一下,"我也不可能承认。你要我怎么去跟所有的人解释?我可不想被当成精神病!"
如遭当头棒喝,张晨晓定住了。车子乘机一个加速,载着张晨晓唯一的希望风驰电掣绝情而去。
好吧,反正母亲向来就冷血,总是忙着工作,和自己感情生疏,冷静下来之后,张晨晓不得不这样安慰自己,而且,这件事也太过震撼,慢慢来吧。
他第二个想到要告诉的人,是许少嘉。
尽管许少嘉总是带着一帮狐朋狗友炫耀般地在宿舍里晃来晃去,可张晨晓终于还是逮到了他落单的时候。
"少嘉,"他站在卫生间门口,眼神脉脉地望着许少嘉洗手的背影,"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