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下板机的手指没有迟疑,大家都知道洛炎的枪是没有子弹的
砰!
一声闷响,夏鑫的胸口开出一片豔丽的玫瑰花田,鲜血溅到洛炎的身上脸上,温热的液体又腥又腻,所有人都傻了眼,夏鑫倒下之前也带著难以置信的表情
子弹穿过心脏很快就止住了生命的跳动,连眼睛也来不及闭上,夏鑫就这麽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的游戏下
秦非拿起夏鑫挑到的那把枪,里面没有子弹;再看看洛炎的枪,枪管发著热,一枚子弹的的确确的从这把枪里面打出来
三个人互望一眼,谁都说不出话。
洛炎出了一身的冷汗,其实倒在地上的人应该是他,只是他扣下板机的那一次莫名的卡弹,让他逃过一劫
或许这就是恶有恶报,夏鑫阴险的活了一辈子,到头来竟然用这种窝囊的方式结束生命,他们也只能感叹。
感叹生命无常,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自己造下的业障,终究要由自己来还。
夏鑫死了之後夏家也差不多算垮了,夏宇没有意思重掌大权,底下的人三三两两做鸟兽散,庞大的集团凋零的什麽也没有剩下。
像颗封著蜡的苹果,表面漂亮闪著光泽,一剖开才知道内部早就被蛀虫腐蚀殆尽,一条一条的蛆在发臭的果肉里钻进钻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惨不忍睹。
唯一剩下的基业只有夏家的日式大宅,原本气势磅礴守卫森严的房子,如今只留夏宇一个人坐在橼廊上,默默的发著呆
庭院的景色依旧,夏宇静静的看著,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这里的夏天是凉爽的,点点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在树丛间飞舞,晚风徐徐而吹,很小很小的时候夏宇和夏鑫就曾经在这样的夜晚趴在橼廊上玩著弹珠,
那时候的他们甚至还不懂家里是做什麽的,爸爸只说站满家里每个角落穿著黑西装的叔叔们是他们的管家;
春天时百花漫开,两棵樱花树总是美的令人目瞪口呆,大丛的绯色覆盖整个庭院,夏宇最爱站在樱花树下看风轻拂过时的落英纷飞,和著暖暖的阳光洒在发上身上,他捧著掌心里满满的樱花瓣,笑得灿烂又满足。夏鑫常形容这样的他和这样的景色,瑰丽的就像一幅画;
秋天是最萧瑟的季节,也是蜂蜜收成的季节。他们趁大人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搬了凳子放到树下,分工合作的想把蜂巢弄下来。一开始他们不知道厉害,赤手空拳的拿石子就往蜂巢砸,触怒住在里面的蜜蜂群起围攻他们,追的他们抱头鼠窜,被叮得满头包又被骂的耳朵长茧还是没有吃到蜂蜜;後来他们都学乖了也专业了,轻轻松松三两下就安全的赶走蜜蜂拿到蜂蜜,虽然量不多品质也不甚佳,他们还是很开心,你一口我一口津津有味的吃著;
冬天里他们就不常到庭院去了,天冷著,他们都懒懒的窝在暖炕边,合盖一条毛毯,手里拿著热茶呼呼的吹著,有时候叽叽喳喳的聊天,有时候只是静静的,欣赏庭院里开的孤傲的梅花。
其实小时候的夏鑫是很好很好的,热情活泼,聪明能干,对夏宇尤其好,一起玩一起笑,爱捉弄他但又怕他哭,只要夏宇一板起脸不说话,夏鑫就紧张兮兮的像他道歉讨好他;
有时候还故意假装上了夏宇的当,看他以为恶作剧得逞的笑的得意,夏鑫就会觉得自己好厉害好厉害,可以保护弟弟让他开心不受伤害。
但是一切都在他们渐渐长大的同时也随著改变了。
夏鑫变的阴沉变得难以捉摸,看著夏宇的眼神像把他当敌人似的,不是视若无睹就是寒冷无情。
夏宇不明白他的转变是为什麽,面对夏鑫的冷嘲热讽,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偶尔在训练的时候夏鑫会藉故找他麻烦,说恶劣的话或是不小心打到他,夏宇没有反抗,起初是惊讶的默默承受,慢慢的就习惯了,眼神也变的无奈漠然
但他越是不反抗夏鑫就越变本加厉,简直就是把他当仇人,愤恨的神色让夏宇不解又心寒,他处处避著他却处处被他追著跑,而当夏鑫长大到一个年纪後,理所当然的接掌了家里的事业
比起他们的爸爸,夏鑫的手段更黑更脏,毫无人性的,血腥又残忍。夏宇苦苦劝过他,却换来夏鑫目露凶光的问他是不是想要抢这个当家的位置
他的眼神他的态度他的每一句话对夏宇来说都像一道枷锁,扣住了手脚限制行动,和善的大哥和阴狠的大哥交织成一个个梦魇,压的他心里烙上深深的阴影,血肉模糊的,结痂了又被划开,愈合了又再度创伤,反覆而无情。
他好想好想要逃开,但是当他逃开了,才发现夏鑫对他的影响早就根深蒂固,而他顺著他给他的框框照著形状成长,怎麽也无法抽离。
他曾经以为只要远离,就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但是过去的片段和夏鑫或开朗或凶狠的每一个眼神总是追著他跑,他才知道即使到了天涯海角,心还是被重重的压著。
夏鑫的死亡带给他的冲击并不是很大,他木然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尽管有点讶异,但是毫不意外。
夏宇一直相信他是被情势所迫,卸下了外表武装的壳後,他还是小时候那个喜欢照顾他陪他玩的大哥。没有想到夏鑫武装的太久,狠毒的性格早就深植入心,像病毒般扩散侵蚀,最後惨淡收场。
站起身走到庭院里,摘下一支梅花捧在手上,轻柔的洗净了,用素雅的小花瓶插著,放到夏鑫的牌位前。
小小的木桌上供著夏氏历代的当家,夏鑫的牌位放在角落的位置,安安静静的,有些寥落。
夏宇合起双手闭上眼喃喃的默祷,他为夏鑫祈求,
如果真有报应这回事,他只希望能回向给他让他在死後不要受太多苦。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也好,让他只记得好的夏鑫;
人的记忆系统是很奇妙的,回忆往往会自动过滤然後沉淀,多年以後再拿出来看看,多半只会记起甜美的片段。
说不定不用多久,他就能打开夏鑫禁锢在他身上的锁,带著崭新的心情轻松的活。
门铃突兀的响起,夏宇叹口气起身去开门。
洛炎站在门外,表情隐晦不明的,像是发生了什麽事,又犹豫著要怎麽开口
夏宇让他进来,他却没有动作,只是垂著头站著
「怎麽了?」
「夏宇...」
「嗯?」
洛炎抬起眼看著他,眼神有些迷茫,嘴唇蠕动著,发不出声音
看到他这样,夏宇心里忽然一阵紧张:「怎麽了?秦非出事了吗?」
「不,不是,...」
「那是怎麽了?」
「尚晴死了。」
□□□自□由□自□在□□□
简陋的墓冢座落在墓园最荒凉的角落,墓碑只是一块石块,刻工随便的写著坟墓主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连照片也没有。
秦非徒手除著草,植物粗糙的纤维划的他的手指处处是伤,细细长长的伤口渗著血,他却没感到痛似的,卷著袖子弯著腰持续动作。
洛炎和夏宇站在一旁看著他,秦非不让他们帮忙,说是要替尚晴做最後一件事。
太阳从他们的头顶渐渐下降到了地平线那端,天气越来越冷了,呼出的气息形成一团团白烟,衬著昏黄的日落格外凄凉。
洛炎走上前按住他的手:「天快黑了,我们明天再来吧。」
「再一下,就好了。」
秦非头也不抬的,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咸涩的汗水流进伤口,引起一阵刺痛
尚晴走了没有多久,但是墓冢没人照料,坟头的草都长得这麽高了,顽强又肆虐的,狂放的绵延遍野
听说是车祸,她在去幼稚园接小孩的路上被疾驶而过的机车撞飞,重重的落在几公尺远的地方,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出事的地点就在幼稚园门口的马路上,逸斐小小的手让老师牵著,兴高采烈的看著对街的妈妈,没想到一个马路竟是天人永隔的距离。
警方找不到逸斐的其他亲人,只好暂时先将他安置在孤儿院,几天前他从孤儿院跑了出来,小小的孩子在大街上走啊走的,洛炎路过看到他的时候他昏倒在商店门口,全身滚烫著发高烧,洛炎赶紧抱起他送去医院;
好不容易等到他醒了,他们才隐约的从颠颠倒倒的童言童语中得知尚晴过世的消息。问他为什麽从孤儿院跑出来,他天真的说今天是妈妈的生日,他想要去买礼物送给妈妈。
他们都沉默了,悲伤漫天席地的笼罩住他们,鼻间心头酸楚的让他们忍不住要落泪。秦非忽然恨极了尚晴,他觉得她好自私好自私,只因为想要留住他的爱想要有个人陪伴她,任性又不考虑後果的带来一个孩子,却没有保障他生活的能力
他把逸斐留了下来,他告诉孤儿院说他是他的父亲,但他不知道该怎麽向小小年纪的孩子解释"爸爸"这个名词,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为何在过去几年中,这个爸爸在他生命里缺席的原因。
他可以给逸斐很好的生活品质,可是没人知道目睹妈妈在眼前被车撞死会给这个孩子留下多深痛的伤口。有人说童年的记忆是最深刻的,尽管平常没什麽印象,但这些记忆锁在脑海最底层,暗地里左右著一个人的个性;
尽可能的弥补,走一步算一步,秦非对这孩子一直都抱著随缘的态度,既然有了这个缘份把他留在身边,那麽就好好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换个角度来想其实这对秦非对逸斐来说都是一个好的转变,逸斐完满了秦非的遗憾,而他自己则得到了一个父亲,一份安逸的生活。
有时候一个人的离开是一种成全的举动,像尚晴之於秦非和逸斐,夏鑫之於夏宇。
拔下来的草在一旁堆成一陇小山丘,简陋的墓碑前放了鲜花素果,看起来不再那麽凄清了。
秦非点起一束香,虔诚的闭眼默祷,他告诉她会好好照顾孩子,要她不用担心,也告诉她会常常来陪她,让她不寂寞;他在心里说了好多好多话,透过袅袅上升的烟雾传达给她,希望她能听到。
上完香,又把买来的纸钱烧了,耐心的等到火头都灭了,他们才离去。
天很黑,荒凉的墓园更显肃杀。
秦非感觉到脑袋像是被洗过搅过一般,空白又浑沌。
他想著留在家里的孩子,想著那是留著他的骨血的小孩啊,想著要准备什麽晚餐,想著再过几年就要上小学了,想著然後孩子会渐渐长大,而他和洛炎也会渐渐老去,想著想著,心里泛起一股既甜蜜又无奈的酸楚。
踏在这个生与死交界的地带,头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沧海桑田,人事无常。
即使正走向人间的繁华地带,终有一天,他们都要集体长眠於此,化为烟尘。
「逸斐,来,」
秦非拿著一把筷子,对著正爬在夏宇腿上玩猜拳的逸斐招招手,小小的身子听到呼唤呼拉一下滑下来,咚咚咚的朝秦非跑去
秦非蹲下身,抬起手在逸斐眼前晃了晃:「把拔考考你,这里有一把筷子,一个人两支,我们有四个人要吃饭,逸斐猜猜,把拔手里总共有多少支筷子?」
逸斐睁著圆圆的眼睛,偏著小脑袋想了想,「八支吗?」
「答对了,逸斐好聪明!」摸摸他的头,秦非把筷子放到逸斐手上,「来,去分一分,把拔等一下教你怎麽盛饭!」
「好!」逸斐笑的开心,抓起筷子一溜烟跑到桌边,一个位子放一双,工工整整的排好
秦非直起身,笑著在一旁看
「他才四岁耶,你这样不会太严格了吗?」夏宇走到他身後,拍拍他的肩
「哪会,这叫寓教於乐,你不懂的。」
「是是是,你说怎麽就怎麽吧,你不用去帮洛炎吗?」
「我也想啊,但是每次都会被他赶出来,他还要我不要踏进厨房一步!」
「为什麽?」
「不知道啊,自从我把炉子上的一锅汤打翻,又把酱油和醋搞错以後,小炎就再也不准我进厨房了。」秦非扁扁嘴,颇觉得委屈
「...我看你还是等著吃就好了。」
「噢。」
「把拔~逸斐分好了!」咚咚咚的跑到秦非跟前,炫耀似的举起两支空空的手
「呀,逸斐好棒,来~把拔教你盛饭!」
秦非牵起逸斐的手教他握稳饭勺,正要带著他伸进电锅里的时候秦非的手背突然被重重打了一下
「啊,痛耶!」抽回手,回头看到端著盘子脸色阴沉的洛炎
「电锅很烫你不知道吗!」
「知道啊!」
「那你还要教逸斐什麽?」
「盛饭啊!」
「...要是他烫伤了怎麽办!」
「...噢。」
「噢什麽噢,自己盛啦!」
秦非抓了抓头发,被夹七夹八的骂一顿有点不知所措,只好闷闷的拿起饭勺盛饭
「逸斐来,我们不要理他,」洛炎笑著摸摸他的头牵住他,「到那边去坐,马上可以吃饭了唷!」
「好~」
逸斐蹦蹦跳跳的爬上椅子坐好,乖巧的等著大家上桌一起开饭,夏宇坐在对面,两人隔著一张桌子继续刚才的猜拳游戏
等菜全上齐了大家都坐定准备开饭的时候,夏宇已经输了好几把,只好勉强答应睡前讲故事给逸斐听
洛炎笑笑的看著一大一小拌著嘴的模样,一边往逸斐的小盘子里夹菜
「小炎,你把蟹脚全给逸斐了,我要吃什麽啊?」秦非挨著他的肩嘟囔,垂下眼睛扁著嘴,好可怜的样子
洛炎一把推开他的脸:「逸斐在发育,你已经老了,吃青菜就好,健康。」
「怎麽这样...我很饿耶!」
「很饿就快吃,哇啦哇啦的吵死了!」
「噢。」
秦非可怜兮兮的低下头扒饭,连筷子也不敢伸出去夹菜,闷头闷脑的光吃白饭
洛炎叹口气,拣了些他爱吃的菜放到他的盘子里,还仔细的替他挑掉鱼肉里细细的刺
夏宇看著他们,忍不住笑出声,「秦非你根本是妻管严嘛!」
洛炎撇了撇嘴,「呿,谁是妻了!」
「难不成你是在上面那个?」
「怎麽,看起来不像吗?」
「完全不像...」
「喂,不要听他乱说,我才是在上面的!」秦非抬起头,口齿不清的挥舞著筷子大声抗议
「闭嘴,我只是还没发挥实力,让让你罢了。」
「不行啊,我只会在上面的!」
「这种事情总是要有第一次的,学一学就会了。」
「这也有用学的吗?」
「当然!」
看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夏宇趁机把好菜夹到自己碗里,像看电影配爆米花,他优雅从容的咀嚼著,眼睛带笑的看好戏
「把拔,爹地,你们在说什麽?」童稚的声音打断两人的争吵,秦非和洛炎尴尬又诧异的看向满脸好奇的逸斐
「把拔,爹地,你们在说什麽?」童稚的声音打断两人的争吵,秦非和洛炎尴尬又诧异的看向满脸好奇的逸斐
「呃,把拔和爹地在讨论一些...运动上的事情...」秦非结结巴巴的挤出一点笑容
「什麽运动呀?逸斐也可以一起做吗?」
「这个,等到逸斐长大以後...」
「不行!」秦非试图解释,话没说完就被洛炎冷冷的打断,「呐,逸斐,你记著,不管以後遇到什麽情况,身为男人呢,就一定要技"压"群雄,知道了吗?」
逸斐偏著脑袋,不是很懂爹地的意思,但还是乖乖点头牢牢记下了。而在不久之後的将来,他也很努力很努力的实践著这从小接收到的教诲
冷冷的瞟了秦非一眼,洛炎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吃饭
「我有一件事情要说,」夏宇放下碗筷,正了正脸色,「我打算要回去法国了。」
「!!!什麽时候?」洛炎惊讶的看著他,他以为夏宇是结束掉那边葡萄农庄的事业才回来的
「明天吧。」
「这麽急?」秦非也很讶异
「恩,我本来就没有要待很久,没想到会发生这麽多事;前几天办完我大哥的事就想回去了,是洛炎来告诉我尚晴的消息我才临时又多留几天。」
「那...还会再回来吗?」洛炎很是不舍,自从和夏宇认识以来,这好像是第一次真的要分隔两地,过去几年朝暮相处,他早就把他当成亲兄弟了
「会吧,要看那边的状况。」夏宇也和他有一样的心情,看著他热切的眼睛和相似的容貌,忽然地就有些戚戚
「让我们送送你吧。」秦非道
「不了,我不喜欢送别的场景,等下次回来你们再来接机吧。」
「那今晚是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