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谁也没有开口,没有人知道该对这个女人抱持什麽样的态度,是要钦佩她对秦非的爱情,还是要赞叹她独力扶养孩子的勇气,或者是嘲笑她这样牺牲自己去爱一个人的方式;
内心唯一强烈的感觉,唯一可以厘的清是什麽情绪的感觉,是怜悯,
怜悯这个女人,怜悯这个孩子。
天已经完全黑了,洛炎伸出手紧紧抓住秦非的手指,冷风刺骨的吹在脸上,他们都觉得痛。
夜很深了,窗外下著雨,雨声滴滴答答的稀稀落落,打在心上让人鼻尖发酸。
沉默著窝在棉被下拥抱取暖,空气中弥漫一股潮湿的凄凉味道,两人都无法入眠。
尚晴带来的冲击太大,他们一时不知道怎麽面对,只觉得有什麽东西压在心头,重的人喘不过气来,她的狼狈她的眼泪,一点一点啃蚀著他们的神经;
而他们被迫产生一种类似愧疚的情绪,像小时候因为长辈心情不好迁怒到自己,就难过心虚地像世界末日一样。
尽管到了这个地步,秦非还是没有办法对尚晴有任何近似於爱情的感觉,就连内疚也像是隔了层毛玻璃,无法入心入肉的为她心疼;
但是那孩子却结结实实的打中了他的心,粉雕玉琢的,手脚肥肥短短白白胖胖,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望著他;
被这样的眼睛看上一眼,再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软化,更何况是身体里流著相同血液的亲骨肉
他想要让那孩子有更好的生活,过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只是一份落单感情下的附属品,连存在的价值都令人质疑
但这也许只能是一个念头而已,尚晴刻意避著他,不可能接受他的帮助,说不定从今以後再想见那孩子一面都是千难万难,还有什麽馀地让他过更好的生活?
秦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收紧手臂圈住怀中的洛炎
低下头就著月光看著他的脸,狭长的眼睛半敛著,睫毛微微颤动,浏海有些长了,凌乱的散落下来覆盖额际,秦非抬起手指替他理著,亲了亲他的眼皮
洛炎睁开眼睛看著他,轻柔的笑
「睡不著?」秦非低声问道,换了个姿势让他趴在胸口
「恩。」
「在想什麽?」
「很多很多。」
「说来听听?」
「...我觉得,我们要很幸福很幸福,才不会让尚晴白白牺牲。」
「...恩。」
「你怎麽想呢?」
「跟你一样。」
「那孩子呢?」
「随缘吧...」
洛炎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脏强而有力的规律跳动著,调整自己的呼吸配合他心跳的节奏,渐渐的两人就合为一体,用同样的频率相和著
世界上有多少人可以像他们一样,得以和喜欢著的人终身厮守?
地球上的人口这麽多,又有多少比例的人,可以幸运的找到生命中的彼此?
有些人,看错了,爱错了,等错了,最後放弃了,於是错过。
也许每个人生来都不该孤独,也许每个人生来都注定和谁匹配,只是有时候在寻找的过程中,有一方走的累了停下来歇息,而或许就在这个停驻的路口,他们将永远无法聚首。
「还在想什麽呢?」秦非用手指绕著他的发梢,问道
「我在想,我们很幸运。」
「嗯?」
「小时候你在大雨中找到躲在巷子角落的我,然後长大之後我又找到了你,後来分开了,又在偶然中再次找到彼此,你说,幸不幸运?」
秦非吻了吻他的发顶,微笑著,「幸运啊,不过,不管你跑到北极点还是南极点还是月亮火星上,我也会一次又一次的找到你的。」
洛炎也笑了:「恩,我不会跑的,就在原地站著等你找到我为止。」
撑起上身吻住秦非,从嘴唇到耳际再到线条漂亮的颚,经过喉结的时候轻轻咬了一口,然後吻滑过结实的胸膛到精壮的腰间,虔诚的,带著膜拜的心情。
他是该感谢这个男人的,他让他的生命圆满了,他的爱和宠溺包容弥补了童年时期没有得到的,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从来都不会吝啬给予。
很多人认为,人生中最悲哀的事情莫过於没有"爱",但洛炎认为最悲哀的是没有"家";
曾经,他什麽也没有,孤单一人在世界上闯荡,今天活著或是明天死了,对他来说都没有什麽差别;
幸运的,他遇到了一个给他"爱"也给他"家"的男人,
从今以後,无论风平浪静或是狂风暴雨,只要抓住了彼此的手指,就再也不会放开。
洛炎渐渐对"出门"这件事感到讨厌,他一直觉得有好几双眼睛躲在暗处监视他们,但是秦非不以为然,他也不好再说什麽。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说服他,只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幻觉。
偏偏秦非又是静不下来的个性,三天两头拉著洛炎向外跑,笑著闹著像个孩子似的,对什麽都好奇都有兴趣,特爱往人多的地方蹭,
买个菜可以和卖菜的大叔大娘从天气好坏谈到菜价涨跌再谈到国家大事人生哲理,经过公园会兴高采烈的陪孩子们堆沙堡踢足球,看到一群小学生过马路会主动替他们挡下车子;
他说他走过这麽多地方,发现世界上最美的风景就是"人"。
洛炎只是笑笑,人也好花也好树也好瀑布也好,在他眼里最美的风景是秦非的笑容,千变万化的,又始终如一的温暖和煦,怎麽也看不腻。
除去被跟踪的晦暗感觉,洛炎是很喜欢陪著秦非到处玩乐的,但是他不知道现在的他们有没有放松的本钱,猛兽来袭之前总是在暗处蛰伏著,抓著了机会就不留馀地。
看著镜子里的自己,细长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柔软的嘴唇白皙的皮肤,洛炎常常这样对著镜子发呆,有一种对自己坦白的感觉
他抬起手指抹了抹眉心,那里微蹙著,整个人都染了忧郁。
餐厅的厕所里只有他一个人,外面的嘈杂隔著扇门传不到这里,有种安静的喧嚣。
洛炎有点累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被害妄想症之类的毛病,不然怎麽会对人群感到这麽恐惧?看著每个人都像心怀鬼胎,暗地里进行著邪恶的阴谋。
曲起指节揉了揉太阳穴,镜子里的人模仿他的动作,洛炎想起了和他有著相似面貌的男人。这皱著眉的表情像极了夏宇,他独自一人沉默的抽著烟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像心里有著什麽阴霾,挥之不去。
开了水龙头哗啦啦的用冷水泼脸,胸前的衣服浸湿了一大片,抽了纸巾胡乱擦了擦,他拍拍脸挤出一个笑容,不要再烦恼这种无聊的问题了,秦非还在外面等著。
洛炎整整衣服打开门,迎面而来的热闹还是让他皱起眉心,要不是秦非说这里的辣炒螃蟹便宜好吃又实在,他才不想来这种人挤人的地方,一群人围成一圈吆喝著划拳喝酒,看他们闹腾心都烦了
叹了口气,才刚踏出一步肩膀就被人用力的撞了一下,眼前一花,什麽也没看到,四周人来人往的,喝醉酒的客人端著热菜的服务生哭闹著的小孩,应该是什麽人不小心绊了脚撞到他,没什麽大不了的
乱糟糟的回到位子上,秦非正戴著手套拿著钳子剥螃蟹剥的起劲,洛炎的碗里躺著几只白里透红鲜嫩多汁的蟹螯,诱人的样子像在呼唤他快点把他们吃掉
「回来啦!我帮你剥了壳,趁热吃!」秦非抬起头冲著他笑,「我刚才试了几支,又鲜又够味,好吃的不得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自己独吞了!」
洛炎戳了戳他的脸瞪著他,「你想的美,全部都是我的,盘子里没剥壳的快点剥一剥,我要吃。」
「啊,留一点给我嘛!」
「你吃蟹壳就好。」
「蟹壳哪能吃啊!」
「那你就不要吃好了。」
「可是我好饿耶!」
「所以叫你吃蟹壳啊!」
「怎麽这样...」
秦非垂下眼睛扁著嘴,无辜的像是被主人责备的宠物,
洛炎忍著笑吃了几口螃蟹,鲜甜麻辣的滋味在口中散开,和著秦非替他剥壳的体贴心意,他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笑,
在碗里拣了一支特肥美的蟹脚送到秦非嘴边,看他受宠若惊的张口吃掉,忍不住又摸摸他的头道:「真乖,好像狗狗。」
「狗...你竟然把你老公和狗相提并论!」秦非板起脸抗议,手里的钳子一用力喀啦一声把一支硬邦邦的大螯从中夹断
「恩,我错了,狗比你聪明。」
「.........」秦非忿忿的垂下眼睛,表情忽然变了,「小炎,你口袋里是什麽?」
「什麽?」
秦非指指洛炎的外套口袋,「好像是一张纸,」
低头看了看,一张纸片塞在他的口袋里,一半露在外面
洛炎疑惑著拿出来,纸上写著一串电话号码,下面画了一支打了大叉的手机,手机的旁边是一个公用电话的标志,纸片的右下角画著一串葡萄
心中一凛,洛炎瞬间明白了什麽,把纸片递给秦非,他也暗了脸色。
两人不动声色的把螃蟹吃完,付了帐走出餐厅,秦非假装到便利商店买东西,洛炎顺势闪进店外的电话亭拨了纸片上的号码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是夏宇的声音:「洛炎,你不要出声,假装电话打不通,安静的听我说,」
「我大哥一直在暗中监视你们,你们的一举一动我大哥都知道,他是什麽样的人我很清楚,只要有人危害到他的地位他就会不择手段的铲除;你们的处境很危险,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我现在不好说话,明天晚上九点在到河滨公园,我在那里等你们。知道了就挂掉电话,不要作声。」
洛炎默默的挂掉电话,秦非手里拿著两罐饮料在电话亭外等他
使了个眼色,他们一语不发的上了车,洛炎才把夏宇说的话告诉秦非。
他面色凝重的听著,手指在方向盘上握紧了,指尖泛了白
该来的还是会来,而这次,他们都不会手下留情。
□□□自□由□自□在□□□
晚风刺骨,四下寂寥,黑暗的河边伸手不见五指,杂乱萧条的草丛等身高,危机暗伏
桥墩处的阴影里,两条人影比肩而立,静默著,四只眼睛闪著幽微的光芒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越来越深,河边桥上的车流人潮渐渐稀少,该出现的人却没有出现。
全身每一条神经都紧绷著戒备,灵敏地像暗夜的猫,洛炎忐忑不安的,既担心夏宇出了什麽状况,又害怕现在的环境正适合向他们下手,只要从远处瞄准他们,一人一枪,就什麽都结束了。
感觉到洛炎的躁动,秦非捏了捏他的手,发现他的掌心潮湿冰凉,全身都沁著冷汗。秦非靠近他耳边悄声问道:「回去吧?」
洛炎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他没有来一定是在警告我们什麽,快走吧。」
「可是...」
「走吧,听话,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吧。」
秦非正要迈开腿,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枚火星子猛烈地在他脚边爆开,他反射动作的躲回暗处把洛炎护在身後
一切又归於平静。
秦非凝神细看,被火星子打到的柏油地炸出了一个小孔,小小的弹壳在地上滴溜溜的滚动
「够胆的就出来,躲在暗处放枪算什麽男人?」洛炎沉声低喝
不远处的草堆後闪出一个人影,淡淡的月光在他身後勾勒出轮廓,缓缓向他们靠近。
「洛炎。」
「夏宇吗?」洛炎问道。
「是我。」
洛炎松口气正要迎上,秦非一把拦下,警戒的问:「你一个人吗?」
又是一片寂静。
颤栗从指尖蔓延到全身,洛炎噤了声,脑袋里飞快闪过几个念头,最後停在"夏宇背叛他们"这个想法上。
「夏鑫也在吗?」洛炎问
「..................」
人影在离他们几公尺远的地方停住了,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沉闷的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哈哈哈,」空气中忽然爆出一阵狂放的笑声,另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出来,拍手笑道,「我说阿,怎麽你们都学不乖呢?每次都这麽好骗,还有什麽乐趣呀?」
夏鑫的脸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的邪气,像没有生命的能剧人偶,虚假浮泛的伪笑著,令人毛骨悚然
洛炎越看越怒,咬著牙朝他吼,「你这神经病,想干什麽?大家都是大人了,就不用再拐弯抹角了,要单挑要决斗爽快点直接说就是了,我奉陪。」
「小炎,你少说两句!」秦非把他拉回身後,洛炎的挑衅让他吓出一身汗
「哈哈哈,这时候还打情骂俏啊,真感人!」
「有枪你指著我好了,你要是再伤了洛炎,我就算要死了也先毙了你。」
「哎呀呀,真是凄美的爱情故事啊!可惜你们今天都要死,好在路上有个伴不会寂寞。」
「大哥!!!」一旁沉默的夏宇惊讶的开口,「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不要笑死人了,都什麽年代了你以为是小鬼玩办家家吗?你以为你的命足够抵他们两个吗?你也太笨了吧,我如果只要你死,干嘛大费周章设这个局让他们自投罗网?」
「你不是说只要秦非销毁你和老爸走私贩毒的证据,你可以放过他们两个?」
「哈哈哈,少笨了,夏宇你什麽时候变的这麽天真了,嗄?」夏鑫轻佻的拍拍他的脸,扯起一边嘴角邪气的笑,「证据销毁了难道不能再找吗?只有干掉他们我才可以高枕无忧啊!」
夏宇张开嘴想要说什麽,但又无言的闭上了。
的确是他太笨,笨的忘记这个人是不能信任的,不知道是因为在与世无争的环境里待太久,还是潜意识里就相信其实夏鑫的本性还是好的,他竟然笨的答应替他引出秦非和洛炎,还妄想用自己的一条命换他们安全。
「想怎麽个解决方法你就说吧,是死是活马上就知道了。」洛炎挣开秦非的手,冲到夏鑫面前瞪著他
「哈哈哈,好。那我们就来玩个游戏,」夏鑫拿出四把枪摊在手上,「这四把枪里面只有一把有一颗子弹,一人选一支对自己开枪,脑袋会不会开花嘛,就看个人运气了。」
洛炎低下头仔细研究著夏鑫手中的枪,选了一支
「小炎!」
「洛炎!」
秦非和夏宇惊慌的喝止他,洛炎却不为所动
夏鑫瞟了他们一眼:「别急,这就换你们了,来,我让你们先选。」
夏宇没有考虑,随手选了一支,反正已经抱定了用自己换他们的决心,选哪一支都没有差别
秦非抬起头看向洛炎,他也正看著他,两人对看著笑了
他闭上眼挑一支,置之度外就让天决定,说不定能置之死地而後生。
「开枪吧,谁先来?」夏鑫环顾眼前三人,心里升起一种残忍的快感
洛炎举起枪往前站一步,「我先。」
「!!!」秦非拉住他的手,洛炎却只是回头对他淡淡笑了笑,紧紧的回握他的手心,然後放开
枪口抵住太阳穴的感觉既真实又飘渺,明明是在生死关头的时刻,却好像直到现在才深深体会到生命存在的事实,
心跳在胸口撞击著,血液在血管里奔腾著,一呼一吸之间都实在的体会到生命的充沛,但这一切却可能在下一秒就瞬间停止。
洛炎再看了秦非一眼,然後闭上眼睛。
板机扣下,"喀"的一声
洛炎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著,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心跳随即又剧烈起来,如果不是他,那就是他们其中一个,秦非和夏宇,他谁也不能失去
「恭喜你,下一个换谁?」
「我来吧。」秦非站出来,表情平静又冷静
他直直的看著洛炎,枪口抵住太阳穴,扣下板机。
喀。
不是他。
夏宇沉默而飞快的扣了板机,喀,也不是他。
空气沉寂了下来,三个人一起望向夏鑫。
他看著手中的枪,先是面无表情,然後仰头大笑
正当他们为他的反应愣住不知所措的时候,夏鑫突然发难,抢过洛炎的枪,再用自己的枪抵住洛炎
「夏鑫你好卑鄙!」秦非怒吼,却也不敢靠近
「哈哈哈,别傻了,我怎麽可能会挖个坑活埋自己呢?不过,游戏规则是我定的,我当然要遵守罗,我也开一枪试看看,你们说,我很公平吧!」
「你...」
夏鑫举起洛炎的枪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最後指住心脏的位置,勾起嘴角魅惑的笑著,月光照在他脸上,越发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