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卿说得情绪也难以自抑,就收了话题。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转弄把玩着一把新式的消音无声的勃朗宁小手枪,那枪汉威曾见人玩过,绝对是海外才能买到的,绝对是个极品。胡子卿把枪指向自己的脑袋比划一下笑道:"不错吧?对准太阳穴,一枪下去,无声无息,一秒就解决问题。万千烦恼丝,尽随烟销云灭。"
"接着!",胡子卿把手枪扔给汉威,诡异地笑着说:"送你了,若真要想来个痛快的,比你割腕子上吊的来得更汉子些。不过你现在赶去投胎时机可不好,有西方的军事家预测这场战争怎么也要再打十多年。你若生在个普通人家,难免在乱世里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受苦;若还投胎到个丰腴的大家,你就能保证不遇到个家法严厉的父兄?"
汉威本来这两天就是魂不守舍,心冷得象寒潭水般。他昨夜辗转了一晚没能入睡,因为他真不知道以后如何去面对眼前的一切。如今听了胡子卿的这番尽管不知真假但又对他颇有触动的话,就更心烦意乱了。
下山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专程闻讯赶来拜望胡司令的官员迎接在了山下。胡子卿立时没了山上时那调皮放浪的神态,露出职业般僵持的微笑,一一应付了。
临走时,胡子卿十分热情地吩咐汉威说:"汉威,你来开车吧,我想跟你大哥说说话。"
汉威心里虽然暗骂:"你是谁?连我大哥都不这么使唤小爷。"。但碍于大哥的面子还是应承下来,把副官轰去了另外一辆车。
汉威的车开出山路,直向机场驶去。
路上就听胡子卿同大哥亲热地调侃着,大哥俨然没了平时那不苟言笑的深沉劲儿,两个人的对话不时逗得汉威也忍俊不禁。
先是胡子卿上车不久就一副漫不经心的闲散坐姿,同大哥正襟危坐的标准军人的仪态比起来简直大相径庭。胡子卿自己看了都觉得好笑,说:"伙计你是不是什么时候都这么一本正经?汉威当你弟弟也够可怜。"。
胡子卿边说边收敛姿态略微坐直些说:"想想中国人果然是有千年文化的遗病,没人监督的时候就放任了胡来。先时跟老七在一起的那些年,就是没他在身边的时候,我也是站坐都规矩的很,总觉得他的眼睛在看着,冷不防就会被他踹上一脚。"
汉辰意味深长的笑看他一眼,好像说,你大少爷还好意识说出口,别再教坏了我弟弟。
意外决定
"子卿兄,你自己开飞机回去可要小心。"
"放心吧,这个铁翅膀我都玩了十几年了。",汉威估计胡子卿也得嫌大哥啰唆了,但胡子卿神色自信地挑衅道:"不信?等下我带你去天上翻两个跟头去。"
"你算了吧!",汉辰笑骂道:"不会又拿出对方老抠儿的那招数来,绑架了我一个跟头翻到武汉行营去吧?我可没得罪你。"大哥的调笑。
"想得美!你就是想有那礼遇,也得寻个本少爷开心的时候。"胡子卿露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神态,又问:"这事儿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呀?怎么连伙计你都知道了?"
"这开了飞机绑架人质的招数,除了你胡大少爷,天下有谁能想得出来这歪点子?想得出来也得敢作。"
"敢作还得有人给撑腰不是?"胡子卿自我解嘲道,"老头子看方老抠早就眼气了,这个老狐狸躲在云川他的地盘就不肯出来,只要让他人出了云川,他就是离了水的鲶鱼没什么蹦头了。老头子倒好,左个会、右个会地商量对策怎么擒拿他,没个主意就总开会,聒噪得要烦死我了。我就只有出此下策了。"
汉威大致对这段佳话早有耳闻,方老抠儿方伯年是中央一直想除去的心病,他割据一方对中央从来是阳奉阴违。由于躲在他的地盘就没人敢动他,而他也从来小心不离开他的领地寸步。年初,委员长就带了些大员去看他,临走的时候就是这位不按常理出招儿的胡子卿拍了老方的肩膀说,"你坐过我开的飞机吗?",据说傻呼呼的老方特老实的承认说自己从来还没坐过飞机呢,更别说他胡副司令开的了。胡子卿就说带他到天上兜两圈,等老方上了飞机发现飞机一头往北飞去,才发现上了当,就这么被束手就擒了。汉威原来以为是以讹传讹,从来不信胡子卿能有这种胆量,不想今天听这番对话,居然是真的。
"呵呵~~我一听就信了是你胡子卿所为。你也不怕老方在飞机上咬死你。"
"他惜命,我不怕死,看谁狠!"
二人说到这里放声大笑,就象小孩子搞了出恶作剧般开心。
然后汉辰笑笑停停说:"你小子,命就一条,赌命也要赌得值得呀。若就被老方咬死了,那你多冤!"
车停在机场的时候,引擎声震耳欲聋。胡子卿戴上飞行帽跟兄弟二人告别,一边神秘的嘱咐汉辰要说话算数,边对汉威说:"有时间来找胡大哥玩,教你开飞机。"
飞机在天上划出个美丽的弧度,盘旋两圈消失在天际。
回去的路上,汉辰换了小弟坐在副驾驶的位子,自己开了车往回赶。
汉威才觉得心里乱跳,如一场即将开锣的大戏要他上场,偏偏他又没准备好一般的彷徨。
兄弟俩经过昨天的事情,还是头一次独处,倒是汉辰打破了僵局先开了口。
"胡子卿想让你去西安剿总司令部去帮他,我答应他了。"汉辰开门见山的说,又转头瞥了汉威一眼:"你怎么说?"
大哥还是那么老道,让人摸不到用意,出招的时候总是那么深不可测。直到刚才从飞机场出来,汉威都心里都一直在打鼓,盘算该如何面对大哥呢?怎么他忽然提出要自己去西安帮胡子卿,是真想把他打发走了眼不见,心不烦?还是明明知道他厌恶胡子卿和剿共,知道根本就不可能接受这个他不可能答应的安排?
汉威急中生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法诺诺的应了声:"全凭大哥作主。"。心里暗自埋怨,你都答应人家了,还问我怎么想,我就是怎么想了你又什么时候听过我的意见。
汉辰没作声,开了会儿车又说:"我作主?你如今有的是主意,我怎么还做得了你的主?"
汉威心想,果不出我所料,在这儿等了我找后账来了。也就麻利地应对着:"大哥不用这么说,兄弟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大哥尽管教训。",心中暗自得意,你不就是想听这个套路的话吗。
汉辰一脚急刹车,车站在山路上。汉威心里一惊,想是不是自己一句话惹恼了兄长,怒得他现在就要发作。汉辰沉默了一会儿,象是强忍压住了怒气,依旧发动汽车接着开回家,一路上兄弟俩什么话也没说。
初到西安
汉威答应去西安投靠胡子卿的唯一目的就是离开这个压得自己连喘气都困难的大哥。他想,可能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平静下来,所有的事情就会有个转机。
自从生母的事情闹出来,衍变到最后,汉威觉得家里每个人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再没了以往言论的随意。而他跟大哥的关系也在他闹了两次自杀后变得极尽微妙。大哥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几次不满和愤怒的神色都如暴雨前的雷电般划过,但又草草地压抑着没有发作,不知道真是他良心发现还是有意在回避什么。玉凝姐跟他说话也更加的客气,反显得生疏了许多。整个事件唯一受益的倒是小亮,因为自从那次风波后,大哥不再逼他学什么兵法去军校了。
大哥在他走之前跟他长谈过一次如何看待胡子卿。大哥的解释是,作为一名军人,天性就是要服从长官。而长官不是你能挑选的,就如同父母是你无法去挑选一样的道理。如果还想在军界干下去,只能去适应、去服从、去调整自己。至于胡子卿是否是个值得追随的好长官,既然他能爬到现在的位置,除去他父亲的荫蔽,自然有他自己过人的地方。"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
汉威离开家的时候虽然有些伤感,但是还是象一只终于能单飞的雏鹰一样的信心十足。送行的家宴上,姐夫的一句话颇给他勇气:"杨家对孩子的教养怕是我见过的这些家族里最严格尽心的,所以杨家的子弟各个都是人中精华。莫说去给胡子卿一个败军之将当佐将,就是去了中央,也是好样的。我看小弟将来能叱咤风云一番。"
初到西安,正值入冬,六朝古都屹立在寒风中果然是气派非凡。
夕阳西下的时候,古城墙上洒满金色的落霞余晖。胡子卿如同个孩子般的穿了身便装夹克、带了汉威骑着两轮单车在巍峨肃穆的古城墙上飞奔,相互追赶着,似乎忘却了自己的身份。周围的随从都飞快的在后面追赶着,对自己长官的举动无可奈何。
华灯初上的时候,子卿又带了汉威挤进熙熙攘攘的小吃街,守了个街边小摊在寒风拂面的冬夜里吃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
汉威在家时吃饭是十分挑剔的,所以吃的十分仔细。胡子卿见状笑骂道:"你不会比我还公子哥儿吧?当年你七叔在时,就总骂我改不掉的公子哥儿的轻狂劲儿,吃东西挑挑拣拣。"。汉威惭然地笑笑。
胡子卿痛快地说:"不爱吃就放下吧,咱们去吃灌汤包子去。我没你大哥那么多规矩。"。汉威想想大哥从小就在板自己挑食的毛病,竟然这多年也没能如愿以偿,看来大哥心里还是宽纵他的。
胡子卿边喝口汤,一边四下望望、低声对汉威讲:"你抬头看看四周这几个穿一色短衫的,都是咱们的护卫,不让他们跟来却总甩不开,生怕有人刺杀似的。你我就慢慢吃、慢慢逛,我带你把这条街的好吃的吃遍,顺便饿饿这帮烦人的东西。",
二人起身欲走的时候,胡子卿忽然神色不对,坐回了凳子,大喊:"老板,再来碗泡馍!"。汉威正纳闷怎么了,胡子卿忽然用英语对汉威讲, "你看后面那桌那个带鸭舌帽的两个,一看就是钉子(特务),盯了我的举动好给上面告状的。"胡子卿边说边调皮的挤挤眼,"你等着,我来玩玩他们。" 那促狭的神情,汉威还以为只是自己总做这些离谱捣蛋的事儿,不想在这里找了知音。
"来了~~!"等泡馍上来的时候,胡子卿故意伸腿绊了上菜的伙计的脚,趁那伙计立足不稳,胡子卿猛的跳起身闪开。整碗烫烫的泡馍扣到了身后那个‘钉子'后背上。汉威也配合的按照胡子卿吩咐的方法高声叫道:"他身上怎么有枪?","枪!有枪!"。周围立时大乱,人群跌跌撞撞的四散开来。两旁本来在东张西望毫无戒备的侍卫不知所措的冲过来,一把将那个‘钉子'按在地上。胡子卿趁机诡笑着拉了汉威说:"快走!"两个人趁人不备骑了单车就消失在夜色里。胡子卿一路跑一路笑,笑得特别开心。重新回到城墙下坐下,已经是夜阑人静了,只是微微有点夜风凄冷。汉威真没想到他在西安的第一晚是这么度过的,平淡放松中还掺杂着小小的闹剧。看着满天的星斗,汉威想,大哥也该是休息了吧,或还是在书房批改公文呢?
"头一次离开家吧,想家了?"胡子卿关切地问。
汉威笑笑:"我曾离家在讲武堂呆过两年呢。"
"金窝银窝都没自己的土窝好,这要是在东北老家,星星比这里还要好看。"子卿说着有点伤神,"我有次跟你七叔在河南战场上看星星,那一望不际的天幕才让人看了震撼。"
"跟我七叔很熟吗?"汉威忍不住好奇,他实在对七叔太感兴趣了,但是在家里却从不敢开口冒昧的问大哥关于七叔的故事。
胡子卿惨然的笑笑:"是呀!他是我的第一位教官、导师、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
这个评价很高呀,汉威想。
"走,咱们回去,我给看你七叔的照片和画报。"胡子卿的提议立刻让汉威兴奋不已,一路蹬了单车说笑着同胡子卿回了胡家那小洋楼。也是汉威临时的栖身之地。
一进门,胡子卿把单车甩给了门口候着的侍从。
"大爷您可算回来了,闹得房顶都要掀了。"老普这个老家奴看来一直在门口候着呢。
"大爷就是出去不想带人,也知会一下去处。闹得人心惶惶的......"那个中午曾帮汉威安置住处的娇小漂亮的许小姐也从楼里出来,看了汉威在一旁,才忍住了说了一半儿的责备。
子卿歉意地哄逗着一脸娇嗔的许小姐说:"是夫人,小生下次不敢了。"
不远处传来声嘶力竭的哀嚎声、打板子的响声。
"怎么回事?"胡子卿忙寻声过去。侍从室门口一列排开的五张凳子上,趴着的侍从正在被痛打着军棍,一片悲号。
胡子卿一眼就认出是晚上被他甩下的那五个跟屁虫。想想自己只是一时的玩心萌动,不想害他们吃这番苦,也觉得惭愧,就跺脚喝道:"算了算了!快住手!"。
"不许停!狠狠打!每人再加十军棍。玩忽职守,万一司令有个闪失,我还要了你们的狗命呢!"侍从主任朱方信从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胡子卿看他今天是铁定了不给他面子了,就忙说:"老朱,你要怪就怪我。真不关他们的事,你知道我见不得这个。你再若打下去, 可就是打我了。"
"司令请回吧,"朱方信板着腰丝毫不松口:"司令是要留在这儿,等了看完方信挨军棍再走吗?今晚的失职,方信也责无旁贷。"。看了朱方信一脸认真的样子,胡子卿后悔的直跺脚,还是被许小姐拉拉扯扯的在一片哀嚎声中推他上了楼。
汉威心里也过意不去,心想若不是为了给他接风带他去玩儿,胡子卿平日也不会这么的胡闹吧。又听胡子卿低声对许小姐吩咐:"你去,给今天受苦了的兄弟一人二百大洋作个补偿吧。"
好家伙!汉威心中暗叹,这胡大公子果然出手阔绰。转念一想,还真是同人不同命,这若换了他在家里的时分,要是胆敢过了十点宵禁不回家,不被大哥打得十多天屁股沾不了凳子才怪。
回到楼上,子卿打发许小姐先去休息,自己带了汉威来到书房,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个文件包。从里面取出一些简报和精美的画册。并打开其中一本有些发黄的画册,那是本十分精致的上海发行的《申江国流》。汉威知道这是本很有名的摩登月刊,是绅士名流争相订阅的,传播面十分的广。这本16开的月刊封面,赫然入眼一行醒目的标题"且看今日中国八大公子"。汉威曾经对这"八大公子"的事有所耳闻,是说十多年前,上海一帮好事的中西报刊联合了评出了当时权倾一时、出身名门、风流倜傥的贵中之贵的大公子,结果他的七叔杨焕雄名列榜首,加上刚刚初露头角的大哥,还有眼前这位胡大少爷都在其内。听说当时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北平、上海、天津等大城市的名媛贵妇都争相收集这八大公子的照片和花边新闻当作一种摩登。大哥对此事从来闭口不提,还是玉凝嫂子私下跟他聊过当年大哥如何的夺目。
胡子卿小心的翻开这本月刊其中的一页,一个雄姿英发的戎装美少年就赫然眼前了。一行醒目的标题:"骏中赤兔马,玉中和氏壁,人中杨焕雄",那杨焕雄三个字用加大了几号的赫然醒目、棱角鲜明的魏碑体标出,同图中那个英姿飒爽的美男竟然如此的呼应。汉威目不转睛的盯了画报中这个换来自己生命的人中美玉的照片仔细审视。下面还有几幅小的生活便装的照片,允文允武的,让人看了喜欢。更让汉威吃惊的是,果然有张生活照,是七叔斜倚了楼栏吹箫的,那姿势俨然同汉威梦里的七叔一般的神态。汉威暗自叫奇。
"稀罕物吧?"胡子卿自鸣得意道,又迫不及待翻到后面介绍杨汉辰的那版:"看看你大哥当年的英姿。",照片中的大哥也是好精神,轮廓鲜明的脸上还透着无限的青春活气,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还是透着一股少年老成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