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胡思乱想了一路,等到了坎贝尔家,才得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简·费尔法克斯一个小时前启程回海伯里了。
坎贝尔夫人愧疚地说:“昨天得知两位要来探望她,简很开心,她跟我们说了昨天弄伤了脚,是两位好心把她送回来的,她对此非常感激。但是事情发生得太快,简和我们一家都没有预料到,今天一早我们才知道这个可怕的消息,而且还是简在海伯里的朋友,爱玛·伍德豪斯小姐来告诉她的。她的姨妈摔伤了腿,伍德豪斯小姐的父亲说很严重,已经伤了一周了,可是之前我们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想来是简的姨妈怕她担心,故意不说的。所以,今天一早,简就跟伍德豪斯小姐和奈特利先生一起回海伯里了,我真遗憾,让你们白跑了一趟。”
阿米迪欧小姐一边听一边点头,还跟坎贝尔夫人和狄克森夫人一道发出惋惜的感叹,她把带来的礼物交给坎贝尔夫人,不管简在不在,带来的东西都没有原封不动带回去的道理。
“这些都是对脚伤很好的补品,如果费尔法克斯小姐短期内不能回来,还请坎贝尔夫人帮忙寄给她。只是,我在想费尔法克斯小姐自己都伤了脚,还能回去照顾另一个病人吗?”
狄克森夫人说:“我也是这么跟简说的,但是她说她的外婆年迈,除了姨妈就只剩一个女仆,女仆平时事情就很多,如果她不回去,就没人能照顾姨妈了,而且,她觉得自己的脚伤并不严重,可是我不这么想昨晚她的脚踝肿得鞋子都穿不进去,真是令人担心。”
这番话引起了阿米迪欧小姐的忧心。且不说相对于出身显赫的金斯利小姐,她更喜欢贫穷的简·费尔法克斯,就是任何一个朋友遇到令人窘迫的困境,她也会出手相助。
从坎贝尔家出来,又开始下雪了,阿米迪欧小姐没急着上马车,打算去找坎贝尔夫人要来简在海伯里的地址,再给她寄一些东西,但是叫兰斯拦住了。
“你把东西准备好,我送到海伯里去。”
—— ——
魏莱火急火燎地赶回海伯里,行李箱里只装了几件衣服和稿纸,奈特利帮忙拿着行李箱,爱玛扶着她上楼,一进屋就听见贝茨小姐喊痛的声音。
见了魏莱,她有惨白着一张脸,笑嘻嘻地说不疼。
“简,你怎么回来了?还有奈特利先生,伍德豪斯小姐,你们是来探望我的吗?真是太好心了,简,你带客人们出去喝茶吧,天气冷,伍德豪斯小姐请多喝一点热茶,还有烤苹果,按照伍德豪斯先生的嘱咐,烤了三遍,肯定比两遍更有营养。”
贝茨小姐眨了眨眼睛,泛出泪来,似乎是疼得受不了,魏莱赶紧扶着她躺下去:“姨妈,你好好休息,别乱动。你摔伤了腿怎么也不写信给我,还故意瞒着我,幸好伍德豪斯先生写信给伍德豪斯小姐,我才知道了。帕蒂呢?帕蒂去哪儿了?”
“帕蒂在楼下烧水。其实我的伤没有大问题,真的,佩里医生跟我说的,你可以去问他,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我想帕蒂的水应该烧好了,简,你下去让她泡茶,伍德豪斯小姐,奈特利先生请出去坐吧,你们能来看我,我太高兴了,但是我还不能起身陪你们聊天,非常抱歉。”
贝茨小姐病弱的样子完全引起了爱玛由衷的同情,她的伤情肯定很重,因为她的话都少了,这是爱玛第一次希望贝茨小姐可以多说几句话。
爱玛和奈特利让简不必准备茶点了,他们没有久留。
客人一走,贝茨小姐就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床上,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呜呜地喊疼。
魏莱拖着一条伤腿,满头大汗,惊慌失色地冲着楼下大喊:“帕蒂!帕蒂!快去请佩里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又看了一遍87版的《红楼梦》,最后贾家覆灭,宝玉,凤姐儿都落了难,有个叫小红的丫鬟因为各种原因很幸福地被放了,凤姐儿和宝玉让她走,她不愿意。
小红哭着跟宝玉说:”那年我在怡红院,我给宝二爷倒了一次茶,秋纹姐姐,碧痕姐姐说我厚脸下流,正经活儿不干,专等着巧宗儿,后来又给琏二奶奶送了一次东西,晴雯姐姐刺打我,说我爬高枝儿去了,如今,她们都不在了,这个‘巧宗儿’,这个‘高枝’就都让我占了吧。”
我都看哭了。
经典就是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有意思。
☆、第三十八章 探望
佩里医生急匆匆地赶来。魏莱和帕蒂都被赶到门外,魏莱还担心要是贝茨小姐痛得叫起来,会让贝茨夫人担心,帕蒂说贝茨夫人早就被伍德豪斯先生派人接到哈特菲尔德了。想来伍德豪斯先生也是为了给帕蒂减轻负担,可以专心照顾贝茨小姐。
卧室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魏莱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右脚踝疼得不行,帕蒂赶紧扶着她到客厅坐下。
“帕蒂,你先去烧水泡茶招待佩里医生,姨妈这儿有我看着。”魏莱叮嘱道,“还有,无论是谁要来探访姨妈,就说姨妈现在情况不好,需要静养,谢谢他们的好意,改天我上门道谢。”
因为贝茨小姐受伤,家里乱成一团,客厅里连壁炉都没烧,魏莱脚都冻麻了,冷得直搓手。
帕蒂泡好茶上来,佩里医生满头大汗地从卧室出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贝茨小姐的伤原本并不重,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比最开始还严重,费尔法克斯小姐,我给她开了止痛药,她要是疼的话就给她用一点,但是不能过量,我把用药方法写到纸上了,就按照我说的来。贝茨小姐毕竟年纪大了,恢复起来肯定慢,估计也要三个月到半年吧,请她安心养伤,这个月最好躺在床上静养,少动。”
佩里医生嘴快,噼里啪啦地一通说完,灌下两杯热茶,提上医药箱就走了。
“佩里医生!”魏莱急忙喊住他,“医药费还没算呢。”
佩里医生一愣,看了眼帕蒂,笑呵呵地说:“以后一起算吧,好好照顾贝茨小姐。”
魏莱觉得佩里医生笑得奇怪,问了帕蒂才知道,贝茨小姐伤得突然,家里没有备好的余钱。
“那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魏莱知道贝茨家过得拮据,时常有邻居和海伯里的几户富人接济,但是具体有多少钱,她还真不知道。
“具体有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听贝茨小姐跟夫人说过一次。”帕蒂往贝茨小姐卧室看一眼,伏在魏莱耳边,小声说了一个数。
魏莱心往下一沉:“就这些了?”
“嗯。”帕蒂抿了抿嘴唇,“贝茨小姐上一周把那对银烛台卖了。”
“银烛台!”魏莱惊得睁大了眼。
那对银烛台可是贝茨小姐的宝贝,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平时收在箱子里,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乱动。
“家里已经这么困难了?银烛台卖了的钱要做什么?”
帕蒂说:“具体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就连卖银烛台也是我不小心看见的,我想夫人也不知道。贝茨小姐就是在卖银烛台那天受伤的,那天下午她去了科尔夫人家做客,一直待到八点过才回来,而且喝了酒,肯定喝了酒,我能闻出来,家里的楼道窄,又阴暗,可能就是这样才摔下楼受伤的,当晚佩里医生没在,第二天他才来。那真是可怕的一天,我都不敢回想,佩里医生忙了三个小时,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贝茨小姐哭得那么厉害,现在她的哭声有时候还会在我耳边响起来。小姐,你绝对不能想象那可怕的场景。”
她笑了一笑。她车祸住院,一开始还有浅淡的意识,总是能听到各种各样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完全可以想到。
魏莱被帕蒂扶着轻手轻脚地进了贝茨小姐的卧室,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还是很苍白,就是睡着眉头也浅浅地皱着,很不安稳的样子。
魏莱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佩里医生对贝茨小姐受伤的左腿做了什么处理,她的左腿肿得比平时两倍还粗。床头柜上放了四瓶止痛药,是一种鸦、片和酒精的混合物,佩里医生留下的纸条说因为鸦、片酊浓度高,要兑水喝,除此之外,别的都没有了。
这是没有好的治疗手段,自生自灭的意思?
魏莱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帕蒂,你找一个枕头出来,垫在姨妈左腿下面,再打两盆水上来,一盆冷,一盆热。”
帕蒂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瘪瘪的枕头,不解地问:“打水做什么?”
咦?冷敷和热敷用英文怎么说?
“就是……哎呀,别问那么多,反正有用。”
魏莱握起贝茨小姐冰凉的手搓了搓,又哈了口气,医学不发达,连是否骨折都不知道,她懂的也不多,希望这些办法能减轻贝茨小姐的病痛,或许就不用喝鸦、片酊了。鸦、片,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魏莱和帕蒂忙了一天,午餐和晚餐只吃了两片干面包,最后魏莱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魏莱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伤了的右脚一沾地疼得她“嘶——”的一声,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贝茨小姐说话的声音。
她现在可不能下地走动!
魏莱急忙跑出去,客厅里没人,声音是从卧室传来的。
“噢,亲爱的简,你怎么满头大汗的,快过来。”贝茨小姐裹着被子坐在床上,手里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麦片粥,不似昨天那般无精打采,脸上也有了血色,看起来好多了。
魏莱心里一松,从脚下传来的痛差点让她站不住。她受伤了的事情没敢告诉贝茨小姐,她也叮嘱帕蒂不能说出去,于是,她只能面无表情,忍着疼走到贝茨小姐床边。
“姨妈,你好些了吗?”
贝茨小姐忙点头:“是的,有佩里医生为我治疗,我当然好多了。昨天还疼得受不了,今天就不怎么疼了,我只是昨天喝了一点点止痛药,佩里医生是海伯里最有经验的医生,我很信任他。噢,对了,妈妈还在哈特菲尔德,你今天去把她接回来吧,我受伤之后,伍德豪斯先生就把派人把她接走了,已经住了快一周了,虽然伍德豪斯先生对我们非常慷慨,可是我们不能总是麻烦他,今天下午就去吧。”
魏莱瞄了一眼右脚,苦笑着答应下来。
贝茨小姐这下来了精神,恢复了唠叨的能力,把魏莱离开的这段时间海伯里发生的事讲得清清楚楚。
“……原本埃尔顿夫人的姐姐和姐夫要来海伯里,说是要坐一辆非常豪华的四轮大马车,大家都很期待,但是一开始说秋天来,现在都入冬了,海伯里冬天的时候比其他地方更冷,到了冬天谁都受不了,大家都担心埃尔顿夫人的客人们会受冻着凉,结果,上一周,她姐姐来信说他们一家要去西班牙度假,来不了了,埃尔顿夫人很失望。还有一件事,简,维斯顿夫人怀孕了,五个月了,维斯顿先生高兴坏了,大家都很开心。让我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温柔地洒进来,暖洋洋的,贝茨小姐到底还是病人,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魏莱和帕蒂轻轻地把她放平,捏了捏被角,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楼下有人敲门,是爱玛。她送来了猪腿肉和牛肉,还很贴心地跟魏莱说不用担心贝茨夫人,让她先处理好家里的事,再去接贝茨夫人。
“很久没有朋友来家里和我爸爸作伴了,贝茨夫人虽然话不多,但是我爸爸很喜欢和她聊天,我很久没看见我爸爸这么开心了,费尔法克斯小姐,就算为了我爸爸着想,也请让贝茨夫人在哈特菲尔德多待些日子。”
爱玛刚走,又响起了敲门声。
帕蒂下去开门,许久没回来。魏莱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正要问是谁来了,就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阿米迪欧先生,阿米迪欧小姐!”
兰斯和莉迪亚是一大早出发的,莉迪亚准备了很多礼物,多数是补品。原本兰斯不想让姐姐跟他一路奔波,但莉迪亚考虑到兰斯和简都是未婚,不好单独接触,怕引人非议,这才决定要跟着来。再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想来看一看简的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不过,简的处境远超她的想象,她怎么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阴暗、狭窄,进屋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似乎主人家已经努力清洗过了,但这股味道根深蒂固。
要是妈妈看见了,只怕会转头就走。
莉迪亚捶了捶胸口,连深呼吸都不敢做。
帕蒂泡好茶,魏莱接过来,“阿米迪欧先生,阿米迪欧小姐,请用杯茶吧,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很抱歉,不过,海伯里的苹果很不错,烤出来更好吃,请用一点吧。”
莉迪亚闻了闻茶香,茶叶应该还不错,她微微地笑:“费尔法克斯小姐不用客气,这次我们是来探望你和你的姨妈的。昨天我们去了坎贝尔上校家,刚好和你错过,这些是一点心意,希望你和你的姨妈可以早日康复。”
阿米迪欧姐弟带来的礼物在地上摆了一排,何止是一点心意。
魏莱不明白他们的来意,如果是探望她,也不用特意跑到海伯里来吧,这诚意也太足了。
魏莱羞涩地笑了笑:“其实我的脚伤没有大问题,还劳烦你们特地来海伯里,真是……太让我不好意思了。”
兰斯看着她,那是一双骄矜的眼睛,透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但语气还很克制:“应该来的,费尔法克斯小姐是我们的朋友,没道理朋友病了,伤了,我们不来探望的。只要我们没有打扰你和贝茨小姐就好。”
你干嘛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魏莱的脸开始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得很慢,修修改改,晚了一个小时,抱歉。
☆、第三十九章 暗流
魏莱错开兰斯的目光,脸颊还有些发烫,她轻咳了一声,起身给客人们添茶,耳朵还听着贝茨小姐卧室的动静,有隐隐的鼾声传来,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姨妈的腿也伤了,一直没休息好。”
“你自己也有伤,还要照顾另一个病人吗?”莉迪亚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同情,住在狭小阴暗的房子里,只有一个不算机灵的女仆,本身就不可能得到良好的照顾,没想到情况更糟,她反倒要照顾另一个伤得更重的人。
魏莱被莉迪亚满是怜悯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事情都是帕蒂,她是我家的女仆,都是她在做,而且我的脚伤并不严重,休息几天就好了,阿米迪欧小姐,请不用为我担心。”
她越来越弄不懂阿米迪欧姐弟的来意了,真是为了来探望她?需要从伦敦跑到海伯里?
魏莱想要问一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事,是专门来找她,还是路过而已,但又不大好开口,于是只有能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琢磨。
兰斯淡定地喝着茶,看着她纠结的样子竟然想笑,但还顾忌到礼节,只能用茶杯挡住他勾起的嘴角,一杯茶喝完,她已经恢复了先前淡定自若、规规矩矩的模样,他心里有些失落。
“费尔法克斯小姐,什么时候回伦敦?”兰斯问。
魏莱愣了一下,想了想:“暂时应该不会回去了,我姨妈的伤有些重,我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海伯里,我得照顾她。”
兰斯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兜里的两张戏票,又问:“有没有想过把贝茨小姐送到伦敦就医?我想论医疗水平,伦敦是全国最高的,或许贝茨小姐会好得更快一些。”
海伯里的蒙古大夫都快看不起了,还能去伦敦?
魏莱微微摇了摇头:“恐怕是不行,我姨妈年纪大了,这次伤了腿,佩里医生千叮万嘱要静养,从海伯里到伦敦路途颠簸,我怕出意外,而且,除了我姨妈,家里还有一个外婆,也离不开人。”
兰斯彻底没了把票送出去的机会,不过还是想尽力帮她:“我认识一个伦敦医生,治疗腿伤很有名,需要介绍给你吗?”
“不用!”魏莱下意识地大声说道。
兰斯和莉迪亚都是一愣。
意识到自己反映过大,魏莱赶紧缓和了语气:“不用了,我姨妈的伤已经稳定下来了,海伯里的佩里医生年轻时也在伦敦从医,很有经验,我姨妈很相信他。我想由佩里医生为我姨妈治疗是最好的,谢谢你的好意,阿米迪欧先生。”
魏莱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兰斯的脸色愈发难看,应该很少有人拒绝他的帮助吧。她隐约知道兰斯是想帮她,但是贝茨家是绝对没有这个钱去伦敦看病的,她也不能随便接受兰斯的好意,用自己的钱,欠钱,用兰斯的钱,欠钱又欠人情,无论如何,她都只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