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先生,如果这周内还是不能付清拖欠的费用,院方将不得不请古太太出院。"年轻的主治医生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地说。"抱歉。"他也不想站在走道里通知这种事,尤其是面对一个要独力承担起家庭重负的高中生。
"好的,穆医生。"男孩温和地笑,"我知道了。"轻轻地说完,再朝穆姓医生点个头,男孩转身就走,步履如猫般无声无息。
看着男孩纤细的背影,穆南诀长长叹了口气。医院不是慈善机构,虽然同情古家母子,但他也很无奈。
"真可怜。"与男孩擦肩而过的护士长,停在穆南诀身边,低低叹息。"古子牧是个好孩子呢。"孝顺又乖巧,有儿如此,古家妈妈好福气呵。"穆大医生,你的爱心哪儿去了?"她斜眼看他,口气很讽刺。"跟你的院长舅子说一句,不又可以再拖下去吗?"
提谁不好,偏偏提那个钱鬼。穆南诀懒得理她,径直查房去。
走得很远,拐进无人的楼道,古子牧靠在墙壁上,面色发白。春日的阳光,温暖而和煦,洒入楼道的窗户里,照在男孩秀丽的脸盘上,白皙得像瓷器的皮肤,有一种病态的美。
闭上眼,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古子牧心里其实很急很愁苦,为了母亲的医药费。表现得再淡泊再镇定,他终究仅是个十八岁的高中生,没有经济来源,也找不到人借钱,对巨额的费用,除了无力,就是无奈。可不论无力还是无奈,于现实毫无用处,当下之急是上哪儿找钱来偿付拖欠已久的费用。
练习了几次,露出温和的笑,用笑容伪装自己,古子牧慢慢地走回古家妈妈所在的病房。
"哈哈哈哈......"抬起手还没推门,室内传来陌生女人的笑语,"原来小牧这么可爱。"
古子牧怔了一下,他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张狂的气势,是站在高处看惯了风景的人才会有的气势。他认识的人里没有这种人物。他肯定。
推开门,在窗前背光而站的女子缓缓抬起头看过来,似笑非笑,一瞬间的眼神令他终生不忘。
"嗨,小牧。"她颔首,笑容倾城。一袭紫衣的她,尊贵如女皇。不用刻意彰显,就贵气得逼人。
"我们认识吗?"古子牧淡淡地问。
"小牧,不要对于小姐无礼。"古家妈妈摇头,这孩子......
"三天前,在丹宁五中的门口。"紫衣女子提醒他。
是她?古子牧记起来了。
"于碧晴。"紫衣女子走过来,纤纤玉指夹着一张名片递到他眼前,"下次别忘了我的名字。"她会不高兴的。
在古家妈妈的视线下,古子牧不得不接收那张名片。名片材质太硬,握得他手心发痛。"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于碧晴拎起香乃尔的皮包,对古家妈妈笑得很亲切。"古妈妈,你放心养病吧,我给小牧介绍的家教一定没问题的。"说着挥挥手,"古妈妈,再见哦。"
"谢谢你照顾我家小牧。"古家妈妈推了床前的古子牧一把,力道很轻,"小牧,送于小姐。"
心里不情愿,但古子牧还是依古家妈妈的话,将于碧晴送出了病房,一路送到医院大门口的花祭广场。
"我已经拒绝了。"一路上,两人都没话,年少的男孩先打破沉默。
"我希望你再考虑。"于碧晴意味深长地说,一眼看到他眼底,看穿面具下年轻孤独、不知所措的灵魂。在她面前,他还太嫩了。"我跟古妈妈说,我帮你找到一份钢琴的家教,时薪一百。如果你有别的办法应付你母亲的住院费用,你可以再拒绝我一次。"他没有别的办法了,就算他去借高利贷,地下钱庄也不会借给他;他去卖肾,也没人敢跟他交易。因为,碧姐看中了他,而他竟敢拒绝红都老板的邀请。这次,于碧晴是志在必得,不惜一切代价。
默然地盯着于碧晴,古子牧明白,她完全有实力威胁他。三天前,在学校门口,偶然遇上的女子问他愿不愿为她工作。名片上赫然印着"红都 于碧晴"。那张名片上没有道出她身居何位,但丹宁市的人都知道一件大事--川元市的娱乐业龙头红都进入丹宁,一夜之间收购全城四分之一的夜总会歌舞厅酒吧。而操纵这一切的,是个年轻女子,她叫--于、碧、晴。红都老板于碧晴,曾是狩月市豪门于家的九女......
抬头望天,天空中没有一缕浮云。蔚蓝的天很美,看它的人常常是无可奈何。生活太辛苦,每日匆匆奔波,甚少有时间静静欣赏蓝天白云。
"我还有选择吗?"古子牧自嘲地轻笑。
"尊严是什么?它不能吃,卖不了钱,也无法医人治病。"于碧晴这回真的发怒了,她已多年不曾如此动气,那种感觉像要风云为她变色,毁天灭地也无所谓。"你却为了它拒绝我!你把我当成什么?妓院里的老鸨?你又以为你是谁?"她忽然笑起来,笑得很冷,像尖薄的万年寒冰,锐利得杀人不见血。"你要保留它吗?"像是想到什么,她的心情也好了些。瞧向不言不语,低头坐在沙发里的古子牧,她的眼中突涌怀念。那种无限眷恋的怀念,是失去最珍贵的宝贝后,痛心回想的人才会有的。
红都,阿修罗的王城。当年的"阿修罗"煞气不再,只留下阿修罗的传说和一座繁华如梦的红都给她。她曾经那样爱着她的阿修罗,就像爱她的女儿那样爱她,虽然她比她大不了几岁,但她就像她小时侯总抱在怀里的布娃娃,让她爱到最后撕着心放她离开。
因为--阿修罗爱上了一个人--一个寂寞如夜的男人。
"每个人都是特别的。"于碧晴叹息,"没有人可以取代阿修罗。"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古子牧半敛着眼睑,目光定在自己搁在膝上交握的手。他什么也不想,等待她决定他该做什么。白皙修长的手很漂亮,是一双适合弹钢琴的手。但他不会天真地以为她是请他来弹钢琴的。
"你要保留尊严,我偏要看你有多坚持。"于碧晴笑得很快意,她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雨夜。被她唤做"阿修罗"的女孩,眼里燃着火,一路踏泥泞雨水而来,身后趴在地上的,是败于她的阿修罗之手的男男女女。女孩问:还有人要拦吗?她的阿修罗决定走,谁也留不住。爱上一个人,到底能坚持到何种程度?
"我要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f
当天,古子牧进入红都旗下的会员制俱乐部璨梦,正式挂牌上班。
丹宁璨梦,有钱人的乐园。
小沐,是古子牧在璨梦的名字。于碧晴给他的名字。把他丢进璨梦,于碧晴便回川元去了。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也不是很坏,只是太绝--逼他签下五年的约,一旦他违约,把他杀了也还不起那笔违约金。即是说,在接下来的五年内,他必须为那个女人工作,不管那个女人叫他做什么他都不能忤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有钱交付医院的费用,而古妈妈也能在医院里继续接受治疗。
"上次进行的测验,你们班的成绩都不太理想。"历史狂人抱着一大摞试卷走上讲台,啪地将那叠试卷重重地砸在讲台上,开始批斗大会。"何止不理想,简直是一塌糊涂!王靖,你身为历史课代表,你看看你......"
坐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古子牧撑着额头早已睡过去。每晚在璨梦工作五个小时,凌晨一点才下班,走到家已是凌晨两点,倒在床上只睡四个小时又要赶到学校早自习。睡眠时间越来越少,白天上课也打不起精神。他不像班上的勤奋同学,每天战斗到凌晨三四点钟依然能聚精会神地听课。他做不来无敌铁人。
前排的班长偷偷回过头,瞄了眼古子牧。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暗恋那个做什么都总是淡淡的男生很久了。他在班里不是成绩最优秀的,也不是最帅最能吸引女孩子目光的,但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是别的男生都没有的。
古子牧,像清水一样的男孩。清水般的少年。
听说他自幼亡父,母亲又生病入院......
春天的风很暖,下过雨,带了点泥土的气息,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柔柔地拂动古子牧深栗色的发。他在梦里不知道少女怀春的恋慕,同样地,女孩也不清楚他温和微笑后的苦涩。
华灯初上。
长长的街道,行人稀少。古子牧背着单肩斜挎的书包,双手插在丹宁五中校服的裤兜里,非常慢、非常慢地走在人行道的树阴下。从日本移植过来的樱花树,已进入花期,满枝满枝的花团锦簇,彷若天际的粉色云霞;开到极致也就飘零,徐徐晚风中,花瓣落了行人一身。
几片花瓣散在古子牧柔软的发间,他没有伸手抚去,也许根本未觉。他不是那种炫亮耀眼的男孩,可是,只要注意到他的路人,就会对他印象深刻,看着他的时候就移不开目光。
天之阁高级茶居外,泊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茶居素雅的青绿木门向里拉开,一女一男相继走出来。女子很美,一看就知是大家闺秀,及腰的秀发黑亮如缎,眸光似水。
"林先生,关于林家与慕容家缔姻的事,我会恳请父亲首肯的。"慕容月莞尔,"我希望,你能让小妹幸福。"慕容月实际上是慕容家的幕后掌权人。所谓的"恳请父亲首肯",不过是礼节性说辞而已。
丹宁慕容家与狩月林家的结合,绝对是令两市商界震惊的事件。她看上了这桩婚姻后的巨大利益,而小妹慕容雪则中意这个青年才俊的如意郎君。姐妹两谁也不吃亏。
林戒语微微颔首,但笑不语。他的笑没有一丝感情掺杂在其中,是那种冷冰冰的甚至有些阴沉的笑。
慕容月不禁倒抽口气,发觉自己失态,以笑掩饰,可此时的笑里就难免几分不自然。她是慕容家的实权者,在丹宁商界翻云覆雨,亲自和这个男人接触之前,她还未怕了什么,可这个男人的笑,一次次让她心底恐惧--幸好将嫁过林家去的不是她。暗暗为小妹哀叹:希望你每天面对这个男人还能长寿。
那是......蓦然一瞥,视线扫过后又倒回去,在对面的行人中搜索到一个穿制服的男孩。冷漠的眼中浮上丝诧异,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惊讶。那个男孩......
"林先生?"慕容月觉察到他的异样,唤了他一声,他浑然未觉。"林先生!"慕容月错愕,不解地瞪着冲到车道中央的林戒语。他怎么了?还有什么能令这个男人变色,甚至到了惊慌的程度?他看到了什么?慕容月向对面寻找,茫然无绪,夜色里人来人往,飞舞风中的花瓣给夜色平添一种浪漫气氛,灯火通明的店正迎来休闲的客人......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站在车道中央,被车流阻去前路。林戒语冷静下来,不再强行通过。他站在车道上,再也找不到方才所见的人。忽然之间,孤单的他仿佛变成一尊俊美的塑像,闪烁的车灯光影交替投射在他的身上,映出冷漠的侧颜。
那个人已经死了,他看到的不是她。小小的男孩总是追在他身后,哭泣着漂亮的小脸,嫩生生地问他,"妈妈到哪儿去了?"她到哪儿去了?她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了。二十年,她从未属于他--不论是心,还是身。可是,她与他却是彼此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存在,从小到大,他如此接近地、冷静地见证她的一生,他清楚她的脾气性格,他知道她爱的人是谁,他明白她害怕他一度逃避他......
那个人已经死了,突然地就离开,不管还活着的人能不能接受,她都不会再回来。她已经死了,永远不回来--那只是个与她很像的人--仅此而已。
"小沐,你先在这儿躲一下吧。"璨梦的负责人非离面有难色,对刚换上一身酒保制服的古子牧道。"把门锁上。"
"是权哥来了吗?"古子牧笑容很淡泊,仿佛在说学校里的紫藤开花了,从容而平和。
他真是个越看越能吸引人的男孩。非离头痛地抚额。小沐才来璨梦一个月,已有不少人盯上他。那些虎视眈眈的人里,有男也有女,其中以权哥最难对付。碧姐把小沐交给他时,特别叮咛他要保护小沐。保护身处狼群的羊,根本是强人所难。可他只有努力去做,不能推卸。
"小沐,拜托你有点危机感。"非离尝试对这个孩子重新教育,扶住他的肩,一脸正色,"璨梦是做什么的,你很清楚,不用我说。这里是有钱人的天堂,因为他们在这儿用钱买快乐。小沐,你不会天真到以为这里的男孩女孩只是陪客人喝酒聊天吧?虽然你是酒保,但你知道有多少人问我你愿不愿意‘出场'吗?碧姐早已立下规矩,‘出场'要本人同意。可是,小沐,权天是狂人,别人不敢在碧姐的场子里撒野,但是他敢--我真担心他哪天强行掳人......"
"好的,老板。"古子牧温和地笑,一点儿也不因非离的话而紧张。退了一步,不着痕迹地避开身体的接触,他微微点头,"我知道了。"
"你--"非离感到挫败。"总之,你呆在这里别出去。"非离转身打开门,忽然想到什么又回头,笑容有些古怪,"叫我‘非离'好了。‘老板'--担不起。"他只是碧姐手下的小混混。若不是阿修罗离开前拜托碧姐照顾他们,他们恐怕不是进大牢就是在街头乞讨了。
"好的,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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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示司机将车停在一间酒店前,仿若印度王宫的白色建筑物雍容典雅,在蓝色灯光的映照下,有种梦幻的美。
"林先生。"慕容月暧昧地笑道,"男人需要放松,不管他有没有结婚,也不管他有没有婚约。在商场搏杀得越畅快,获得胜利越多,就越需要放松。你同意吗?"
"女人也一样。"林戒语明白,她带他来什么地方了。昨天刚订婚,今天她就说带他去一个地方。她有什么目的?
"林先生,小妹是个不能摔的水晶娃娃。"慕容月踏下车,在夜风里点上一只烟。女人吸烟吐雾的动作,总带有一种妖异的感觉。"可是,她很聪明,知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不该问。而且,她懂得装傻。"说到这儿,慕容月偏头,瞧向俊挺地站在她身后的男子,"所以,林先生,只要不说--"食指点在自己的红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眼里有一丝妩媚,"你想怎样都没关系。"
"玩乐使人丧志。"林戒语不动声色。
"沉迷才会使人丧志。"慕容月挽上林戒语的臂弯,俊男美女的搭配顿时成为焦点。来这间酒店的人不少,形形色色,但都衣着光鲜。低声对男子解说着,那个珠光宝气的胖夫人是哪位老总的遗孀,这个满口金牙的瘦小男人是经营什么的重要人物,诸如此类。
走进酒店,林戒语猛地止步。冷漠地审视身边的美丽女子,阴沉地笑,"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慕容月回以一个野心十足的笑,"因为我需要你帮助我收购他们的公司。"
林戒语默然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心底已思虑过千百转,最终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林先生,我们有共同的利益。"慕容月漫不经心地放眼宽敞的圆形大厅,柔和的灯光下,一桌桌的人愉快地喝酒谈话,圆形的吧台那方,一名女子似在与酒保调情。"喝一杯吗?"自我中心的女人,话刚说完就挽着林戒语朝吧台走去。
"烨,我买了一栋房子,在景山。你有空来参观吗?"女子一手支额,撑在吧台上,斜斜地半倚半坐,娇媚地瞅着吧台后面无表情地擦着玻璃杯的男子。
"呵呵。"烨不冷不热地笑。"景山吗?"丹宁的帝王级住宅区。"恭喜你进入丹宁富豪榜前五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