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林戒语忙于工作的事,连续几日不回林宅,就住在天利和酒店的总统套房里。
"宝宝,要跟牧去吗?"林戒音弯下腰,漂亮的黑眸传达父子间心知肚明的信息,语气轻柔地问。
"唔......"宝宝的小小手抓在小脑袋上,只能违心地回答,"宝宝在家陪爸爸。"明明是爸爸在威胁宝宝嘛。可是,为了牛肉干和蛋挞,宝宝只能放弃保护牧哥哥的伟大任务了。向古子牧挥挥小手,宝宝可怜兮地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牧哥哥,快点回来,宝宝等你喝汤。"
"牧,在那里过夜也没关系。"林戒音笑弯了眼,一副温顺柔美的样子,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狐狸尾巴张扬地摇来晃去。"不过,要记得打电话回来。"
"好的,我知道了。"古子牧提着一只旅行包,包里装着送去给林戒语的换洗衣物。坐在车里从窗口向宝宝摆摆手再见,古子牧很安静地垂首思索。
车子行在路上,下山的道路,环绕着山体,路两侧都栽种了枫树。秋天到了,枫叶开始染红。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投射下细碎的光斑,路面光影变化反映在车窗玻璃上,车窗里,少年的头发顺着他低头的姿势垂落,丝丝分明的柔软黑发,长长了不少,衬着他苍白的脸和纤白的脖颈,有一种清新秀丽的感觉。
他像一片飘在纯净水上的菩提叶,被清水的味道包围,即使身处浑浊的凡世,还是宁和淡泊。
"古少爷。"前排的司机突然说话,声音有些低沉。"大少爷对你很好。"想起那天见到被破坏得体无完肤的林戒语的车,让他这个爱车人心痛了好一阵。林戒语会飞车,如果不是警局收到大批投诉通知林戒音,大概没人会相信吧。
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到司机一双沉稳的眼,古子牧轻轻地点头,笑道,"恩。"
见少年这样的反应,司机继续说,"去年二夫人出事后,林家就没有女主人了。虽然大少爷和慕容小姐订婚,但......那只是出于联合利益的考虑。古少爷,如果林家的新女主人是大少爷的人,那么即使是男性也没关系。"他在暗示,假如古子牧成为林家的新‘女主人',也没有人会反对。
淡淡地笑,古子牧不语。低下头,让刘海的阴影遮去他的眼。娶一个男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如果发生在林戒语身上,大概世人都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在世人的眼里,林戒语就是一个怪僻的男子。怪僻的人只有做怪僻的事才算正常。
可是,林戒语很......该怎么形容呢?古子牧有点为难,想不出一个贴切的词。林戒语抱着神智不清的他,在冰库中等他醒来,冻得全身冰冷嘴唇发白,最后却连一句谢谢也不要--他做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就像他该娶一个男人一样。但他......让他安心。
古子牧出生不久,身为警察的父亲就因公殉职。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子牧,从小就不让自己依靠谁。看到母亲悄悄地哭时,小子牧在心里对自己说要长大要变强,要保护母亲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所以,被小伙伴嘲笑欺负时,小子牧从不哭,也不告诉妈妈。看见别人都有父亲时,小子牧也不会问妈妈爸爸到哪里去了。因为小子牧知道,爸爸在一次任务中为了救一个孩子,壮烈牺牲。爸爸是英雄。这样子长大,到母亲因病入院,整个家的重担落在小子牧身上,他也没有想过去依靠谁。他总是温和地笑着,独自面对一切困难和问题。他的坚强别人难以看到,他的辛苦也就不为人所知。
这样子长大,不依靠谁的古子牧,在经历了因药物而生的情欲后,在经历了冰库中的时光后,竟觉得林戒语是个让人安心的男子,值得--依靠。
蓦然一惊,古子牧皱眉。他在想什么啊?他只有一个人,永远只是一个人,能依靠的也惟有自己。林戒语......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千万人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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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天利和酒店,纤细清秀的少年直上顶楼。九十九层的建筑,地下三层地上九十六层,是狩月市名人云集的地方。狩月的人都知道,天利和是林家的产业。所以,天利和的顶楼成为林戒语的专属,也不足为怪了。
拿着林戒音给他的磁卡刷过,只到九十五楼的电梯升上九十六层。走出电梯,九十六楼一整层便是套间,大得过分了。但是,并不奢华。黑色与白色的永恒搭配,设计简洁富现代感的陈设,柔和的光线,古朴的壁龛。龛里,是一尊眼睑半敛的神像,很冷漠地看待世人。
林戒语半躺半靠在沙发了,听到声响也没有起身,仍闭着眼,看似非常困倦,领带松开了,陪着略显凌乱的发,衬出一种慵懒的感觉。他很随意地开口,道:"戒音,放了东西,你就回去。"他以为,来的人还是林戒音。
将包放置在手边的桌上,古子牧沉默了会儿,无声无息地走过去。男人一手搁在额上,一手还拿着一份文件,而沙发前的矮桌上,散落了不少文件纸张。已冷的半杯咖啡,也被纸盖住。很可能,男人是熬夜工作。
"林先生。"跪下来,置身在沙发和矮桌之间,古子牧淡淡地开口,语气很轻很轻。
"你?"闻声惊起,林戒语倏然变回冷漠的男子,不见困倦,但眉宇间掩饰不了地露出轻微的疲惫。"戒音让你来的。"他不是在问古子牧,因为第二句话刚开头,他已心知答案。那个孩子,又在想些什么?
"恩。"古子牧点头,笑容温和淡泊,带了种乖顺的感觉。"林先生,你看起来很累,我学过一点按摩,让我给你按摩,好吗?"
想拒绝,但少年的双手已搭在他的右臂上,动作娴熟地揉捏起来。力道恰至好处,少年的双手微凉,透过衬衣传到他的手臂上,却是很舒服的感觉。林戒语放松下来,不阻止他,沉默地享受着。
看到男人闭上了眼,古子牧垂下眼睫专注而细致地为男人按摩。就猜到他会拒绝,所以古子牧才先下手为强。他实在、实在太累了,古子牧想帮他做点什么。算是报答林戒语的恩情吧。古子牧不是不知感恩的人。林戒语对他一分好,他会还林戒语十分。因为他不想欠林戒语的情。
"你做过按摩师?"林戒语问,声音还是阴冷的,但有一丝赞赏的意味。
"恩。"换了个位置,古子牧双手揉在男人的肩上。"我在按摩院打工,跟师傅们学的。妈妈的腿不太好,按摩后妈妈会睡得安稳些。"他轻轻地说,指腹碰触到男人肩膀的一个地方后,又道,"林先生,长期疲累对身体不好。你这儿--就是太累了才会这样。"
他压住的地方,有点难受。林戒语睁开眼,上方是古子牧秀气的面孔。形状秀美的眉眼,有点阴柔的感觉,但目光淡泊宁和,让他有种中性的气质。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片颜色很淡的唇瓣。古子牧的唇,不薄也不厚,不大也不小,但很精致,像是会带有清水的味道般。林戒语想起那清甜的味道,不觉有瞬间发怔。那唇柔软得不可思议,比花蜜还美味。
"林先生?"
回过神,林戒语瞧着少年。苍白的面孔,因少年低着头而藏在阴影下,但那双眼里柔和的光彩,却是很清晰。林戒语看得很清楚。
"你母亲......要动手术了。于碧晴为她请来一位瑞士医生,下个月动手术。"
"恩。"古子牧没有惊喜。"碧姐说过,会好好照顾妈妈。"于碧晴是个讲信用的人。他不担心。
林戒语沉默了几分钟,又说:"手术成功率是10%。"
古子牧僵滞了两秒,慢慢地笑,那笑容有苦涩,还有无奈和知足。
"于碧晴还在找更高明的医生。"林戒语的安慰,是非常理性的,显得冷酷无情。"但是,那位瑞士医生是目前最好的。"
"谢谢你,林先生。"古子牧低声说,"我知道了。"他又缩回温和笑容的面具后去了。
不再说什么,林戒语闭上眼。告诉他古妈妈的情况,是再三考虑后才决定的。两周前,于碧晴让人送来信,还带来一盒录象带。他把录象带给古子牧,但迟迟没有将手术的事告知他。在录象带里,古妈妈一定也没说手术的事。为了不让儿子担心,母亲宁愿一个人面对死神。可是,林戒语最终认为古子牧有权知道一切。
"林先生,我......"话到嘴边,古子牧没说出那个请求。虽然想回去陪伴妈妈,但他担心林戒语不允许。欠人一分,还人十分。古子牧怕自己欠林戒语太多,还不清。
"今天你留下。"林戒语说。今天是周末,他不用去学校,而且他按摩的技术真的不错。"往后,周末你就过来。"言下之意,是林戒语将长期住在天利和酒店了。
"好的,林先生。"古子牧很温顺地说,"我知道了。"手下按摩的动作没有停,感觉到男人的身体渐渐放松,古子牧结束了按摩,找来条毛巾被给男人盖上。
静静地注视男人的睡容,古子牧跪坐在沙发前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古子牧才起身收拾矮桌,将文件整理后放在桌上,将咖啡杯拿去清洗干净。正因这样,古子牧发现这层楼有间厨房。一应俱全的厨房,明显没有被使用过。冰箱中只有一罐早已过期的罐装清酒。不知是谁留在这儿的清酒,林戒语大概还不知道吧。拿起那罐酒,握在手中看里看,又放回去。古子牧关上冰箱门回到外面的房间,坐在单人沙发里看着沉睡中的林戒语。
林戒语睡得很熟,已太久没有这样的好眠。
丹宁市•天狩山
慕容家的府邸座落在天狩山顶。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宛如帝王的宫殿,雄踞在丹宁市的最高点,俯瞰脚下的市景。
然而,自从慕容家的老爷子退隐幕后,将大权交给大女儿慕容月后,昔日灯火长明通宵盛宴的慕容府,再无一点生气。夜色里也不点灯,慕容府黑暗阴森,像一幢鬼宅。
"大小姐,您回来了。"守候在门廊的慕容府管家迎上前,毕恭毕敬地打开车门,语气里带了几丝厌烦地向慕容月诉苦,"雪小姐又在摆弄那些人偶了......晦气啊!那些脏东西......大小姐,还是把雪小姐送走吧......"
"易伯,辛苦你了。"慕容月含笑,对老管家道,"你看着我们姐妹长大,你比谁都疼爱我们。小妹是奇怪了些,但她毕竟是慕容家的二小姐,怎么能送到外头让人欺负呢?易伯,我明白你是为慕容家好,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舍不得,对不对?"不给管家申辩的机会,慕容月又道,"易伯,小妹爱怎么玩都行,只要她乖就好。把灯全打开吧。"
叹了口气,重重地,管家无可奈何。慕容家的小姐们,全都很奇怪。慕容月宠小妹宠得无法无天,却给小妹找了个阴沉冷漠的男子为夫。慕容雪的宝贝是一堆诡异的人偶,每一个人偶里藏着一个死人的遗物。
"捉迷藏,捉迷藏。阿郎藏,阿妹藏。哪里藏,黑里藏......"眼前突然一片明亮,像个孩童般坐在地上玩人偶的女孩抬起头,黑得有些妖异的眼眸里闪着喜悦的光,一纵即逝。她眼神空洞,美丽的杏眼里除了幽黑一无所有,令她看上去就像个漂亮的人偶。
"雪,你又不听话了。"慕容月站在门口,很闲适很优雅地背倚门框,目光淡然地扫了一眼窗前床上沉睡中的男人。那是个有些年纪的男人,长相斯文儒雅,正是退隐幕后的慕容老爷子。可是,曾经叱咤风云的男子,如今躺在天狩山慕容府的偏僻房间里,醒不来也死不了,惟有一个半似疯癫的女孩陪她。真是可悲。
"姐姐,你都不回来,雪好怕。"一袭白色的蓬蓬纱裙,逶迤一地的黑亮秀发,剪得齐眉的浏海,令慕容雪像个洋娃娃般可爱。她声音娇嫩,惧生生地说,看向慕容月的眼仍是空洞无生气的。各种各样的人偶堆在她身边,有成人的,也有孩子的,有男的,也有女的,有东方人的,也有西方人的......"雪好怕,只有他们陪雪......"她的尾音几乎是含在喉咙里的,听不清的尾音,更显出她的恐惧。
"怕的话,为什么不开灯?"深知小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会被这副表象欺骗,也就不会可怜她。慕容月慢慢地走到床前,双手撑在床沿,俯身瞧着父亲,良久良久,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小时在父亲背上的欢乐,她轻笑一声。
"姐姐,我看到爸爸站起来了。"慕容雪冷冷地说,像抹鬼魅,"他问我,为什么要杀他。"抱住她最喜欢的人偶胡桃夹子,人偶里有一节俄罗斯籍小男孩的指骨。慕容月垂下头,无辜而哀怨地问,"姐姐,为什么?"
"雪,你又在威胁我。"慕容月伸手捋着父亲的发,黑色里夹杂着几根银丝。男人瘦削的面孔,在年轻时必是俊逸非凡的。"你又想要什么?代表谁的人偶?"总要帮她寻找死人,取下死人的骨头或头发或牙齿,制成代表死者封住死者灵魂的人偶,虽然一切都不必要慕容月亲自动手,但慕容月已经开始厌恶这种事了。
"我呀,最听姐姐的话,从小到大都这样。所以,姐姐让我订婚,我就去订婚。"像个怀春少女般甜蜜地笑了一笑,这样的笑配上空洞的眼,令人毛骨悚然。"雪真的--好喜欢他。"
"林戒语是慕容家的伙伴。"慕容月直起身,语气里多了严厉。"雪,不能动他。"她太纵容雪了,该管教一下。
"姐姐,林戒语不会娶我的。"来到慕容月面前,比慕容月矮半个头的女孩,踮起脚搂住慕容月的脖颈,对上慕容月显出不安的眼,甜美地笑道,"姐姐早就知道了,还要我和他订婚......姐姐,你真的爱雪吗?"
默然不语,慕容月猛地推搡小妹,很神经质地,在推搡间一掌掴在慕容雪的脸颊上,慕容月狠毒地盯视摔坐地上的小妹。
"姐姐生气了。"抚着受伤的半边脸颊,慕容雪没有生气,也没有哭。"姐姐为什么生气呢?"
这个妖孽!慕容月对自己同父同母的小妹产生杀意,那杀意中又含着深深的爱。母亲因为生产她死了,父亲把她们送到乡下让人代为抚养。照顾她们的阿姨待她们视如己出,但却为了救落水的慕容雪而溺死。慕容月恨小妹--这个妖孽,总是夺走她爱的人,甚至连父亲也想独占。不能等,不能再忍受,慕容月软禁了父亲,只想要父亲不再爱小妹,但是,父亲的眼里永远只有慕容雪!最终,慕容月绝望地将父亲变成现在的样子,借慕容雪的手给男人喝下一杯特殊的水,无色无味的令人醒不了也死不了的水。那之后,慕容雪爱上收集人偶,而慕容月再也不必为父亲的爱而苦恼了。
是谁错了吗?谁要承担责任?
"姐姐,你不要生气。爸爸也不要雪了,雪只有姐姐了......"女孩眼神空洞,无助地喃喃自语,"雪听话,再也不惹姐姐生气......"
深吸一口气,慕容月跪下身,将这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小妹搂进怀里,怅怅叹息。
"雪,只要你乖,你想要什么都行。可是--这次你要自己得到人偶。"
"雪很乖,姐姐。"温顺地靠在慕容月的肩上,女孩的眼中突闪一抹妖异的光彩,稍纵即逝。"雪最听姐姐的话。"
实验楼A栋,是一幢六层的灰色建筑,进出这里的十个有七个是将来要考科技大学的尖子生,剩下那三个,就是约在A栋天台见面的森氏兄弟和古子牧。
背靠在天台的安全护网上,一身黑色衣装的森流秀在吃雪人脸图案的棒棒糖。慢慢地剥去糖纸,他的动作有点轻佻有点漫不经心。
"这是新款的,用巧克力口味和牛奶口味的棉花糖做成的棒棒糖。"像个无辜的大男孩,伸出的手递过剥了糖纸的棒棒糖,看着古子牧接过去,森流秀痞里痞气地咧嘴笑了。"我不喜欢牛奶口味。"从裤兜里又拿出一支棒棒糖,对古子牧挤了一下眼睛,"我更喜欢香草口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