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有佳人————月色霜华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赵希微轻声说。
　　"幸好朕的姐妹多，环肥燕瘦，聪明的或者可爱的都有，小皇叔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只是那群丫头好像都在抢着要嫁他，可让朕头痛了好久，现在他既然要自己挑，省了好多事。"
　　"看来有热闹看了......"赵希微呵呵笑了两声，又斟满了一杯酒喝了下去，直到双眼迷离看不清那人为止。
　　过了三个月，他瘦了还是胖了，他会不会怨自己，或者已经把自己忘记了，自己好想立刻奔上前去拉着他的手细细看个明白，可是不行啊，如果现在去见他，自己的一时冲动可能会毁掉他的一生！
　　心很痛，赵希微用力压着胸口放着的那块玉牌上，忍着不动生色。
　　也许痛着痛着，就习惯了......
　　

第 9 章（1)

　　夜风卷了些暗色的桃瓣灌在车里，扑进赵希微的怀里，很凉。酒似乎醒了些，他有些艰难地慢慢睁开眼睛，用扇子挑起窗帘，车窗外摇摇晃晃的依旧是不变的街景，浸没在月色之中，泛着幽静而凄美的光，切合他此刻的心情。
　　似乎离梁王府还有一段距离，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吩咐车夫说："先别回去，我想去以前的驸马府看看......"
　　车夫的背脊突然窜起一阵凉意，那个地方依旧是十二年前那夜的样子，除了破败的大门和烧焦了的几根柱子之外，听说晚上还会有冤魂作祟，哭喊着冤枉："王爷，已经快到宵禁的时间了，还是......明天再去吧......"
　　"向左转，等到了再叫我。"赵希微仿佛没听见他说一般，合了眼继续睡了。
　　车夫听了这一句，头皮一紧，知道今天晚上算是躲不过了，非要走一趟不可。
　　十二年后，赵希微第一次回到这个他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残垣断壁之上还悬挂着半张残破的木门，随着夜风的来回摆动着，发出"吱吱"的怪声。
　　随行的一干人全都青了脸，两眼直直地瞪着那张摇曳着的门，仿佛里面真会飘出屈死的鬼魂一般。
　　赵希微却淡然地笑了，仿佛落在他眼中的依旧是十二年前的那张朱漆的大门，两边是白玉般的石狮子，门上高悬着"敕造驸马府"的金漆匾额，台阶上还立着那个一听见他来就会奔出来的小孩儿，红扑扑的小脸，气喘吁吁。
　　"微微，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小孩儿一下子撞进他怀里甜蜜地念叨着。
　　"我来了......"赵希微捏了一下手中根本不存在的那只肉乎乎的小手，低头看了一眼那张不存在的笑脸，像是配合那个不存在的孩子的脚步一般慢慢地往台阶上移动着步子。
　　那孩子似乎还说了些什么，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王爷......"随从们伸出颤抖的手，惊恐地望着他，想要阻拦他却又不敢。
　　"我进去坐一坐，很快就出来......"赵希微回头说，然后推了一下那张木门，木门"哐"的一声碎在地上，他仿佛没看见一样踏着破碎的木片走了进去。
　　院子里是一幅渗人的凄凉景象，除了斜插在地上的几根烧焦的柱子之外只有风声，赵希微找到一块被烟熏得漆黑的石头坐下，他记得那块石头以前是很雪白的，上面还有他和月月画的小花在上面。
　　石头放在人造湖泊的前面，周围还堆积着很多这样雪白的大石头，湖边种着一排柳树，每到这个时节那些绿色的枝条就会随着温暖的春风徐徐的摆动仿佛少女温柔的手，穿过湖泊中间的拱桥，有姐姐和姐夫的笑影。
　　姐姐最喜欢春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就要为全家人画一幅画，所以到了这一天就算是指挥全军万马作战的姐夫也得老老实实的按照她的要求立在柳树下几个时辰，就算脖子被妩媚的柳条抚摸得发痒也不敢随便乱动。
　　一贯调皮捣蛋的他和月月更受不了了，还没站一刻时间，月月就嘟起小嘴可怜巴巴地仰脸看他，他眉头一皱立刻泪如雨下。可惜姐姐虽然心软这个时候却不吃他们这一套，非得他哭得连龙王爷都心疼地舍不得，送下一场春雨来救他们，才遗憾地收拾笔墨。
　　几年下来，姐姐画的他们大都是睡姿，因为只有睡着的时候他们才会老老实实让姐姐画个过瘾。
　　后来，姐姐一病不起，一向开朗活泼的她似乎早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每天，她总会用苍白枯瘦的手翻出那些画儿来，描着上面的人和景回忆着那时的情景。
　　她会笑得很开心，他们则陪着她笑得很开心。
　　笑容慢慢从他脸上滑落下来，一点点地如同眼前干枯的湖水一般去向不明，姐姐走得很早，所以看不到十二年前那夜的血与火，也许对于她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上天赐予的幸福。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支笛子，这是在北上的路上巫朔漠帮他买的，普通的竹，差劲的做工，在王府之中比这支好上千倍万倍的笛子他也有，可是不知怎么，落到唇上总有凄苦的味道，根本吹不成调。
　　他将笛子压在唇上，嘴唇上掠过一阵温暖的感觉，仿佛那一夜那个人落在他嘴唇上的亲吻一般让人留恋。白皙的指节有节奏的挪动着，院子里泛开优雅的调子，仿佛昔日那抹柔和的春光又映照在了这个庭院中，一切的美景都恢复成原样，那群简单而快乐的人依旧在四周忙碌着，带着幸福的微笑。
　　

第 9 章(1）

　　巫朔漠原以为这个地方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回来的地方，可惜每夜他都会选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潜回来，似乎有一种悲伤在牵扯着他的思念，让他不得不回到他最不想面对的地方。
　　一片焦痕之中，有一个穿紫袍的男子，正坐在焦黑的石头上，环绕在他身边的有宁静的月色，幽美的笛声，一切都如此的恬静而淡定。
　　巫朔漠完全失了方寸，只能痴痴地盯着那个男人，不知应该期盼他立刻回头看自己一眼，还是期盼时间就此停止，让他们两人能够就这样留在彼此的空间里。
　　赵希微回过头来，发现那人就里在他一尺的地方，两个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又是如此的远。
　　"微微，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巫朔漠轻轻地说，但是这句话中却交杂了太多情感，多得让人分不清。
　　赵希微愣愣地盯着他，他想站起来大声质问他，为什么回跑到南典国来？为什么要同意和亲？为什么在刚才的宴会里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最想问他的恐怕是：你是否真的爱我？
　　连带着问自己一句：我是否能够爱你？
　　一切的问题和答案都似乎太残酷，他无法开口，只能攥紧了手中的笛子，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你......回来以后，住得还习惯？"
　　巫朔漠失望地笑出声来，冷冷地一声，仿佛千斤的巨石压在赵希微的胸口："劳烦你操心了，一切都很好。赵繁英是个知轻重的人，这个时候不会出一点的纰漏得罪任何一个使臣的。"
　　"哦，那就好。"赵希微的头又更低了几分。
　　巫朔漠抓过他紧攥着的手，强行摆开来，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掌心上掐出来了深深的指印，心隐隐作痛。
　　赵希微慌忙收了手，口不择言地说："和亲......你选了那位公主？"
　　"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心里有数......"巫朔漠不悦地说。
　　"女大十八变，现在和小时候可不大一样了，都很漂亮，"赵希微勉强挤了一个笑容出来，只维持了一瞬就立刻滑了下来，"我的侄女，我知道......"
　　"‘漂亮'？哼，在我的眼睛里，从来只有一个人配得上用这两个字，我还曾经吵着要娶他，就在那里，"巫朔漠指了一下对岸，把赵希微的目光连同他的回忆一同拉了过去，"你不会没有印象吧？"
　　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组成了两个人关于幸福的全部定义，怎么可能轻易的遗忘？赵希微记得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和往常一样姐姐在为他们这几个不老实的家伙绘像，偶尔也会捉着他的手教他该怎么画。
　　月月一直在旁边歪着头看着他，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墨色的眸子，细腻得如上好的骨瓷一般还透出淡淡的粉色的肌肤，不知不觉就被迷得晕乎乎的，忍不住凑上前去在他的面颊上印下一个亲吻"啵！"。
　　"嗯？月月，怎么了？"赵希微转过眼来好奇地看着他。
　　"月月一定是觉得微微长得太漂亮了。"姐姐在一边掩嘴笑着，看着眼前两个粉雕玉琢成的可爱娃娃。
　　"嗯嗯！"五岁的月月坚定的连连点头，手指捉着赵希微垂下来的长发玩了起来，眼睛也未从赵希微的脸上移开。
　　"等月月长大了，就按照微微的模样找一个媳妇好不好呢？娘帮你挑！"姐姐轻轻拨了一下月月肉嘟嘟的小脸。
　　"我不要！"月月不满地撇了撇嘴，奶声奶气地抗议说，"我要和微微成亲！"
　　"哦？你说的是真的，"赵希微看着月月认真地表情，得意地翘起下巴很拽地说，"可是我不能娶你啊......"
　　"为什么？"月月皱着眉打断他说，"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没有啊！"
　　"难道你还有比我更喜欢的人吗？"月月咬着下唇，圆睁着的眼睛中仿佛有泪珠会掉出来。
　　"怎么可能呢？我最喜欢月月了，不过虽然是这样，我还是不能娶你......"
　　赵希微慌了手脚，他虽然已经知道男女有别，可是一时却想不出改怎么解释给月月听，只能一边摸着他的头安慰他一边仰起脸向姐姐求救，可惜姐姐却一直在一边看他们两个的笑话根本没打算帮他解释。
　　"你既然不能娶我，那我娶你好了！"月月突然想明白似的豁然开朗，于是再也不给赵希微辩解的机会对他娘大声宣布说，"我要娶微微当我的老婆！"
　　姐姐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掐着急得满脸通红的赵希微的脸说："微微，你以后要当我们家的媳妇了，高不高兴？"
　　"姐姐，怎么这时候你还说这种玩笑话呢？"赵希微气得直跺脚。
　　月月却不管这些，凑上去送上一个沾满口水的热吻，然后害羞的扭头跑了。
　　赵希微慢慢仰起头看着巫朔漠，唇上晕开一抹笑来，仿佛品到了幸福的余香，那笑容温柔得如同三月的风，温暖中夹杂着一丝寒意。
　　

第 9 章（3）

　　"你的笑容还是和当初一样......"巫朔漠忧郁了片刻，还是抬起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
　　"可惜，我们已经回不到那个时候了，"赵希微轻轻地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到了这个年纪，要考虑很多，要顾虑很多，不可能还像个孩子一般想得那么的简单......"
　　"不过，我的心意却从来没有丝毫的改变过，和那时侯一样......"巫朔漠的手慢慢拢上他的发丝，将他一脸的忧虑收入眼底，"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爱上其他的人了，惟有你。"
　　"可惜......你现在是北雁的王子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眼前就摆着一件你不的不考虑其他的事情--和亲......"
　　这似乎是搪塞自己的最佳借口，起码赵希微开口的时候是这么认为的，而最后那两个字出口的时候，眼泪却也跟着涌了出来，他慌忙抬起手来擦拭，想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惜积攒了整整一百天的思念与忧伤却如同汹涌的洪水一般泄落而下，在巫朔漠的手心中积攒起来。
　　巫朔漠脑中还在准备着反驳他的语言，手心的清凉却打乱了他的全部思绪，心中乱成一团的不知是应该惊还是喜，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显得如此的贫乏，惟有充满激情的拥抱才能表达他的胸中澎湃的情感。于是，他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给他温暖，也给自己温暖。
　　心中一直期盼着的拥抱并不能让赵希微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激动地想要挣脱，却始终没办法从巫朔漠的臂弯中逃脱出来，就想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段感情的纠缠一般。
　　那锥心刺骨的感觉是无奈的痛，很快他就失去了力气，疲软地靠在巫朔漠的肩膀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巫朔漠抚摸着他不住颤抖的背脊轻声地叹息着，纠缠在赵希微身上的无奈仿佛一根无骨的藤似乎也渐渐缠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感觉到一阵冰心的疼。
　　"微微，你还记得吗？‘我爱你'，"良久，巫朔漠轻轻啄着赵希微的额头，第一次试着劝说他，"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背弃这个誓言，永远只爱着你一个人......"
　　听到那三个字，赵希微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来，思量了片刻笑容就慢慢苦涩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尘世间很多事情都不必考虑那么多，你只要看清楚眼前的站着的这个人是不是你爱的那一个就好了，何必去考虑他到底是十二年前失踪的那个外甥还是一个陌生人......"
　　"可惜我没办法做到，我是一个贪心的人，又怎么可能无视月月的存在呢？虽然我没有能力留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可是血缘却是永远没办法改变的东西，"赵希微慢慢探到胸口取出那块玉捧在手中，"你知道，当我发现你要给看看的是这件东西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的恐慌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妄想要依靠的人......竟然是被我抛弃的外甥......"
　　"为什么要用‘抛弃'这样的词语？"感觉他脚一软，巫朔漠越发用力地搂紧他，"我不是不懂事的孩童，知道当时的情况，所以不会胡乱埋怨别人！如果你是为了这种事情内疚的话，实在没有必要！"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说明白呢？"赵希微的声音干涩而凄苦，捧着玉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我是你舅舅，你难道不明白吗？"
　　巫朔漠一把抓过他颤抖的手，用力握着，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从来不是没有把你当成舅舅看呢？"
　　赵希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从小到大一直叫你‘微微'并不是改不了口，因为我根本不想承认你是我舅舅，小时候不止一次的吵着要娶你也绝不是随口乱说。我一直在用心难道你没有丝毫的察觉吗？"
　　"可是......你那时候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怎么会......"
　　"就算是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喜好，也许那个时候的确是懵懵懂懂的，也许更是因为我知道无法冲破血缘这层阻碍，所以才会让你误会，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明白对你怀着的是一种怎样的想法了。"
　　"如果我愿意的话，也可以娶一个北雁贵族的女儿成亲，"听到这一句，赵希微淡淡地颦了颦眉，虽然只是一闪之间，却为巫朔漠鼓了士气，"可是，我心里却全都是你的影子。那天夜里在贾中承的营地里遇到了你，那一刻我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当时，你没有想到是我，虽然让我有一丝落寞，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是上天恩赐给我们重新相识的机会......"
　　"所以你就刻意隐瞒了身份？"
　　"身份这种东西到底有多重要？难道比思念的情感和相爱的真心更加重要吗？就算我当时的确做错了，这三个月的分离也让我尝尽了苦头，难道你就不肯原谅我吗？而且我之所以想要隐瞒的原因也是因为我爱你，爱得已经混了头，忘记了所有其他，心里只有怎样才能把你留在身边一件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