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笑道:“听你们说的,我竟不知道回什么好了。”
凤姐顿时笑了起来,道:“是了,我们怎么在你跟前说起这个来了?都怪鸳鸯,惹出我这么些话来!”
鸳鸯道:“怪我做什么?奶奶还得叫我一声鸳鸯姐姐呢!”
凤姐指着她对琳琅道:“瞧瞧,跟我拿着款儿呢!”
琳琅不禁笑道:“原本是你提出来的话惹了她,她可不是要拿着款儿?”
凤姐撑不住又笑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好歹明儿得个刁钻的小姑子,看她怎么拿款儿!”
因侧身看了虎哥儿一眼,不禁有些羡慕,忽然想起李纨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动,忙拉着琳琅到一边去,低声问道:“你可有什么好法子,也让我怀上一个?”
琳琅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诧异道:“这是怎么说?”
凤姐低声道:“自打生过大姐儿,我至今,也有好几年没消息了。每日看着大嫂子抱着二姐儿,带着兰哥儿,我心里跟针扎了似的。你才嫁过去,便有了儿子,也算站稳了脚跟,好歹把福气分我一点子。”
琳琅暗暗叹息,道:“依我看,你便是自恃强壮,费心太过,不知保养之故,瞧你脸色黄得跟苦黄连似的!咱们女人家,身子骨是顶顶要紧的,身子调理好了,才容易得。你每日天还没亮便起来,又要操心这个,又要费心那个,既要服侍老太太,又要承欢太太,整日价不沾家,便是那田里的老牛都不如你一年四季劳累,那牛,冬天还能歇息呢!”
凤姐愁眉苦脸道:“如今娘娘即将省亲,我若推了这担子,谁还能挑得起?况且这府里上上下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若连一点子权都没了,还不知怎么被他们作践呢!”
琳琅冷笑一声,道:“你这话,好没道理!怎么就没人了?你当大奶奶是什么?倘若她果然有才无德,珠大爷院子里这些年怎么会井井有条,一点儿是非都没有?人家那才是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呢!平素谁不说奶奶菩萨似的人?纵是不管家,谁敢小瞧?你素日杨威,却忘了施恩,底下多少人抱怨你?我劝你,趁早收收手,静静心,调理身子怀个哥儿要紧。”
凤姐低头不语,心里却不舍得这份权益。
琳琅又道:“你可信因果报应?”
凤姐道:“我从不信什么阴司报应!”
琳琅却道:“你不信,我却信呢!有因有果,今日因,来日果。做下什么事,便结什么果。善因有善果,恶因有恶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他们今日行善,将来家道败落,也能得到他人相助,只因他们救过的人感恩戴德,鼎力相助,方能东山再起。为人圆滑世故,自私自利,只要不伤人,不害人,这都不是大错。倘若为了银子钱,害得人家破人亡,你看着罢,此时不报,不过是时候未到,等到时候到了,报应在子孙后代身上好多着呢!”
凤姐原心中有病,况且这些事她都做过,故闻得此言,登时面白气弱,无言以对。
琳琅素日喜凤姐爽利的性子,管家理事不让男儿,在婚姻上也与常人不同,与其说她妒,连平儿都不容,不如说她更期盼一份一心一意的爱情,只是在张金哥的婚事上,她手段确实太过了些,还有放利钱,害得别人家破人亡,这都是她的过。
琳琅喜凤姐本事,又厌凤姐狠毒,只得劝道:“我该去了,你平时闲了,也想想是这个道理不是!到底是你怀个哥儿要紧,还是管家掌权要紧!你若没个哥儿,纵然是掌握一府之大权,又能如何?倒不如先有个哥儿,再来管家理事给他挣家业,你可别本末倒置!”
说着越过她,径自走到鸳鸯跟前。
鸳鸯问道:“你跟她说什么呢?素日里再没见过她这样儿,脸都白了!”
琳琅笑答道:“她来问我,我便跟她说了几句实话,谁知她竟吓着了!回头你蘀我安慰一番。我先去了,虎哥儿可不能在风里久站。”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是抽,还是我电脑抽,死活登陆不上,于是乎我跑到隔壁上,果然登陆上来了。
第69章 069章:赴宴会琳琅结新友
鸳鸯应了,送她上车,看着几个小厮上来抬出去套车,方回转过来,走到凤姐跟前,见她仍旧呆立风中,细细打量她气色,竟不似往日模样,不觉失笑道:“奶奶在想什么?琳琅姐姐说了什么把奶奶吓得这样?”
凤姐扶了扶头上的大貂鼠昭君套,回过神来,便笑着打趣道:“我们女人家说话,你打听做什么?莫不是想个小女婿了?”
鸳鸯涨红了脸,啐道:“亏人家还好心好意来安慰你,偏这副贫嘴烂舌取笑人!”
说罢,甩手径自往贾母房中回话。
凤姐也不恼,心里暗暗揣测琳琅的话,只是终究舍不得这掌管阖府事务的权柄,因此笑着跟在鸳鸯后面。道:“我怎么就取笑你了?真真儿的,跟琳琅学,那才是正经出路。你跟她这么好,也该学一两分了。”
鸳鸯埋头走路不理,先一步进了贾母房中。
凤姐自行打起帘栊进去,犹未言语,贾母便问道:“你又说鸳鸯什么了?回来脸上渀佛有些恼怒似的。鸳鸯是个好的,她从来不无缘无故恼人,必是你的不是!”
凤姐笑着禀明缘故。
贾母听了,不觉一笑,嗔道:“别怪鸳鸯恼你。她一个小女孩儿家,偏你这样取笑。你说要给鸳鸯找个小女婿,也不必远的,眼前就有一个,就怕你舍不得!”
凤姐眼珠一转,已明其理,故意笑道:“嗳,我就说,老太太压箱子好东西件件都留给宝兄弟,连个丫头都想着宝兄弟,难道就只有宝兄弟能顶着您老人家上五台山?”
说得众人哄然一笑,唯有宝玉不想今日有意外之喜。
贾母道:“谁说我要给宝玉,你带了鸳鸯去,给琏儿开了脸儿!”
鸳鸯在碧纱橱后听说,登时面色惨白。
宝玉不禁跌足长叹。
凤姐也不在意,笑道:“琏儿哪配得上鸳鸯姐姐这样水葱儿似的美人?只好配我和平儿两个烧糊了的卷子和他一块混罢!”
贾母笑啐了一口,众人也都忍俊不禁。
鸳鸯听到这里,方略略放下心来,径自拿起针线来做。
一时贾母说累了,众人忙相继告退。
宝钗出来后,正欲回房,心念一转,往王夫人处去了。
贾母更衣午睡时,不忘吩咐鸳鸯道:“你记得把我收着的那几件古玩字画拿出来,过两日跟着南下送甄家节礼的船,送到玉儿那里,给玉儿把玩。她跟了我三年,这几年我给她和朗儿的东西,走的时候除了几件衣裳首饰别的竟一件都没带走。”
鸳鸯笑道:“老太太的东西可多,说的是哪几件?我好去找。上回给琳琅姐姐三件东西我翻了十几个箱子才找到。”
贾母笑道:“就是那个紫檀座的汉玉磐,钧窑玫瑰紫釉鼓钉的三足洗,范宽的雪山图,赵子昂的骏马图,仇英的仕女图,这几样宝玉要了好几回,我都没舍得给他,拿给玉儿罢!还有那件大红羽缎面白狐狸皮里的鹤氅也给玉儿捎去,给她冬天穿。另外米芾的蜀素帖,褚遂良的倪宽赞,大毛黑灰鼠里的貂皮褂子,这三样拿给朗儿。”
鸳鸯听了记在心里,道;“这比上回容易找,都在老太太屋里常开的箱子里。”
贾母又问道:“琳琅今儿来,送了什么礼?”
鸳鸯忙道:“是一整张虎皮,那毛端的是好,毛色也十分鲜亮,看得我稀罕得不得了,京城里有钱都买不到呢!大太太和二太太每人两张大狼皮,也是完好无损的。”
贾母道:“你叫人把用那虎皮给我做个大褥子。她家那样穷,难为有一点子好东西想着我们,还不偏不倚,连大太太都想着了,太懂事了些。你把那个盘珠卧凤钗,和那件掐金挖云鹅黄缎子的灰鼠云肩,并着橘红缠枝梅的狸毛对襟褙子,再加一件大红哆罗呢面子银狐皮里的斗篷打发婆子给她送去,这一身也够她明儿穿去仇都尉家了。”
鸳鸯笑道:“这套衣裳,还陪着一条鹅黄百褶裙,老太太原说给琏二奶奶的呢!”
贾母道:“凤丫头这几年得的也够多了,不差这一身。晚上打发人送去之前,再问二位太太有什么东西给她,一并捎过去。是这么个意思。”
鸳鸯答应了。
贾母方躺在炕上,忽然问鸳鸯道:“我怎么恍惚听说,宝姑娘有一个金锁是个和尚给的,须得和有玉的才能配为婚姻,这说的可不是宝玉?”
鸳鸯笑道:“老太太什么时候听说的?”
贾母眉眼透着一丝厉色,拉了拉身上的锦被,道:“大约是去年的这时候罢?我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就是周瑞家那个滑头最后把剩下的宫花给玉儿没几日的时候,宝玉去探病,听说宝姑娘金锁上的吉利话和通灵宝玉上的话是一对儿,我原本没大在意,谁身上不戴个金锁金麒麟金凤凰?谁知竟越传越离谱了,传出什么金玉良缘来!”
鸳鸯听着,一声儿都不言语。
贾母叹道:“我虽疼宝玉,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毕竟隔了一层,也不知道还能活几日。给林姑娘送东西时,提醒我一声,我有信给姑老爷。”
鸳鸯应是。
贾母合目而睡,道:“你去打发人给琳琅送东西罢。”
鸳鸯放下帐子,笼了香炉,叫琥珀玻璃两个看着,方去拿贾母说的衣裳首饰,细细收拾妥当,又多放了一对硬红镶金大坠子,才去问邢夫人和王夫人。
邢夫人正觉得琳琅不错,送礼物,她是和王夫人一样的,不厚不薄,虽说东西是小,可心意是大,不像史湘云往年回回单送丫头荷包手帕戒指什么的,有鸳鸯的,有金钏儿的,有平儿的,有袭人的,可偏偏唯独就没自己身边执事大丫头的份儿。
邢夫人倒是不在意那点子东西,可这史湘云也忒有心眼子了,袭爵的还是大老爷呢!
故闻得贾母回东西,邢夫人便道:“把那金累丝嵌宝石的攒珠髻给她,横竖我也戴不得。”
玉珠闻言,忙拿了个匣子出来递给鸳鸯。
鸳鸯打开一看,果然是金累丝嵌宝石的攒珠髻,心下不由得暗暗纳罕。邢夫人素来吝啬,就是穿戴不得的颜色东西,平素也舍不得给凤姐,如何今儿竟舍得给琳琅了?
不过鸳鸯跟琳琅交好,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王夫人正忙着园子诸事,无暇他顾,偏生凤姐又来回采买花木盆景的事情,便只叫金钏儿拿了一副双尾展翅衔珠的凤钗给鸳鸯拿去。
鸳鸯收拾好了,打发两个婆子给琳琅送去。
可巧琳琅和杨海才用过晚饭,正在炕上逗虎哥儿,琳琅因道:“明儿个我不在家,奶就热在炉子上,倘或不够,便煮些羊奶给他吃,别饿着。”
杨海抱着虎哥儿,道:“你也别太操心,我都知道。你说是罢,虎哥儿?”
虎哥儿在襁褓里吐着口水,不理。
琳琅横了他一眼,流波转盼间,风情无限,道:“虎哥儿才三个月,若懂得你的话才怪!”
杨海道:“你下回别带虎哥儿出门了,去了这么一次,倒收了好几件子金锁金项圈,装了两匣子,倒像上门单为了东西似的。”
琳琅道:“谁那么眼皮子浅,为了一点子东西上门?咱们家几百斤的金子够打虎哥儿这么个金人儿还有剩!虎哥儿小人儿,那几件极细巧,统共不过几两,说得像是多不胜数似的!也不想想,在他们眼里算什么?怕是还不够他们一顿饭的!况且,我们娘儿两个也不是空着手上门,那一张虎皮和四张狼皮,一点儿都没破皮损毛,有钱都没处买去呢!”
杨海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过说说,倒惹来你这么些话!”
琳琅道:“自作自受,谁叫你说我们娘儿两个!”
正说着,翠儿来回道:“荣国府里鸳鸯姑娘打发婆子来送东西。”
琳琅听了,忙命请进来,杨海径自抱着海哥儿去里间。
两个婆子进来磕了头,请了安,琳琅忙叫二妞看座倒茶,笑道:“鸳鸯有什么事儿白日不给,大晚上的倒劳烦两位妈妈亲来。”
两人忙笑道:“老太太和太太们给奶奶的东西,鸳鸯姑娘打发小的们送来。”
翠儿接过来打开给琳琅看,琳琅一怔,笑道:“回去告诉鸳鸯,代我谢过老太太、太太。”又叫二妞封了一两银子赏她们吃酒,才送出去。
杨海出来道:“送了什么?”
琳琅起身凑过来看虎哥儿,命翠儿收起来明日穿,道:“什么东西,横竖不过是衣裳首饰,比咱们家做的打的别致些。送得也巧,我才说明儿若穿大红的衣裳未免夺了梅花的色。橘红的虽然艳丽些,到底比大红的庄重。”
至次日一早,琳琅果然穿了贾母送的一身衣裳首饰,用过早饭,便有庄夫人打发人来请,到了仇都尉府中,拜见过仇母,庄夫人乃携着她往花厅里去,笑道:“今日并无别人,只请了几家世交亲眷,皆是武官,虽有一二较之你为高,却非轻薄人等,你尽可放心。”
琳琅笑回道:“原该我去拜见才是。”
庄夫人笑道:“她们还没到呢,等到了,我再说给你认识,大大方方地上前,你也别害臊,谁不是从这时候过来的?”
才落座,便有人通报道:“昭勇将军的太太到了。”
庄夫人忙迎出去,少时,果然与一位中年美妇一同进来,琳琅忙上前拜见。
昭勇将军夫人见了忙亲手搀起,笑道:“哎哟,这是哪家的夫人?往日竟没见过?生得竟这样好。”
庄夫人笑道:“你自然不认得她。她是我儿救命恩人杨千总的夫人,蒋安人,我才下了帖子请她来赏花。”又对琳琅笑道:“这位是三品昭勇将军云家安公的夫人岳淑人。”
琳琅复又拜见。
岳夫人拉着她的手,对庄夫人道:“你们竟提拔起后生家来?”
庄夫人笑道:“上回咱们吃酒,你不是说皇太后那一幅富春山居图竟是世间罕见的东西,比慧纹不遑多让,想见见是谁绣的吗?我告诉你,就是你眼前的蒋安人绣的,那才是真真儿费功夫呢。如今她还在为皇太后绣万佛图。”
岳夫人禁不住一脸讶然,道:“亏你还记得。”
说着对琳琅笑道:“我常说,绣那图的,必定极擅丹青,且不落俗套,果然不出所料,我看你的手便知道了,这是一双作画绣花的手。我年轻的时候,也常弄这些,如今上了年纪才不弄它。倒是我那外甥女爱弄这些。”又问年方几何,家常做什么。
庄夫人道:“我也请了她,一听说让能见到绣富春山居图的人,立刻便回了帖子。”
一语未了,便听人通报说道:“赵家大奶奶来了。”
庄夫人忙命快请。
岳夫人笑道:“她来得倒也快,离得可比我远呢!”
琳琅暗暗纳罕,莫非这位赵家大奶奶便是岳夫人的外甥女?
不一时,便见一群媳妇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人进来,此人不过二十来往的年纪,头上戴着赤金累丝穿宝髻,身上穿着杨妃绣折枝红梅的灰鼠长袄,杏黄缎子绣花银鼠皮裙,外面裹着一件大红羽纱斗篷。杏脸桃腮,俊眼修眉,举止幽娴,气度脱俗,令人过目难忘。
琳琅忙起来接见。
庄夫人笑道:“这位是五品龙禁卫赵明的夫人,林宜人。”
岳夫人听了却笑道:“她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倒大一岁,你只管叫她一声容儿姐姐罢。”
琳琅忙陪笑见礼。
林容乃是岳夫人的外甥女,与庄夫人也是极熟,性子十分爽利,忙拉着琳琅端详一番,笑对庄夫人和岳夫人道:“我说我已经很好了,再没想过,还有这样好的。好妹妹,那富春山居图难为你是怎么绣出来的?教教我,也绣一两幅,好孝敬长辈们。”
琳琅笑道:“腹内打稿后便下针,一时半会哪里绣得?”
林容嗳了一声,她原也早闻得庄夫人说过琳琅之来历身份,故笑道:“那妹妹是怎么绣得的?那图,比名家大师画的画儿还好。如今我见了妹妹,倒像是相见恨晚似的。”
第70章 070章:遇旧识夫人论三春
一般官宦人家家眷见面,不过说些谁的首饰精巧,谁的绣工别致,谁的衣裳好,谁的模样儿标致,谁家的花园子齐全,或炫耀白家儿女项事,或议论各家联络消息,虽说白傲于出身世家,却也并非一味鄙弃寒门,毕竟朝堂泰半文武官员都是草莽寒门出身。岳夫人之夫云安便是其一。 这云安乃是山野猎户,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别无亲眷,但他少年从军,不到二十便工下赫赫战功,深得上宠,当即封为玉品龙禁卫,饶是这样,还有人嫌他根基浅薄,也是天缘凑巧,方娶了如今的岳夫人,此后数次出征,杀敌无数,品级节节高升,直至三品昭勇将军。故此,岳夫人并未对琳琅有半分嫌弃,这也是庄夫人的周全之处了。琳琅心里自然感激非常,她随着王夫人行走应酬凡见过的者队己在心里,不用庄夫人介绍,也认得岳夫人,几乎将朝堂上四王八公诸府和文武百官但,只是不认得年轻的林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