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容是极爽利的人,见了琳琅人品模样,欢喜得不行。琳琅见她得自己如此,不免也对她十分敬重。说了一会子刺绣针法,在林容再三催促下,琳琅只得解下身上佩献的荷包递过去。林容接在手里,只见那荷包小巧玲珑,绣着一株应景的腊梅,此枝铁干,攒三聚玉地点缀着或开.或含的黄花,星星点点,娇柔嫩致,竟连那花蕊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妙的是枝头上落了一对大尾巴喜鹊,还没指肚大,却绣得活灵活现,竟是精致到了二十分。
一旁岳夫人见了赞不绝口,道:“好鲜亮活计一东西越小,越费功夫,这样小的荷包,偏绣那么繁复的东西,难为你怎么绣得出来。林容细细把玩良久,攥在手里,含笑道:“好妹妹,给了我罢。”琳琅笑道:“姐姐不嫌它,便是它的福分了。林容道:“这样精致东西还嫌,我是什么人什么眼光了?又问起那幅已在官员家眷中颇有名气的富春山居图,琳琅回说绣了七年,一时也难得。林容满目惊奇,岳夫人叹息道:“七年呢,真真是难以想象。”
又说了一会子丹青布局,有三品昭武将军陈光的夫人梁淑人和从五品员外郎周阔的夫人君宜人齐至。此二人身份品级皆在琳琅之上,况且琳琅年纪最轻,少不得上前一一拜见。诸人坦然而受,随后相继还礼。刚刚落座,丫头沏茶上来,梁夫人瞅着琳琅道:“我看着你,倒有几分面善,想是见过?”琳琅并不避讳出身,微笑道:“从前我跟着太太出门,诸位夫人太太多是见过的。君宜人听了,问道:“如此说来,蒋安人从前是在大户人家做丫头的?”琳琅含笑道:“家贫无依,只好卖身为奴,幸得旧主怜悯,才得赎身出来。”
君宜人脸上的笑意不觉一淡,不似梁夫人面色如常。琳琅见了,也不在意。毕竟她又不是真金白银,人人爱她。庄夫人和岳夫人也还罢了,嘴角含笑,并不言语,唯有林容年轻气盛,看了君宜人一眼,毕竟她们出门应酬,从来不会将心思流干表面,不然会被人说是没教养。
梁夫人想了想,忽然一笑,道:“我记起来了。你不是荣国府政公夫人身边的琳琅姑娘吗?那年我小女儿英姑淘气,去荣国府赴宴赏花时刮破丁最吾欢的石榴裙,哭得什么似的,又不肯换衣裳,还是你拿针线三五下就复了原样,又绣了一枝白玉兰,喜得她眉开眼笑。
琳琅笑道:“夫人的记隆真好。”这件事她早就忘记了。
梁夫人抚掌笑道:“果然没认错你。过两日我还席,给你下帖子,你也去我家里坐坐。英姑至今还留着那条石榴裙呢。
琳琅笑着应了。
君宜人笑问道:“既然如此,想来安人端齐倒水是极熟练的?
众人闻言,相顾失色,断然没有想到她堂堂五品宜人竟如此没有礼数。
庄夫人原本怕别人看轻琳琅,才特地挑选了三五家下帖子,有夫家出身寒门如岳夫人,有和岳夫人有亲的林容,还有同样平民出身乃靠夫君平步青云的梁夫人,这君宜人是寒门翰林家的小姐,本道她更该知晓礼数才是,谁承想竟会如此。
琳琅笑道:“端茶倒水为长者,有何不可?还是说,君宜人在家不必端茶倒水?”
一语未了,林容已先笑出声来。君宜人登时涨红了脸。
岳夫人瞪了林容一眼,道:“容儿,你忒失礼了些,亏得你打小儿学规矩长大?8 林容团团作揖,笑道:“是,是,是,我给各位赔礼了。我原不该笑的,谁让我在家不但要给父母端茶倒水,还要给公公婆婆端茶倒水才能进门呢!”一话逗得众人哄然一笑,岳夫人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君宜人转爵间便队复如常,坦然而坐,竟似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君宜人这份气度,琳琅也不禁赞叹两声。她虽然身份在众人中最低,也并不在意别人提起她是丫头出身,可并不代表有人能侮辱她,性子太软,越受欺辱。只好刚柔并济,不软不硬。
果然,经过此事,岳夫人和梁夫人都对她刮目相看,连随行的丫头都慎重了许多。
一时庄夫人请众人移步花园,赏花游顽,先茶后酒,倒也乐业。
谁承想,空中竟飘下一点雪花来,如玉蝶飞舞,柳絮翻飞,密密麻麻,迷迷蒙蒙,映衬着山坡上的十几株红梅犹如胭脂一般,红白分明,分外精神。
庄夫人笑道:“好一阵凑趣的雪。”
丫头们忙都送上各人的斗篷和手炉来。
君宜人裹着十红猩猩私的斗霍,不着痕迹地远着琳琅,琳琅浑然无觉。才低头系好斗篷的锦带,琳琅便听林容在身畔低声宽慰道:“妹妹不必自轻自贱,我们都是一样的朝廷命妇,品级有高低之分,人可没有贵贱。她瞧不起你,岂不是瞧不起她自己的父母了,她父亲君翰林也是寒门出身呢,曾经穷到她母亲给人浆洗供他读书。”
琳琅笑道:“姐姐见我何时在意这些了?”
林容闻言一笑,道:“妹妹胸襟如此,必是个有后福的。
才说罢,便听梁夫人笑叹道:“这样的雪景,倘若画下来倒好。
林容笑道:“咱们这里还有书画大家昵。”说着推琳琅上前。
梁夫人一怔,随即笑道:“果然?倒不妨画出来让我们瞧瞧,也是一件风雅事儿。
庄夫人打发人去取笔墨,并在廊下设案,笑道:“今儿个我也借着你们的光,看看她画得如何。倘若好,明儿也给我画一幅,拌在屋里黔不是沾染了些书香气息?
琳琅笑道:“夫人这是取笑我昵一不过是因绣花学了几笔认得几个字,谁还当是正事儿。”
庄夫人却道:“话不是这个理儿。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几个不识字?针?女工自是本分,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若不识字明理,如何管束下人?如何分派事务?又如何管家算账?连账册子都看不懂,岂不是叫人蒙混过去了?若目光短浅也不好呢.况且,琴棋书画都是修身养性的东西,不学没什么,学了也不是什么值得唾弃的事儿。”
林容赞同道:“这算得上是警世良言了,我从小也爱吟诗作画。’又问琳琅道:“听说那荣国府的几位姑娘个个生得标致,琴棋书画竟是样样精通,极少有人能比得上,可是真的?”
琳琅道:“什么真不真,假不假,总得见了才知道。岳夫人听了,对琳琅不免又多了三分赞许,笑道:“听说当今贤德妃便是他们府里的大姑娘,我们进宫朝贺时也见过,琴弹得极好,又能文会诗,贤孝才德,一笔字连皇太后都赞不绝口,由此可见一斑了。只是他们家的姑娘不大出来走动,咱们竟是多没见过的。
又指着琳琅笑道:“看看琳琅就知道了,丫头尚且如此,何况姑娘们昵?
除了君宜人,众人纷纷道:“难不成,天底下的灵秀之气都在他们家不成?
梁夫人却道:“他们家的姑娘,都是极好的,个个有一无二。听说还有更好的,亲戚家的女眷更胜一筹呢,只是没见过。还有就是有一件,她们从不出门应酬,未免名声不显,人脉不广,都这么大了,他们家的姑娘还没人上门求亲。
听到这里,琳琅暗暗谨记在心,早些出门应酬交际,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行事。
一般大户人家相看人家,除了请媒下聘,还有就是在平素应酬上看姑娘品行举止本事手段。除了王子腾家,三春极少出门,外人不知她们是好是坏,自然无人提亲。便是原著里,迎春由始至终都没有人提亲,最后被贾赦以五千两银子卖给了孙绍组。
岳夫人点头道:“正是这话.我女儿从七八岁我就带着她出门应酬交际学些眉眼高低了。他们家的二姑娘总有十三岁了,竟是除了几家亲戚,再没有住别家走动过,我们也很少见得到。也不知他们家是怎么想的,姑娘们竟没一个手帕交,以后怎么帮衬夫家拓展人脉?”
庄夫人已看着丫头咨子摆好书案和笔墨颜料,回头笑道:“嗳,他们家是老太君不大出门,姑娘们也就没人带着出门了,纵好,外人也不知如何,谁去相看呢?”
说罢,朝琳琅道:“笔墨书案都童过来了,你小露一手叫我们瞧瞧。”
琳琅推辞不得,只得答应。
林容笑道:“我给你磨墨。”
琳琅摇头道:“却不用姐姐操劳昵一我只需两色即可。
林容问是哪两色。
琳琅解下斗篷叫翠儿接过去,复又叫二妞取出随带的胭脂,对众人笑道:“这是旧年在西山大营时,采集山里梅花,拧出汁子来,配着花露蒸叠出来,闻着便有一股梅花香。
林容奇道:“你用这个画,不用颜料?”
琳琅不答,磨好墨,铺了雪浪纸,右手执笔蘸足了墨汁,细细地勾勒着树枝,枝干粗细不一,浓淡各异,皴裂的树皮赫然出现,极是苍劲孤傲,除了景,纸上的白,便成了漂浮在四周的薄雪,若隐若现,飘忽坠地。
画罢,琳琅放下画笔,以小指点着胭脂,落在枝干上,疏落有致,深深浅浅,立时便有红梅初绽,殷红点点,如火如茶。
众人凝目看着,见她淡淡几笔,轻轻两抹,一幅雪中红梅便映入眼帘。
庄夫人看罢,便先赞道:“好画。”
众人俱是啧啧称叹。
琳琅含笑福了福身子,道:“献丑了。”
林容笑道:“这哪里是丑?分明是献美。怪道你用胭脂,果然有一股子梅花香。”
梁夫人和岳夫人皆笑道:“看你形容举止,言谈风度,还有这一笔好画,可见荣国府的姑娘都是不差的,可借了。”
第71章 071章:接书信贾母提联姻
荣国府的丫头尚且如此,何况姑娘们,怕是教养更好了,只可惜养在深闺人未识。
诸位夫人皆作如此想。
看过白雪红梅图后,连君宜人都情不白禁地对琳琅暗暗改观,但作为读书人家的姑奶奶
亲又是极情贵的翰林世人又说非翰林不入内阁她仍十分鄙其出身。
琳琅不以为意早在她赴宴赏花的时候就能想象得到如此景况了。
那幅图,林容爱不释手,必要私藏,只是身为晚辈,不好先要,便百般央求琳琅又画了几幅。虽都是以白雪红梅为题,却布局各异,全然不同,极尽妍态。
琳琅固然不愿张扬,却也并不会故意藏拙,守愚太过反扮受什么长处工干众人中。
君宜人忽又道:“听说荣国府有个同宗的族人,叫贾雨村的,乃靠蒋安人旧主的哥哥九省统制王子腾王大人累上保本,进京陛见,后补京缺,他家的那位夫人不但和蒋安人是一样的出身,而且还是扶正的,可是真的?”
众人闻言,面色一滞,都看向琳琅。
琳琅含笑道:“我也不大在城里,也不知道什么述职补缺,难为君宜人消息灵通得很。
君宜人道:“听说安人那位旧主家的政公住在正房里,倒将长兄赦公给挤到偏院去了,可是
真的?这位政公和我们家大爷还是同样的品级官职呢.倒有缘。
琳琅知她讽刺荣国府长幼不分,又讽刺贾政为官多年,至今胡子花白了也只升为从五品员外郎,还不及她夫君周阔有前程,毕竟周阔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只是她这样的人,终究在应酬场合上不得喜欢的,谁会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那些命妇心里纵然不满,也不会如此失态,遂笑道:“周大人果然是前程似锦,叫我们家羡慕得很。
众人听她如此言语,岳夫人和梁夫人都相顾莞尔,暗暗点头。
庄夫人忙岔开道:“我看这雪越发密集了,倒冷得很,咱们且去屋里烤烤火,驱驱寒,若想
看梅花,叫人折了供上来。
众人忙笑着说好,一时都去房里围着熏笼吃齐说话。
岳夫人因问道:“怎么不见你家阳姑娘?
梁夫人听她提起,也笑道,正是,英姑见天儿地念叨着你家阳姐儿,皆因如今我拘着她在家学针线,才没带她来。
庄夫人笑道,阳姐儿现今在老太君跟前侍奉着呢
说罢,唤来丫鬓,道:“你去请三姑娘来,也叫上大姑娘,二姑娘。
琳琅知仇都尉家有三位姑娘,最幼者名为仇阳,乃是仇襄的同胞妹子,年方八岁。大姑娘仇
宝珠.二姑娘仇翠珠均是仇都尉之妾所出。
不一时,帘栊打起,一群丫头簇拥着三位姑娘联袂而至,三人皆是一样的钗环裙袄,只有仇阳颈中多挂着一串南珠,那珍珠者都是一般的莲子大小,圆润光滑,十分罕见,衬得她粉面桃腮,分外娇俏。
三人都是出门见惯了客人,上前拜见。
众人中独琳琅是第一次见她们,遂叫翠儿捧上表礼,每人荷包一对,金玉戒指各一个,笑道:“东西简薄,姑娘们别嫌弃,拿去赏人顽罢!”
三人忙含笑拜谢。
仇阳接过,没看金玉戒指,只看着琳琅亲手做的荷包,见那荷包精致玲珑,十分可爱,不禁满口称赞一番,立刻便解下身上的荷包,戴上这个。
众人都笑起来.,道:“她也是个爱精致的。”
仇阳笑道:“我早听老太太说了,杨家大奶奶的东西可是一件难求呢!连皇太后老圣人都赞赏,何况我呢?现今杨家大奶奶上回孝敬老太太的那幅观音像,老太太特地请了高僧开光后,便供奉在佛堂里了,端的慈眉善目。
琳琅谦逊道:“哪有那么好,不过是寻常之物,都是上头不嫌弃,赞誉太过。庄夫人笑对仇阳道:”你哥哥常称杨千总为兄,你也叫她一声嫂嫂罢。
仇阳听了,遂以嫂呼之,仇宝珠和仇翠珠都相继改口。
琳琅忙称不敢,心中品度三人,其品貌举止,较之三春更显落落大方,进退有致,仇阳毕竟
是嫡女,更显得娇憨蜿转,活泼灵动。
岳夫人招手叫仇阳近前,笑道:“明知我来了,你还不出来,单等着我们叫你?
仇阳笑吟吟地道:“太太没叫我,我哪敢出来昵?
岳夫人忍俊不禁,朝庄夫人道:“听听,倒成了咱们的不是了。
庄夫人笑道:“这丫头最是淘气不过,不若她两个姐姐稳重,往日没叫她,她也一样出来
今儿个不过怕冷,在老太太跟前顽笑。活该给她两下子,看她还淘气不淘·
岳夫人道:“你打她做什么?小孩子家不淘气,装老成做什么?
庄夫人一笑。
岳夫人又拉宝常珠翠珠两姊妹极夸一回,梁夫人和林容.君宜人也都赞了一回。
见过后,众人抹了一回骨牌,各有输赢,岳夫人出了一张牌,乃笑道:“如今满城里后宫殡妃娘家都在堆山凿他,种树栽花,忙得不得了,怕是年下都顾不得了,家家户户银子都花得跟淌
海水似的,也不知道省亲的时候又是怎样的热闹呢.
梁夫人放下牌,笑道:“什么热闹?不过是有钱没处花罢了。
岳夫人道:“满城里好几家都是如此,荣国府,吴天佑家,周贵人娘家,哎哟哟,贾家都忙得热火朝天。我常说,咱们都没福,去见识见识太祖南下时的排场,谁承想,如今倒出了殡妃省亲的喜事,也不知是个什么场面。只是我听说,主子娘娘不回家,这是什么缘故?”
琳琅一怔,问道:“怎么主子娘娘并不回家省亲?
岳夫人笑道
“可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听说,主子娘娘体恤父母年迈,娘家没有驻哗关防之所又不肯虚耗人力,作践绩罗,只说月月得见已经是天大的思宠了,是以只有殡妃椒房回家省亲,主子娘娘不算在内。
琳琅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可以确定当今的意思了,借省亲之故,花国戚之财,想必皇后是看破了,才推了省亲
犹未赞叹,便听君宜人道:“可惜了,给这样的体面都不要。
庄夫人笑道:“便是没有这份体面,主子娘娘还是主子。
梁夫人点头称是。一时抹完牌,众人洗了手,更衣毕,出来吃了茶,又去踏雪访梅一番,各处游顽片刻,方去拜别仇母,各自告辞。
琳琅回到家,已经很晚了。虎哥儿正哭闹不休,琳琅不及更衣梳洗,忙过来抱在坏怀内,问道:“怎么了这是?吃过了不曾?还是尿了?又或者冷着了?”
杨海抹了一把脸,道:“才吃过半碗热滚滚的羊奶,换了尿布,许是想你了。”
果然,到琳琅坏里没片刻,便不哭了,
琳琅心疼不已,道:“真真不该出门,他还这么小,哪里离得人?
杨海揽着她坐到炕上,问道:“仇都尉的夫人今儿请客,你们总得还席罢?
琳琅道:“正是.明儿三品昭武将军陈光家的梁夫人还席,后儿是三品昭勇将军云安家的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