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Wordlag

作者:  录入:12-27

因为是我首先忘了承诺,忘了我当初如何承诺自己。
忘了承诺,忘了我如何承诺你们。
我走远了,忘了回过身看小儿子跌跌撞撞的脚步,忘了他在後头跌倒了哭了,曾经还会赖皮地做在地上喊著爸爸,之後却慢慢地学会自己抹药,然後将伤口掩埋。
因为你将伤口埋起来,我便当看不见。
因为你母亲是如此的温顺乖巧,我便当她没有情绪。
最後一切不是被这个家族搞砸的,是被我搞砸的。
「你是玩哪一种乐器?」院长笑。「我去研究过了,我猜你可能比较喜欢小提琴,我也比较喜欢这个,不过我不太确定,从以前我挑机器人给你你却喜欢火车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小孩不好对付,所以我全都买了,你看看能不能顺便组成一个乐团好了。」
他摸摸冰冷的墓碑,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轻拍儿子头顶的模样。
那时候的小儿子还很小,抱著球喊他爸爸。
他的记忆有一段空白,一段关於儿子的空白。
再往下一段跳,竟就是儿子拿著谱告诉他自己喜欢音乐的神情了。
搬到小村子後,他开始每年在儿子生日那天,买一个蛋糕,却没有插蜡烛。院里的孩子们总会问他为什麽那天要买蛋糕,他只是笑而不语。
他开始每年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他几乎能够想像,在那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头,只有烛火摇曳,他们母子俩兴奋的吹蜡烛切蛋糕,装作没有他这个父亲的情景。
他不晓得儿子有没有曾经偷偷望著时钟等待过十二点前父亲会回到家,就像他还很小的时候一样。
只是现在无论自己怎麽等,就算到十二点之後,儿子也不会回来了。
空荡荡屋子里坐著的母子,换成了一个孤单的老爸爸。
他知道那些消逝的人、消逝的时间,再也回不来了。
小白花清丽,此时却美得不可逼视。
「从来我最喜欢的东西就不是公司的一切,现在的生活,反而让我很开心,」他顿了顿,道:「所以......你也不用再担心我了。」
而那个年复一年等待不到父亲的儿子,却一直到死前,都还惦记著他这个爸爸。
最怕爸爸有天老了、白发苍苍,独自一人在家中等待不到归人。
「你不用担心了,我会过得很好。」
因为他现在选择的这个生活,他确定自己绝对不会後悔。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16)

卖鱼靠在车窗边看一路景色飞快而过,高山稻田城市又是高山,他稍微注意了一下路标,发现昨天他们真的走了许多里的路,亏院长竟然还能一早六点多就起床。他记得自己是一边看电视一边睡著的,手中还捧著泡面,坐在地上倚在床边就睡了,醒时竟然是在床上,房内的另一张床已经整理整齐,院长正换上衬衫,神清气爽地跟他道早。
清醒後他稍微疑惑了一下,院长笑笑地说是他拉他上床的,并说:「黄先生很重呢。」
当然。黄卖鱼想。他是一个健壮的男子汉啊。
偷偷瞄眼心情明显变好的院长,嘴角微笑还会哼歌,卖鱼其实还是多少有点好奇他到底干什麽去了,怎麽会前後差异这麽多,但他不会问出口,毕竟那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注意到卖鱼看著自己,院长回过头朝他询问:「怎麽了吗?」
「你看著前面开车。」
於是院长边看著前方边问:「对了,黄先生的感冒好多了吗?」
「喔......那个,」他想了想,探探一天前还痛得像被火烧的喉咙。「好像好多了。」虽然说是奔波一整天,不过他也就是睡一整天而已,休息量非常充足,更何况他昨天睡一整天醒来後,竟然又在饭店边看电视边睡了一个晚上。
院长笑:「那就好。」
「你回去的话,何宣退那家伙──」
「你放心吧。」
「啊?」
「我说,你放心吧。」他说,一边小声道:「因为一切都没事了。」
卖鱼皱眉:「你说什麽我没听清楚。」
「我说,」院长又回过头看卖鱼,被骂了一声「你好好看著前面开车啊」,他答声好,又重新看著前面问:「黄先生,我们现在应该也算朋友了吧。」
这问题让黄卖鱼有点害羞,他有些难为情地又看向窗外,含糊地说声:「应该是吧。」
「那麽,黄先生喊我愿青如何?」
「啊?」这下黄卖鱼是真的被吓到了,靠在窗边瞪大眼,满脸不解。
院长看起来倒是没半分不自然:「如果是朋友的话,喊名字应该很正常吧,我想了想,没听黄先生你喊过我的名字。」
「是这样没错啦......」黄卖鱼有点为难,他总觉得这样似乎有些太过亲腻了。
「甚至似乎也没听过黄先生喊我院长或是什麽的?」
他抓抓头发:「那是因为我不习惯──」
「有时候我还挺羡慕许先生的呢,」院长突然说,满脸认真与严肃。「至少许先生还能让你『姓许的、姓许的』的叫,感觉也很亲切,是吧?」他又偏过头朝他笑。
卖鱼楞了楞,突然局促地撇开头,又低骂了声:「你看著路开车啊!」
之後他们没再交谈,院长很专心地开著车,卖鱼则是撑著脸看窗外,耳根维持了一小段路的红,才渐渐消去。
他不是习惯与别人过份亲腻的人。
他不喜欢喊母亲叫做「妈妈」,比起叫妈妈他更喜欢喊「欧巴桑」,也不喜欢喊别人的名字,对於称呼,他时常都是以「欸」、「喂」、「小鬼」之类的词代替的,喊名字对他来说是很不自在的事情,但却也奇怪的没人纠正过他这点。
因此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你叫我的名字吧?」真是让人不知所措。
非常为难。
他将额头贴著窗想,庆幸院长没再继续追问。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女朋友也曾经追问过他,为什麽都不说「我爱你」之类的词。那时候民风还颇为保守,想必对方女孩子也是憋了许久才忍不住这麽问他,问的时候一张平常时候白白的脸蛋红得吓人。
当时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一直到两人关系结束,他也没说过我爱你。
他想自己真的很笨拙於表达这种事情,他不能理解为什麽总是有人能够很坦白的说出自己的心情,他的别扭其实也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为什麽一个晚上过去,院长好像全面翻新了,他却还在原地踏步。
偶尔他也想要有所进步。
院长没追问,随著收音机内流泄出的音乐微微摇晃,嘴边含著一抹閒适的笑容,而窗外的景色依然奔流不停的迅速後退著。
过不久,应该就能回到家了吧。
回到村庄时院长首先来到了何宣退的屋子,何宣退哭著用力抱住院长,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一样,哭得让在场的人频频拭泪,拭泪完才问怎麽回事阿退是中邪了吗怎麽哭成那样?
然後院长领了孩子们回到院里,孩子们纷纷问院长:「院长把拔你这几天去哪里了?」院长只是笑著摇头,说有事。
「什麽事?」
院长忙著自己的事,许久才低低回了句:「我去约会。」只是那时孩子们早已到前院去玩耍,尖叫嬉闹声此起彼落,没人听见院长的回话,他无奈地笑,又忙起手边的事。
接著他有好几天没有去见黄卖鱼,因为他开始忙起帮何宣退竞选的事情,但其实即使一口答应下来要帮他竞选,事实上他露面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间他会赖在何家那个宽阔的宅邸,陪何爸爸喝茶聊天兼下棋。
偶尔何爸爸说到伤心处,就会拿出不晓得藏在哪里的酒瓶,豪迈地灌上一口,常常吓得院长不晓得该怎麽反应。基本上何爸爸大多都是在说任职村长期间的事情,以及何宣退小时候的事,因此院长最近手头上有许多何宣退以前的小把柄,比方说他到了初中还尿床。
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何宣退约莫八九岁年纪的时候,有一回到了市场去,见到黄卖鱼跟人吵架,内心非常澎湃非常激动,爱慕之情排山倒海而来,八、九岁的他,羞怯并胆怯地来到摊位前,买了一条鱼。
买了鱼之後他却还不走,黄卖鱼非常困惑,皱眉问:「小子你还想买什麽吗?」
小何宣退以羞怯且有礼貌的语气,说了声:「叔叔,你好可爱。」然後被黄卖鱼一路打出了市场,何宣退负伤回家,依然不改内心的坚定,告诉爸爸自己遇见了心上人。
正在跟人喝酒下棋的何爸爸哈哈大笑,觉得有趣地问:「哦?是谁?班上的女孩子?」
「不是,是市场里卖鱼的伯伯。」
何爸爸楞了一下继续哈哈大笑,觉得儿子非常有幽默感。
「我是认真的,那人好像叫黄斯文,我喜欢他。」
何爸爸瞬间黑了一张脸,尤其一旁的客人又憋著笑,让他觉得更没面子,当场抓起儿子又是一阵打,却打不掉儿子根深蒂固的爱。
原以为他长大之後会有点长进,没想到时间对何宣退来说根本没用。
院长听的时候只是笑笑的,而何爸爸已经冠下第三瓶酒,嘴边难喃念著:「孽子、真是孽子。」然後头一歪,昏睡过去。
院长一边吃力地扛起何爸爸往房里走,一边小声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儿子有那个本事对黄先生干什麽的。」然後将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何爸爸交给了何妈妈,便暂时告辞。
几天下来何宣退劳碌奔波,他倒是閒适自在得很,常常何宣退拜玩票回来满身汗,却见院长坐在他家沙发看他家的电视手上端著的他家的茶杯里头盛著的事他家的茶,内心非常不平衡。
院长甚至一脸慈祥地抬起头,用长辈看晚辈的眼神问声:「你回来啦。」当场让何宣退愤恨地拿起竞选外套往地上砸,院长则拿著遥控器,转到佛教频道,道:「你心情好像不太好,看这个可以让心情平静。」
何宣退气呼呼地给自己倒了茶,抱怨一声:「你可真清閒。」
「没办法,年纪大了,没办法跟著年轻人这麽跑来跑去的。」
何宣退咬牙切齿地瞪他一眼。
「是啊年纪大了,年纪大了却有办法突然就要去旅行啊。」
「不是旅行。」
「......算了。」懒得跟院长争辩,他累得倒在沙发上:「今天我到市场去拜票,遇见了卖鱼。」
拿著茶杯的手顿了顿,他随即就口,含入一口茶咽下:「然後呢?」
「然後?」他笑:「卖鱼竟然一脸凶恶地问我有没有压榨你,还问我你人呢,天地良心啊我倒成了坏人了。」
院长看来很愉悦地笑,何宣退看了他一眼,忍了许久还是问了:「你之前说也许不是,那究竟是怎样的情感?我其实希望是爱情啦,如果能有个人很疼卖鱼那也不错。」
院长想了想,视线黏在电视上分析经文的师父上头。
「何先生,其实爱情不是这麽牢固的东西。」
很多时候,需要的不一定是完全的、纯粹的爱情。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爱情,总是说变就变。
几天後在造势的会场上,院长上台说了几句话,台下一阵激动。
他微笑著说著早就拟定的草稿,突然视线放远,离会场不远处的大树底下停著一台机车,树边靠著个不需看清楚就能知道表情一定很别扭,一脸:「我只是路过」的男人。
他一直都知道,人们都渴求爱情,然而牵系著每个人的情感,却不全是爱情。
促使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情感,绝对并非爱情两个字就能含糊带过的。
他喜欢他,不是那麽模糊不清又不牢靠的理由。

卖鱼伯伯的酸甜情事(完)

「黄先生,」快步赶到卖鱼身边,他伸手拉住跨上机车就要离开的黄卖鱼,果然看见对方一脸被发现的窘样。他微偏头笑:「你也来了。」
被问这句话的斯文简直像被采到地雷一般瞬间爆炸,即使院长语气中完全没有恶意,他也不知道院长是那种人,但他就是下意识地觉得院长话里的意思说明白些就是:「哎唷黄卖鱼你不是说你死都不会来吗怎麽又来了哎唷呵呵呵。」菜市场里那些死老太婆最喜欢吊著白眼尖笑著对他说这种话。
可恶,真是一点都大意不得,早知道就躲隐密一点!
他恼羞成怒地想催油门逃跑,手腕上院长抓著他的力道却又更加重几分。院长:「黄先生,你若是这麽骑走的话,是想把我拖在地上了。」
他回头看院长一眼,院长的确一脸坚决,半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前後考虑片刻,他终於放弃要逃跑的念头。松下握住手把的两只手,他轻咳两声:「我出来买东西,刚好经过这带。」为了证明自己的说词,黄卖鱼赶紧摇摇他掉在机车前方吊钩的塑胶袋。
院长瞄了那装了两罐矿泉水的袋子一眼,道:「超商的水比较好喝呢。」
黄卖鱼没听出弦外之音,以为自己骗过对方了,於是得意洋洋地笑:「对、对啊,超商的水不错喝,哈哈。」
「不过去坐坐吗?」他看向身後因为何宣退上台而一震激动的选民,忍不住微笑。卖鱼不屑地瞄了在台上慷慨陈词的何宣退一眼,轻哼:「不过就是一个做来让自己开心的造势晚会,干麽过去。」
院长笑到肩膀隐隐颤抖。的确,说是造势晚会,其实根本是随意搭了一个国小讲台十倍大的台子,上头摆著讲台与鲜花,底下的选民各自携带小凳子,三三两两地坐著聊天,喊著的内容除了「冻蒜!」以外就是:「阿退今天好帅捏!」「阿退长这麽大啦。」「阿退你当村长哪时将菜市场改成皇宫啊?」「阿退你最近都没来看奶奶我......」这些根本压根是閒聊的发言,即使如此,他们倒是玩得挺乐在其中的就是了。
台下的选民还不少,几乎三分之一的村民都来了,与其说这是选举的造势晚会,还不如说是一场变相的全村联谊。
不过罢了,何宣退开心就好,村民们开心就好。
之前他问过何宣退,不过就是选个村长,有必要这麽费劲举行造势晚会吗?何宣退一脸严肃地摇头,念著:「你不懂,你不懂,这事得认真点严肃点才行。」
院长觉得何宣退简直是在胡扯。「你只要认真严肃的拜票就够了。」
何宣退继续摇头:「你不懂,你不懂。」
有回院长也有意无意的与何宣退的父亲提起这件事情,何爸爸运足气用力一拍小茶几,瞪圆著眼一脸在谈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正义凛然样:「说什麽!我儿子第一次选举,当然要办得越大越好!我还计画请记者来转播我家阿退的造势晚会!全国的人民有权利知道我儿子要选村长!」
院长当时静静地喝一口茶,心想既然如此那当初干麽选村长。
他看一眼坐在台下频频点头地何爸爸与一脸欣慰的何妈妈,心想真的罢了,他们开心就好。选举根本是选好玩的,他并不认为这些疼何宣退像在疼自己儿子的乡村父老们会舍得不把手中得票投给他。
何宣退口中所说的阻碍,他真是一次也没见过。
卖鱼不明所以地瞪著笑到发颤的院长,心想院长最近常跟何宣退混在一起,似乎有点染上何宣退奇怪的样子,何宣退果真是个祸害。
抹去笑出来的眼泪,院长拎起长袍侧座上机车後座,引来黄卖鱼惊愕地问:「你干麽?」
无视黄卖鱼的惊吓,院长伸出手轻轻扣住黄卖鱼的腰,笑得一脸理所当然:「何宣退自己说我上去说说话就可以了,既然说完,便没有我的事了。既然黄先生只是路过,想必马上要走吧?那麽载我一程如何?」
「开、开什麽玩笑,我家跟你孤儿院可是不同方向──」
院长将手靠在嘴边沉吟,认真地点点头。「说得也是。」
黄卖鱼瞬间松了口气,院长在他身後让他很不自在,尴尬的害羞没法消去,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干麽因为这种小事紧张。
他可是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尴尬什麽的害羞什麽的不是该常做的事。
「既然这样,」院长想出了个折衷的方法:「我们到公园去吧。」
「啊?」
「你载我到公园,之後我自己走回孤儿院,我想公园大概是孤儿院到黄先生你家距离的中间位置,便没有不同方向的问题,黄先生觉得如何?」见黄卖鱼愣著没答话,他又刻意补上一句:「我可是搭选举便车来的,现下没交通工具可以回家,很烦恼啊。」
黄卖鱼一时间想不出反驳的话,他本来就不是什麽会说话的人,一张嘴开开阖阖了半天,面对院长那张脸,又没办法将:「有病啊我干麽载你我欠你的吗?」这样的怒骂说出口,只好撇头重新握上手把,一语不发地催下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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