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最终,这些暗器还是被一一击落。白发的男子周身蓦然出现了数柄悬浮长剑,连片刻停顿也没有,随着主人想要守护的心意,将那些可能给自己徒弟带来伤害的暗器一一击落。精铁铸造的暗器断成了两截,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剑!意!化!形!
以叶英双目为代价而修炼的无上心剑,无论在今生抑或是前世,都会被称之为神技。
未料到自己的暗器被人击落,也震惊于眼前自己看见的一切,黑衣人片刻怔愣之间,之后就只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
叶且歌的碧王没有出鞘,连带着剑鞘近八十斤的重剑重重的向黑衣人砸去,若非那人本能后退,卸去了大半力道,他的颧骨和锁骨恐怕都要被砸得断裂。
这一剑,碧王宽厚的剑身砸在那人的半张侧脸与肩膀上,让黑衣人有了短暂的眩晕感。
可是他到底算是高手,猛地眨了眨眼睛,他再不恋战,哪怕此刻脚步还是踉跄,却也将自己的轻功施展到了极致,须臾之间便消失了踪影。
叶且歌没有去追。这人虽然是偷袭,可是大半还是为了试探。叶且歌想也知道他的目的——如今他们师徒二人搅乱了此局,除了那个上官飞燕,恐怕没有人会以为他们师徒是帮着大金鹏王朝的。
两个敌友不明的人,若是能解决自然好,若是不能,将之驱离自己的计划也不算差。
叶英抬手,将方才没入树干的那根完好的鸦羽形暗器收回,用手帕包好。感觉到叶且歌疑问的目光,叶英道:“给陆小凤。此局明显为他而设,说不准他认得这东西。”
叶且歌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等给陆小凤看过里面的暗器,还是把师父的锦帕拿回来比较好。不然陆小凤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自家兄长和师父的锦帕,还真是……不太好。
如果陆小凤知道此刻叶且歌的想法,一定会撒泼打滚的哭粗来——他被迫“收藏”的是叶孤城写满了的锦帛,才不是什么锦帕!!!而且,到底是谁逼得他整日揣着这个烫手的山芋啊!!!
大概是叶英和叶且歌的出手的确震慑了偷袭之人,一直到他们抵达山西与陆小凤和花满楼会和,也没有遇见第二伙行刺之人。
一行人刚刚会面,便接到了珠光宝气阁的请柬。
陆小凤和花满楼会接到此请柬并不奇怪,奇的是就连叶且歌和叶英,也都收到了一份。正是因为如此,叶且歌心中对闫铁珊的怀疑也淡去了一分——若是闫铁珊是幕后主使,不可能在明知道他们师徒二人洞察阴谋且不好对付的情况下,还自寻死路的去让他们参加宴席。
陆小凤和花满楼虽然知道,如今分明就是宴无好宴,不过两人还是应下了邀约。无论真相到底如何,闫铁珊这个人,他们总是要见的。更何况他带走大金鹏王四分之一财产之事已经得到证实,哪怕这一切有人从后操控,陆小凤也是想要帮着大金鹏王讨回这笔旧账的。
——陆小凤的心很软。无论他是冷面的持剑少年,还是如今的风流浪子,都掩盖不了他内心柔软的本性。
此时情况未明,陆小凤只觉得让一个老人晚年如此窘迫颓丧,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若是这件事情背后没有阴谋,陆小凤是真的愿意帮助大金鹏王追讨回让他安度晚年的财宝的。
叶且歌看着陆小凤眉宇之间的些许动容,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
在这一点上,她其实是佩服陆小凤的。在背叛后仍然选择相信,在被伤害之后也不愿意伤害他人,尽自己所能的帮扶弱小。陆小凤如今虽然风流天下,可是却依旧是当年一般的侠骨铮然。
只是这样的性子,的确太容易被伤害被利用了。叶且歌的朋友也没有很多,陆小凤是一个,阿九是一个,新结交的花公子算是半个。作为朋友,叶且歌不愿意看见他们任何一个受伤,却也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他们。
——罢了,以后护着这二傻子一些吧。叶且歌垂下了眸子,翻看着手中的请柬。
“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霍天青。”叶且歌缓缓的念出了请柬上的字,眸光中似乎闪过了什么,她轻笑一声,意味不明的说道:“这个叫霍天青的人,字写得倒是端正,不过转折处失了些力道,莫非是右手有伤?”
陆小凤狐疑的又翻了翻手中的请柬,边翻边对叶且歌介绍道:“这位珠光宝气阁的霍总管,原本是威震八荒的天禽老人七十七岁才得的老来子,听说是受了闫铁珊的什么恩惠,才会到珠光宝气阁当总管的。”
叶且歌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那个形状奇特的暗器,方才叶且歌一见面便给了陆小凤。经历了丹凤公主的两个保镖接连被害之事,虽然那个一闪而过的上官飞燕的身影并没有动摇花满楼,但是萧秋雨和杜古方如此的惨状,还是让陆小凤和花满楼的心情很是不好。
这种情况下,叶且歌觉得,还是让陆小凤自己去发现真相,比将自己的怀疑全部告诉他要好得多——关于袭击他们那人的身份,仅凭着纸上的字,叶且歌就已经能猜出来七八分了。
闫铁珊宴请他们的这一天,很快便到了。
酒宴摆在水阁之中,四面是荷塘。如今已经是深秋,荷塘之中只有几支孤零零的荷花还在绽放着,残叶有些颓败的铺满了荷塘,水阁四面透风,却用厚厚的帷幕遮住,四角也摆放了火盆。
火盆之中并没有燃着薪炭,毕竟哪怕是御用的银丝炭,也还是有些微的烟火气的。珠光宝气阁纵横山西,是以煤炭起家,最后才慢慢涉足其他产业的。而珠光宝气阁的阁主闫铁珊,用来待客之时用的,便是皇家也难见的火精。
所谓火精,是地心之炭,燃之热量极高,寻常触手也极为火烫。巴掌大的一块火精,甚至不需要燃起,只是浇一些热水于其上,便能持续散发着融融暖意。
这样珍贵的火精,如今却随意摆在了水阁四角,足见闫铁珊的财力。
叶且歌在大唐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玩意,便难免多看了两眼。闫铁珊见了,便对霍天青吩咐了一句,不多时候,霍天青便将一个小巧的手炉递给了叶且歌。
“小兄弟不要客气,这是送你的见面礼。”闫铁珊的面皮白净,逢人自带三分笑意。叶且歌接过那手炉,只觉触手生温。而掀开一看,里面玲珑剔透的鲜红物什,自然便是方才她多看了几眼的火精。
叶且歌自幼是大家出身,倒不至于收到这点小玩意就诚惶诚恐。她大方收下,对闫铁珊含笑致谢。
小少年举手投足的确是经年才能涵养出的好风度,对于之前听到的隐约传闻,闫铁珊更是信了三分——若说这样的小少年当真出身白云城,那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想到这里,闫铁珊看向叶英和叶且歌的目光便更多了几分小心。
转身之际,叶且歌望了一眼霍天青。他的脸上并无被重剑砸过的瘢痕,只是那一块的皮肤的确有些异样。冲着霍天青扬了扬嘴角,叶且歌重新坐回了叶英的身侧。
侍女们鱼贯而入,很快众人面前便是丰盛的饭食。陆小凤和闫铁珊东拉西扯,一口刻意的山西腔简直让人牙酸。而周遭的几位陪客也在小心恭维,一时之间,这个明知是鸿门宴的饭局,居然有了几分谈笑之意。
桌上的饭食都是山西特色,叶且歌坐在叶英身边,专心帮他夹菜。叶英拍了拍叶且歌的手臂,转手给她夹了一筷小炒,低声道:“好好吃饭。”
师徒二人动作优雅的吃着面前的几道菜,并不参与席间的谈话,仿若自成一个世界,外物根本就影响不了他们分毫。
只是,吃着吃着,叶且歌却渐渐的绷紧了脊背。她的目光璀璨若星子,望着残叶纷乱的某处,唇角也不觉带出一抹笑意。
叶英也往那边稍稍偏了偏头,他和叶且歌的动作很是轻微,那边在触及了大金鹏王朝的旧事,方才热络的气氛直转急下,席间的争执着的几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只是,那道远远站在一叶残荷之上的模糊身影,却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向两人所在之地投来了目光。他的人很冷,可是他的目光却带着灼灼热意。
那是,西门吹雪。
第36章 我有辞乡裁云剑。
第三十六章。我有辞乡裁云剑。
叶且歌收回了目光,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亭中并不算凛冽、甚至被火精熏得有几分温暖的空气灌入了她的肺腑,并未能让她从被西门吹雪激起的战意中剥离出一丝清明。
一直到叶英微凉的手指覆在叶且歌柔软光滑的手背上,只是浅浅的凉意,便让叶且歌骤然回神。感受到徒弟周身的浮躁渐渐褪去,叶英摇了摇头,虽然并没有多言,拍在叶且歌的手背上的力道也是轻微,却已然表明他的不赞同。
叶且歌慌忙想要认错,却也知道如今并非是好时机。她抿了抿唇,方才紧紧握住腰间双剑的手却缓缓松开了。
那边,闫铁珊已经有了送客之意,说话间的口气也更重了几分,还让霍天青去准备马车,送他们离开。
毫无疑问,当陆小凤说他是严立本的时候,闫铁珊简直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而他身边一直站着的霍天青则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既没有看陆小凤,也没有听从闫铁珊的话,出去为陆小凤和花满楼准备马车。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叶英与叶且歌,却是一抬手,便见五道人影从水阁之外跃入。他们带着不同的武器,守卫在闫铁珊身侧,而陆小凤和花满楼则在另一边。
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巧合,按照叶英和叶且歌的位置来说,这两个人正坐在中间,也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就仿佛今夜他们前来,只是因为闫铁珊请他们来了。而他们来了,也只是为了赴宴而已。
闫铁珊那边,算上之前作为陪客的苏少英和马行空,一共有九个人。而陆小凤这边,就只有他自己和花满楼。
就在双方对峙,没有任何一人肯先动手的时候,叶且歌动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投向她。只见她放下了筷子,然后……用手帕按了按唇角并不存在的油光。
闫铁珊险些一个趔趄,刚想骂叶且歌捣乱,却又猛然想起这人可能的身份,便倏忽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他清了清喉咙,强迫自己温声细语的对叶且歌说道:“小兄弟若是无事,可以和你身边的那位先生先避出去,毕竟刀剑无眼,伤了可就不好了。今日是我闫铁珊待客不周,你却也见了这里的光景,少不得要让小兄弟的见笑了。”
叶且歌微微一笑。她当然要笑,哪怕这人真的欠了那么一笔旧账,只要他如数按利还了,就也不算一个恶人。而一个不算恶人的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却始终对她存了三分友好,她哪里有冷脸而待的道理?
她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两步到闫铁珊身前,对他说道:“其实陆小凤也没有什么恶意。”
闫铁珊的脸色变了变,因为叶且歌的这句话,分明就是表明她是站在陆小凤的那边的。一个陆小凤就已经够棘手,若是再掺和进了白云城的人,闫铁珊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叶且歌看了看闫铁珊骤变的脸色,连忙安抚一样的温文一笑,继续道:“他也只是想知道您到底是不是拿走大金鹏王朝四分之一财宝的那人罢了。若不是,陆小凤定然会给您道歉。而若是……”
面前小少年的停顿让闫铁珊几乎喘不上起来。然而他毕竟是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的人,还是有些沉稳的,他紧紧的盯着叶且歌,破釜沉舟一般的道:“我是。又如何?”
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答案,叶且歌点了点头,并没有太惊讶,只是继续道:“既然闫老板是昔日的严总管,你家旧主想要回那笔珠宝,而今你家大业大,想来不吝啬交出那些的吧?其实,在下甚至都不觉那是欠债,与其说是如此,不若是只是代为保管,如今也是物归原主罢了。”
反倒是没想到事情如此简单,闫铁珊紧绷着的身体骤然放松了下来。他挥了挥手让周遭的人散开退下,神情有些放松,更多的却是惆怅。
闫铁珊的呼吸粗重了几分,似乎很是费力才能将心头翻涌的旧事压下。可是最终,闫铁珊已经能够平静下来——这样的一天,若说他毫无预料,毫无准备,又怎呢可能呢?而如今,也不过是自己一直等待的一天,以这样的方式来临了而已。
他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酒,对陆小凤和花满楼举杯道:“今日之事是闫某人小人之心了,劳烦几位跑这一趟,闫某先干为敬,给陆大侠和花公子赔罪。”
陆小凤也没料到闫铁珊如此爽快,方才那阵仗,他还以为要有一番苦战。
总感觉自己白白被人刮了两撇小胡子呢——陆小凤苦笑着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上唇,与花满楼一道斟满了杯中的酒,和闫铁珊一道一饮而尽。
叶且歌看着酒桌上恢复了一片祥和,她看似在低头抚弄着手中的轻剑,用指尖描摹着上面的梅花花纹,实际上却是一直在注意着霍天青的一举一动。
霍天青一直站在闫铁珊的斜后方,那里是标准的管家应当站着的地方,曾经叶且歌也无数次看见忠叔这样站在自家兄长身后。
忽然,仿若是不经意一般,霍天青微微向旁边动了半步,紧接着,席间的众人便见叶且歌豁然起身,手中的长剑剑鞘也猛的被掷了出去。
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那被叶且歌掷出的纯银剑鞘甚至还没有落地,便见她如同离弦之剑一般整个人疾掠出去。
八月尚有残荷点点,叶且歌手持轻重双剑,整个人却仿若一朵流云一般,极轻极快的掠向了湖水中央,一招平湖秋月直向水面而去,金黄色的剑气爆裂开来,将一湖平静的水激起漫天水帘。
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只见湖中漫出一道血痕,一道黑色的身影也被挑了起来,直往岸边飞去。
“风,来,吴,山。”
叶且歌站在没有任何借力之处的水面上,却如履平地。她手中的奇异重剑划出炫目的剑光,剑影重重之中,周遭是绝对的安静。只有白衣双剑的小公子的衣袂摩挲的细碎声响,和着她足下轻微的踏水之声,却仿若炸开在每一个人心上。
一直到叶且歌收剑而回,除却叶英之外的众人仿若才有了反应。
闫铁珊哆嗦着捡起地上叶且歌的剑鞘,垫着手帕,小心翼翼的从上面拔下来了一根细若牛毛,却有着凤羽形状的毒针。他如今还在后怕——若非方才那位叶小公子投掷过来的剑鞘,恐怕这明显是淬了毒的毒针就会没入他的后心。
看了一眼霍天青,闫铁珊没有说话,却是叹了一口气。他很不想怀疑霍天青,可是方才的情景,闫铁珊如何能够不怀疑他?
霍天青也没有说话,他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既然已经被识破,那么任何辩解都是多余的。技不如人、计不如人而已,他无话可说。
紧紧的抿了抿嘴角,霍天青垂下了眼眸。
陆小凤很想掏出自己怀里的那个叶且歌交给他的暗器,和闫铁珊手里的做个对比,不过如今他更需要做的,是去看看方才被叶且歌拍飞了的那个人。
见陆小凤有了动作,闫铁珊也收敛了心神,众人一齐随着陆小凤往岸边走去。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穿着鲨鱼皮的人,从她纤细曼妙的身材,依稀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女人。她的手中拿着的剑已经断成了两截,她的身上和头发上还全是水,很快晕湿了她周围的一块青石板。
而这样的一个人,之所以要用身材才能辨认出是男还是女,是因为她的脸……被六十多斤的重剑狠狠砸在脸上,虽然也曾举剑阻挡,但是显然并没有任何作用,任凭是谁,只要没有将铁布衫的外家功夫练到脸上,恐怕都是要面目全非的吧?
再看她的脸——她还流着鼻血,颧骨因为碎裂而高高的肿起,却不见任何一点红,嘴唇一片青紫,周遭的皮肤却依旧光滑如玉,而她的下巴也仿佛歪了些许。此刻这个人还在喘着气,一张嘴却是吐出一口血沫,连带着两颗脱落的牙齿。
到底都是胆子大的江湖人,即使眼前的场景如此震撼心灵,众人还是没有别过脸去。陆小凤正在努力辨认着这是什么人,而作为陪客的苏少英最先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开口道:“这人易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