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茫茫————苹果超人

作者:苹果超人  录入:12-27
1

那年的夏天,天气异常炎热,我和秦江却不得不在这样酷热难当的日子长途跋涉南下,去往四海拜访司空伯伯。我还记得,父亲送我出门时候的眼神如此深邃,然后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犹豫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四海程家的程星,你还记得么?那是个贤惠的女子。。。"
余下的话父亲没有说出口。原来,我这么多年来的心事,他一直默默看在眼里。我转过身,看着身后的秦江,他低头整理着马具,神情专注。

认识秦江那年,我只有十岁。那年我和父亲一同去四海,夜里,父亲和司空伯伯秉烛夜谈,我靠在父亲膝盖上,昏昏欲睡。于是,父亲摇醒我,让我回房休息。
我睡意朦胧地走出司空伯伯的房间,侍女掌灯引路。然后,我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应该说,不是人类的气息。难道是父亲口中曾说过的,居住在北方某个森林与我们一样具备异能的狼族么?好奇心的趋势,我从侍女的身边跑开,丝毫不顾及她们的惊慌失措。
我顺着那种气息不停地跑,直到来到宅院不远处一家狭小民房。我兴奋又有些惴惴不安地推开门,看到了秦江。他靠在正对大门的墙上,从敞开的门射入的月光映得他脸色惨白。鲜红的血从地上蜿蜒直至门口。满屋子都是扑鼻的血腥气。红色的狼站在血泊中转过头来,晶亮的眼睛闪着血红色的光芒。
这就是血狼么?!
然后,血狼突然工起身子,向我直扑了过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让我只有匆忙支起防护结界的时间。鲜血顺着我的额头向下淌,惺热的血液流过嘴边,陌生的甜腥。而我就在漫天的血光中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柔软的床上,周围挤满了焦急的人。父亲身后,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青涩的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圆圆的,忽闪忽闪。
那一年,我平生第一次遇到了血狼,于是,时常被一双血色的眼睛从梦中惊醒。
那一年,我认识了成为孤儿的秦江,于是,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只有一个秦江。

云钟家族和南方的司空家族传说都是神的后裔,身体内流淌着属于上古神的血液让我们拥有异能,而使用这种异能维持着阴阳两界的平衡则是祖先留给我们的使命。从而,阴阳相生,生生不息。力量来源于血统的传承,因此,有着最纯正血统的本家,代表着绝对的权利和威望。
我是云钟易,云钟家族现任宗主的独子。这样的身份,使我自出生起便围绕着闪耀的光环,任性在父亲纵容下恣意生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个世上绝对没有我云钟易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但事实上,长久以来我唯一真心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一刻得到过。我喜欢秦江,我想要他也喜欢我。这个世上唯一能让我幸福的,就是得到他的心。这种感情到底是从何时滋长的呢?等到察觉,已经根深地固无法自拔。
记得十六岁那年,我没日没夜的修行云钟家族的最高术,终于成为家族史上唯一一个成年前就掌握云钟家最高秘议的人。我兴奋地跑到父亲面前邀功炫耀。父亲看到我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样子,并没有夸奖我,而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紧锁着眉毛,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喃喃自语:"如此倔强,认定了就绝不回头,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是的,我就是那种认定了某件事,即使撞到南墙也不会回头的人。而我这生最大的执著就是秦江。我知道父亲要我去四海的真正目的是向程家提亲,但我不能放弃秦江。即使在他眼中我只是救命恩人和主人,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我仍然不能放弃他。我心里有个预感,如果在到达四海之前,不能让他了解到我的心意,或许我这一辈子不会再有其他的机会。作为术士,我们一向相信预感。所以,我决定,在到达四海之前找机会将我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他。
决定了就去做,也是我的一贯作风。不过,这次我犹豫了。两人独自上路,我有很多的机会,可每次面对他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到嘴边的话死活都说不出口,硬生生地埂在那里,对于这种情况,我很无奈也很气愤。觉得自己从来就没这么懦弱过。只因为对方是秦江啊。我害怕说出口后,他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会流露出鄙夷的眼神,我害怕他用我熟悉的温润嗓音拒绝我,我害怕自己再也无法自然地呆在他的身边。于是,我想,离四海还远,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我的表达看起来丝毫不突兀,又或者有这样一个场景,让我看起来明艳动人,毕竟这样的户外独处也是发展感情的最好机会。
我没想到的是,我会被卷入一场纷争,所有的计划胎死腹中,一切不可回头。


2

我们到达安庆的时候,只是单纯觉得城里人山人海,出人意料的热闹,并不知道这里即将被一场血雨腥风席卷,而血雨腥风来源于我们所不熟悉的,人们口中的江湖。我所能注意到的,每个人身后或多或少地都背负着兵刃,而神情严肃地如赴战场。
遇到事件的中心人物前,我和秦江大吵了一架,气呼呼地一个人跑了出来。说到吵架,其实有些不切实际,事实上,他只是无奈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然后,我在他面前狠狠地摔门,将他那种眼神阻隔开来。事情的起因其实微不足道。我刚说过,安庆人声鼎沸,出奇热闹,而这热闹带给我们的切实问题就是客栈只剩下一间客房。
我听到这个消息,是有些窃喜的。小的时候,我和秦江经常在一张床上躺着聊天,由开始的兴致勃勃,聊到前言不搭后语,然后窝在我的床上一觉睡到天亮。那种睁开眼睛就看到彼此的感觉很温暖。我只有在这种时候不会赖床到父亲抽掉我的棉被冻醒,因为我喜欢看清晨第一缕阳光下秦江的脸。无论我们打闹的多凶,秦江都会睡在靠外的那一侧,我知道他是怕睡姿不好的我滚下床去。而正是因为这样,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子正好斜斜的照在他的脸上,特有的角度让他棱角分明的脸说不出的英俊好看。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不会和我这样无所忌讳地相处,我所珍惜的时光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年少不懂事的没大没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如既往,而他变了。也许是因为他一直都在成长,而我却没有赶上他的脚步。
听到掌柜说只有一间客房的时候,我从他脸上分明看到了为难。然后他转过头来,对我说:"我们再去别家店看看。"神情依旧温柔,声音依旧温润。但我却莫名其妙地讨厌起这张脸,这个声音。
于是,我把身上行李用很大的力气砸到柜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然后冷冷地对他说:"要找你自己去找,我就住这里!"
秦江知道我生气了,但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他一定以为我又在任性耍公子脾气了,所以他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的这个表情让我更加火冒三丈。他丝毫没有将我的愤怒放在眼里,竟然和带路的小二谈笑风生。把行李扔进客房,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住宿的环境,我就在他和小二面前用力地摔上门,转身离开。
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安庆城里闲逛,生着闷气。陌生的街道两边,低矮的南方平房格式不一,排列参差不齐,而家乡的房屋则要规整得多。我想起遇见秦江的那间民房,有着类似的尖翘屋顶和宽大的窗。然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只血狼。
那件事发生后,父亲很生气,亲自跑去那片狼人居住的古老森林。那片森林,在更加靠北的地方,冬天会飘白色的雪。父亲之所以长途跋涉不仅仅是因为我。那天夜里还发生了一件等同于我受袭击的事情,司空伯伯那对双胞胎儿子,被血狼劫走了一个。所有的术士都集中起来,漫山遍野地搜寻负伤逃走的血狼,却一无所获。没有人找到那个孩子,从大家灰暗的眼神能够看出,没有人认为这个孩子还活着。即使是这样,父亲仍然坚持不放过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狼人居住的森林。
十几天后,父亲回来,有些无奈地对母亲说:"袭击小易的是被狼族驱逐的焰姬。"
"被驱逐?"f
"嗯。虽然族长没有明说,不过罪名应该是与术士私通。"
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活,抬起头,一脸震惊。
血狼族是个奇异的种族,传说他们的祖先是上古神的坐骑。他们能够自由的幻化成人形,具备与术士相匹敌的灵力。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开始不信任人类,厌恶人类,退至人烟罕至的森林封闭起来,繁衍生息。只有犯了重罪的族人才被驱逐出森林。而这些人本性是凶残嗜血的,他们无所顾忌地袭击人类。长此以久,术士衍生出另一项使命,就是追杀隐藏于人类中狼人。双方的仇恨在潜移默化中升级。因此,母亲震惊背后的意思是,居然会有术士和狼人同流合污,并且做出私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作为神的后裔,我和所有术士一样,打从心底地看不起狼人,认为他们不过是下等的牲畜。而我却被这样的牲畜打伤过,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尽管那个时候我只有十岁,但我仍不能释怀,不能原谅自己。狼人让我饱受同族的嘲笑。我对他们的轻视早已上升为不可抗拒的恨意。如果我的面前站着一个狼人,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用利剑刺穿他的心脏。讽刺的是,十岁那年的事故,给我的冲击实在太大,那双闪着血色光芒的眼睛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粘稠的鲜血,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梦里的我只会怀着恐惧的心情畏缩在阴暗的角落祈求救赎,却被那双血红的眼睛逼迫地无所遁形。然后大叫着惊醒,浑身汗水。
这个梦也是我的耻辱,我从未向任何人提起,包括秦江。他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深夜突然尖叫着坐起来,一脸恐惧。噩梦的余悸让我即使清醒,仍然微微发着抖。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抱紧我,让我靠在他的胸前,感受他温热的体温。我就在他心脏沉重的搏动声中平静下来,一夜无梦。其实,秦江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想着想着,居然也不觉得生气了。天空聚集两片灰扑扑的云,突然刮起的狂风卷着沙石滚滚而来,一幅山雨欲来的架势。我不想被淋成落汤鸡,于是决定马上回客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不远处一对男女的争吵。其中那个男人就是何宇。


3

何宇曾笑得一脸无赖的问我:"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不是就觉得这个人长得好英俊好帅好风流倜傥啊?"
我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然后他挫败地垂下头,语气哀怨:"哄我开心,你会死啊?"
事实上,初遇他的时候,我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他身后的女子上,根本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身后的女子长得很美,是那种小巧可爱的美,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果我没有算错,她应该在三个月前几经死去。而一个已经死去三个月的人,此刻正站在你的面前,跟另一个人大声地争吵着,气势十足。
这在人类来看,绝对是诡异而恐怖的。不过,对我们这些常年与鬼打交道的术士来说,却是稀松平常的。我之所以注意她,是因为她身上有一股我所熟悉的感觉。死人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行走,甚至与人争吵,除非有术士将自己的灵力封印在她体内为她续命。而我一眼能看出,她体内的灵力不属于两大家族,也就是说,为她续命的是血狼?!这股灵力如此熟悉,让我在一瞬间产生仿佛回到那间民宅的错觉。
我走过去,拉开那个男人,一把扔了出去。那个男人很不雅观地摔了个四脚朝天。我这么做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这里很有可能即将发生一场恶斗,而让一个人类在附近是极其不安全不明智的。
那女子先吃惊于争执被打断,然后表情在看到我把那个男人扔出去的时候,变得十分古怪。她用应该可以说是仇恨的眼神看着我,狠狠地,我想如果她的目光是利剑的话,我身上已经千疮百孔。
不想理会她莫名其妙的误会,我直截了当地开口:"那个人在哪?"
显然,如同我刻意无视她的怨恨,她也理所当然地无视了我的问题,直接冲着我身后的男人吼起来:"好你个何宇!男女通吃的王八蛋!!"
那个叫何宇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很优雅地拍去藏蓝衣服上的土,似笑非笑地眯起桃花眼,说:"人长得帅其实也挺烦人的。"
虽然眼前这个女子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却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于是我决定先抓住这个女人,再慢慢盘问。而就在我发动结界的瞬间,我的手臂被人抓住,然后,耳边响起一个男性磁性的声音:"害我被小小误会,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呢?"
居然能够无声无息地近我身,我实在太小看这个家伙了。对人类使用术,是违反宗法的。这种时候,我只能凭靠自己的力量取胜。而挣扎无效后,我发现我们力量的差别实在悬殊,孰胜孰负,毫无悬念。
也罢,反正那个人已经在附近了。
"放手。"
何宇显然不肯轻易放过我,他带着浓重的鼻音,说:"你无缘无故地把我摔出去的帐要怎么算呢?嗯?"
"你说我是不是也把你扔出去看看呢?" 我感觉自己的衣领被人揪起,却并没有感到恐慌。
在我两脚离地的瞬间,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手臂在腰间一揽,我便脱离了何宇的控制。秦江拉着我一顿发足狂奔,我很想跟他说,等下,我们把那个女的一起带走吧!不过,看来,他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更何况,转眼间客栈已经在面前了。


4

回到客房,响雷在天空炸开,雨点劈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无尽的水幕连通了天与地。如果晚一步,我们此刻肯定变成两只浑身滴水的落汤鸡。看到柔软的床,想着居然给我找到了焰姬的线索,心情大好。往床边挪动的时候,我感觉到背后一股冷气,转过头去,看到秦江面色不善地站在我身后。他生气了。
秦江拉长了脸,一字一顿地说:"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如果别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我绝对会打得他满地找牙,让他知道这世上谁才是大爷。但面对秦江,我只有低下眼,乖乖受训的份。
"知道。"
"出门前老爷让你在外面少惹事,多赶路,你忘了么?"看了吧,我就知道,他是生来克我的。
"没有。"
看来至少我的态度是诚恳地。秦江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不早了,公子早点休息吧。"
我如获大赦一样,跳上床,胡乱地解下发带扔在一边,拉了薄被盖在身上。然后,我侧过身,看秦江从包袱里拿出外衣来,叠了两叠铺在地上。烛火跳动着,忽明忽暗,而他的侧脸在昏黄的光晕中闪动。
"小江,我们一起在床上挤一晚吧,天寒地冻的。"我一激动就脱口而出了。然后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奶奶的,大夏天的,我居然说天寒地冻!
秦江愣了下,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
"那个。。。我是想说地上太硬。"我没有放弃,继续游说,"反正我们小时候不都是这样么?"
秦江抬起头来,正色道:"小时候是不懂规矩。"这是我第二讨厌的一句话。而我最讨厌的,就是他毕恭毕敬地喊我"公子"。
我闷闷地翻过身,冲着墙,心里大骂,真是白痴,死木疙瘩。秦江一挥手灭了烛火,我们陷入一片黑暗。
我以为连日的劳顿,会让我很快入睡,但实际上没有。我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关于父亲的,母亲的,焰姬的,秦江的,最后连那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司空伯伯的脸都跳了出来。我无奈地发现,我太兴奋了,居然失眠了。我现在处于浑身酥软无力,大脑却异常活跃的状态。于是,我保持着死尸状,一动不动地数绵羊,希望睡神赶快把我招过去。
就在我成功地一只脚迈进梦乡的大门的时候,床明显地沉了沉,我又被拉回了该死的假死状态。然后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在抚摸我的脸,手掌上粗糙的茧磨着皮肤痒痒的。我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推书 20234-12-27 :蜗居————卡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