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酹山河----沈夜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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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无咎道:"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你的丝绢在朕的手上,不能轻易还给你。"抬眼见林见秋一立眉毛,便要发作,忙道:"你陪在朕身边三个月,三个月后朕将丝绢原封不动地送还。朕答允你,无你同意,绝不碰你一个手指头。"
林见秋不料他有此一说,皱眉思索。单无咎又道:"但你也不能夺回丝绢,否则一旦让朕发觉,不能毁了你,毁个丝绢还是绰绰有余。"
林见秋暗忖,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草原是他的天下,自己以寡敌众,怕是得不了好。更何况丝绢又在他手上。左右不过三个月,又有何难?于是点头应允。
单无咎一伸手,道:"拿来。"林见秋一怔,反问:"什么?"单无咎见他明知故问,心中不快,冷声道:"自然是解药。"林见秋又是一怔,随即笑道:"你中的是软麻散,再过一时半刻,药性也就该消了,哪用什么解药。"
单无咎气极,早知道···他狠瞪了林见秋一眼,见他仍是漫不在乎地笑,心下一软,叹了口气。罢,罢,正是一物降一物,自己驰骋草原近二十年,算是栽在这小狐狸手上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单无咎身上药性果然消退。他功力一恢复,便助林见秋解了穴道。林见秋却不见如何高兴,单无咎无奈地道:"你又怎么了?"林见秋笑嘻嘻地道:"我饿了,要吃饭。"
单无咎命人为林见秋备饭,又抬了水来让他沐浴。自己换了衣服出去巡营。回来之后发现林见秋堂而皇之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裹着毛毡,睡得正香。一条手臂露在毛毡外,身上竟是什么也没穿。
这小子,有时是谨慎得可怕,有时却又大方得可恨。这样有恃无恐,看样子是算准自己不能怎么怎么他了。转念一想,自己似乎也确实不能怎么他,唯有心中苦笑。
此时,帐外拔营号角已然响起。有侍卫在外禀告:"启禀陛下,一切就绪,请陛下移驾。" 单无咎俯身将林见秋抱在怀里,林见秋眼睛抬起一条缝,见是他,又闭目睡去。
众将早已穿戴整齐,在外听令。见皇上竟然抱个人出来,已是暗自诧异,待看清那人是林见秋,更是惊讶不已。大家虽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什么事情,但当日林见秋为救赫罗族人,与单无咎作对,是人人皆见。那时林见秋还是一副含怒带嗔的模样,不料几天过去,竟然小猫似的乖乖躺在陛下怀里,这定是已被陛下收服了。众人不禁心中钦佩,陛下天纵英才,果然能人无所不能。
林见秋这一觉睡得极香甜,醒来之时发觉自己是在一个大马车中,一掀帘子,阳光刺眼,竟已是中午。他四下一看,见自己的包裹就在身旁,心道:"这草原汉子倒挺细心。"取出衣物换上了。
林见秋纵身跳下马车,口中呼哨一声,唤来"藏夜",翻身骑在马上。此时军队正在行进当中,只见天高云淡,草原莽莽,顿觉心胸开阔,襟怀大畅。他做事一向任性,也不管行伍齐整,不可扰乱。一拍马臀,纵马狂奔。
风声"呼呼"从耳边吹过,忽听有人道:"咱们不比武功,好好来赛一场。"却是单无咎骑着黄骠马赶了上来。
林见秋意气风发,剑眉一挑,道:"好!"
单无咎却道:"你可不能耍奸使诈。"林见秋反唇相讥:"你也不能胁迫强逼。"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二马驰骋草原,把军队远远甩在后面。到了一处高坡,双双勒马止步。林见秋从未到达草原深处,此时抬眼四望,一片绿色,无边无际,不由心怀激荡。气运丹田,张口发出一声长啸,
单无咎紧随于后。
两声长啸,一个清亮高昂如鹤鸣,一个雄浑深厚如虎吼,回翔九天,长久不歇,惊得草间的雀鸟扑棱棱地飞了起来,直冲云霄。


恍若故人
正是草长鹰飞的时节,刚下过一场春雨,滋润得绿树绿草愈发鲜亮起来。太阳正当头,却不觉得曝晒,阳光映得河水明晃晃地,一群小鱼摇着尾巴游过。
少年从河边吃力地提了桶水,一步一晃地向不远处的马厩走去。他身上衣衫破旧,却很干净。双手双脚皆带了粗重的铁链,又提着桶水,走上两三步就得放下水桶歇口气。
两个锦衣少年说说笑笑地走来,见到那少年满头大汗地提水,一个道:"这个废物,水也提不好,都不知道要来有什么用。"
那少年见到他们,放下木桶,跪下叩头,低声道:"拉雅主子,玉简主子。"声音虽低,却甚是清亮,仿佛河水,剔透得见底。左拉雅笑道:"玉简你可别乱说话,人家是堂堂勃伦国的质子呢。" 玉简道:"什么质子,不过是替他们全族人来当奴隶的。听说长得倒不错。"说着,曲起手上马鞭,抵住那少年的下颌,抬了起来。
左拉雅见那少年肌肤嫩白得象牛乳,鼻秀眉挺。双目眼角上挑,眸子湿润润地,仿佛两潭水,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心下便有几分嫉妒,"啪"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哼道:"还是双桃花眼,勾魂儿似的惹谁呢?不要脸的贱货!"这一耳光打得甚重,那少年白玉无暇的脸上登时现出红红的五个指痕。他低下头去不做声。
玉简嘴一撇,道:"一看就是个下贱的玩意,要不穆其答还能送这儿来?是想凭几分姿色勾搭陛下吧。呸,不要脸。"一甩马鞭,那少年侧脸避开,这一鞭打在肩上,衣服被抽裂,现出一道血痕。
左拉雅恨恨地道:"听说还是赫罗族人,也不知和翰海宫那个骚蹄子有没有关系。" 玉简瞪大眼睛道:"什么?是赫罗族人?"对着那少年怒道:"赫罗族人哪个是好东西?一个比一个淫荡无耻。陛下得了那个林见秋,活象个宝贝。供在翰海宫里不说,成天地往那跑,这都回来半个月了,我连陛下影儿都没见着。"
左拉雅道:"他也没来我这。"一指那少年,道:"都是这赫罗族人,不论男女,个个是伺候爷们的货色,没见过这么下贱的。"提起手中马鞭,刷刷刷一连抽了那少年五六鞭。
那少年一直跪在那里,既不抬头,也不说话。无论他们说得多难听,只咬了下唇不做声。身上挨了鞭子,略略皱了皱眉毛。
左拉雅和玉简是单无咎的宠妃。单无咎爱美男多于爱美女,后宫佳丽,只有数人是女人,其余十余位都是俊美清秀的少年。
两个人好不容易盼到陛下班师回朝,本想使出浑身解数,让陛下好好疼爱一番。谁知陛下竟带回来个少年男子,且安排在翰海宫,那是离陛下寝宫最近的地方。
那男子眉宇间颇有英气,唇边总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见了陛下也不下跪,狂妄无礼到了极点。陛下竟不怪罪,日日与他厮混。不到一天时间,宫内宫外都知道了陛下的这个"贵客"--林见秋,林公子。
两个男妃失宠,懊恼非常,将天下所有赫罗族人男子恨了个透。一见眼前就有一个,更是不能轻易放过。又是巴掌又是皮鞭,连打了好几下。"贱人、贱奴"不住地骂。那少年除了跪下行礼之时开口说话之外,竟不发一言。鞭子抽下来,也不躲避求饶。
两个少年倍感无趣,左拉雅收回鞭子,命令道:"一会我要骑‘玉雪'出去玩,你快点给我刷干净了,喂足草料。"那少年道:"是。"两个少年发完了怒气,转身走了。
那少年慢慢直起身,拖着铁链走到河边,用河水洗了把脸,觉得被打得发热的面颊好受了些。河水清冽,映着他身上衣衫被抽得一条条地,鲜血渗了出来。又得补衣服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再穿得。
少年叹了口气。陛下得胜凯旋,宫中大庆,一连半个月,日日聚饮。牵来的马都是他一个人清洗,实在是劳累非常。但他是战败国家送来的质子,是地位最卑贱的奴隶。就是宫中的北楚国下人,也是他的主子。只能默默干活,绝没有讨价还价的份。
还是快点干活吧,再偷懒被人看到,又是一顿好打。少年忍受着身上的鞭伤,勉强站起身来,走回去提起水桶,一步一步地向前拖。
又刷了两匹马,提着水桶实在走不动了,抬眼看看蔚蓝的天。那些鸟都飞去哪儿呢?
正自出神,忽觉身旁有人。一回头,见一个二十左右的贵族男子,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穿着北楚的服饰,箭袖长靴,英姿勃勃。这人少年却不认得,但他身份低下,无论见到谁都要叩头。连忙跪了下去,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只好道:"主子。"
那男子几步走了上来,扶着他站起,拉了他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觉得他力气奇大,还未反应过来,已被他拉起。顿时惶恐万分,结结巴巴地道:"小···小人穆清卿。"
"穆清卿,名字真好听。"那男子声音却极温柔。穆清卿心想:这是父王随便起的名字,又哪里好听了?忽然闻到那男子身上极熟悉的味道,那是蔓夕花的香味。"啊"地惊呼一声,瞪大眼睛看着那男子:"你···你也是赫罗族人。"
那男子点点头,道:"不错,和你一样。" 穆清卿想起刚才两个男妃的话,恍然大悟,指着那男子道:"你,你是那个叫林见秋的男···"突然醒悟自己的身份,骇怕得发抖,立刻跪下,一张脸吓得发白,一句不敢多说。
"是啊,我就是那个男宠。"那男子却不着恼,笑嘻嘻地接了下去。
他正是林见秋。
当日单无咎带着林见秋率大军一路返回。林见秋和单无咎消除敌意,便不再散漫嘲弄,勾心斗角。不是随着单无咎策马飞驰,就是和他一起坐在马车中。林见秋是极会看眼色的人,揣度人心天下第一。往往单无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林见秋立时便能将其意图猜出个八九分。他虽不直说,但言谈举止不着痕迹地逢迎。他自幼厮混在宫中,日日陪伴皇上,知道帝王既不喜欢身边的人不聪明,却也不喜欢他太聪明。尤其揣测圣意是宫中大忌,任何帝王都决不会让身边的人轻易知道自己的想法。
林见秋却对这尺度把握游刃有余。何时击节赞叹,何时小显身手,何时装傻充愣,无不恰倒好处。单无咎不过是个草莽英雄,北方人性格粗犷,又是建国未久,怎会知道其中奥妙。只觉这美人处处体贴,善解人意,实是至妙。若非当日心软,又何来这等佳人在畔,聊慰寂寥的乐趣?
终一日到了北楚国都会京,单无咎的弟弟理亲王单无伤亲迎城外,诸文武大臣聚殿狂欢。烈酒烧肉一坛坛、一盆盆,流水似的端上来。自苏达伦以下,众将官竟逐个向林见秋敬酒。单无咎有心看他喝醉出丑,便没有阻止。
谁知这林见秋样子斯斯文文,喝酒竟是海量。来者不拒,酒到碗干。一连喝了十来碗,越喝脸越白。一双眸子被酒气氤氲,似要滴出水来。剑眉黑得象鸦翅,朱唇润着酒沫,如红玛瑙一般。
草原上的人最敬重能喝酒的好汉,若是不能喝酒,英雄也要差三分。一见林见秋气魄豪爽,逸兴风发,尽皆大喜。
单无咎越看越爱,忍不住拉过林见秋,在他唇上重重吻了一记,在场诸臣无不鼓掌欢呼,大声叫好。林见秋嗔怒,这草原上的人哪里都好,就是太粗鲁。
一连喝了几天,就是林见秋也受不了了。他生性爱静,本不喜欢热闹的场合。这些人大叫大唱,实在不合脾胃。终于忍不住借了方便之名,走了出来。
眼见晴空万里,碧草殷殷,微风拂面,竟比那烈酒还要让人醉上几分。林见秋兴致甚高,便要出去骑马。
刚到马厩,要牵出自己的"藏夜"。看见个衣衫破烂,手脚被锁的奴隶在刷马,摇摇晃晃,似乎随时可能倒下不起。身上伤痕累累,看样子是刚挨完打。
这种事林见秋见得多了,自然不以为意。哪知他一偏脸,正看见那少年抬头看天。侧脸映在阳光下,凤眼微眯,唇红鼻翘,依稀竟是···
殷,殷···林见秋一颗心骤然狂跳,双腿僵直,再也移动不了半步。阳光耀得眼花,朦胧之中,仿佛就是那个刻骨铭心的身影,也是这般抬头看天。然后转过来对自己说:"怎么这就午时了,和平安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太快。"接着是唇边宠溺的笑:"要是你不在身边,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心中刺痛,无以复加。
殷,殷。你不在我身边,让我怎么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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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有情无情?
林见秋见穆清卿眉目之间竟有几分肖似心中之人,不由对这小奴隶上了心。伸手将他拉起,不再让他下跪,口中道:"你我都是赫罗族人,没准还是亲戚哪,你这么多礼我可受不了,别再小人小人的了,不如你叫我林大哥吧。"
穆清卿低头躬身道:"小人不敢。公子是陛下心爱之人,小人是勃伦国质子,送来当奴隶的。公子与小人云泥之别,怎可相提并论。"林见秋笑道:"啊,你是看不起我这个男宠,你是云我就是泥喽。" 穆清卿听他调侃,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道:"不···不是···"林见秋拉过他的手道:"我又有什么身份地位了,不过是以色侍君,供人享乐而已。你毕竟是勃伦国质子,血统高贵。我是真心想同你做兄弟,只盼你别嫌弃我低贱,瞧我不起。"
单无咎一直声称林见秋是自己的贵客,但二人几次三番纠葛缠绵,那是众人皆见,单无咎又将他安排在离自己寝宫最近的翰海宫,其意不问自明。因此,宫内外都认为林见秋定是单无咎新男宠无疑。事实究竟如何,只有他们二人心知肚明。但一个有意为之,一个漫不在乎,这事竟是越传越真。
林见秋做事一向随性,要是想对人好,那便打叠起百般心思,尽自己一切所能让那人快活。蓝初蓝瑞不过是无意中认识的小孩子,尚要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救,更何况这个能让自己想起心中之人的穆清卿。
他知道穆清卿是个奴隶,只怕要甚感自卑。因此竟不惜自贬身份,承认自己是男宠,非要和这个小奴隶平起平坐不可。林见秋对名节二字浑不放在眼里,又是要一心讨好穆清卿。此时别说是当个有名无实的男宠,就是真的带上镣铐和穆清卿一同去做奴隶,也是心甘情愿,决不皱下眉头。
穆清卿哪知林见秋的想法,只觉这个人行事乖张,莫名其妙,但对自己似乎确无歹意。更何况,林见秋也是赫罗族人。大家出自同一血脉,自然近了几分。
穆清卿轻声道:"那···那我可叫你林大哥啦。"林见秋喜上眉梢,没口子地答应。
两个人絮絮低语,竟都忘了洗马的事。林见秋拉了他坐到草地上,给穆清卿讲自己到赫罗族村庄等等趣事。他言语便给,口齿伶俐,又思维敏捷。就算是极平常的小事,让他一讲出来,也是绘声绘色,生动之极,就仿佛发生在眼前一般。穆清卿听得悠然神往,道:"真好,几时我要能亲自去看看,想必十分有趣。"
林见秋望着穆清卿狭长的凤眼露出向往的神色,心道: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殷,如果是他说一句要去,我就是死了也···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一人怒道:"小贱人,不去刷马,在这里又勾引谁呢?" 穆清卿吃了一惊,抬头看去,竟是玉简和左拉雅。他慌忙就势跪倒在地,道:"左拉雅主子,玉简主子。"
两个人看见了林见秋,皆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左拉雅对穆清卿道:"不要脸的贱货,就知道勾引男人,我的马你刷了吗?"
穆清卿道:"小人这就去刷。"站起身来,刚要转身,却被林见秋一把拉住,对那二人道:"你自己去刷。"
左拉雅瞪大眼睛,道:"你···你说什么?"林见秋冷冷地道:"你自己去刷。" 左拉雅立起眉毛,大声道:"混帐!别以为仗着陛下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陛下要是真宠你,早封你做妃子了,还能到现在连个名分都不给你?我是堂堂雅妃,要个奴隶刷马天经地义,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推书 20234-12-26 :一步天涯----阮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