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似初相识----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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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去转转吧。
肚子好饿啊。
可是这么冷,真不想起床。
陆易初翻了个身,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从前的天花板好高。从前的床板是木板的,有一年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买了一种名为"席梦思"的床垫,很厚的,很软的,而且有弹簧的。现在好像家家户户都在用这种床垫。当时他们趁爸爸妈妈不在家,爬上床去,比赛谁跳得高。
我可以跳到天花板!卢毅当时那么胖乎乎的,弹起来的时候脸颊的肉都在上下晃动。
我跳得比你高!陆易初不甘示弱。
小朋友也在跳,这一次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也可以和小易一样高!
小小的陆易初松了口气。他终于开心啦。
就算后来被妈妈用木棍打了屁股,瘸着腿上了好几天学。他还是想多跳几次。
和他一起。
陆易初从来没有觉得过自己是个记忆超群的人。记忆是可以捏造的,也许经历的过去不过是在梦中见过而已。
只是频频入梦以后,梦也会变成回忆。
睡吧。不吃了。快点睡吧。只有十天而已,只剩八天而已。很快就睡过去了。

 

 

心事始终难得 六
6
陆易初和陆易之的碰面是在盥洗室。陆易初刷牙的时候,哥哥顶着一头乱发出现了。拖着残破的室内拖鞋,穿过盥洗室,进了卫生间,之后就是很长的流水高空落下声。
在陆易初吐掉第二口泡沫的时候,哥哥从卫生间里出来了,蓄了几个月的大胡子盖住的脸从镜子中看觉得越发的邋遢。胡子上的一双眼瞟了眼弟弟,便从旁拿起自己的牙杯和牙刷,先是往牙杯中放了一点温的自来水,接着又在牙刷上涂了长而饱满的一条牙膏,在即将将牙刷放进嘴里时停了一下。
陆易之是左撇子,没法和他人共用一个盥洗台。
陆易初匆忙地漱干净口里的泡沫,冲了冲杯子就打算出去。
"你不洗脸?"哥哥问。
"吃完饭再洗。"
甜饭,芋头饺子,鸭汤。除了年初一早上蒸的甜饭之外,都是除夕夜吃剩下的年饭。除非剩饭剩菜吃完了,妈妈是不可能做新鲜东西的。陆家的七宗罪之首就是浪费。由于正月里常常被请客去别人家吃饭,自家的食物消耗速度也就越发的慢,所以通常每年过年到了初七,初八,桌面上才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陆易初本人对做饭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在德国不太习惯那儿的土豆主食,加上外面吃比较贵,所以就和同样是从大陆去读免疫学博士的孙正刚两人搭伙自办伙食。尽管是比较家常的食物,孙正刚的手艺确实不错,连带着陆易初也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小炒。相比之下,坚信生活包括饮食都应当简朴到简陋的妈妈对料理的心不在焉导致了做了三十多年家庭主妇的如今,手艺仍然没有半点起色。也托她的福,无论如何也胖不起来的父亲远远地离开了困扰中老年人的各种富贵病。
"怎么啦?臭了吗?"妈妈对饭桌边陆易初的表情表示疑惑。
"没有,牙有点痛。"饭太甜了。
"不是蛀牙吧?"
"` ```应该不是。"
"你哥昨天晚上又搞到半夜才回来,你说他都几十岁了都还要人操心。"妈妈今天找不到人打麻将,爸爸又一早去以前的同事家拜年。
"那今天他起得挺早嘛。"
"他说等一下有高中同学会。现在还早?都快十一点了。你们两个老大不小了,整天就只知道吃喝玩乐,睡觉。"
陆易之顶着湿答答的脑袋进了饭厅,妈妈瞅了他一眼,说:"才刚起床就洗头,以后老了头痛死你。看你那鬼样子,胡子几个月也不剃一下。邋里邋遢很好看是不是?"
哥哥不作声,拉开靠背椅坐在桌边,在找饭勺的时候,妈妈一边唠叨一边已经盛了碗甜饭上来。哥哥吃了一口,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更甜了?"
"我加了点米下去,怕不够甜,多放了点糖,太甜了阿?"
"我不吃了。"哥哥站起来就往外走。
"这小孩怎么这样!你弟弟都没说甜`````"妈妈尝了一口,也皱了皱眉,"有一点甜是有一点````又不是不能吃。你弟弟都可以吃`````"
"妈昨天说你今天要去小姑姑家?"哥哥在跨出饭厅前转头问弟弟,"用车吗?"
"不用。坐公车去。"弟弟咽下最后一口甜饭,回答道。
收拾东西到一半的时候,有短消息传来,是廖彦的,说十分钟后来接他。才想起今天也有同学会。算了,小姑姑家明天再去也不迟。到了十一点半,廖彦才出现,不好意思地说在路上看见熟人聊了会儿所以迟了。
(这里已经出现一个明显的bug,即本来他们应该是在"中心城市"上省重点的。可以这样解释,初中的时候龙岩还没有省重点,高中的时候已经有了````所以他们的高中是在龙岩上的。话说回来,真是自找罪受阿`````本来龙岩的学生就不能往外考的,当年为了情节需要```唉,看倌大人体谅一下)
去蓝平家没有想象中那么曲折。市委本来就离他们的高中很近。高中大门已经变了模样。从前就只是一扇大的铁门,角落里有扇小门。以前在放学之前是不能随便出校门的,所以一般情况下中午11点半以前校门是关闭的。但是小门是没有上锁的。从前那个看门的大叔时常是睁只眼闭只眼,下课时来不及吃早餐的学生常常溜出来买早餐,他也不怎么管。有些吃过早餐但是正处于成长期的孩子也会出来觅食,比如说他们。课间操的那个课间有二十分钟,他们时常逃掉课间操,出来吃清汤粉。
陆易初吃东西比较慢。可是对面的那个人吃完之后从来不看表。
会不会迟到?陆易初问。
不会的。他这么回答。
他从来没有抬头看过,对面的那个人在等他吃东西的时候在干什么。每一次喝完最后一口汤,抬起头时,对面的人都低着头。
走了。你这么困阿?
嗯,严老头上课太无聊了。
"学校大门修得比以前好看多了吧?"廖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特意开得很慢,滑过两旁刻满浮雕的电子大门。
"嗯。"只是已经不亲切了。
"不过现在的看样子,下课的时候连一只老鼠都跑不出来了,像以前我都不吃早饭,天天课间操跑出来吃清汤粉。现在不吃早饭就惨罗!"
"是啊。"
"对厚,你以前也出来吃粉噢?还经常第三节课迟到咧!那个谁一到课间操就来邀你。那个谁`````"
"要不要给蓝平买什么礼物?"陆易初问。
"不要啦,同学聚会嘛!你要买也可以,人家老公会吃醋哦,哈哈哈哈!"
在蓝平家楼下停车时,陆易初试图回想这个女生的样子,但是只有一点模糊的轮廓。
"就住三楼,你以前没来过?她家都没搬过。不像我们家,自己的房子,前几年就被征用了。"在上楼梯之前,廖彦这么说。
蓝平家的防盗门有一些年纪了。是铁栅栏的样子,至少是十五年以前流行的样子。从室内传来的音乐声吵闹声证明了屋子里已经有不少人了。廖彦拉了一下门把手,门没有上锁。
拉开防盗门,推开木门,温暖和嘈杂扑面而来。
"哇噻,这么多人!"廖彦的感叹瞬间淹没在嘈杂的电子乐中。
屋子里有二十来个人,蓝平家不大,所以看起来人很多,有点挤。大多数在客厅里嗑瓜子,聊天,看电视。因为太吵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进来。
同学们的脸孔有点陌生了。陆易初叫不上名字的有好几个。
厨房里也有几个人。厨房和客厅是相连的。仔细一看,才发现中间其实隔了一面玻璃墙,还有了一扇玻璃门。此时可能是怕油烟,门正关着。陆易初心里想着,这样的墙和门,光线不好的时候可就不妙了。
厨房里有四个人在忙。两男两女。其中一对正在忙着炒菜,另外一对正在洗水果。
从背影看只有一个女的是认识的。应该就是蓝平。现在蓄了长发,以前倒是挺短的。身材和高中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很瘦。她正在炒菜。旁边的男士应该是她丈夫吧,一百七十五公分以上的样子。比较瘦。此刻正在切菜。另外两个人应该也是一对。只是以前班上有这样的人么?女的个子挺高的,有一米七左右。身材窈窕,腿十分长。穿着一般女生不太敢尝试的盖过足踝的长裙,越发显得高。男的十分的高。估计和陆易初差不多。也就是说接近一米八五。而且头发是扎了个小马尾,身上穿的典型的美版的宽且较短的夹克--可以让很粗壮的人都塞进去的那种,不过这个人只是普通的健壮。陆易初可以肯定以前班上没有这号人物。但是又有一些奇怪的直觉,应该是认识的人。
"看谁来了!"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俩的出现。是以前的班长,张书权。
廖彦本打算潜入人堆中央来个爆炸性的出场,可惜身份提前曝光。
人群兴奋地涌过来。
"哇!这不是那个陆易初嘛!"
涌过来的人的数量让陆易初有点受宠若惊。
"你怎么回来了阿?听说你出国了啊?"
"你们看他比以前还更高了也!"
"哇噻!高中毕业有十年没见了吧?"
"蓝平没说你要来也!你跟她合伙吓我们吧!"
七嘴八舌的令人头晕。陆易初瞬间认识到名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被拥着坐在沙发上,被殷勤地送上茶水,被围在几个人中间,被要求发言,被指出变化。
到了一定年龄以后,才觉得年幼时怎么也看不习惯的这种亲切也是一种温暖。
直到主人一手端着水果,一手把手上的水渍擦在围裙上出现时,人群都没有停止对他的兴趣。
"咦?"主人非常惊奇地睁大了眼。
"好久不见了。"陆易初举起手,朝她笑道。"不请自来了,不好意思。"
"哪能呢!我们班儿头号美男子来,蓬荜生辉啊!"蓝平笑道,"不是听说你在国外吗?怎么就回来了?"
京腔,浓重的京腔。
"我还说给你们惊喜咧!哎,反应太平常啦~!"廖彦对于他的计划没有实现耿耿于怀。
蓝平瞬间换上一幅喜极而泣状:"天哪,这不是我们班儿头号美男子陆易初么?你怎么来了?我的天啊,简直太荣幸了。是廖彦带你来的么?啊。廖彦!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
因为场面太热烈了,所以当陆易初不经意地瞟到蓝平身后,看见那个很漂亮的女人一边从厨房走出来一边在用手拨开她身边男人前额落下的头发并悄悄地用细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时,只是很漫不经心地想到了"趁火打劫"这个词。
只是他也没有料到在这样热闹的地方,看见那个安静的笑容的刹那,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安静地笑着避开她的手指,安静地轻轻搂了一下她的腰,安静地抬起头看向这里。
再安静地凝住了眼中的快乐。
很微弱的呼吸声,还有不那么强烈的心跳声。陆易初依然不经意地转回头,看着眼前快乐的人群,疑惑于他们的声音在自己耳中的消失。蝉鸣,鸟叫,安静的年幼的他的脸。
小易,我``````
"哈哈哈哈!"洪水般的嘈杂涌入耳中。令人头晕目眩。
"咦?这不是那个谁吗?"廖彦的声音只是众多声音中的一个。
"你好。"透彻的清晰的音色也只是众多声音中的一个。
"那个谁?啊!吴晨!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吴晨嘛!"廖彦转回头,拉住陆易初,"你不是他那个铁哥们吴晨吗!"
吴晨微微一笑,朝陆易初点点头:"嗨。"
陆易初也点了点头。
嗨。

 

 

心事始终难得 完
7
蓝平家的中饭很热闹,很丰盛。做出了二十多人份的口粮,也着实不简单。不过男人们的重点并非饭菜。喝酒,划拳。高中时从来不觉得有朝一日自己和同学们会这样的坐在一起,像所有的中年大叔那样,互相灌酒,不依不饶。
从餐桌一直喝到蓝平家对面新开的卡拉ok厅。一边喝一边唱。晚饭吃了k厅的自助餐,接着唱接着闹。女同学见此阵仗,大多先走了。倒伏在沙发上的男人们陆续也有人被搀扶着带走了。
那个人在吃过午饭就已经走了。带着他的漂亮的妻子。
陆易初是倒在沙发上的最后一人。廖彦在身旁早已经不省人事。
陆易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蓝平的家里,客人都已经不见了。包括廖彦。
蓝平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扶着头摇摇欲起的陆易初,倒了杯茶给他,说:"不知你家在哪儿,就没让我家老陈送你回去。"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陆易初站起来,晃了一下,又坐下了。
"别勉强了,等老陈回来,让他送你。"
门铃响了。
"这可不回来了。你等会儿。"蓝平去开门。
陆易初闭着眼睛,睁开的话,就是天旋地转。
"怎么是你啊?"门外的似乎不是她丈夫。
"小妙说她围巾放这儿了,我过来找找。"清晰透彻的声音。
"嘿,看什么事儿把她急的,不就个破围巾么,我还能私吞了不成?打个电话,明个儿一早给她送过去还不成?"蓝平笑着。
"说什么明个儿一大早就要去她小姨家,这不是赶不及了才让我来拿的么。"
京腔,浓厚的京腔。
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来得正好,正好把你这个老朋友送回家去。"蓝平指指沙发。
睁开眼,陆易初站起来:"不必了,我自己打车回去。"不到两秒,又坐下了。
"你这样,我可不放心你一人儿回去。"蓝平说,"嗨,你跟吴晨什么关系,还讲客气,真是的。"
吴晨站在那儿,只是对蓝平说:"成,反正顺路。"

蓝平搀扶着陆易初,把他们送到楼下。路边停着的那辆车是吴弘的大陆巡洋舰。不愿意买轿车的吴弘曾经解释过他买吉普车的动机:高一点,免得缩在里面不舒服。
拉开后座的门。陆易初坐了上去。吴晨坐上了驾驶座。
"慢走啊!"蓝平在车窗外朝他们挥挥手。
发动车子,平稳地开向前去。
沉默的来临是预料中的事情。
很冷,陆易初还是打开了车窗。冷风灌进来,脑袋比之前清醒了一些。
放音乐吧,他祈祷着。放了音乐,不说话也就有理由了。
可惜开车的人没有感应到他的祈祷。
陆易初看向窗外。如果在二十年前的话,此时的龙岩城应该是都在黑暗中的吧。小时候曾经在过年前被妈妈和姑姑带上去理发店烫头发,一直到了晚上十点半才回家。那个时候,街上一辆车也没有,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他们的呵欠在出了理发店那一刹那就消失了,兴奋地在沿河路的中央追打呼喊。
现在想一想,那种兴奋感应该是来源于朦胧的独占欲。天真地以为城市是他们的了。哪怕只是那么几分钟。
可是长大以后,独自一人走在黑暗中,恐惧必定要大于兴奋。
也许只是因为长大以后,明白了想要独占,是要付出相应的责任的。
龙岩城中现在已经很少黑暗了。这个时候的夜里,还是喧嚣一片。所以走夜路的人不必恐惧,因为无法独占,也就没有责任了。
从背后看,他确实长得比以往强壮多了,体型从少年变成了成人。以往怎么也晒不黑的脸现在已经是正常黄种人的肤色了。还留着从前最不喜欢的长发。说着从前怎样也想象不出的京腔。
说到底,谁都没办法负责任。
车子停在陆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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