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呆在这个屋里?"伊然捏捏水色的拇指。
"嗯......算是吧。忙完了就呆在这儿,基本都是晚上。"
伊然没做声,原来这几天水色一直都在他的身边,隔着一堵墙,为他暖床......不对啊,就算暖床也不该这么热啊。伊然抬手抚上水色的额头,
"没发烧啊,这床怎么会这么烫呢?!"
水色一听,立马不好意思的笑了。他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热乎乎的布团,"头宛给做的,原理跟手炉差不多吧,我也不懂,不过没那么热,但时间要久一点。没人的时候就把这个铺在床上,所以......"水色像献宝似的把那东西在伊然眼前晃晃。
"真是......"伊然不知说他什么好,一想到头宛做这玩意儿的样子,又不知该不该笑。
"暖和吧?"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懒懒的闭着眼说话。
"嗯,暖和。"伊然有点迷糊。在书房憋屈着的他,乍一回归这温暖柔软的床,还真有点松懈。
"水色,明天一起出去吧。把事情交给上弦他们,歇一天。"就在水色以为伊然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到伊然略带期待的说。
"啊?!好啊。"
"这扳指......戴久了就不会不习惯了吧?"伊然转着水色拇指上的扳指,发现要拿下来还真有点困难。
"嗯,好多年了,习惯了。"
"当时还为这个笑你是纨绔子弟,后来你一见我就把手往后藏。"伊然想起刚结识水色的情景。
"那时候是真的不太习惯顶着这么个大东西出门,干什么都不方便。让你一笑就更不好意思了。"水色也轻轻笑起来。
"嗯,你们家也真奇怪,拿这个做信物。一个女人戴着它多奇怪啊,虽说那一只要小一些。"伊然漫不经心的说。
"不知道啊,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为什么我爹要把这扳指给我们母子,却又那样对待我们。"水色是正室生的孩子,但他的母亲自他记事起便被限制在千家的别院里,个中苦涩令他至今都还在介怀。
安静的时候,前尘旧事最容易由记忆深处慢慢渗出,一点一点陷入那微微透着寂寞的温暖里。伊然想起和弱水的约定,有些用力的握握水色的手。这些天他躲进书房,一方面是为了理清思绪,为下一步做打算,一方面也是不想靠近这张床,这张散发着淫靡气味、很容易就让他感觉到孤独,此刻却那样温暖安心的床......
"我就要将你推开了呢,就像当初拉住你一样......"伊然略微松开已经出汗的手,却又重被那黏腻潮湿包裹。他偏过头看着水色的侧脸,努力感受这个男人现在的情绪,但是他发现,他不止感受不到水色的心情,甚至连自己的心绪,都无法理清......
第 16 章
两人就这样躺到自然醒,睁眼的时候,天还没亮。水色先下楼跟上弦交代阁中事宜,待他安排好,轻手轻脚往后门走的时候,伊然已在门口等着他了。水色快步向伊然走去,远远便向他伸出手。
"呐,先垫垫,咱们今天出去吃。"伊然塞给水色一个饭团,催促他快吃,自己也没停止咀嚼。
"你去厨房偷的?"水色一边吃一边拉着伊然往街上走。
"什么‘偷'这么难听!自家厨房里拿个饭团怎么了?!"伊然瞪眼。
"你是看今天恰好是追珞做早饭才去拿的吧?"水色抬手拍落掉在伊然衣服上的食物碎屑。
"碰巧而已......"伊然仍是理直气壮但声音比刚才小了些。
"嗯嗯,碰巧碰巧,大不了云殇少吃两个呗。"水色在一边认真点头。
"......"伊然又瞪他一眼,想了想说:"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带城北的小笼包!"说完也不理水色,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水色站在原地无奈的笑笑,看着伊然大步流星的走,还是追上去一把拽住他,问了一个两个人都没考虑的问题。
"咱们去哪儿?"
面面相觑。
"你平日里老应酬,你决定。"
"我应酬都是去酒楼,这会儿酒楼也没开门啊!再说,不是你提议要出门的嘛!"
"......那我不去了,回家!"
"哎哎哎,好了好了,我错了!"
一番沉默过后,两个人决定在想好去哪儿之前先填饱肚子。在小吃街逛了一圈之后,心满意足伊然拉着水色往城南走。
"去哪儿啊?"水色抬头看看渐渐亮起来的天色,纳闷的问走得飞快的伊然。
"快点儿!趁太阳还没出来,去山顶。"伊然拽着水色的衣袖,步子又有些加快。
水色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然后拉过伊然的手握住,渐渐赶上他的步速,面带笑意的并肩往南边赶。
伊然和水色看日出的地方是苏州城外不远的一座小山,有个略带伤感的名字--"空凉",空凉山并不高,却有独到的地理位置,山顶平坦宽阔,是看日出的好地方。
伊然和水色赶到山顶的时候,太阳那红彤彤的脸已经露了一半,似是在天之边缘与流云嬉戏玩闹。但两个人都不敢把目光移开,定定望着那看起来慢吞吞往上爬的"红玉盘"。果然,它很快就摆脱了流云,毫不留恋的腾驾于那一片云海之上......暖暖的霞光照在两个人的身上,薄薄镀了一层模糊的光圈。
"其实日出没什么好看的......"伊然把头放在水色肩上,略带失望的说。
"嗯,很容易就错过了,也留不住。"水色答应一声。
两人没再说话,清晨微寒的空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回复温暖,伊然就这么靠在水色的肩膀上迷糊的陷入睡梦。水色抱紧伊然,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太阳,还是感觉到一丝风的凛冽。
"在想什么?"不知睡了多久,伊然醒来的时候水色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
"没有,好不容易休息,什么都不想最幸福。"水色站起身活动下已经麻木的身体,伸手把伊然拉起来。
伊然拍拍身上的土,为水色理理衣衫,忽然感到腹中一阵饥饿。抬手遮住眼看看日头,该是晌午时分,伊然探询的望向水色,看对方也没有就此下山的想法,便指着前方一片树林说:
"树林那边有个湖,去抓鱼吧。"
"好,去吃午饭!"水色兴奋的拉着伊然往树林奔去。
树林里比外面略微凉爽,两人跑到湖边,都兴奋地像是孩子,也顾不上肚子正叫嚣着不满,双双脱了鞋子,互相泼水玩。
待两人实在是又累又饿,才终于消停下来。伊然躺在湖边,看着水色专心致志的抓鱼,撩起水花干扰他,
"还记得那次咱们一起游西湖,禾禾不小心掉到水里,把黎念那小子吓得半死,两个人后来还抱头痛哭!"
"嗯,那好像是黎念唯一一次在咱们面前失态吧?其实他一手就把禾禾提上来了,这就叫‘关心则乱'。不过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还‘抱头痛哭'!"水色撇撇嘴,"别捣乱了你,想饿死在这儿啊?!"
伊然笑笑,没再向水色泼水,他想起黎念当时紧张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堵得慌。黎念和若禾公子在江湖上是最神秘也最幸福的一对,神秘对伊然来说谈不上,幸福嘛,的确是让那两个人酸的有些牙疼......伊然拨弄着手边的草,心安理得的看着水色一个人忙来忙去。
两人的午饭就是烤鱼和水色去林子里找到的可食用的野果,伊然一边吃一边笑话水色生火时熏黑的脸。
"要是让月冉他们看到你这副样子,哈哈!"伊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要是他们看到你笑得这么没形象,反应该比看到我大得多吧!"水色无奈的笑笑,抬手想用袖子擦擦脸。
"等下,"伊然拦住他的手,站起身走到湖边,把袖子沾湿,重回到呆愣的水色跟前坐下,用袖子轻轻擦着那些烟熏的脏污。
"你胡抹一通,不是更好笑。"伊然又忍不住笑出来。
"伊然......"冰凉的袖子贴上脸颊的时候水色微微避了一下,又很快乖乖凑到伊然跟前。因玩闹打湿的头发还在滴水,伊然散开的发丝扫过水色的手臂,痒痒的。水色抬手握住伊然恰好停在自己眉畔的手,深深地望进那双快笑出眼泪、湿润的眼睛。
亲吻发生的无比自然,也无比美好。
这是很多天来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轻柔的,沾着水汽,久违的吻。所有的辗转只为你,停留只为你......恍然的错觉,似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水天一色,波光粼粼,日光轻暖。
仰面躺在草地上,水色轻轻拥着伊然,却觉得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水色。"伊然低低的唤。
"嗯?"
"没事。"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水色牵起嘴角,轻轻笑出声。
"......"
"我不想用那种方式肯定你在我身边,不想再用了。"水色侧过脑袋,轻吻伊然的额头。
伊然没做声,他玩着水色拇指上的扳指,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纷繁,只专心感受这一刻的安宁和温暖。
水色看着伊然微微抖动的睫毛,知道他又闭上眼快睡着了。水色微眯着眼,望着从树叶缝隙漏下来的点点阳光,生生将心里那一声叹息吞了回去。他说的没错,他再也不想用肉体交合的方式来感受伊然的存在,越是用力的拥抱,温暖抽离的时候越空虚。他知道这么多年他的问题究竟在哪里,他以前以为这种方式可以让自己好过一点,但这些天他终于开始承认,不论怎样,他都感觉不到伊然在他身边,他一直空着需要填满的地方,不是占有的欲望,而是自己的心。
第 17 章
直到暮色四合,树林里透出寒气之前,水色和伊然才慢悠悠的从空凉山上下来返回凤艳阁。两个人的衣服都脏的不行,却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牵着手从城南走到城北,买了小笼包,再踩着悠闲的步子踱回凤艳阁。
"少爷,这包子是带回来当宵夜的么?"枝戚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好笑的提着包子问。
"随便你们啊,反正要给我一个不落的吃掉!"伊然一边吃着追珞给他们两人留的晚饭,一边吩咐枝戚。
枝戚郁闷的看向同样表情的其他人,今晚是追珞给云殇做的"营养餐",大家都吃撑了,现在还要解决......枝戚看看兀自耸肩的水色,哭丧着脸被头宛拉下去。
"追珞的手艺就是好啊!"伊然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站起身往饭厅外走。
水色举着筷子,有些食不知味。正想放下筷子叫人进来收拾,却看到已经走到门口的伊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冲着他笑,
"好像有一句话忘了说,"伊然走过来弯下腰轻轻啄了一下水色的嘴角,"今天很愉快。"
水色看着对他比划"饭粒不能浪费"的伊然把从自己嘴角啄走的米饭吃掉,然后满意的离开,嘴角不禁扬起笑容。他拿起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轻轻地说:"我也是呢......很愉快......"
最近李掌柜心情很好,因为凤艳阁生意很萧条,很多小倌都闭门谢客,新进来的人又尚在调教,再加上这几天又是凤艳阁例行的休整日,所以......李掌柜很开心啊......
李云梁,是苏州的布商,家里世代经商,到他这一辈家业已比较可观,李云梁经商有道,长于诗词,也是商界少有的文采翩然之士,这也是为何当日水色谈生意时对他礼待有加的缘故。要说为何凤艳阁生意不好他会很开心......也是因为凤艳阁中的一个人。
李云梁本不是好男色之人,全因当初与几位同侪打赌,赌他一个风流才子在凤艳阁里能多受欢迎。谁料李云梁从此却收了风流的性子,专情于阁中的一个小倌。
那小倌不是别人,正是当日伊然和上弦探望(恐吓)过的孩子--无梓,其实无梓早在那时就该离阁,但谁知他身体恢复之后却又不愿离开,竟愿意接客。
"我明说了吧,我是为了报仇才留下,我想过了,与其在外面漫无目的的找,不如在这里等,那些人暗算了我把我卖到这儿,就肯定会再来。"无梓当日冲伊然倔强的瞪着眼,伊然也就让上弦留下他,接受调教,却也暗中吩咐不要太为难他。但就算是如此,无梓受过伤的身体实在不适合做那事,再加上他性子烈,没少给上弦找麻烦。
但也就是这么两个人,不知怎么搞的就在一起了,虞云泽来的那日,李云梁正是来找水色谈让无梓离阁的事,但最后却没谈成。李云梁沮丧万分,恰又赶上他去外地谈生意,因此他十分担心无梓的性子会又让他吃亏,自己又不在他身边......他回来才知道他走的这些日子,凤艳阁一直处于半歇业的状态,这才放下一颗心,也不再担心无梓会被卖给其他商人......
暂不论水色当日为何拒绝李云梁为无梓赎身,事实上他这些天也在考虑这些小倌的去向,到现在,阁中剩下的除了"自己人",就是那些没有着落,又不愿意离开凤艳阁的人。水色正想着,却听到有人在门外喊他:
"少爷,是月冉。"
水色走到门口,月冉和枝戚、头宛正在偏门那里站着。
"怎么了?"水色揉揉额头。
"出事了......"月冉面色凝重。
水色皱皱眉,"慢慢说。"
"昨日有一队官府的人去虞府,说是要调查,双方起了争执,官府以虞云泽扣了他们的人为由,派大批官兵包围了虞府,正在僵持。"头宛上前两步,把若禾公子送来的信递给水色。
水色展开信,扫了一下,默默把信收进怀里,往前厅走去,又朝三个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跟着自己。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无疑是个机会。"头宛看着水色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转头对身边的月冉说。
"嗯,也许不是最好的机会,但很可能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月冉点点头。
"你们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沉重深奥?!"枝戚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他小心翼翼的避开种在院子里正在抽芽的嫩绿,拉着两个人往外面走,"少爷肯定是去找伊然少爷商量了,这次要是能去的话,看样子我们很快就能回千家了!"说到千家,枝戚露出孩子样的兴奋。
"很快么?"头宛和月冉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那两人的纠葛,又怎是一句话能断言的。
头宛又想起水色在德王府跟他和枝戚说过的话,那个回家的承诺......说实话自己不是不心动,但确实自己没有枝戚那么热切。如果说现在水色告诉他们自己不会再回千家,要跟着伊然天涯海角的漂泊,自己也是会死心塌地的跟着的。虽然"七星"代代是千家的护卫,一手培养他们的也是千家已逝的老爷,但对于头宛来说,他的主人就只是水色而已,没有任何头衔任何身份的一个男人,更何况,还有那个人,那个让他们钦慕,害了千家也救了千家,对他们冷淡其实把他们一直当家人的伊然。在月离死后,水色强行带着加入慢爻后的"七星"离开千家追随这个男人,他们不是不怨恨的,他们八年都不曾再称呼伊然"少爷",只叫他"老板"......但其实人心最难捉摸,八年过去了,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对伊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那种种的情绪,在那晚伊然对他们说出"我不会让他死的"之后,全然化成对这个男人的期待和信任。
他依然是那个少年侠客,年少轻狂,眉眼是掩不住的骄傲和才情,他依然会为了在意的人允诺,践诺,不计一切。
所以,七星的称呼自然的回复了当初的"伊然少爷",一如当初伊然刚结识水色时,他们的仰慕和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