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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靖和陆鸣晨只是同学,甚至连朋友都说不上。蒋靖品学兼优,模范学生。陆鸣晨翘课闹事,问题学生。他们是两个圈子的人,说话止於同学间的寒暄,如果不是因为蒋靖挂著学习委员的头衔,要履行这头衔的职责,连这同学的寒暄都不会有。
大家都说因为陆鸣晨长的很帅,所以身边总有很多女生围著。
读书那会正流行香港四大天王。女生说陆鸣晨就像是刘德华和郭富城的综合体。脸的上半部分像极了刘德华,下半部分像极了郭富城。
大家都说因为陆鸣晨长的很帅,所以身边绝不会缺人陪。
除了女生,陆鸣晨还有个朋友,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跟班,听他们都喊他的跟班叫渣肥。这小子在帮陆鸣晨挡驾的时候,总爱顺便吃些豆腐,占些便宜,女生见了他都避恐不及。
上课时常能见著陆鸣晨像女生一样拿著把梳子,把头发理的一丝不乱。蒋靖觉得外貌什麽都不是,所以他在班里最看不起的人就是陆鸣晨。蒋靖想不明白怎麽有人就这麽爱漂亮,何况还是个男人,在他看来内在比表面重要的多。蒋靖把这份轻视掩饰的很好,陆鸣晨还能嬉皮笑脸,而不是抡拳头凑他。
假熟是另一个讨厌陆鸣晨的原因。这个理由是蒋靖从自身和陆鸣晨的关系中总结出来的。关於这点陆鸣晨倒不用排第一,蒋靖对所有喜欢假熟的人,都一视同仁的讨厌。
事起学校厕所。
一日午後,蒋靖该是早上吃坏了肚子,这等人生大事只能放在学校解决。恰逢那日蒋靖选择的坑位门锁竟然坏了,蒋靖本想速战速决,估计也不会巧的有人进来。偏偏就是有人巧的进来,推开了蒋靖的那扇门。当时蒋靖看著扶著门的陆鸣晨脑袋轰的炸开,竟忘了反应。他蒋靖除了年幼得生活不能自理那会,还没被人见过这麽糗的样子。
"蒋靖原来你在啊,我想怎麽味这麽重。"陆鸣晨帮蒋靖带上门,在旁边的位蹲下。
蒋靖听这话就听出这话绝没经过大脑的处理。这话是事实没错,可就不能给他留点情面?
"差不多就好了,蹲久了要生痔疮。"陆鸣晨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提醒蒋靖。
蒋靖觉得自己晕过去都有可能。刚刚被这突发的事情吓傻了,在这恶臭的环境中竟没注意到自己肚子里的存货已清,没有逃离现场。
陆鸣晨说的那些话,是要多铁关系的兄弟才能说出口。蒋靖承认自己迂腐,可就刚才那种情况识相的都知道要闭上嘴巴,该干吗干吗去,偏偏就遇到个陆鸣晨不识相的。蒋靖是恨死陆鸣晨的这份假熟了。
有幸,之後班里也没什麽传闻,陆鸣晨这人倒还是有些优点,口风紧,不搬弄。可蒋靖还是决定以後对这人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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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麽呢?"
"想起读书时候的一些事。"
"我和你能有什麽事。正儿八经的话也没说上十句。"
"那是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只有渣肥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我以为你和谁都熟。"
"......,和你就不熟。"
×××
大学毕业,蒋靖被市立医院的放射科留了下来。
两天前,陆鸣晨被送进医院,蒋靖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陆鸣晨很狼狈,脸上缠著纱布,衣服上血迹斑斑。裤管拉高,露出小腿肚,青紫一块,肿得老高。那症象不照X光片也知道是骨折了。神智看来还是清醒的,不算最坏。
蒋靖一直呆在操作室里,两人并没有碰面。
陆鸣晨的片子是蒋靖从冲洗机里拿出来的。
黑底,白骨头,骨头上一条灰色裂缝,分外狰狞。这骨头伤的没症象看来这麽严重,骨裂,没折,不怕会落下残疾。
蒋靖把片子放进档案袋,让同事带出去。直到现在蒋靖仍觉得外貌什麽都不是,不论多漂亮的皮面下,还不是一具森森白骨。特别是这放射科呆久了,蒋靖觉得自己看人就象在看一副骨架子。蒋靖把这感觉说给同事听,同事笑他应该转去骨科。
这话倒是应验了。陆鸣晨被送进医院不过两天,蒋靖就被借调去了骨科。
骨伤科原本共有四个医生,现在一个转院离职,一个因病请假,一个面临退休。一时也找不到能顶上的医生,在骨伤科实习期间表现不错,又一直接触X光片的蒋靖就被借调,暂缓骨伤科的压力。
蒋靖的工作就是安排病人去拍X光片,没看出大碍的开些活血消肿的药,有大碍的也轮不到他来治,虽忙得晕头转向倒也不会出什麽大的纰漏,只是值班巡房例行检查的工作就是落在了蒋靖身上。
医院上演了一出同学相逢的肥皂剧,不外是寒暄桥段,一派虚伪的欣喜,至少蒋靖是这麽认为。
只是让蒋靖没想到的是,陆鸣晨竟也是一眼就认出的他,叫出名字,不带一点嗝愣。後学生时代,蒋靖不如曾经的学生时代那麽厌恶陆鸣晨,两人之间的关系连泛泛都称不上。如今自己是不是要对陆鸣晨的记性夸赞上一番?
×××
临别,陆鸣晨对蒋靖说:"有空多来看看我,我已经没有朋友了。"
蒋靖不明白,陆鸣晨刚才还在说他只有渣肥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现在却说他已经没有朋友。
陆鸣晨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情,平静的让蒋靖觉得自己不该追问。
"嗯!"蒋靖的声很轻,也不管陆鸣晨到底有没有听见,蒋靖这算是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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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靖拿著巡房记录卡,填上时间和姓名,在巡房单项目一个个打上勾。
石膏没有松动,应该是没问题的。只是陆鸣晨在一旁恬噪,实在让人有些受不了。一会喊热,一会嚷闷,都回答了几次了还一个劲的问什麽时候能拆石膏。
蒋靖也是打定了主意不搭理他。
不一会,陆鸣晨果然是没了声响。蒋靖心里暗暗得意,对付陆鸣晨看来是用对了方法。
抬头,蒋靖就看到陆鸣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著他。
蒋靖不明白陆鸣晨为什麽会有这样的眼神,眼神里藏著很多,抑郁的,让人看不透彻。
只是那感觉让人心疼。
蒋靖不知为什麽自己会有这样抑窒的心疼,只觉得像一块大石压住胸口,又像被紧紧攥住了心脏。
再看,只觉得那只是再普通也没有的眼神,没有任何意味,什麽都感觉不出。
端详陆鸣晨的脸,真的很帅,眉宇间比学生时代更多了几分英气。即使半边脸蒙著纱布,那清晰的线条,优雅的下巴,仍像是在张显这个男人的魅力。
"你是来偷懒的吗?"
蒋靖一愣,问题陆鸣晨是第二次问他。
×××
高中下乡学农。
体验农家生活,徒步行军,种田下地,除草施肥,蒋靖作为班干部,自然是要事事争先,表作榜样。
想不到事与愿违,在烈日下劳作时间太长,竟导致蒋靖中暑了。
一时手脚冰凉,直冒虚汗。
蒋靖被架到了树荫底下,天气也的确是热,已有不少人中暑,密密麻麻站成一片。可男生只有两个。一个陆鸣晨,一个蒋靖。
看见陆鸣晨,蒋靖的心里头好受了些。
"你是来偷懒的吗?"
同学稍走远了些,陆鸣晨就贼兮兮的凑过头来,那张帅脸上的表情委琐得不行。
听到这话,蒋靖只觉得心里哗得一声,自己那颗本已蒙尘的自尊心散落一片,粉碎粉碎。
蒋靖直觉得一阵头晕,眼前一黑,跌倒在地上。四周响起女生尖利的叫喊,倒让蒋靖清醒了几分。
手脚并用,爬到树下,背靠树干,用力向外吐了两口气,把心中的郁闷通通吐尽。
眼对著亮光的方向勉强睁开一条缝隙,就看见陆鸣晨被一群女生团团围住。
有没有搞错?刚才差点晕倒的可是自己,那群女生围著陆鸣晨能问出个什麽所以然来?
老师大概是被太阳晒昏了眼,这家夥眼看著活蹦乱跳,还有力气和女生调笑。那里像自己这样,病号就要有病号的样子,中暑就要有中暑的症状,陆鸣晨分明就是在假装。
竟然说自己偷懒,蒋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偷懒"两个字。
唉~真的好晕......
***
学农最难熬的不是疲劳而是干渴。在一个不足八平方米的房间里,放了六张床,上下十二个床位。一天劳作,身体水分流失,寝室里两个热水瓶却还不够每人倒上一杯子水的。天气又热,没几个人闲情等水放凉。晚上学生要为最後一天的全校歌咏比赛练歌,本大家都不愿意的事情,因每个班都集中在操场,就像比赛提前进行,再加上领队老师的煽动,每个班都拼命的唱,人人唱的口干舌燥。小卖部的水成了紧俏商品,甚至为了水言语不合。直至回城的班车上,学生才陆续意识到了自己热血的愚昧。
估计也就陆鸣晨可以偷笑,偷懒假装中暑,感冒没有参加歌咏比赛,常常能剩下些水充充好人。陆鸣晨的感冒虽是真的,可蒋靖还是觉得陆鸣晨是故意这麽整的。因为蒋靖他看见了。
睡前喝了太多的水,夜起如厕,开门就见陆鸣晨穿著背心短裤站在外面。望著天,也不知在想些什麽。虽是夏天,可清晨这麽穿著也是够凉的。
蒋靖本想在陆鸣晨身後轻轻绕过去,陆鸣晨听见声响,转头向蒋靖招招手。蒋靖站著不动,陆鸣晨见状走过去拉著蒋靖,站到刚才的他站著的地方,与他并肩而立。
"你仔细看。"
寝室的门口对著操场。一个破旧的领操台,一盏昏暗的灯,地上杂草丛生,也不知多久没有修剪,外围污渍斑斑的矮墙,再仔细看也没有什麽看头。蒋靖疑惑不解。
"没让你看这。"陆鸣晨只手抓著蒋靖的头顶,掰起蒋靖的视线。"我让你看天。"
东方的天空泛起一片微微的亮色,两侧渐渐黯淡下来。
"太阳就要跳出来。"
话音刚落。天边晕开一片金色,蒋靖的侧脸感受到了太阳的光亮。
蒋靖第一次在陆鸣晨的脸上看到专注,以前每次看陆鸣晨,他的眼神总是游离的。这个发现让蒋靖错过了太阳升起的一瞬。
对著暖暖红色的太阳,陆鸣晨的嘴角抹上一道笑容。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嚎叫人生的第一声。我一嚎,太阳就出来了。所以我爸给我取名鸣晨,我名字是我爸取的。"话音渐渐落低,蒋靖不明白陆鸣晨为什麽说这些话,但是明白陆鸣晨心里有事,可是为什麽要对自己说呢?
"蒋靖,你名字什麽意思?"
"我没问过。"
"你名字这麽普通,估计就是让你做个顶天立地的青年。"说完陆鸣晨径自笑了起来。"我先回寝室睡一会。"
顶天立地的青年?是吗?
蒋靖打了个激灵,自己可是出来如厕的,干吗要站这胡思乱想,回家问父母一声不就解决了。
天~快~好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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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靖想著想著噗哧笑了起来,以前的自己真是有些愣愣的,如果是现在只怕自己是有千种万种的应对,不至於落得如此狼狈。
"笑什麽呢?"
蒋靖刚张口想要答他,有人推门进房。
四十岁上下的女人,长发细波浪,浓妆,嫣红的唇。身材仍保持得匀称,淡紫碎花吊带裙,细高跟,骨子里透著成熟的狐媚妖娆。
这样一个女人,在陆鸣晨住院这一星期来第一个来探望他的人。女人与陆鸣晨眼神交流之间的暧昧,蒋靖想去忽略都做不到。蒋靖也懂得什麽叫知情识趣,静静的退出了病房。
女人在陆鸣晨的病房里呆了很久,出房间的时候,脸上多戴上了一副苍蝇镜,欲盖弥彰的掩饰。
蒋靖推门进去,看见陆鸣晨的床头放著一叠百元大钞,赤裸裸的招摇昭显。
蒋靖一直觉得一个人怎麽处理生活,是一个人自己的选择,可这事发生在陆鸣晨身上,蒋靖却有一种干涉的冲动,明知没有立场。
"她给你的?"
"嗯,我住病房的钱也是她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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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靖不想去揣测陆鸣晨和女人的关系,暗暗的怕猜错,又怕是真的言中。对陆鸣晨的回答,只能沈默以对。
"你就没什麽还想再问问我?"陆鸣晨问的小心翼翼。
"你的事就是你的事,与我有什麽干系。"
"蒋靖,你一定没女朋友,把话说得这麽死,没有一点情趣。"
"我有没有女朋友又和你有什麽关系?"蒋靖冷冷的说。
气氛陷入沈寂,墙上时锺滴答滴答,拨动两人的神经。
蒋靖拿起水果刀,从果篮里拿出一只梨,一圈一圈,把梨皮削下。
这是蒋靖看望陆鸣晨时,做的最多的事。用蒋靖的话说,他不是护士,只是借调医生,工作之外,他不是医生身份,只是个人,是蒋靖,陆鸣晨的老同学。对陆鸣晨,他能做的,只有削水果。
陆鸣晨看著蒋靖熟练的运刀,半只梨的梨皮垂落著,薄巧却没有裂断的迹象。
蒋靖第一次削果皮,连刀都拿不好。五指都捏著刀柄,果皮削的一块一块。陆鸣晨教了他正确的运刀方法,蒋靖就像是削上了瘾,也不顾陆鸣晨能不能把削好的水果都吃完。
"她就像我第二个妈,供我吃、穿、住,还投资给我开酒吧,这次住院也是因为她......现在我破相了,问她拿点好处也是应该的,今天我甩了她,总比哪天万一她有了想法,我什麽都捞不到强......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钱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吃青春饭最快也最直接。"
用漂亮的皮囊换鲜豔的纸钞,陆鸣晨说的诚恳,却诚恳的让人难受。
蒋靖觉得自己矛盾,这时候他宁愿陆鸣晨说个谎,来蒙蔽自己。
青春饭?
蒋靖一直都知道。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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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靖考进医大,陆鸣晨则落榜。
对此蒋靖很不能理解,陆鸣晨考的戏剧学院表演系,专业科都过了,只等文化科成绩。在蒋靖看来拿微不足道的文化科成绩,对於模拟考分数高出前一年学院分数线100多分的陆鸣晨来说,应该并不是难事。怎麽就会落榜了?
戏剧学院表演系要提前报考,陆鸣晨突然说要去报考的时候,没有人看好他。
想读戏剧学院的有多少人是有後台、有裙带有关系,又有多少人从小就打定主意,要走上表演这条路。这是一条狭窄的道路,却有无数追梦的人孜孜不倦的要走上这条路。
陆鸣晨的决定就像一时兴起,没有任何先兆。
与陆鸣晨有间隙的人甚至当面质问他:"就你这样半路出家,凭什麽争的过从小接受艺术教育,精心准备的人?就凭你这张脸?"
"也许这张脸真有这麽点用处。"
"靠脸吃饭还不是吃青春饭。"
"我就是喜欢吃青春饭,来钱多快。以後遇到事了你别问我借钱。"陆鸣晨的话说得趾高气昂。
除了少数的女生,班里的人都觉得陆鸣晨这话说的没底气,有人扬言等著他出丑。陆鸣晨不顾别人的冷嘲热讽,上课是更是拿著镜子,径自练习面部表情。
出乎意料之外,陆鸣晨竟考上了。也许陆鸣晨那张脸真的管用,班里人都阉了声,渣肥跟在陆鸣晨的身後,比陆鸣晨更得意。
考上了戏剧学院之後,陆鸣晨开始用功读书,上课一节都没有拉下,英文和语文的成绩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就在别人都以为陆鸣晨将来必定要当大明星的时候,陆鸣晨却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意外落榜了。
高考之後,断了联系,蒋靖无从得知陆鸣晨的消息,渐渐对陆鸣晨落榜的疑问也就淡忘了。
大学毕业後,一次参加同学聚会又听人提起这事,蒋靖才从与陆鸣晨同一考场的旧同学处得知,陆鸣晨根本就没去参加高考,缘由大家都说不出所以然,成了学生时代的一个谜团。
一切,可能只有陆鸣晨本人知晓。
×××
"陆鸣晨,你为什麽从来不来参加高中的同学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