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空无一人呢?
碧落疑惑地举目四望,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含祈。
含祈的白衣依旧纤尘不染,微笑着坐在那里,习习阵风徐来,黑发在风中飘扬,他知道碧落已经醒来,温和一笑:"碧落,你醒了!"
此时的含祈,比之在无底幽狱中更加地俊逸不凡,碧落望着,不觉有些呆了,含祈的双手托起虚无的风,任它们划过面颊,吃吃地笑起来:"啊!真好......是风!久违了......"
在那暗无天日的无底幽狱中呆了五年,连风也让你这样欢悦么?碧落注视着含祈,一时默然,那一对兄弟,即使体内流着同样的血,心却属于不同的世界啊!
蓦地,含祈的脸色一变,仿佛感应到什么,悟住心口,失声喃喃:"含迦,含迦发生了什么事......碧落,快走!我感到含迦有危险!"
"啊!"碧落诧异地望着含祈,见他陡然变得急切的表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含祈挣扎着起身,像是想走却又不知往哪儿去,再度向碧落求助。"快,快去找含迦,我,我可以感觉到他有危险!"
碧落微一蹙眉,忽然便明了月辉殿为何竟空无一人,她焦急地握住含祈的手,疾道:"凝日宫......我们去凝日宫!"
......
兄弟之情那么微妙,再多的恨与爱,也终究抵不过血液中流转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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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日宫中仍是静默的,悲伤隐在无声划落的泪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定地望着那倒地不器的白衣大祭司,不知道是担忧,还是庆幸,这个似魔的男子即将死去。
灵皇止纾紧紧抱着含迦,看他的脸色一分一分白下去,呼吸一分一分弱下去,然而这才四岁的孩子却无能为力,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碧落带着含祈闯入凝日宫,所见的即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一刻,她便呆住了。
灵皇止纾望见碧落闯进来,眼神却是淡漠的,他低头望着含迦,见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似噙了泪,雾蒙蒙的一片。
"含祈,原来......原来你还活着?"含迦虚弱地微笑,脸上的表情有像欢喜又像悲伤,望了望灵皇止纾关切的蓝眸,心陡然一痛,伸手去抚他小小的脸庞。
"含迦......"含祈微蹙着眉,他虽然看不见,但那一颗与含迦血脉相通的心,有怎会感不到弟弟身上的痛苦呢?
"含迦呵!你怎么,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他的语音颤抖着,因为激动与心疼交杂而变了形,清澈如珠的泪从他的眸中溢出,落下来溅得每个人的心隐隐作痛。
"呵!"即使已到濒临死的边缘,大祭司含迦依然桀骜,冷笑一声:"我那般对你,你又何必为我而泣,我死了,不过是......是罪有应得,你该高兴呀!"他的声音极度虚弱,一语未毕,又有血水从他口中溢出来,让他苍白的嘴唇染了一丝嫣红。
含祈哀伤地笑起来,纯白的笑容有些绚目。他拭去泪,稍稍前移了两步,低声道:"你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不会,不会让你死的!"
含祈的脸色蓦地一沉,仿佛一阵剧烈的痛袭击了他的心,让他几乎无法站稳,然而他却仍强自微笑。"反噬......竟......竟这般痛么?"
含迦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惶,他望着满脸痛苦的含祈,突然间浑身剧震,是用尽了力气,厉喝:"住手!含祈,你住手!"
"不可能的,含迦。"含祈痛苦地捂住心,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已是没有了半分血色,苦笑道:"我等了五年,不能回头了。从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碧落在含祈身后,见情形有些不对,急忙奔上前来细看,只见含祈与含迦的心口竟连了一条不可见的细线,正一点一点由红变成鲜红。
"啊!引!"碧落倒抽了一口冷气,失声呼道。
谁能够相信,身为大祭司祈苍长孙的文弱男子含祈,竟不顾一切到这地步!打破禁令,修习的唯一一种术法,但也足以令他致命的术法--引!
所谓"引"便是要将术法的反噬转嫁与他人,本也是一门邪术。但是,含祈竟然反其法习之,将含迦所受的术法反噬,完全依凭那一缕引线,引到自己身上。
"天!含祈,你......"碧落的心几乎裂开,含祈你要替含迦一死么?你所要赐予含迦的救赎,便是用自己的生命交换他的生命么?
碧落咬了咬嘴唇,喝道:"我替你斩断引线!"语毕,抬手砍向那一缕丝线。
"走开!"在极端痛苦之中,含祈蓦地厉叱。眉宇间已不复温和,但是笑容却还依稀存在,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猛地撞向碧落,在她的手落下之前,将她推倒在地,"不要,不要插手......我们兄弟!"
含祈剧烈地喘息着,已有鲜血从他的唇边沁下,殷红灿烂地仿佛盛极的杜鹃,他伸出纤瘦苍白的手,一步步向前,似乎想要拥抱什么。
"阿迦......阿迦......"他低低地唤着,虽然前方一片黑暗,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含迦默默地望着一步步走近的含祈,听着那个熟悉有陌生的称呼,冰冷的心竟也开始震颤起来,阿迦,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唤过他了,五年来,灵神圣殿中的男子,只是一个冷横强悍的含迦大祭司吧!
泪水滑出含迦的眸子,潺潺地流过脸颊。
"阿......迦"还有几步,含祈便可触到含迦,他日夜思念的弟弟。然而他毕竟不如含迦那样拥有强大的灵力支持。生命被一点一滴地侵蚀,邪灵的撕咬痛彻心扉,他抬步,却一个踉跄,无奈地跌到在地,再没有一丝力气前进。
"阿......迦"含祈勉力抬起头,惨白的脸上犹自带着微笑,是安慰也是无奈,"不能......抱......一抱你。真的好......遗憾......!"
"你......"含迦侧过脸,望着含祈毫无光彩的眼睛,炯炯的光辉已化入了记忆中,然而那痛苦的微笑,依然纯净如琉璃。"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恨我?"
"恨?"含祈依然微笑着,即使到生命尽头,他始终与恨无关,只用他一颗心去包容一切伤害。"我怎么可以......恨我弟弟,我的弟弟啊......每一对兄弟,都是由一个灵魂铸就的,我的灵魂......我们的灵魂相连的,怎么可以......可以让你一个人承受苦难?"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慢慢闭上了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微笑却始终没变。
只因为是兄弟么?含迦望着那仿佛沉睡的纯净男子,心忽然剧痛起来,他伸出手,修长的指尖触到了含祈碧玉似的脸庞,却是一片冰凉,
"哥......哥哥......"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唤那几已忘却的称呼,然而,黑暗与昏眩袭来,他竟也无法抗拒。
传说中每一对兄弟,都是一个神和一个魔转世。神是宽容的,魔却是邪恶的。在岁月的洗涤中,神依然是宽容宁静,而魔,却在慢慢懂得仁爱。
红尘有爱,人间有情,魔的眼睛,正在一分一分净化。
神魔之间,也只有一念的差别。
20
无底幽狱张开了黑暗的口子,吐纳出魔鬼的呼吸,狞笑着,像要吞噬一切美好。
"去死吧,含祈!有你在,我们永远要被你压制!"白衣的少年带着残忍的狞笑,狠毒地望着那双与他一样的琥珀色眸子,突然抬手,将那眸子的主人推落于邪恶的黑暗中。
"阿迦......"含祈勉力仰头,望着残忍的少年,目光温和而悲悯。
"阿迦......"他的嘴唇微微翕合,不断地低唤。
"从今以后,你再不能压着我了!你再不能夺走我的一切了!"白衣的少年大笑,眸中隐然猩红,竟似完全入魔。
可是虚空中,为什么还有那一张平静的面容,闪耀着月光般宁静圣洁的光彩,慢慢地淡化、消散。
阿迦,如果我们的生命一同陨落,灵神圣殿将寄托于何处......
"哥!哥!"从沉沉的梦境中醒来,大祭司含迦,早已满脸泪痕。四周一片沉寂,幽幽的烛光在塌边泛起惨青的晕。
含迦勉力起身,只望见碧落守在塌旁。
那美丽的女子依旧一袭紫衣,沉静而温婉,精致的脸庞上,泪点滴无声地滑落。她的目光有些茫然,定定地望着含迦,却像魂不在身上,即使含迦起身,也没有任何反应。
"碧落!"含迦低唤一声,抬起仍有些无力的手,正欲开口询问含祈,却蓦地想到,既然自己活下来,那么他......想必......
含迦闭上眼,掩住眸中不可抑制流露的痛,低低长叹。
"含祈死了。"碧落忽然开口,声音极低,然而仍清清楚楚地传入含迦耳中。含迦心头一颤,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
"我知道......"他伸处手,按住碧落的肩膀,不知是想抑住自己的痛苦还是抑住碧落的痛苦。碧落抬起了头,嘴唇因为咬得太重,沁出了血丝。"维阿也死了!"
"嗯?"含迦的心剧震,诧异地望着碧落,那双眸子里丝毫不见有丧弟之痛,只是一片茫然,茫然到一片虚无。
是痛苦到了极点而麻木了么?含迦的心一点一点沉没,冰冷得连他自己也茫然。
"你是对的!"碧落忽然站起来,目中的光芒一刹变得冰冷,她后退一步,忽然伏地,冷声道:"守护将军碧落,谨报大祭司,烈焰将军维阿,虚报战绩,纵走无泪城逆贼数百,以致于逆贼趁夜偷袭,一千灵战士全军覆没,维阿自己亦力竭战死,两日之前,逆贼首领,无泪城的少主,在灵神圣殿立下邪恶结界,危及......"
"你说什么?"碧落尚未报完,已被含迦厉喝打断,惊怒交加地望着这紫衣女子,疾问:"灵神圣殿被围?那么灵皇殿下在哪里?本座,本座到底昏迷了多久?"
"啊?"碧落呆了一呆,抬目望想含迦,看见他苍白的脸色,心忽然有些痛。着个男子无论怎样,都无法让人真正地憎恨啊!
那种来自于灵魂深处近乎神又近乎魔的气息,让他脱离了尘俗所有的善恶,让人迷醉。"灵皇殿下和灵后被保护在灵殿,幽昧担心结界崩析,所以才下的令,您......"
"这事我来处理!"含迦眼中掠过一丝痛色,霍然起身,白袍飞扬,渺远而冷清,"你也速去灵殿,本座去收拾那无泪城的逆贼!"说话间,他颀长的身影已逸向殿外。
碧落急忙转身,掩不住眼中的焦急,呼道:"可是大祭司,您的身体......"
"碧落呵!"含迦忽然止步,望向窗外惨淡的天空,寂寥的星辰闪烁,眸中隐然有苍凉的笑。"你知道么,含祈他......他错了啊,如果星辰要坠落,他即便穷其一生,也无法改变,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啊!"他缓缓地向着殿外走去,浑身仿佛笼上了一片轻雾,让他本已脱俗的身影,更似完美得不真实。"永恒,只是一种奢望罢了。一切按照预定的轨道,开始,然而繁盛,再慢慢地归于消亡。凡灵,星辰,甚至于这个天地,也都逃不脱这一轮回......"
含迦纯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穿梭于晚风中,出了大祭司殿,经过月辉殿,转过凝日宫,最后立在灵神圣殿外,遥遥望了一眼几乎高耸入云的灵殿,忍不住叹息。
这......会不会是永别?
22
出了灵神圣殿一里左右,便是一片山坡,在惨淡的星光下,这片山坡显得有些阴森。含迦桀骜地立在这座山坡上,仰头望着苍穹,黑发在风中飘扬,迷茫地找不到方向。
"尊驾可以现身了吧?本座已恭候多时了!"含迦扬眉冷笑,迎着风,他琥珀色的眸子仿佛结了一层霜。
天地间那些微弱的光辉仿佛受了什么召唤,以下子聚到了一起,那个青衣男子从暗影中步出,那些光芒便忽然一亮。"含迦大祭司!久候了!"那青衣男子淡淡开口,彬彬有礼中透出了刺骨的寒意。
含迦目不转睛地望着青衣男子,他似乎比自己还要年少,不过十几许的年纪,然而却气度超逸,颇有一番令人折服的气势。如果说穆大陆上还有什么人可以和俊逸脱俗的大祭司抗衡的话,那便是眼前这个青衣男子了。
含迦微微蹙眉,冷然问:"你是谁?"
青衣男子的嘴角刻着嘲讽的冷笑,伸出一只纤瘦苍白的手,在虚空中一划,顿时手心便燃起了一丛幽蓝的火焰。"无泪城新任城主,星坠!"
"嗯?"含迦目光陡然一黯,虽然神色不变,但心中有些惊惶。让这一向冷悍的大祭司惊惶的原因,并非那一丛随手燃起的冰狱之火,而是......星坠!
这个叫做星坠的男子,也正应对了命运的劫数么?
那么,果然星辰将要坠落了啊!
"看到了么,你能做到我同样也能做到!"星坠冷冷地笑着,盯住含迦的眼睛,目光中透出了一些诡异。"本是想杀掉你,不过我改主意了,含迦大祭司,我想和你做笔交易。"
含迦冷漠地望着星坠,一切对他来说都已释然了,但他仍是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交易?"
"做我的帮手,把灵神圣殿交给我。"星坠继续冷笑着,全然不顾含迦眸中的鄙夷,非常自信地缓缓说道:"作为报酬,我会把灵皇的信物,那块圣曜石留给你。哼,那个东西对你很有用吧?"
圣曜石?
含迦心中一紧,的确,如果拥有了圣曜石,他或许可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无敌,即使再次受到反噬,也足以化解。可是......
"你认为我会答应么?"含迦忽然冷笑起来,望着星坠,他的目光捉摸不定。
"哼!你不答应又怎样?"星坠眼底一片冰冷,"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和我一样的逆神者,一个魔罢了!"他垂下眼,手中慢慢聚起一点辉光。"你不答应,我便动手杀了你好了!"
"星坠,你错了!"含迦淡定地望着那一丛辉光,依旧毫不动容,"如果我是魔,代表着正义与光明的圣曜石,就不会对我有任何好处了。所以,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多也只是近魔罢了,而你,却是完完全全沦落成魔了啊!"
"哼!那又有什么区别?"星坠将手中的灵力在双手间传递着,似是在玩,然而却更像在积聚更多的力量。
含迦苦笑一声,却未回答星坠,径自道:"第二个错,不是你来杀我,而是由我来杀掉你!"他的话音未落,目光霍然沉了下去,冽冽的杀气从冷厉的目中迸出,闪耀着月光般寒冷的光辉,抬手间地动山摇,空气中立时充满了杀气。
"来得好!"星坠厉喝,手中的灵力亦激荡而出。
灵力的激突令天地惊,鬼神泣!
绚烂的光芒在空中飞舞,与那几乎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男子舍命激斗,含迦的心中却再度浮现边涯那一句叹息。
"成神还是成魔,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啊!"
含迦啊含迦,那么你最终还是选择脱离魔道了!含迦心中苦笑,抬手在虚空中划下一道比星辰还耀眼的华光。
永恒只是存在于人心中,这个世上的一切,即使是星辰也会坠落!
星坠,这个名字的主人,明白这一点么?当星辰坠落的时候,你会痛苦吗?你会遗憾吗?还是,你本就是一个毁灭星辰的人,本就是一个要让星辰坠落的人?
那么,我们注定是敌人了,毁灭与守护,一直是不相容的。在我几乎成魔之前,很遗憾,我依然选择了守护,或许着就是我比你幸运的一点,因为我毕竟没有真正超脱红尘。红尘之间,那种名叫爱的东西,依旧一点点蚕食了我的心。
当我与你一同殒落之时,我想我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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