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地一声落地。
一瞬间,含迦人已掠到,白袍飞扬,如仙如画。他俯身抱起草丛中的襁褓,释然一笑,再度抬目,鬼魅一般掠向凉沫。
凉沫被两度重创,剑也失了,再无半分的战力,眼看着欺上前来的白衣大祭司,这青衣剑客竟然冷笑起来。那一袭青衣,因为浴血,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自寻死路!"含迦扬眉厉喝,无声无息地欺近凉沫,抬手,修长的手指抵住凉沫的眉心,他的眸中愤怒的火焰几乎要焚天毁地,只稍稍用力,含迦的手指居然洞穿了凉沫的眉心。
已是致命的创伤!眼看凉沫已活不了,这个剑客竟然冷笑依旧,眉心的伤口不安断涌出暗红的血液,染得那张原本俊秀的脸分外可怕,冷厉地望着白衣的大祭司,他的语音带着复仇的快乐。
"哼哼......含迦......你终究用了......哈哈......动用究极的灵......力,你的生命......也快要......结束了!"凉沫说得很慢,带着刻骨的怒毒,缓缓抬起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无尽的苍穹,有不舍也有释然,血一样的夕阳!
"公子!凉沫就此别过了!"最后一声,剑客的怒吼!
望着倒地死去的青衣剑客,含迦低叹了一声,若不是各为其主,这也是一个强悍的男子吧,毕竟不忍就这样格杀了他。只是......
含迦垂目望了望怀中的襁褓,那可人的女婴已经醒来,一双水灵的黑眸扑闪着,对着白衣的大祭司甜甜微笑。
大概四年前,那个蓝发孩子止纾也是这样一个襁褓中,安安地柔柔地笑吧?含迦的心柔软起来,抱着怀中的女婴,琥珀色的眸子中注满了温柔。
"咳!"只才停下来不久,刚刚因为焦急而凝聚的力便开始涣散了,含迦的身躯微微一晃,眼前暗淡下来,他要支持不住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含迦急忙以袖掩口,然而鲜血仍不断从他口中溢出。
"凉沫,这就是你的目的么?让我身受反噬而死!"他苦笑着,迫不得已之下,刚才用上了所有的力量,这正遂了凉沫,邪灵就要噬尽自己的灵魂了吧?......那么在星坠之前,就让我完成对那个蓝发孩子的承诺,将这个女婴送回灵神圣殿吧!
含迦微一拂袖,抱着怀中的女婴,折向灵神圣殿而去。他的身影依然俊朗如风,白袍虽溅了血,依然翩翩若飞。疾行之间,黑发飞扬。那样一个男子竟是仿佛不在红尘间行走过,丝毫未沾染尘世俗气。
然而,在那飘逸的白袍之间,隐约竟有殷红的血迹飞溅,一滴一滴不停地溅下,艳丽的血珠萦绕着妖娆的血雾,逸出白袍,绽成绚烂的烟花,凄美动人,映着西天似血的残阳。
血珠中有一颗绽放出来,却是晶莹剔透的,因为那不是血,而是......泪!
17
年轻的智圣将军无声地倚在凝日宫的石柱上,抬目望向宝座上年仅四岁的王者,低低叹了一声。
凝日宫里很安静,幽昧有些乏力地闭上眼睛,片刻又睁开了。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十二守卫之首的智圣将军,不可以有丝毫的懈怠。
他苦笑,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
对于一个少年来说,这副担子是不是太沉了?
灵皇年幼,穆大陆有正是多事之秋,若一切无人相助,真不知这个灵神圣殿将变成什么样子?可是这一路下来,师父自绝了,灵祭被破坏,碧落被关,甚至穹苍、澜一一逝去,命运仿佛正一步一步走向绝望,连那个神一般的白衣大祭司竟也有了倦容,未来该怎么样呢?
不知何时起,原本憎恨那个男子对于师父的狠毒,现在也变得开始信任他、依赖他了。含迦大祭司,魔的气息与神的气息交合着,原来一开始,他便已开始了征服,神或者魔,终究是只有在最后才知道的结局。
"幽昧!"凝日宫外陡然传来一声疾呼!
幽昧的精神一振,听出那是含迦的声音,微微舒了口气,急忙起身,便要迎出去。然而他还未迈出凝日宫,含迦却已先掠了进来。
此时的含迦,竟不复大祭司的俊逸脱俗,一袭白袍血迹斑斑,殷红的血液如同玫瑰怒放,俊美的脸庞苍白如纸,目光已有些涣散,更令人心惊的是,含迦的口鼻中,仍有不断的鲜血涌出!如同细流,竟然不曾止住。
一向冷酷强悍的男子,再没有了往日的优雅,疯狂的魔性从他身上绽出来,凄厉恐怖,以至于他这一路闯到凝日宫,所有的灵战士都被惊住了。
"大祭司!您......"幽昧的心一沉,望着那个几乎浴血的大祭司,禁不住呆了一呆,这真是几乎超越凡灵极限的含迦大祭司么?他疾步上前,伸手要扶含迦。
含迦微微侧身,望见幽昧上前,涣散的眸子顿时划过一丝释然,开口,声音却已经衰弱"幽昧,灵后!"
幽昧伸手接过含迦怀中的襁褓,望见襁褓中平安无事的灵后碾冰,微微松了口气,微笑着抬目,正欲说什么,却见含迦眸中的光辉陡然泯灭了。
勉强支撑着回到凝日宫,含迦大祭司已是到了濒临油尽灯枯的地步,将灵后交托到幽昧手中,仿佛一切都已结束,望了一眼宝座上的蓝发孩子,止纾,只要你平安无事,那么即使星坠也没有关系了......眼前的光一下子全都暗了,含迦无力地倒在地上。
"大祭司!"望着颓然倒地浑身浴血的含迦,宝座上的灵皇止纾脱口惊呼,仍是孩童的他,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从宝座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那袭白衣,口中喊着:"大祭司!大祭司!"
含迦还残存了一些意识,听到那清稚的童音唤他,勉强睁开眼睛,却无力开口。血依旧不断涌出,邪灵撕咬着他的灵魂,剧烈的痛楚似在剜心。
含迦的生命一点一点衰弱下去,他已是无能为力,星辰便要坠落了么?
灵皇止纾不顾得含迦浑身是血,紧紧抱住他,摇着他的手臂,一遍一遍地喊:"大祭司!大祭司起来啊!大祭司......抱抱!......"蓝发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隐约已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大祭司,那个发誓说要一直守护在身旁的大祭司,就要食言了么?他也要象边涯那样走了么?"大祭司!"
无论灵皇止纾如何呼喊,含迦依然无力地倚在他怀中。琥珀色的眸子涣散了,一步一步在接近死亡。他好想伸手去抚一抚蓝发孩子的脸庞,可是怎样也没有力气抬手,望着眼前澄澈的蓝眸,眼角滑出了一滴泪水。
"灵皇殿下!"看着衰弱的大祭司以及快要哭出来的灵皇止纾,护剑将军洗容的有些不忍。含迦脸上渐渐浮现出灰白,洗容知道即使神医在,也必是无力回天,她忍不住劝道:"灵皇殿下,大祭司受了术法反噬,只怕是......请您,请您......那些邪灵早噬咬他的灵魂,请您离开他!"
"邪灵么?"正在呼喊的灵皇止纾陡然转口,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他的眼中掠过一种奇异的光彩,那是灵皇灵魂深处的坚决与果断。
小手分毫无差伸向额头,毫不犹豫地摘下蓝发间的圣曜石。先代灵皇灵后以鲜血铸就,象征正义与光明,让邪恶与黑暗畏惧的圣曜石!
"大祭司......"灵皇止纾低低呼喊,伸手将圣曜石放在含迦心口。
一瞬间,圣曜石绽放出无比绚丽多姿的光彩,令天地间所有邪恶畏怯。那些正在撕咬含迦灵魂的邪灵,也因为那神圣的力量,再也不敢冒然反噬。
含迦本已涣散的眼神再度凝聚起来,原本就拥有强大灵力的他,因为痛苦骤减,稍稍恢复了些神智与力量,抬目望向那焦急的蓝发孩子,浮现一丝苦笑,"止纾,你何必......"
圣曜石虽然暂时抑止了含迦体内的邪灵,但终究亦无回天神通,含迦仍在慢慢接近死亡,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安安地注视着灵皇止纾,仿佛已不觉痛苦......
18
漆黑一团的通道上,传来空空荡荡的脚步声,"咯嗒咯嗒"回荡在一片死寂中格外阴冷恐怖。
碧落借着微弱的火光,小心翼翼地跟在含祈身后,因为看不见,黑暗与否对含祈来说根本没有区别,但是,这条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路,每一个转弯,每一个岩壁,每一级台阶,甚至于每一段的步数,他都了解得清清楚楚。是因为五年来每时每刻的念想,让你把这条路用心看得分明么?你要离开这个无底幽狱,是不是只为了他?
碧落的心微微一颤,望着面前纯白的背影,步子不觉一滞。
"嗯,怎么了?"含祈侧过了脸,微弱的的光亮照在他脸上,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啊,没什么!"碧落呆了一呆,上前两步,挽着含祈的手臂,黯然道:"我带着你走吧,毕竟......"
"不用,你自己小心些吧!"含祈安慰着碧落,毫无光彩的眸中盈出一点笑意。"这条路我熟得很,看不见也走得了的。"
"嗯"碧落望着含祈平静苍白的面容,不觉心中一痛,咬了咬嘴唇,忽然问道:"含祈,含迦他,他对你这般狠,你还要一心一意去救他?"
"他对我狠......"含祈低低喃喃,被碧落挽着的手臂震颤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无奈的苦笑。"其实,对别人狠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狠呢?将身边的人伤害,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拥有了一切,却也失去了一切,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他反手抓住了碧落的纤手,语音中流露些许心痛。
碧落不由自主地跟含祈向前继续走着,听得他的话,不由一怔。自己从未想过,在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可是含迦,他的确是这样么?伤害了那么多人,他也痛苦么?
含祈仿佛洞察了身畔女子的心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叹道:"含迦......他虽然伤害了很多人,做了许多不该的事,可是,对他自己而言,他受的苦,受的难,付出的代价,也比别人更多更大!......说到底,他只是个想要救赎的孩子,在疯狂伤害别人的同时,更疯狂伤害自己。"
"所以你要救他,是不是?"碧落仰头望向含祈,星眸中闪着异样的泪光,不知是为含迦悲哀,还是为含祈悲哀。"像神一样悲悯宽容的你,不忍自己的弟弟承受苦难,所以要给他救赎,是不是?
"你该看见过帝星帝后附近的那颗明星吧?"含祈并未回答碧落,反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苍白的脸上盈着淡淡的悲伤的笑容。
"嗯,那是含迦的命星吧?"碧落低低应了一声,微微有些疑惑。
含祈含笑抬首,无神的眸子在那一瞬绽放出一线华彩,在黑暗的甬道中格外地亮,几乎湮灭了碧落手中的火杖。"那也是我的命星啊!呵,一颗星辰,怎么可以对应两个灵魂?......既然,既然命如此,那么劫数,就有我这个哥哥来承担吧!"他的声音带着点点苦涩,然而每一个字,却仿佛蕴涵了他的血肉,忍着剧痛说出来,触动了一切的悲哀。
含迦是强大的,然而他仍比不上含祈。这个看似孱弱的男子,内心的强大已是超越了一切。
含迦的心在寻找救赎,而含祈的心,却是在给予救赎!
这个纯白的男子,在这暗无天日的无底幽狱中,竟是用心看红尘,想红尘,也同时超脱红尘。
"可是......"碧落还想说什么,含祈却已执着她的手一晃,脚步立时止住。"到了,就是这里!"他抬手向着一片黑暗的尽头遥指,放开了碧落,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
"啊!"碧落心头一颤,仿佛陡然间针刺中了心脏的某个部位,蓦地一阵剧痛,淡淡望了一眼含祈,碧落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约摸走了十多步,便到了甬道的尽头,除了一座冰冷的石壁,再无他物。
"嗯?"碧落疑惑地转过来,正欲开口询问,含祈慢慢走近,略有些兴奋有些焦急,抬手指着石壁疾道:"这上面有个印记,这个封印结界你应该打得开。"
碧落的心中一瞬间转过千百念,这一出去,若是救了含迦,万一他以大祭司的身份再去伤天害理,身为守护将军又怎么能够坐视不理?然而面对心无尘垢的含祈,又怎忍心不助他完成毕生之愿呢!
思忖片刻,碧落幽幽一叹,罢了,是祸是福,且看天数吧!
碧落借着火光查看那堵石壁,但见石壁上有许多密密的铭文,都不是术法结界,只是些劝渡众生之类的祷文,在石壁的正中央,有一道暗红的印记,那印记的颜色有些像血,碧落凑近了看,脸色蓦地一变,失声叫道:"呀,守护之印!"
那石壁上暗红的印记,正是守护之印!十二守卫中守护一系的终极法印,也正是碧落的先代才会留下的法印。
碧落微微颤抖着,伸手去抚那印记,触及那冰冷粗糙的石壁,她的心中忽然一片澄澈,这一切原来早已注定。
碧落放下手中的火杖,咬破中指,蘸着血在自己的手心画上了一个与石壁上一模一样的印记,守护一系的封印,也还要靠守护一系的力量去打开。
碧落吸了口气,开始低低颂念起祷文。
绵延如水的祷文从碧落口中流泻出来,她手心的印记同石壁上的印记一同绽起红色的光芒,如同火焰,如同太阳!
"咄"碧落猛然一喝,张眼,目中流泻出奇异的辉光,幽幽却又烈烈,她将手慢慢覆上石壁,让那两个守护印记重合。
一刹那间,碧落的手仿佛被石壁吸住了,她想要移开,然而却办不到,暗红粘稠的液体从她的指缝里淌出来,滴落在她的脚旁。
"呀!"碧落有些惊慌,望见自己的手慢慢被红色的液体吞没,几乎就要失声叫起来。
"碧落,你怎么样?"含祈似觉出了异样,开口疾呼,脸上显出一片焦急,"碧落!碧落?"
"含祈别过来!"碧落无法抽身后退,见那液体越来越多,急急回道大喝:"含祈,不准过来,走!"
含祈哪里肯听,依旧一边呼着她,一边摸索着走上前来。c
石壁忽然晃动起来,细碎的石屑剥剥落落掉下,地底下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一声似魔的叹息。
那一声叹息之后,石壁开始碎裂,暗红的液体也几乎没过了碧落的脚踝。
"啊!啊!"碧落终于忍不住惊恐地叫起来,放在脚畔的火杖被没入了暗红的液体中。火灭了,甬道中再次陷入了一团漆黑中。
"碧落,镇定!"含祈努力在晃动的地面上站稳,一面向着碧落疾呼。黑暗与否本就对他无甚影响,跌跌撞撞之下,他终于擎住了碧落的肩膀。"碧落!"
"含祈!"在那只修长的手搭在肩的一刹,碧落陡然感到一阵安慰,仿佛温暖的春风吹过心田,让她稍稍镇定下来。
"含祈,快走!这封印结界,这封印结界......"她语音未毕,含祈已蓦地疾喝:"这封印结界是你们守护一系前辈所铸,快向他们祈求!"
碧落猛地一怔,黑暗中她看不到含祈的脸色,但这个一向温润如玉的男子那一声疾喝,如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竟似与含迦如同一辙。
这般的压迫感,让碧落无暇思考,也不愿思考。她抬首感受着逐渐崩溃的无底幽狱,蓦然开口大呼:"守护将军碧落,祈求前辈纵我!"
连呼三声,然而整个无底幽狱都晃动起来,地底再次传来一声叹息,含含糊糊仿佛又说了声:"去!"
漆黑的甬道顿时被一道刺目纯白的光芒笼住了。
碧落下意识地闭上眼,感到自己的身躯被搅入了旋涡中,天翻地覆,不辨四方。
"含祈!"她开口唤道,却没有任何回答,正欲再度开口,却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19
醒来的时候,碧落躺在了草地上,满天的星斗闪烁着,间或有几声虫鸣。
一切都安谧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那血一样汹涌的液体,也仿佛只是一场梦罢了。
碧落从草地上坐起来,望见不远处那座灯火辉煌的宫殿,不由微微一诧,那不是月辉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