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就是那个‘鬼魂’的目的的话……”阳春没有再说下去,如果她现在所想的是真的的话……她同陆小凤对视了一眼,同时脱口而出:“陛下/皇帝!”
魏子云也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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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家四兄弟倒下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觉得意外,哪怕是他们的主人皇帝也一样。
但这个年轻人居然还沉得住气,他笔直地站着,冷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在扫过那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南王世子时嗤笑了一下,又移到了叶孤城的身上。
皇帝的眼神已经够冰冷了,但在他触及叶孤城的目光时依旧被他眼中寒意激了一下,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紧,提醒自己不要在反贼面前露怯,故作遗憾地叹息道:“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南王世子以余光看向叶孤城,他心中也颇为期待叶孤城的答复。
“成为王,败为贼。”叶孤城说道,“你我之间,王贼未定。”
“自古以来,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江湖既知世上已无叶孤城,南王世子留你又有何用?莫非是日日做今日之举?”皇帝说道,他敏锐地察觉到南王世子因为自己的话升起了些不安,心中微微燃起希望,然而叶孤城的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提了起来。
他说:“我的剑已在手。”
这不是答复,又是最有力度的答复。叶孤城既然有剑在手,一个南王世子能奈他何?就算是九五之尊又能奈他何?
“你于此事中几乎无利可图,为何要屈尊苟且?”
“这种事……你大约是不会懂的吧。”叶孤城冷淡地说道,他似乎疲乏于这样的你来我往,利剑指心,“拔你的剑。”
“朕无可拔之剑。”皇帝坦然道,“朕练的是平天下、安百姓的治世之剑,这样的剑是不可从心中拔出的。”他顿了顿,复又加了一句,“这样的道理,你大概也是不会懂的吧。”
叶孤城看着他,良久,久到王安和南王世子都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心中恐慌至极的时候,他才低笑了一声,道出二字:“可惜。”
皇帝面色不可控制地泛出青灰之色,王安与南王世子面露狂喜。
风起,寒剑乘风而去。
冰冷的剑锋需要滚烫的鲜血来铸就。
然而叶孤城手中的剑刺入的却不是滚烫的血肉,而是一柄宽背大刀。
刀面上已经有了寸寸的裂痕,执刀的人额上冒出冷汗,白云城主的武功比她所想的还要高,以她的气力只够再撑片刻。
幸好片刻的时间已经足够。
宝刀已碎,陆小凤和魏子云等人也已经到了。
阳春大喝一声,手中残刀发出一道刀气,将残片震离、使其倒飞向对面的敌手,叶孤城微微皱眉,划出一道剑花,剑芒大涨,却是刺向窗外。阳春已经失了刀,轻功又不及他,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看他消失在窗外。
“追不追?”她看向陆小凤。
“当然要追!”魏子云回答道,并且他一马当先地追了出去。陆小凤叹息一声,紧随其后,阳春本也想要跟上,回头瞧见一片狼藉中的帝王,终是觉得不妥,遂留了下来。
皇帝叹了一声,苦笑道:“想不到还是一个江湖人最关心朕的安危。”
这话更像是玩笑,阳春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怒意,但他能够和叶孤城周旋那么久,帝王心术又哪里是她能够看穿的。
“女侠如何称呼?”皇帝问道,他一口一个“女侠”,颇为客气,毫无朝廷中人对粗鄙江湖的鄙视。
“阳春。”
“是个好兆头。”皇帝说道。
阳春:……这让人怎么接话。
“你不必守着我这了。”皇帝说道,“魏子云他们大概是拦不住白云城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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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城没有撤离皇宫,当他在看见那个穿白衣、提着剑的年轻人时,他没有半点想要“逃”的念头了。
那个人似一座冰雕似地站在那里,眼中有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你不诚。”他说道。
“哦?”叶孤城似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
“你心不诚……”西门吹雪说道,他眼中的困惑在逐渐扩大,“为何能有这样的造诣。”
“也许学剑是不必诚于心的。”叶孤城说道,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对面的人,很多人都说他们很像,但他们的形容仅限于外表。如今他在此情此景下看到西门吹雪,发现了他们内在一些相似、不相似的东西。
他恍惚着想起了自己对着南海的潮汐练剑的时候,他曾经如同紫金之约前的西门吹雪一样坚定,但之后他心中也有了和西门吹雪眼中相似的困惑。他不明白的东西是这样多,有些是说的明白的,有些是说不明白,有些是无伤大雅的,有些是大逆不道的。
他与西门吹雪是不同的,因为他选择去触碰这君君臣臣伦理的底线,想看看改变它之后会怎样。
也许是藏波涛于平静之底的大海赋予了他这种深沉的反骨。
‘如果我没有做这样的事,我以后又会如何呢?’他心中又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无关后悔,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他不知道人死后还会不会有灵魂存在,对于他而言假使有总比假使没有幸福一些,这样他就能从西门吹雪的身上看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请。”他说道。
此时追兵已经到了,他们的手上有弓箭、强弩。
西门吹雪走近了叶孤城,两人擦肩而过,叶孤城听见背后的西门吹雪说:“如果我与叶城主联手,你们谁能拦得住?”
叶孤城轻轻地笑了一下,除了西门吹雪外无人听见。
“满月既残,紫金之巅改为紫禁之巅也是无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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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会来这?”陆小凤向西门吹雪问道,他对他的到来又惊又喜,在尘埃落定之后,他忍不住想要询问这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你不知道?”西门吹雪的目光动了动。
“我应该知道吗?”陆小凤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那名女刀客一口气从万梅山庄开的糕点铺里买走十盒糕饼难道不是你的授意吗?”西门吹雪冷淡地说道,他看了看陆小凤的脸色,又接着说道,“看来是我想错了。”
“阳春阳春!”陆小凤的第一反应是女刀客的知情不报,“你是不是发现了西门的踪迹故意不告诉我?”
然而他身后空无一人。
“真是怪了,刚才她还和我们一起看决斗的呢。”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决定不再思考这个问题,“算了,下次见面再问她吧。”
☆、第一章
那场决斗真美。
在紫金山上所缺乏的惊艳之感在紫禁得到了圆满。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刹那,阳春便感到头脑一阵发昏,重新获得清明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视角和所处的地点都发生了变化,她明明应该是在行走在黎明的京城街道上的,然而此刻她却仰视着上方的横梁。
有一些眼熟。
她坐起身,手向旁边一探,立刻摸到了熟悉的材质,正是她许久不见的宝刀!阳春心中顿时且惊且喜,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看见了正在打坐练功的封寒。
说来也奇怪,先前二人因些许误会分离数年后重逢她尚能克制情绪,如今不过是数月光阴,她却怎么也止不住心中热流,眼中少见地泛起了湿润,不由唤道:“师父。”
封寒立刻睁开了眼睛,站起身走到她身侧,皱眉道:“是谁伤了你?”
他毕竟不知晓徒儿梦中奇遇,只当她是因生死之斗心生疲惫,心头怒起,观他神色,似是只要阳春报出名字他便要上天入地地为她复仇。
万幸阳春虽身处异世亦对此地的迷局念念不忘,每日时常将疑点过个三四遍,不至于忘却。她听得封寒这般问,亦是进入了办公事的状态,肃然地将自己是如何拆穿了楚威、刺客是如何出现的、楚威最后的留言如实地告知了封寒。
“师父可曾听过叫‘胡天’的人?”阳春问道。
“未曾。”封寒答得飞快,他本就不是陆小凤那样朋友遍天下的人,能被他记住的大都是江湖上的强者,而这之中绝没有“胡天”这个名字,“你确定这是个人名吗?”
阳春摇了摇头,谁都不能保证楚威最后的思绪是清晰的,他很可能只是挑出了某件或某几件事物中印象最深的部分,然而带“胡”带“天”的事物那么多,谁又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呢。
等等,印象最深的部分……
阳春脑中灵光一闪,当初她刚刚经历了怒蛟帮的纷争、又见到了楚威的悲惨遭遇,心中热血翻滚固然可贵,却失了冷静。然而她梦中游历一番,插手了几件大案,渐渐找回了暂时被遗忘的侦探思维,这案子虽然难查,却并非全无联想的空间。
楚威既然拼死想把这信息传递出来,他说的自然不会是只有自己知道的暗语。他这几年一直在朝廷,他所接触到的都是朝中的官员,这个“胡天”会不会是某位朝廷高官的名字呢?
若想要知道朝堂上的事,封寒并不是适合的询问人选,她还是早日回去请教徐然吧。
“师父。”
“嗯?”封寒看着她,目光中有询问之意。
“之前师父说,若是我忙完了公务,便同我一道回去,不知这话还算不算数?”阳春问道,她眼中有一点点的紧张,似乎很怕封寒甩给她一句“此一时彼一时”,尽管他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
“自然算数。”封寒干脆地说道。
“那师父。”阳春笑道,“我们准备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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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本地的马捕头交代了一些事情的始末,阳春骑着他友情赞助的良骏奔出了这座发生了太多风雨的城池,在城门外与已经等候了她一会儿的封寒会合。
“你赶时间吗?”封寒问她。
阳春摇了摇头,道:“马捕头方才同我说,徐大人那里的事好像已经解决了,让我不必太急。”
封寒听后点头道:“那便好,你身体刚刚恢复,不宜太过操劳。”
阳春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愿意同独孤一鹤往来了,她在这个关心峨眉、关心弟子的老人身上看见了一点点封寒的影子,只需要一点点就能引起她足够的好感。
想到独孤一鹤,她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留给她的招数。
按道理说人对于一个梦的记忆是有限的,然而也许是因为这个梦太不平凡了,不要说梦里的人,哪怕是梦中发生的那些事中的细节,比如说叶孤城剑上的花纹、公孙兰脚下红鞋子的样式……当然也包括那张丝绢上的文字。
更何况在峨眉山上独孤一鹤也没有少给过她关于这套招数的指点。
她一直想着这套功法,在梦中世界时她尚不觉得,然而在归来后许多方面她却又有了新的想法,有的地方茅塞顿开,而有的地方又产生了新的困惑。她钻研着、苦思着这些困惑,却始终不得解答,是以当他们在一处田边休息的时候,阳春严肃地对封寒说道:“师父,我在梦中瞧见了一套刀法。”
她其实拿不准该叫这招式刀法还是剑法,但这并不是重点问题。
封寒听见她的话并没有立刻嗤之以鼻,他亦是市井中长大的,自小奇闻怪谈也没有少听过,只是忽然听徒弟这么说感到有趣,便退后了两步,为阳春留下了施展的空间后说道,“既然如此,你便使来看看。”
江湖人少有达到先天的,是以许多人常会对这些高人多加揣测,认为武功到了封寒这样的程度,已经重境界胜过重技法,刀法再精妙也难免带匠气,是不值得重视的。然而却不知这般判断需要因时、因人而异。宗师所创的技法往往是宗师智慧的体现,可说是有窥一斑而知全豹的作用。
独孤一鹤也许没有到宗师的境界,但他的武功也绝不是庸庸之辈能效仿、评判的。
阳春拔出了刀,沉下了心,屏气凝神刺出一刀。
封寒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只需一招便能看出这套刀法的特殊精妙之处,寻常人大都会杜绝似刀还似剑的似是而非,然而这套刀法却大胆地反其道而行之,将“气势”与“灵动”结合得紧密无比,将武学中最朴实、最重要的“速”与“力”兼顾,不可说不精妙。
“很有趣。”他说道。
阳春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她感到自己的心情有些像是大学时光中将自己喜欢的影片推荐给室友得到了肯定一样,哪怕对方对她所安利的东西的热忱还不到她自己的五分之一。
之后封寒依照自己的经验找出了这套刀法中的几处凝滞之处,为阳春提出了一些建议,这些建议不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但也足够给阳春许许多多的启发。
当他的手握着阳春的手臂,感受她挥刃的角度时,阳春恍惚间感到他们又回到了过往的时光。他对小小的阳春提出的那些可笑、幼稚的困惑从来没有厌烦,对她的反驳也不会恼怒,总是认认真真地和她一起讨论、一起去寻找真正的答案。
然而那段时光是无法追回的,此刻不过是间或的余音罢了。
阳春以为封寒在同自己一起进城后就会分道扬镳地去拜访厉若海,却没想到他伴着她一路回到了公门口。
徐然早早就等着她回来了,他正想上前打招呼,却在看见封寒时顿住了脚步,面上一派肃然。
阳春估计他已经被吓到脚软加面瘫了。
封寒眼中的冷芒飞快地在徐然身上扫了一遍,而后才不发一言地离去。
等他离开很远后,徐然才送出了这口气,“你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不要带那么可怕的家伙回来吗?他是谁啊?”不等阳春回答,徐然又摆着手说道,“算了算了,你可不要告诉我,知道得越多完蛋得越快。”
他飞快地骂了句粗话,快步进了府衙。
阳春正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平时一直跟着自己查案的小差役拦下,他们衙门里规矩少,平时也不在乎这些小节,“杨姐,那个人不会是你的……”他比了个心照不宣的神色。
阳春忽然想起那些个一男一女一起去某个地方一定会被当成一对的设定,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烦乱,那一点点的喜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别乱说哦。”她说道,“江湖人发火可吓人了。”
那个提问的小差役吐了吐舌头,缩到了一边,为阳春让出了道路。
阳春踏入衙门之中,徐然正在里面等她。
“现在可以解释了吧。”她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然苦笑一声,道:“是逍遥门主莫意闲。”
☆、第二章
“既然莫意闲出手了,若遇到阻力,大概谈应手也会相帮吧。”阳春皱起了眉,感到事情有些麻烦。
黑榜十人无一不是威慑武林的高手,哪怕莫意闲和谈应手两人是在原本黑榜之中的公良术、甘玉意二人失踪后才被排上的榜,也不代表他们就是好对付的。若说凭阳春一人之力对付二人不过是妄自尊大而已,如果封寒没有在与浪翻云的一战中受伤或许还可以向他求助,可既然他这半年内都不宜动武阳春又怎能劳烦他呢。她又想到那些誓死要将楚威灭口的人,若是他们也同时寻上自己的麻烦……她越想越愁,眉头也越皱越紧。
“嘛,你也不要这个表情嘛。”徐然说道,“邪异门的厉门主已经答应鼎力相助了,你也说过他一言九鼎,绝不会食言而肥。”
厉门主吗?
阳春稍稍放下了心,只是邪异门毕竟离府衙还有一段距离,厉若海总不可能亲自跑来府衙助阵,归根结底还需要靠他们自己。
“我与几个大小帮派都有所结交,也许可以求得他们的帮助。”
“不可。”对于这个提议,徐然果断拒绝,“其一,朝廷忌讳官匪勾结,我们以往作为已经是刀尖上行走,不可再有大动作。其二、江湖恩德不可尽信,稍有差池便是引狼入室。”
阳春听他之言如醍醐灌顶,这些她原本也应能想到,只是却有些病急乱投医了。她深吸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细究起前因后果。
“逍遥门一直不在我们这一带活动,我们与他们的往来也不紧密,莫非是有什么误会?”
“并非是误会。”徐然说道,“你可还记得三个月前我们剿灭的一伙山贼,其首领是莫意闲的远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