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踏进小院的一刹那,身后风起,她拔出了最靠近自己的邪异门门人左手中的刀,大喝一声,接住了这钢骨似的扇面,这显然是莫意闲的那面有名的魔扇。
只一照面,她便失望极了,这使扇的人又矮又胖也就罢了,而且那本就被他脸上的肉挤到出奇小的眼睛里还带着邪气,若论起美丑来,哪怕是浪翻云那张江湖有名的不出奇面孔都要比他顺眼一些。
此人并非是独自前来,几乎是他动手的一刹那,十二道人影窜出,正是他座下的十二逍遥游士,他们分成三股包抄向了跟着阳春的几名邪异门高手,同他们战在一起。
莫意闲轻“咦”了一声,道:“你便是那徐大人身边有名的女捕?竟也算是个标致的美人,何必陪那老匹夫送死?”
若是平时阳春也许还会回应两句,然而她如今看到莫意闲的尊容实在是被膈应得不行,便以刀作答,手中刀招如行云流水又大开大合,竟一时将莫意闲这成名的黑道高手的攻势压了下去。
莫意闲叫了一声“好”,手上动作陡然又快了一倍,瞬时将局势扭转,步步紧逼、步步杀机。他这手武功讲究一个“缠”字,招式虚实变化莫测,令人烦不胜烦、挣脱不得,更为难得的是他凭借这扇扇起的罡风,除灵巧之外又有巨大的杀伤力,值得小心对待。
阳春此刻已被他缠上了,她边打边退,面上神情越发凝重,待她退到一处边际时,陡然长啸一声,那几名邪异门门人得信,各施能为跳出了战圈,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箭矢将十二逍遥游士笼罩了起来,纵使他们的武功可入江湖一流高手,面对这等阵仗也不得不吃亏。
莫意闲自然听到了那边的动静,他纵然阴谋诡诈,也没想到有人会胆子大到在这地方使用这种慢一会儿都会杀伤到己方人员的战术,当然这也有他自负武功高强几扇子便可应付这样光景的缘故,却没想到自己此刻会把时间浪费在“缠住”阳春身上。
他吃了这么个亏,心里自然是恼怒非常,当下收起了所有怜香惜玉之类的心思,施尽能为只为求速速击杀眼前敌人。那柄铁扇在他手上如同蝴蝶一般灵巧翻飞,又如同最毒的毒蜂一般随时随地可以让中招的人伤重无医。依托多年的对战经验,他并没有浪费精力地去取阳春身上致命之地,只是专注于她执刀的手腕,这攻击距离的些许缩短使得他的攻击更加迅猛、可怕,比起原先手段让阳春更难应对。
阳春只感到手上受到的力道一下重过一下,不消多时,她额上便渗出了汗,她心知自己内力不及莫意闲,久拖只怕不利。索性心下一横,寻了空隙猛然变招,刀法陡然变轻,与莫意闲的铁扇构成互缠之势,打乱了他的进攻步调。
在这样快的战斗节奏中变招是极困难极危险的事,然而阳春在梦中世界得了独孤一鹤的指导,刀剑双杀本就是忽快忽慢、糅合了刀、剑特点的多变之招,切换招自然是其中的重点,阳春虽然不能像独孤一鹤一样达到“天衣无缝”的切换,却不会错漏任何一个时机。
莫意闲被她的变招击得措手不及,使得这场战斗的局势又颠了个个儿,未等莫意闲寻着破解之道,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大的压力,又见面对着他的阳春眼中一亮,竟是不顾他的攻击迅速闪退。莫意闲心里却没有一点点喜悦之感,他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全展扇面挡住了这雷霆一击,感到握扇的手上有烈火烧灼之感,痛感与所接之招的沉重之感让他几乎握不住这柄仰赖许久的兵器。片刻功夫,他便知道出手的人是谁了。
厉若海居然亲自出手了!
一股惧意在他的心里升起,莫意闲明白大事不妙,却已是进退不得。
此时跟随厉若海而来的邪异门众已经将莫意闲带来的下属尽数解决了,阳春身上的担子瞬间卸下,一时陷入了无事可做的无聊境地。她听风行烈说过厉若海不喜欢围攻合击之事,便不好贸然想帮,干脆拍去了院中石凳上的积灰,坐着看这场黑榜高手之间的械斗……
或者说是厉若海单方面对莫意闲的虐杀。
厉若海本就有“江湖第一美男子”的称呼,在莫意闲的强烈对比下更是俊朗得超出人世想象,若不是怕太过失礼,阳春简直想对着他的脸看上几个小时以缓解方才看到莫意闲时的恶心感,更何况此刻厉若海施展着燎原枪法,比起往日里的肃然冷漠更添了几分男儿的豪情。
与厉若海相比,风行烈的武功简直如同儿戏一般,如果他当初亲自出手击杀叛徒,只怕风行烈连徐然的辖区也走不出去,可见他当日手下留了多少情。
莫意闲与厉若海同是黑榜高手,然而此刻在丈二红枪的攻势之下,他那把折扇如同残燕,飘飘荡荡无所依靠,只能被无情烈火吞没。
这场战斗很快落下了帷幕。
厉若海既然亲自出手便表示他已经动了杀心,待莫意闲施尽能为后,他便了断了这名与自己差距甚远的黑帮高手的性命。
“门主/厉门主。”瞧见厉若海走近,包括阳春在内原本或蹲或坐的众人皆是立刻起身行礼。
厉若海点了点头,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走至阳春面前,见她没有大碍后便说道:“封兄有徒如此,当真是一件幸事。”
没有任何一句夸奖能比得上这一句带给阳春的受宠若惊之感,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好在厉若海也没有在乎她的回答,在说完这一句夸赞后,他便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了,只留下石无遗帮助进行这一片狼藉的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是因为当初是先认识的徐然,阳春肯定马不停蹄地用尽浑身解数到邪异门求职。
颜控是一种本能。
☆、第五章
徐然看了看自己的左边,绰号“笑里藏刀”的像是商人模样的矮胖汉子正冲着他微微地笑,也不知道这一次的笑里藏了几把刀。
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边,一排穿着精良的高大刀斧手,目不斜视、平视前方,黑压压的一排给人莫大的心理压力。
徐然有点想去茅厕,挣扎了老半天还是没敢说。
他纵容甚至是鼓励杨春去同邪异门这样行事还算有原则的当地黑道打交道,这是他这里能够长治久安的根本保障,但他本人却并不擅长和此类人物打交道,如石无遗这样知礼的书生模样的倒还罢了,如今这番阵仗真是让他坐立难安。
然而这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杨春既然替他去做了诱饵,他就万万不能再出现在府衙附近。若要保护他的安全,邪异门是最好的选择。
“成了。”商良突然站起,面露喜色地说道。
徐然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方法通了信,突如其来的轻松感盖过了他的好奇心。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那模样就像是在一夜之间批完了三天份的公文。
他的妻子已经在府衙门口等着他了,阳春在莫意闲伏诛后依旧尽忠职守地护卫着她的安全。徐然当初是希望带着妻子一同躲去邪异门的,然而她怀着身孕、水路颠簸多有不便,而且两个人的目标远多于一人,若是被莫意闲手下发现,只怕会有好些麻烦。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徐夫人主动决定留在这危险之地,她是个世间少有的刚强果断的女子,连依依惜别的时光也不留给自己和夫君,催促着徐然快些行动。
“这一次辛苦你们了。”徐然对自己的属下们说道,“尤其是你,杨春。”
“本份而已。”阳春回答道,她的态度算不上有多恭敬,然而在场的人都已习惯了她的这种态度。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本地的捕头并不是她,但谁都知道如今的捕头的威望远远比不上她,就连那捕头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不敢有半点不服。
徐然又感激了几句,便让众人各自回去休息了。这一场让他们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的浩劫总算是安然度过了,就连阳春也感到了一阵的疲惫,她几乎是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睡之前还忍不住想这一次会不会再经历一番梦中奇遇。
事实证明那并不是那么频繁的事情。
一夜无梦,第二天,原本想睡个懒觉的阳春在生物钟的召唤下准时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换好了衣物准备去进行新一天的工作。她在准备衣衫时忽然想起了那枚曾被她下定决心深埋的玉佩,在一种莫名的冲动下,她又将它重新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别在了衣衫上。
‘有时间的话,就把登记册上的名字改过来吧。’
她笑了笑,走出了家门。
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徐然整日打着哈欠处理着家长里短的小事,阳春四处调解着江湖纷争,闹出很大一番动静的楚威事件诡异地沉寂了下来,没有任何人来找麻烦,阳春即便有满肚子的疑问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惹出祸事,只能装作没发现任何疑点,只等待风头过去后再开始调查。
这一次让她的生活起了一些波澜的是一封由一个她从未见过的老妇人送来的一份糕点。
“杨捕快,你为别人做的好事别人都记得,好人有好报,这盒饼便是别人送与你的,拖老身代送一下。”老妇人不会武功,慈善的面容也没有易容的痕迹,阳春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有礼地谢过了老妇人,恭敬地将她送了出去。
糕点在送来的路上碰碎了一些,外形已经不那么完美了,但依稀能瞧见几分原先的可爱精致。阳春轻轻地晃了晃,发现一个糕饼已经裂开,隐隐能够瞧见里头竟夹着张纸。阳春“咦”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后展开,却发现上边写了几个字,正是风行烈的笔迹。
这个发现让阳春吃了一惊,自从这位好友叛逃师门后可从来没有与她联系过,如今他大费周章地瞒着邪异门的耳目送了信来,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要事。
她将一个个糕饼尽数掰开,果然瞧见里头皆有玄机,她将字条一一取出,拼接在一起,组成了一封信。
信的一开始向她问好,并且秉持了风行烈一贯的文艺气息书写了一番对两人友情的怀念,而后又笔锋一转提起自己如今境遇极佳,仗着身上武功无人敢犯成功寻得一僻静幽美的隐居之地能够安心地红/袖添香伤春悲秋勤练武功。
等等。
阳春又倒回去重读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看漏,风行烈确确实实写了“红/袖添香”,再往下读,在他的信末又有这样一句话:
素知好友好甜食,特赠糕饼一份,系吾妻冰云得意之作。
‘这算是秀恩爱吗?’阳春又惊奇又想笑,她本来就没指望风行烈能够向他的师父厉若海看齐做个大魔法使,但他会这么早地发出恋爱狗的酸腐气息也大大超出她的预料之外。她知道风行烈虽然对任何人都是风度翩翩,但本质上和她一样都是外貌协会的一员,他所说的冰云定然是一位倾城美人。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好奇起来。
再看了一遍书信,阳春惊奇地发现风行烈似乎当真不怕这封信被邪异门截获,竟大咧咧地在信的背后写下了自己现在的居住地,邀请阳春前去。这样的冒失之举让阳春不知该如何评价,她一面暗自感慨风行烈的运气真好正赶上邪异门探子想象力不足的一日,一面点起烛火将这信烧去了。
三日后,她便向徐然请了假,应邀前往风行烈所说的地点。
既然是隐居之地,定然颇为难寻,阳春不知道自己翻过了几座山、趟过了几条河流、干掉了多少盒糕点糖果糖葫芦才终于找到风行烈夫妇隐居的小屋。
风行烈正在练枪,见她到来,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欣喜之情,唤道:“好友,你来得可真快。”
“我近日还不是十分繁忙,若又有什么大案子布置下来我可寻不出空来。”阳春说道,“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万一我和邪异门的人串通好把他们引过来、或者他们跟着我过来又该如何是好。”
“好友你向来心细,这般差错是不会犯的,至于第一种情况……”风行烈笑道,“我相信你。”
“相信”实在是太让人无言的两个字。
阳春叹了口气,感慨道:“前不久厉门主还帮了我一个大忙,转眼我就和他的逆徒把酒言欢了,我自己都想要鄙视我自己。”
她虽是这样说,心里却是清楚厉若海若真心想要杀风行烈,风行烈纵使有十条命也早该死了。他如今还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生活,便说明厉若海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杀心。她这个外人看得明白,却不知道风行烈能不能懂他的师父。
“我听说了。”谈起师门,风行烈的情绪渐渐低落了下去,他不后悔当日为救鹰缘叛逃邪异门,却同样为无法回馈其师的养育教导之恩而愧疚。阳春不知道他如今可还能忆起他当日曾手舞足蹈地同她细说过的那些在夕阳下、海湾旁听他的师父讲述江湖旧事的时光。
“我同我的师父和好了。”阳春说道,她盯着风行烈的反应,希望他能够从她的话中领悟些什么,“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但说开了就好了。”
“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风行烈说道,“至少当初你同你师父的分道扬镳没有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阳春,我们的情况是不一样的……我已经回不去了。”
阳春哑然。
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不说这些了。”风行烈沉默了片刻后,露出了一个微笑说道,“我带你去见见冰云吧,她一定很高兴有个女孩子能陪她说说话。”
☆、第六章
阳春穿越的时候,正是“小笼包”、“小龙女”傻傻分不清楚的时代,她从那部青春片起便很喜欢那个女演员,却不得不叹息她真的不适合那样子的人物。哪怕是她这样以追星为目的的伪武侠迷也知道小龙女是怎样的神仙人物,想要在那个浮华喧嚣的时代找出一个能承担这样的气质的女子怕是不容易吧。自她来到这封建时代、萧瑟江湖后,跟着封寒走南闯北也见过了不少美人,却大都是姿色有余、韵味不足。
谁能料到风行烈离家出走一年多就碰到了靳冰云。
“风小弟,你可知道大半个江湖都会嫉妒你的。”阳春沉默了许久才倒吸了口气感慨道,她比风行烈大一岁,应当称靳冰云为“弟妹”,然而对着那张不似凡尘的脸却怎么也说不出这俗气的称呼。
风行烈哈哈大笑,将靳冰云往怀中一搂,下巴贴着她的发丝轻轻摩擦着,说道:“既然如此,便让他们妒嫉去吧,我自有这人间极乐。”
阳春笑着叹了口气,她感到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电梯里见到情侣亲热一样,有着说不出的尴尬。但她并不能指责风行烈什么,她很清楚他有这样坦率的表现是因为他将自己视作真心好友,而她又不可能和他讲那些在现代才逐渐被重视的在朋友间也必须在意的礼仪。
另一方面……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阳春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热恋中的心情。靳冰云是一个气质偏冷的美人,她与乾虹青不同,她身上的清冷感是由内而外自然而然散发的、没有一点的矫揉造作之感,而当她凝视着你的时候,会让你产生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的错觉。这样的女性……或者说这样子的人物给人的诱惑力绝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征服感”能够解释的,如果你胆敢突破因她的外在而产生的敬意,进而对她产生“大逆不道”的爱情,这确确实实是爱情了。哪怕是在现代,“禁/欲”感一个词也有强烈的对性的吸引力,尤其是当禁欲和爱情遇上的时候这种吸引力更是被放大了数倍,这也许就是哪怕知道《巴黎圣母院》里的副主教是个格格巫那样的坏蛋秃子也依旧有人会坚持不懈地想要女票他的原因。
在那一场大梦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记性和思维的速度都比过去好了很多,这种发现自然让她喜悦,但随之而来的烦恼是她常常会在一些不重要的事情上花比原定时间更多的工夫。风行烈只当她是被靳冰云的美貌冲击到了,也不催促她,只是挑着眉等她回过神来。
“冰云,若是风行烈这小子欺负你,你只管修书于我,纵使是离这里有万里之遥我也会飞奔过来为你助阵。”阳春说道,“冰云”这名字被她念得尴尬无比,好在听的人并没有察觉。靳冰云笑了笑,说道:“阳女侠远道而来,冰云却只能用粗茶淡饭招待,怕是要惹得女侠笑话了。”
她的声音也如同泉水般动听,确确实实是个神仙般的人物,阳春再一次暗叹风行烈的好运气,客气道:“我不告而来,哪里还敢劳烦你们,莫要‘女侠女侠’地叫我了,冰云若是不嫌弃,便直接叫我阳春好了,听得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