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冰云依言唤了一句“阳春”,便去端饭菜了。
这一顿饭也算是宾主尽欢,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在于饭桌上并没有肉食,阳春想着如靳冰云这般的美貌气质自然不会多食荤腥也没有多疑,也因此,多年之后她每每想起这一顿饭都会懊悔不已,心想若当时她再想得深入一些,之后的很多事是不是就能够被避免了呢?
阳春担心府衙中会再出什么事,又怕被邪异门发现什么蹊跷,便婉拒了风行烈夫妇的留客,踏上了归程。
她一回到府衙便询问了府中差役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均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才放下心来,谁料得当天晚上便出了件大事!
徐然的辖地沿海,这里有一两户人家靠着一些可说的、一些不可说的生意发了家,成为当地有头有脸的乡绅。他们也算是识趣,从不同徐然对着干,若是有需要布粥救济的时候也绝不含糊。徐然对他们的配合亦是心存感激,因而也对他们多加庇护,官员同乡绅之间的配合是当地经济情况能够一直稳定下去的保障,而官员和邪异门之类当地土匪的合作则是为这类乡绅的安全以及这一种配合的持续进行保障。
在这些乡绅中,以一户王姓的人家家底最为丰厚。王家老太爷已经有七十岁了,人虽然还清明,却难免信起些过去不信的东西来,他花大价钱购得了一座玉佛安置在内室中,每日都要进行一番祷告,不准下人随便靠近。
然而这一日,他正想要进行这每日的仪式时却发现玉佛已经不翼而飞,唯独在装着玉佛的底座上留着行墨色字迹:
范良极笑纳。
王家老太爷当场厥了过去,好一番哭天抢地才被救了回来,拽着二子的手催着他去衙门报案。王老爷哪里敢怠慢,慌里慌张地到了徐然的府衙,将案情叙述了一番。
徐然听了汇报,捏了半天胡子也没想起来范良极是哪号人物,叫来了阳春,才知道此人是江湖上有名的盗贼。
“嘿,不就是个偷儿吗?咱们抓了他就是。”
看着徐然这满不在乎的模样,阳春冷冷地说出了之后的信息,“范良极不仅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更是黑榜上的知名高手。”
“啊?”徐然闻言险些从椅子上栽了下去,他好半天才平复了心绪,说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平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黑榜高手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上次那个莫意闲吓得我到现在都没睡好觉,如今这个范良极又是如何?他比莫意闲厉害吗?”
“若论真实武功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黑榜公良术、甘玉意两人失踪已久,莫意闲恐怕还上不了黑榜,而范良极可是雷打不动的黑榜前辈。”阳春看徐然的脸色已经苍白无比,才将剩下的安慰性质的话语说了出来,“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范良极绰号‘独行盗’,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欢拉帮结派争权夺利、更不喜欢随随便便得罪大势力,只要他和你没什么私人仇怨,应该不会特意同你、同邪异门结下仇怨。”
这安慰却没有实际效果,徐然愁眉苦脸地回想着自己的政绩,道:“不一定没仇没怨啊,我们抓了那么多小偷、通缉犯,谁知道有没有他的徒子徒孙?”
阳春:……不是很想和你说话了。
最后,意料之中的,这项任务由阳春全力承担了。
阳春调查的第一件事就是那个玉佛的特殊之处,要知道范良极可不是寻常小偷,能被他看重的东西定然有其特殊之处,且玉佛不比寻常金银,哪怕他想要劫富济贫也需要多一步“销赃”的步骤,极其不方便。若要说这一行为纯粹是报复,一尊玉佛对于王家这样的大户而言也不过是不痛不痒。
然而无论阳春如何询问试探,王老太爷只一口咬定那不过是个寻常玉佛,只是因为玉质很好、出自雕刻名家之手而特别珍贵而已。
阳春无奈之下只能放弃这条可能的捷径,从案发现场开始调查。她仔细地检查了屋顶、墙壁、窗户,并没有发现有外来者入侵的痕迹,就连最容易被忽略的瓦片、窗框上也没有脚印、手印之类的线索,可见若不是这名偷窃者采用了易容、卧底之类的手法,便是轻功和反追踪的高手。
她在得知那佛像无特殊之处时几乎已经确定这是一桩栽赃到范良极身上的普通盗窃案,如今看到这般娴熟的手法却又有些动摇了。
“该不会真的是范良极偶尔闲得无聊了想要来进行一把仇富行为?”她喃喃地说道,感到有些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靳冰云不能和小龙女比,但阳春本来就是伪武侠迷而且她现在道行还不够啊……(速度跑)
☆、第七章
阳春本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但她没有料到的是在接到报案的当天晚上,这个案子就自动告破了。当时她正在房中整理案卷资料,却忽然心有所感,而后便听见门口传来“咚”的一声,于是她急忙带了刀跑出去查探。
石墙之下有两人,一人被捆成一团,另一人则坐在他的身上,手中拿着一只烟杆正在吞云吐雾。
阳春迟疑了一下,行礼道:“不知阁下可是范良极范前辈?”江湖上人尽皆知范良极一支烟杆的打穴功夫,她问的自然不是那个被捆住的人。
范良极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前辈这是……”阳春心中已有预感,却仍旧需要确定一番。
“这便是那个假冒我之名的小贼。”范良极指了指被自己坐在身下的人说道,“他本是那玉佛工匠的助手,在与玉佛一并送去的玉佛坐架时在其中做了手脚,并且叮嘱王老太爷一定要用这与玉佛同气连枝的架子。后来他又混入王员外家中,这些有钱人常常记不清7 曾替自己办过事的下人的样子,他只不过稍稍做了些打扮便混了过去,后又趁着打扫之际将玉佛藏入中空底座后,希望日后在找机会再将它取走。”
“原来如此。”阳春恍然道,她暗叹自己检查了那么多地方竟忘了最关键的玉佛架实在是不应该,当真是“灯下黑”,然而现在并不是反省的时候,她看着范良极,打起精神问道,“如此说来,这玉佛如今还在王家佛堂内?”
“不在了。”范良极答道,他吸了口烟,态度随意轻慢,“我原本只是想惩治一番这假借我名义的小贼,谁知这小子眼光确实不错,这玉佛确实是精致宝物。我知道你是封寒的徒弟,也不与你为难,这小子便交给你,好让你有个交代。”
这便是要黑吃黑的意思,阳春一时哭笑不得,若是寻常的事物也好,不过是多费几句口舌安慰,但这玉佛对于王老太爷有重大的意义,怕这失宝之情不是罪魁祸首被抓能够弥补得了的。她见范良极欲走,忙闪身拦在他面前,迎着他眯起的眼睛硬着头皮说道:“范前辈,这玉佛对王老太爷意义非凡,他年岁已大,如今受了刺激,身体每况愈下,眼瞅着没几年光阴可度了。范前辈若实在喜欢这玉佛,不如等他百年之后了无遗憾了再来拿取?”
“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范良极说道,然而阳春却没有欣喜之情,果不其然他接下来画风一转又说道,“但若是我等不了呢?”
他在说这话时手上的烟杆已经转了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点上阳春的穴道。
阳春控制住自己拔刀自卫的冲动,接着问道:“前辈武功高强,想来百岁不过是件小事,又有什么等不了的呢?”
范良极冷笑一声,道:“寿命可等,光阴不可等。”
这话说得奇怪,阳春看着范良极那张对于顶尖武者而言显得过于苍老的面容,迟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说道:“前辈可是要将这玉佛送与心上人?”
范良极没有嗤笑或否认,这便是默认的意思了。
“前辈的心上人既然对佛像有兴趣,可见是心思纯善之人,前辈将偷来的赃物送与她,岂非是辱没了她,反倒令她生气?”阳春劝道。
“只要你闭上嘴,王家闭上嘴,谁又知道这玉佛是我偷来的?”范良极说道。
“前辈自己知道。”阳春说道,“前辈明明有那么多的选择可以选,何必选择欺瞒?”
范良极手中的烟枪停止了转动,他猛力吸了一口,不发一言。
“前辈的阅历比我多,应当知道这世上的真情往往看的不是金银奇珍,而是一份心意。”阳春将范良极的沉默视作有戏的信号,再接再厉地说道。
范良极“嗯”了一声,看上去是赞同了阳春的论点,然而与他的反应极不匹配的是他那一杆飞速出击的烟枪,阳春虽因黑榜高手的喜怒不定一直有所警戒,在如此雷霆之击下依旧感到有些措手不及。她冒着内力走岔的风险急急侧身数步,躲过了第一轮的攻击,而后迅速咽下口中腥甜,舞出数道刀光,阻止范良极的烟杆近身。她可以感到范良极并没有杀意,但她对他究竟有没有答应放弃玉佛没有把握,不敢轻言放弃。
交手不过数招,阳春便感到范良极明显要比莫意闲难缠,在应对莫意闲的折扇时,阳春尚能够以刀剑快慢交互之法把握战斗的节奏,然而这一招在范良极这却似乎行不通了。无论她如何改变招式,那一杆烟枪总能够出其不意地攻破她的防御窜到她的面前,打乱她的节奏。
‘若论招式之精妙,我确实不如他。’阳春提气后退站定,凝神聚力,如利箭瞬发,挥斩出一道刀气,这正是封寒在面对浪翻云时所用的招式,只不过阳春是以自己惯用的右手使出的,虽然因为聚气的时间过短而威力有所减损,但从这一招便可看出她无愧为左手刀弟子。
范良极道了一声“好”,人如踩了弹簧一般自平地弹起,脚下刚刚好擦过了刀气余波微微发冷,他在空中又突兀地改变了方向,倒着远飞而去,“明日清晨,你便可在衙门口瞧见玉佛了!”
这等轻功,如今唯有气王凌渡虚之徒可以用得出了。
阳春收起了刀,甩了两个巴掌在那个早就吓昏过去的犯人脸上将他惊醒,从他口中得到的证言与范良极所言相差无几,她不由感叹最了解小偷的果然是另一个小偷,若是有一日范良极来衙门捕犯人,定然比她这个正儿八经的捕快更加得力。
翌日清晨,阳春提着犯人去了府衙,果真瞧见门口放了个锦缎包裹,打开一看,正是王老太爷的那尊玉佛。
她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徐然,他亦是一阵唏嘘,感叹江湖人果真是难以理解。
“你说,我们这块地方是不是出名了啊?”徐然担忧地说道,“感觉树大招风啊,我可不希望哪一天我的那个属下突然告诉我其实他是锦衣卫已经盯上我们很久了。”
“嗯,你最好做好这个心理准备。”阳春说道,她说这话倒不是全然开玩笑,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明朝历史的人都会知道明朝特色之一便是高速发展的特务机构,锦衣卫几乎是无孔不入,如同冰山中的定时炸弹,很长一段时间的无声无息之后会突然之间爆炸。
看着徐然唉声叹气,她想了想还是安慰道:“你也莫要慌张,我们行得正做得端,对得起天地良心。”
徐然呵呵地笑了两声,这个嘲讽表情还是他从阳春那里学来的,“和黑道匪徒勾结可不在天地良心允许的范畴之内。”
“我们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阳春说道,“我们知道,百姓也知道。”
徐然沉默了片刻,而后笑道:“你说得对。”
这起案件颇为传奇,因而要解决的书面记录数量也是不少,需要徐然头疼好一阵了。
阳春在完成每日的巡逻任务后便按时下班了,她解决了工作上的事,该放些心思在武学修为上了。自从上一次为保护楚威在洞庭湖畔对抗一众此刻将自己弄到完全脱力后,她明显感受到了体内发生的微妙的变化,梦中世界里独孤一鹤的指导让她将这变化往好的方向转变,与莫意闲一战中自己远超原本水平的表现便是证明。
然而在这之后,她的武功似乎又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如果是过去她未必会太过在乎这一点,然而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她所经历过的险恶战斗几乎比她之前的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这如何能不让她心生警惕呢?
然而这武学上的瓶颈,又哪里仅仅是依靠决心、毅力就能够克服的呢?
她叹了口气,盘膝坐于床上,希望能够再一次有那般奇遇。
这一次她如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楚留香世界
☆、留书一
有时候阳春会思考自己有如此奇遇的原因,然而无论她怎么想脑子里也没有像那些流行小说里写的那样冒出一些电子音。那些写手总喜欢在文中描述那种受制于系统作出种种不得已之举的人生有多么可怖,阳春如今却觉得这种对自己的状况没有一点点把握的感觉更是让人心中发慌。
她又穿越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从她来到这里算起,已经有足足三个月的时间了,却几乎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遇上,也没有一点点能够回去的征兆。
她不知道能够做什么,只能够像一个普通的丐帮弟子一样做自己该做的事。这一次她的运气不错,在加入丐帮的当日便得到了帮主的青眼,他让她去做了几桩颇麻烦的任务,甚至包括解决一名败坏丐帮名声的弟子,她皆完成得漂漂亮亮的,也因此,尽管她只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帮主依旧授了她长老之职。倒是有些不服的,但即便阳春手中没有宝刀,他们依旧不是她的对手,她又有些恩威并施的手段,时间久了,地位越发稳固起来。
这里的丐帮帮主名为任慈,他为人也颇为仁慈,每每遇见需要帮助的人他总不会拒绝他们,即使不劫富也坚持济贫。对外人尚且如此,对丐帮中人更是不必多说了,以阳春自己为例,任慈知道她喜欢吃甜食,每次吃到、见到符合她口味的吃食总会带回来一份,或至少记下来告知她。
丐帮上下对这位帮主都十分信服,他在武林中也极有威望。
“阳春,你怎么又在这里呆着了,今日可没有太阳啊。”
阳春撇过头,看着来人,笑道:“纵使没有太阳,感受一会儿这微风也是好的。”
“你若是想吹风,去房顶上便是了,何必来这山崖边?”
“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见来人似有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打算,阳春索性祭出了从今至古百试不厌的大法,“等你长到了你就知道了,小灵。”
来人正是任慈的养子南宫灵,他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却是机敏聪颖,见识武功甚至超过了一些名门正派中的成年人,更为难得的是他还谦逊好学,是以丐帮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一个不喜爱他,任老帮主更是将他视作亲子,逢人便要夸赞一番。
阳春作为如今丐帮中武功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要同这位明日之星打些交道,她依旧保持了在现代便养成的价值判断,对反应灵敏又懂事的孩子总是更喜爱一些,因而她对南宫灵总是抱有充分的善意,这孩子也乐于与她亲近。
“你若是再用这样的话搪塞我,我可不愿意再来寻你了。”南宫灵在她身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这的风好像确实不太一样,这里的风有味道。”
“哦?”
“是松树的香气。”南宫灵认真地说道。
“我原先觉得你的名字不好。”阳春说道,“‘灵’这个字太飘忽了,带着些鬼魅感,如今看来,这个名还是有些好的,至少能够显现出你的灵气,或者说悟性。”
“虽然你在夸我,但总觉得很敷衍啊……”南宫灵不满道,他双手托着下巴,双腿晃荡着,眼中似乎有些郁色。
“你在为新帮主夫人的品性担忧吗?”阳春说道,“不用担心啦,无论如何任帮主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南宫灵对此不置可否。
阳春在现代也没有系统地学过相关的心理学,只是凭借常识知道继父母的出现对于孩子都有很重要的影响,她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南宫灵的肩,安慰道:“有什么事,若是老帮主顾不上,你便同我说吧,能帮的我总会帮的。”
南宫灵沉默了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任慈的新夫人是一位头戴面纱的女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以阳春的经验来看,光凭她的身段便知道这是一位绝色……
或者说,至少她曾经是一位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