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帮主,关于成昆的下落便劳烦你通知谢狮王了。”范遥拱手道,“如果下毒一事还有变数,少不得要依靠阳帮主的力量铤而走险直接刺杀成昆。”
阳春点了点头,道:“阳某定然不负所托。”她看着范遥飘然而去,想起方才的担忧,忍不住皱了皱眉,然而这并不是她提醒一两句就能管用的事。
“总之,还是先将成昆了结了再说吧。”她叹了口气,等着刚才被她支走的翁诗回来找她,“也不知道谢逊是不是还在老地方,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变数。”
知道成昆的下落后,很多事情都好办了,阳春派当地的丐帮密切关注汝阳王府的动静,成昆虽然小心谨慎,但又不是个隐形人,很快便被人发现了踪迹。除此之外,他们还探听到范遥之前两次失败的刺杀已经引起了成昆的注意,但也引起了汝阳王的重视。他身为上位者,想的自然比成昆还要多一些,深怕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而比起成昆的安全,他反倒更希望能有迅速有效的手段擒获刺客。于是,成昆不得不为了讨好汝阳王,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诱饵,去一些偏僻易于刺杀的地方活动。
在那起事件之后,谢逊曾经有一次成功找到成昆向他复仇却惨败而归,奇怪的是成昆并没有杀他,也不知道是还挂念师徒之情还是对他另有算计。在此次败北后,本就因为凶徒是自己的师父而自觉愧对妻子父母的谢逊更是无颜面对家人,他请求阳春帮助他寻找又失去下落的成昆,自己则将自己关在一处隐秘的洞穴之中,几乎不与任何人联系,每日做的只是对着石壁苦练武功,努力地缩短着自己与成昆的差距。如此这般自虐般的苦修,经年过去,他的武功自然不是昔日可比,可阳春也同样不确定他的神智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为以防万一,她以如何引出成昆为借口与谢逊约定先见一面,看看他的状况。
谢逊的动作很快,阳春在发出信件后便立刻前往了河南,而她到达后的第二天,谢逊便也到达了约定的地点,可见他一收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那老贼当真在汝阳王府。”甫一见面,谢逊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千真万确。”阳春一面回答着,一面仔细地观察着谢逊的面貌,他面上依旧如几年前一样带着令人后背发凉的恨意,但却少了曾有的癫狂,多了坚定之色,可见他的心中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成昆的幻想,也丢弃了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痛苦,一心一意将他当作必须铲除的仇人。
对于一个复仇者而言,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但对于他的家人而言……阳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问谢逊有多久没有去看过他的妻儿了。
也许只有等他真正报了仇之后,才能够有勇气享受属于他的天伦之乐。
“成昆最近似乎在为汝阳王办事,不得不四处走动,这才使丐帮弟子有机会发现他。”阳春依照与范遥的约定向谢逊隐瞒了他在这件事中的作用,“我们得到消息,他三日后会出城,你可在城外树林等他。如果他不是一个人……我会帮你除掉其他的障碍。”
这样简单粗暴的计划颇合谢逊的心意,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将狼牙棒往肩上一扛,便离开了。
成昆既然是作为诱饵出来游荡的,在他的后面自然有汝阳王信任的高手,如果汝阳王希望更保险一些,说不定在这些高手动手的信号一发出,就会弓箭手和步兵浩浩荡荡地赶过来助战,到那时,莫说是谢逊,就连阳春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十成把握。
因此,她必须在那些人有所动作之前,将这些尾巴处理干净。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阳春跟在谢逊身后百米的地方,确定他和成昆碰上面后,便到成昆的后方寻找跟着他的王府中人,却没想到他们早就已经倒了一地。
唯一还站着的是一个面容毁了一大半的头陀。
“足下是……”阳春问道。
那头陀轻笑了一声,道:“连你也认不出来,可见我这改头换面还算是成功。”
那是范遥的声音。
阳春吃了一惊,而后笑着问道:“你这易容确实不错,那烧伤的痕迹是如何做出的?”
“火。”范遥回答道,他的声音中有着如同恶作剧一般的笑意。
然而阳春却忽然明白他这笑意不是因为他说的是假话,而是因为他料定阳春猜不到他真的这样做了。
“逍遥二仙”的“仙”不仅体现在他们的武功,更体现在他们俊秀的容貌之上,而这样令无数女子倾倒的面容,范遥居然说毁就毁去了,就算是阳春,也不禁为他对自己的狠绝感到震惊。
“我细想了想你说的,确实有暴露的风险,既然这样,我自然要多增加些保险。”范遥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等成昆一死,我就去花剌子模,闯出一番名声后再由那里的人推荐进入汝阳王府,到那时,他们怀疑我的可能便大大降低了。”
阳春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好半天后她才问道:“要在汝阳王府站稳跟脚,少不得得有些投名状,他们眼下既然要对付明教,你……”
“我自然是做我该做的事情。”范遥笑道。
“那……”阳春本来想问他等他卧底结束后又该如何自处,但又觉得这样未免有多管闲事的嫌疑,因而也就不再多嘴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范遥忽然说道。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话,在林中交战的谢逊骤然大吼一声,阳春连忙定住心神,她看了一眼范遥,向决斗地点赶去,发现成昆已经倒在了地上,而谢逊也半跪着剧烈呼吸。
“他死了吗?”他问道。
阳春上前摸了摸成昆的脉搏,试探了他的鼻息,得出了肯定的结论:“他死了。”
谢逊沉默了片刻,而后费力地从地上站起,走向了成昆。
“我与他终究是师徒一场……至少,我需要将他埋了。”他这样说着,开始用狼牙棒扒土,阳春看着他,没有上去帮忙。
这段过往需要他一个人安静地埋葬。
“我问过他很多次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谢逊忽然说道,“教内有兄弟猜测他和教主失踪有关……我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今日我问他,为何要因阳教主之事害我一家,他的反应不同寻常。”
阳春没有想到谢逊在满心仇恨的情况下还能记得明教的大事,不由有些吃惊,她也曾经试着查过阳顶天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在阳顶天失踪的消息传出后,其实不止是明教,各大门派也都派出了自己的探子……毕竟谁都不能保证阳顶天是不是自己离开明教打算做些什么……但都一无所获。”阳春说道,“这几年都风平浪静,大家也都把这件事放下了,就连明教自己也搁置了这件事。”
“直到方才,我才想起了一点。”谢逊说道,“也许那才是成昆做出这种事的原因吧。”
阳春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教主无声无息的失踪尚且有许多原因可以解释,但为什么教主夫人也同样失踪了?”
☆、大侠二十一
这是一间属于的屋子。
屋外栽着婷婷翠竹,密密地在骄阳的侵略下保护着屋中的阴凉,透过雕刻着白鹤的木窗,看见的是架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石字画,走入屋内,可闻得一阵幽香,那小巧精致的香炉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放在手中把玩。
然而屋子的主人绝不会允许来人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属下李万参见王爷。”他原本不叫这名字,只是汝阳王有个“李察罕”的汉名,便一时兴起将他的名字也改了以彰示主仆身份,主赐仆姓是代表着信任和荣誉,李万自然是兴高采烈、千恩万谢地接受了。
“看你的样子,便知道那刺客是没能抓住了。”汝阳王此刻正坐在椅子上看书,一派闲适的样子让人看不出他有生气的迹象,然而深知其喜怒从不显于色的李万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他听见汝阳王继续问道,“你且告诉我,情况究竟有多糟。”
“成昆已死,我们派去的高手也……也都被人干掉了。”李万小心地观察着汝阳王的神色,准备一有先兆便立刻跪下谢罪。
“看来我们请来的那些人也算不上高手。”汝阳王叹了一声后说道,“中原武林人才辈出,若全能为我朝所用,该是何等的幸事!也幸亏他们野性难驯,彼此谁都不服谁,否则有朝一日他们放弃内讧、齐心协力地来对付我们,只怕难办得很……那你们可查实了那名刺客的身份?”
谈及此处,李万精神一振,说道:“已经查明是成昆的弟子谢逊所为,据说当年成昆曾经兽性大发想要侮辱他的妻子,又差点害了他的父亲,谢逊恨他入骨,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寻成昆对决,此事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并不难求证。”
“这么说来,成昆既死,这桩恩怨也算是了了?”汝阳王问道。
“应当是这样。”李万应道。
汝阳王沉默了片刻,而后吐出两字来:“不对。”
李万想问哪里不对,但碍于自己的仆人身份不敢多言,只能竖着耳朵听汝阳王的下文。然而汝阳王却没有要对他解释的意思,又或许他所说的“不对”只是他自己的感觉,不能用逻辑和实证加以证明。
“呵……江湖人。”片刻后,汝阳王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那成昆死前一直都是他负责筹划对付明教的大事,这么久了,这明教却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那最后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可见他这人只能玩点小手段,动不了人家的根本。他死了也好,左右他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忠义可言的,刚好将他的位置腾给其他人。李万,你且将身上那些琐事放下,专心替我招揽人才,记住,这武林中真正靠得住的人往往不是金钱美色可以劝动的,知遇之恩是个很好的借口。”
“是。”李万正想要领命离去,却又听见汝阳王吩咐道,“你去将玄冥二老找来。”
成昆既死,这汝阳王府的诸多高手自然尽归玄冥二老管辖了。因而汝阳王虽不喜此二人的为人,但大事小事都少不得要寻他们商量。
“你们与成昆共同对付光明顶,这么久却没有斩草除根,你们可知是为什么?”
在与玄冥二老说话时,汝阳王又换了一副气派,他此刻正襟危坐,高大的身形给人巨大的压迫感,即使是鹤笔翁、鹿杖客二人也少不得心生几分怵意。
“这成昆好大喜功,又总是纠结于他个人私怨,白白错过诸多大好良机。”人走茶凉,昔日鹤笔翁与鹿杖客对成昆也算是客气有礼,如今他既死了,他们自然是将责任尽数往他身上推去。
这番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汝阳王的,他心中不悦,但此刻正值用人之际,自然不好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道:“两位先生所言不错,只是除成昆无能外,最关键的原因还在于我们都低估了明教众人的团结。”
如今明教已经是四分五裂,再谈“团结”未免有些可笑了。只是此刻提出这可笑论调的是汝阳王,是以鹤笔翁和鹿杖客只能虚心地聆听他的理论。
“如今明教内部斗争不断,但如果有外敌到来,他们必定还能够一致对外,这才是他们难对付的真正原因。”汝阳王说道,“如今我们想要分化明教十分困难,但我们如果要分化明教的敌人却是十分容易的事。”
玄冥二老皆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懂汝阳王究竟想做什么,如果明教的敌人被分化了,明教不是更加安全了吗?
“如果外敌要磨灭内讧,那么这个外敌必须强大到一定的地步,换言之,如果敌人不够强大,就能够造成微小但切实的伤害。我们分化六大派,轮流依靠其中一二帮派与明教作对,不仅能逐步削弱其实力,更能够留有搬弄是非的余地,这钝刀子虽然不干脆又小家子气,但胜在稳妥有效。成昆野心太大,一心想要促成六大派围攻光明顶的大局,却不知道这样的局如同一道绚丽刀光,纵使来势汹汹,又哪里及得上密密麻麻、不留一丝空隙的箭阵令人放心?”
玄冥二老互相对视一眼,同赞了一声“王爷英明”。
待二人走后,汝阳王又独自一人在书房内思索了许久,又遣人想办法攻击明教的教义,让他“妖言惑众”的罪名更加凸显一些后才算放下了心,能够安心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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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对于武林中即将到来的风雨尚且一无所知,但谢逊离开前说的话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隐隐约约地猜到一二。也许那时他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想要将教中的秘辛告知于她,只是从他当时的神情来看,阳春直觉阳顶天也许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完成了报仇大业的谢逊会在教内的位置争夺中扮演什么样的地位。
但很快她就没时间关心明教的闲事了。
在今年十月的时候,丐帮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外求医多年的史火龙终于伤愈归来了,如今身为传功长老全权管理丐帮杂事的霍岚为如何安置他可说是伤透了脑筋。
他曾经身为丐帮帮主,地位自然崇高,对阳春霍岚又有教导提拔之恩,无论如何都没有亏待的道理,但对他的尊重又绝不可超过阳春这位现任帮主去,否则难免会成为有心人挑拨离间的把柄。
“我且问你,史火龙是独自一人前来的,还是携着他的妻女同归?”当霍岚征询阳春的意见的时候,她这样询问道。
“他是独身一人。”霍岚回答道。
阳春不由地松了口气,迎着霍岚困惑的目光解释道,“如果他带了妻女,便说明他打算回来常住,那样的话我们才真正需要为如何安置他感到烦恼。我可不希望为自己带来一个类似于‘太上皇’的角色,当他与我意见相左的时候我可没有精力去安抚他……”这也同时是丐帮中许多人的担忧,阳春在排除这一可能性后的轻松可想而之,“既然他是独自前来,可能只是报个平安,或者看看丐帮如今的状况,我们再多礼也没人能多说什么。”
霍岚得到了指示,立刻豁然开朗,依照接待贵客的盛礼接待了史火龙,阳春亦有出席。
也许多亏了这么长时间的安逸山林生活,史火龙的面色较阳春上次见他时要好上不少,他的双手基本上已经消肿了,从他走路的姿势看他的身体也算是安康。
“许久不见了,今日再见前辈身体安康,真乃丐帮之大喜事。”阳春迎上前说道。
史火龙哈哈大笑道,“这算什么幸事,如今我一路走来,再无人敢说丐帮半句不好,这才是天大的好事。”
阳春微微一笑,在史火龙见过丐帮一批良才后领他进入了会客的厅堂。
“前辈今日独自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自然是有事。”史火龙肃然了神色,“丐帮第二十五代帮主阳春,我现在以第二十四代帮主的身份传你打狗棒法。”
☆、大侠二十二
如果说降龙十八掌之变在于力度的收放,打狗棒法的变就在于招式的灵动,两者一内一外相互结合,方才构成了丐帮称雄的基础。史火龙三十六路招式使完,阳春已基本记于心中,只需短短两日,她便可轻易将其形神具备地使出。
“如此,我便放心了。”史火龙说道,他此刻已经彻底尽完了自己的责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轻松的状态,看上去年轻了不少,“我从没想过能这么早看见丐帮复兴的时候,可见塞翁失马、祸福未知。”他所说的“祸”自然指的是他上半身瘫痪一事。
“前辈如今身体已经无恙,看来还是福更大一些。”阳春笑道。
史火龙大笑了数声,道:“还不止这些,我现在膝下已有一女,等来年再生个小子,如此天伦之乐又有多少江湖人能够享有呢,史火龙半生峥嵘,能有此福,堪称大幸。”
阳春被他话语中的喜悦所感染,亦是抛下了公务带来的烦心,唤人拿来了数坛好酒,与史火龙开怀畅饮直至翌日天明。
因为宿醉,阳春醒得比平日里晚了一些,却得知史火龙已经不告而别了。
江湖局势紧张依旧,但直至春节到来皆无甚令人心悸的大事发生,然而在除夕之后的第三天,华山派却爆发了一件足以震撼江湖的惨案——华山派白垣,众望所归的下一届华山掌门,被明教的高手所杀害,被抛下悬崖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