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了,他正想离开,却看见那个眼泪还没有擦干的姑娘几步迈出了人群,面对着那些站着的健全的大汉,又听见她愤怒地说道:“你们有猴子在便足以营生了,为什么还要把这些人害成这样,莫说是王法,你们可曾知道良心?”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听见这姑娘说的话的人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王小石也在其中,他不仅震惊于话的内容,更重要的是他很快判断出她说的话是真的。
被质问的大汉也呆住了,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姑娘别开玩笑了,这些人生来便是如此,哪里是我们弄的,这样的罪责我可不敢多担。”
“别的不说,就这个侏儒。”那姑娘伸手一指,那正端着盘子向周围人讨钱的侏儒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瞧她,“他的舌头分明是被人用刀子割断的,还有那两个人……”她又指向青石路上的那些怪人中的两个(或者说是一个,因为他们的后背紧紧贴在一起),“是你们扯裂了他们的背肌强裹在一起的!你们若是拒不承认,可敢和我到衙门里去,请信得过的大夫来验伤,看看他们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被你们害的?”
那大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发作却又不敢在这里闹出大事。倒是他的一个同伴走上前来打圆场道:“姑娘实在是误会了,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的,唉,我们确实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是你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定然是不能靠自己生活的,我们班主心善,便将他们收留了下来,一晃就是那么几年,大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现在想来,当时我们确实是应该报官的,将做出这种恶行的禽兽抓起来。”
他说得情真意切,听了他的话,姑娘的面上也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那玩杂耍的见她态度有所松动,便接着说道,“姑娘若是不信,大可问他们,看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话音刚落,那些怪人便齐齐点头,口中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
“这……”姑娘的面上一阵发红,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吐出那么一句,“你们实在是应该立刻报官的。”
“是是是,确实是我们的不是。”那汉子做出了痛心疾首的姿态,只是眼中确实飞快地飘过了一丝喜悦,“姑娘是个好人,日后定然是有福报的。”
这一场纷争便这样落下了帷幕,只是闹了这么一出,这些卖杂耍的自然不好再将这些可怜的人当商品一样吆喝,又简单地拿他们养的猴表演了几个节目,便匆匆地收拾东西离开了。
耍猴戏的人走了,看戏的人自然也散去了,包括那个姑娘也不见了身影,估计是回家中休息了。王小石却不能就这么回客栈,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绝不像那个杂耍人说得那样简单,于是便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跟着他们穿过大街小巷,见证了他们对这些可怜人的鞭打脚踢,强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一路追着他们到了客栈,他窜上屋顶,掷了片瓦片下去,自己则以极快的速度落了下去,躲在了门侧,再趁着这些人出去查探情况的时候躲进了房间中的衣柜。
“你的运气真好。”
他正躲在衣柜里,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这么一道声音,他这才发现衣柜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一个人。
借着从橱门透出的微弱光芒,以及有些熟悉的声音,他认出那就是之前质问过那些杂耍人又被糊弄过去了的的姑娘,不由感到有些吃惊。
“嘘。”姑娘比了个静音的手势,示意王小石不要再出声。
那些被王小石惊出去的人又折返回了屋中,一番骂骂咧咧后,终于说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王小石越听越心惊,盖因这些人言语中透露出指使他们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是京城中,或者是在全天下都赫赫有名的帮派六分半堂。
他下意识地去看身边的姑娘面上的表情,却发现她听得很认真,看得也很专心,那种不夹杂任何其他感情的认真专心,如果这里有纸笔的话,她说不定还会做些笔记。看她的样子,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六分半堂是什么,或者说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是六分半堂做的。
从门外又进来两人,都是高手,分别是六分半堂的堂主赵铁冷和霍董。
除了这些信息以外,他们还知道了两件很重要的事,一件是一位姓闻的巡抚的儿子也落入了他们手中;另一件则是除了六分半堂的势力外,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也来了这里。
他们正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霍董却在这个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伏着的人听够了没有?还不快滚出来!”
他不仅说了,而且有所动作他双手往桌上一按,桌子便被他吸了起来,然后他就这样把桌子扔上了屋顶,落下来几块砖瓦,还有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和王小石一同藏在柜子里的那个姑娘也动了起来。她打算出去了,但比她的身体出去得更快的是一股刀气。
刀气冲开了橱门,斩断两人耳边的鬓发,而后在客栈的墙上斩出一道裂缝。
不知何时,她的手上已经握上一柄小巧的金色飞刀,而那霸道至极刀气便是由她用这柄飞刀发出的。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包括那个刚刚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人。他们呆楞楞地看着那个柜子里的姑娘轻轻地迈着小步走了出来,她的那柄小刀又被她收了起来,现在的她看上去是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
“诸位好。”她轻声轻气地说道,“诸位是自己去官府,还是让我送诸位过去。还是说……”她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又甜又冷,让人遍体生寒,“还是说让我把诸位的骨头一根根地拗断,或者像那些你们对那些人做的那些事一样把你们装在罐子里送到官府里去。”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这间房中蔓延。
半晌后,那个杂耍班的班主用一种因为恐惧变了调的声音厉声叫道。
“邪,邪捕温小白?!”49 这位看上去又狠又邪的姑娘面上的表情顿时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假使他没见着白愁飞,那么往后的一切就不一定会发生。就算发生,也肯定会不一样。”——《温柔一刀》
终于可以抛出我以前埋的设定了哇哈哈哈!
这个不是阳春不是小白!如果番外用她的视角写那肯定就是揍揍揍砍砍砍
哦,对了
虽然没有雷纯,但是有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流光二
很尴尬。
流光这样想着,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被点了穴一动不动的那些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心里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非常尴尬。
依照她原本的想法和原有的经验,在她说出“把你们装到罐子里送到衙门去”这句话后,所得到的回应应该是战战兢兢的“你,你是谁”或者是自不量力的反抗。
反正不会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流光干脆利落地把所有的敌人都点了穴,自己则坐在边上装作在思考的样子。因为种种原因,她原本的心情就不是很好,现在更是糟糕了。
“你应该不是温小白吧?”和她一起躲到了橱柜里的青年凑上来说道,“温小白现在少说也五十岁了。”
“说不定我是武功高强容颜常驻呢?”
“哎,真的吗?”
“当然是骗你的。”流光没好气地说道,“我今年刚刚十六岁。”
“哦哦哦。”青年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你比我小,我叫王小石。”
流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一副就差把“我根本不关心你是谁”写脸上了的失礼模样,王小石依旧没有生气。
反倒是温柔,那个被桌子从屋顶砸下来的人,那个明艳到不可直视的姑娘,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对王小石说道,“你是不是笨蛋,没看见人家姑娘不愿意搭理你吗?”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真的很为流光着想,但是流光知道如果她胆敢像对王小石那样对她爱答不理,她一定会立刻变得气哼哼的……然后有九成的可能会一直烦着她,直到她肯理她为止。很多被宠坏的富家女孩都会这样,流光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女孩了。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论起见识,只怕这天下找不到多少能及得上她的人呢。
“对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温柔转过身对流光问道。
“流光。”流光简简单单地回答道,“流光……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的流光。”
她心里叹了一声好险,差一点就要用“流光容易把人抛”作为对她名字的说明了。
“这名字真好听。”温柔称赞道。
“谢谢。”流光说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这两个人互相吹捧着,将王小石扔到了一边,他耸了耸肩,为了提醒这两位女孩子自己的存在感,出声问道,“这些人怎么处理?”
“废武功,送官府。”流光直截了当地说道,“以六分半堂的势力,就算把他们送进牢里,想必过不了几天就又出来了,把武功废了的话他们出来后就做不了坏事了……要不然把他们的手脚也拗断吧?我觉得这样更保险一点。”
“这就没必要了吧。”王小石干笑了两声后说道。
他不仅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而且心地善良,只要那些人能够不再做恶,他不愿意再伤害他们。
流光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不要就不要吧。”她走近了那些人(是她抓住了他们,自然该由她动手),手指在两个人身上点了几下,那两个人便软软地瘫倒下去,如果这时候有人去摸他们的脉搏、测他们地内息,就会发现他们已经和没有学过武功的普通人一样了。
依照站位,她先处理了杂耍班的人,然后是那个姓霍的堂主,那个人被废武功的时候死死地盯着她,好像要将她活吃了似的,他拼尽全力地调动内息想要冲破穴道反抗,却反而使自己吐出一口血来。
流光冷笑了一声,像对待之前的那些人一样用同样的方式泄去了他的一身功力。
赵堂主是最后一个,但是流光的手刚刚伸出去便缩了回来,同时她的脚在瞬间踢了出去。
王小石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发难,正想去阻止她,却听见本来应该被点了穴的赵铁冷大喊道:“温姑娘,我是苏楼主的人!”
温柔“哎”地叫了一声,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流光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收回了脚,一甩衣袖重新点了他的穴道,冷冷道:“这次我换了种点穴手法,你要是再敢轻举妄动定然是经脉俱废,变成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废人。”
她不仅换了点穴手法,而且这一次她没有点去赵铁冷说话的能力。
“你说你是我师兄的人?”温柔皱着眉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坏事?”
“苏楼主命我潜伏在六分半堂中我自然是要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赵铁冷苦笑道,“我确实是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几位若是不信,自可绑了我去见苏楼主。”
“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王小石说道。
薛西神也来了这城里,他若是撒这样的谎风险未免太大了。
“我也觉得他说的是真的。”流光点点头说道,而后好奇地问道,“除了这桩事以外,六分半堂还做了什么坏事吗,比如勾结外贼、劫掠百姓什么的”
赵铁冷不解其意,又不敢妄言,只好摇了摇头。
“哦。”流光叹了口气,又问道,“所以你们的苏楼主把你派到这里,是因为他想要六分半堂的地盘对吗?”
赵铁冷回答道:“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之间的血债多的是,他们往我们里面派的卧底也不少。”
“的确如此。”流光理解地点了点头,下一秒,她骤然出手,飞快地在赵铁冷的身上点了几点,让他和之前那几个人一样软倒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温柔惊叫道,“他可能不是坏人啊。”
“我不这么觉得。”流光冷酷地说道,“在我看来,他和其他这几个人没有什么区别。”她低下头,对倒在地上还在瞪着她的赵铁冷说道,“如果你的主子想要当一个好人,如果你想要让你的主子看上去像个好人,我觉得你还是自尽谢罪比较好,省得让他为难。”说完这些后,她就不再搭理他们了,而是转头对王小石和温柔说道,“哦,现在我们去找几根绳子吧,还有你们知道这一带的官府在哪吗?”
温柔和王小石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帮着流光把这些人送到了官府中,连带着送过去的还有被藏在屋子里的闻巡抚的爱子。如果把这些人送过去的只有王小石一个人,他可能得受到一些轻慢,但和他同去的还有温柔与流光,流光非常善于用武功恐吓他人,而温柔呢,哪怕她仅仅将她的家世报出去一半,就足够让三品以下的官员对她毕恭毕敬、谄媚讨好了。他们不仅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而且还得了整整一袋子的赏银。
温柔不缺银子,但这可能是她赚到的第一笔银子,因此又新奇又兴奋,一路上都叽叽喳喳个不休。
“你们要去哪里?”她笑嘻嘻地询问着自己的两个朋友(至少她觉得他们是她的朋友)。
“京城。”王小石很快就回答道。
“我的话……去哪里都无所谓吧。”流光说道,“哪里好玩我就去哪里。”
“那你一定得去京城。”温柔卖力地推荐道,“全天下最好玩的东西都在那里了,而且那里有李师师,李师师哎!”
流光自然是听说过李师师这个名字的,人们称赞纪惜惜、怜秀秀的时候常常会说她们的风采不下于李师师。只可惜流光出生太晚,她知事的时候纪惜惜早已仙逝,而怜秀秀的行踪也没有人知晓,也许在传说中破碎虚空的浪翻云将她接走了吧。
幸好她经常会做这种逼真的怪梦,否则不知得错过多少精彩。
‘要是真的能见到李师师就太好了。’流光在心里想道,‘阿仁那家伙若是知道的话,一定会羡慕我的吧。’
她甩了甩头,告诉自己不要再事事都想着那个讨厌鬼,然后笑着对温柔说道,“那我也去京城吧,你什么时候想看李师师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要去。”
温柔自然是一口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大家的猜测都跑偏得好厉害。
这章给出了蛮重要的提示,应该好猜一点了吧
☆、流光三
在去京城的路上,温柔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同他们讲着京城的景、京城的人,如果她没有在每句话前面加上一句“我听我爹/师父说……”,就真的好像她亲眼见过一样。
“对了,流光,你武功那么好,师父是谁啊?”温柔忽然问道。
原本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温柔介绍京城特产的流光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忽然问到了自己的私事。
“这可不公平。”流光说道,“你和王小石都没有告诉我你们的师承是什么,凭什么要我说呢?”
温柔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咳嗽了两声朗声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师父是……”
“你们看,那片云是不是像串糖葫芦?”王小石忽然提高声音说道。
“在哪在哪?”温柔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走了,抬着头努力地张望,很快将自己挑起的话题忘到了脑后。
流光似笑非笑地瞧了王小石一眼。
王小石在心里擦了擦汗,他不愿意欺骗朋友,可温柔显然不是一个口风紧的,他师父天一居士隐居多年,可不能因为他几句话被扰了清静。
温柔告诉他们说她从家里出来是为了代她的师父向师兄苏梦枕质问,问他为何要搅得京城满城风雨。但流光并不怎么相信这个说法,因为她曾见过温柔的刀法(虽然她本身武功不济),在连绵的柔意中藏着当断则断的果敢,她觉得,能创出这样的刀法的人不会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
但若要说温柔的师父对她另有重托……流光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反正她是不会把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像温柔这样连自己都难以照顾的小姑娘的(天知道她有多少次忘记给马喂粮草了)。
在一个充满欢笑和酒的夜晚,她终于知道了这小小困惑的答案。
那天他们路过一家远近闻名的酒肆,流光买了一小坛酒尝味道,温柔也嚷着要喝一口,结果她的一口等同于小半坛。她也算有点酒量,没有立刻倒下去,但已经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和情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