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早----阿吴

"紫扬，到法阵中央站好。如果你真心希望林慕染能活下去的话。"
眼看这一招落空，苏遥心情越发阴暗。他别过头来，大殿中央的石地板依照他结印的手势逐格浮现出其预先画好的阵法线路，层层叠叠，构成个古怪的图案。
法阵完全升起以后，旋即冒出阵阵蓝色火焰。火焰没有灼热的感觉，却让紫扬的脸色在瞬间数变。
那是能焚烧三界一切的天火。供奉在天宫神殿深处，传言永远不会熄灭。正因为它非常危险仙魔皆惧，所以守卫亦相当森严。居然连这个都准备妥当，可见苏遥是下了相当的决心。亦意味着他绝对不会做出让步。
"听好。"
攥紧拳头，紫扬下定决心。人反而不再迷茫。他扭头对情人咧嘴笑了笑，不管林慕染是否能听到他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对着内里的他认真地说。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为了救你。"
"紫扬！你不要去！"
林慕染虽然听不到，但多少能猜出紫扬决然表情后面的心思。他疯狂地擂打束缚着他的诡异空间，完全不理会身上骨折的伤口撕裂得越来越厉害。折断的骨头刺穿肌体戳破衣服，随着他的每一下动作，混搅了涌出来的鲜血不断晃动。
"你安静点！慕染，没什么大不了的！"
喷洒出来的鲜血四处飞溅，紫扬瞪大双眼，用恳求的眼神凝视着几乎要发疯的恋人。
"你不要这样...论实力，我斗不过苏遥...与其我们一起死，倒不如让你活下去。"
"紫扬，我不会独活！"
"活下去，熬到寿终正寝，不要到枉死城去。那里我去不了。因为我只能在奈何桥上等你。不过是几十年。慕染，我连千年都熬过来最后等到你，区区几十年算不得是什么。而你不是也等了我十一年？所以你耐得住的，慕染，你耐得住......"
话说到最后，紫扬的声音终于低了下去。失去法力的他再也没办法保持人形。就算到了地府，也只能以黑狐狸的姿态出现。不会说话更无法听懂林慕染的语言。单纯一只狐狸，或许连等待的誓言都记不住。凭着兽类的本能赶赴投胎转世。

跳入天火中的那一刻，紫扬是睁着眼睛的。他不想看到自己的躯体被蓝色的火舌一点一点吞噬化为虚无，他心中对永恒的死亡多少感到惧意，但他仍然要把握有限的时间好好地看一看林慕染，试图在化回懵懂不知事的原型前尽量记住他的脸。
可能的话，还是笑的时候比较好看呢。
他往后倒。火焰跃起，遮住了他的视线。马上就要化为尘土，思绪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紫扬不甘心地咬紧嘴唇压制痛苦的呻吟，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林慕染留给他的最后镜头是悲痛欲绝泪流满面的悲伤模样。他不要这样，他希望能给恋人留下最美好的回忆。尽管当着他的面被烧死，怎么看都不像是好的忆记。
眼前开始陷入黑暗。
紫扬握紧拳头。脑海里浮现出一大片森林。那里的树叶由宝石砌就，树干是通红的玛瑙，流淌的溪水恍如彩虹。一只小小的黑狐狸胆怯地躲在巨石后面看着半人半蛇的女神在溪水中游动，得到颗同样五彩斑斓的圆石头。女神笑着示意它吞下，于是造就出拥有无穷法力的九尾天狐。
下一次修炼，不能再走这等捷径了。
紫扬无限懊悔地想，思绪逐渐变得空白，世界安静得吓人。
然后，他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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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各式野花如满天繁星遍布绿丛，却冷不防被四只，不，八只毛茸茸的肉垫踩得稀巴烂。只见小小的白狐狸拖着肥滚滚的肚子在前闭目狂奔，背后一只成年白狐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到，吓得小东西吱吱乱叫更加慌张。脚下一绊，整只像个圆球般往坡下呼哧呼哧地滚。幸好那里堆满了厚厚的桃花落花，纵使摔下去也不过是被花汁染红了小屁股。
"徐愫，徐愫！你莫要逼急它！"
有名白衣书生远远地跟着它们，看见小狐狸跌落，急忙高声疾呼。成年白狐闻言不满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开口说话：
"它狡猾得很！今日要是错过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引它出洞。"
"你吓坏它了，它怎么肯听你的话？"
林慕染顾不得擦汗，拉起衣摆顺着斜坡往下滑。温柔地对正躲在石头后面探头探脑的小狐狸招手，慢慢地挥动肉干。
"来，来，是你最喜欢的肉脯。"
小狐狸不领情，本能地对陌生人炸毛龇牙。嘴巴张开，露出两排不算锋利的乳牙。凶恶的模样让林慕染黯然神伤。
他果然记不起他了。
来这地之前，指点他们的高人就已经要他做好准备。但等真正相遇，人仍旧痛得喘不过气来。只恨自己毫无本事，连对苏遥复仇的能力都没有。
"苏遥是上仙，如何处罚他只有玉帝能定夺。他身怀仙石，就算想隐藏气息亦非易事。所以你们不要挂心，专注去找紫扬的转生吧。"
三年前，他被囚禁眼睁睁地看着紫扬身躯在火焰中灰飞烟灭。半空中独剩一颗五彩幻变的玉石。苏遥欣喜若狂地上前把石头纳入怀中，然后挥袖将他从圆球中放出来。如果不是得岳姓高人出现相救，他只怕早已被苏遥清洗记忆。
"往南去，在春暖花开的时候你们就会再遇。它已经投胎，照旧做它的狐狸。只不过颜色就不再是黑的，而是换成了白色。"
遵照指示，他在徐愫和陶文清的陪同下开始找寻。终于找到预言之地，在花丛中找到那只聪明得过分的小白狐狸。
"过来，我不会伤害你。来。"
林慕染趴在地上，缓慢地挪动身躯。手中的特制肉干散发出难以抵抗的香气。小东西难耐地摇尾巴，喉咙里发出尖锐声响。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靠近品尝美食。
"吱吱吱吱！！"
突然它目光一闪，想躲已经来不及。徐愫从后方绕过来，猛地叼起它颈后皮毛。把它整个提起四脚离地。任它如何哀叫挣扎都不放开。
"你不记得我了......"
林慕染哀伤地凑过去，试着抚摸白狐狸的头顶。手掌却险些被防备状态中的小家伙咬出排血窟窿。生疏冷漠的反应让他很自责，难过地继续劝说。
"没关系。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活着就好。来，我们回家。"
成年白狐点头表示同意。来日方长，可以慢慢调教。它转了个方向，跟在林慕染旁边迈腿前进。才走了几步，就遭到半途杀出的程咬金袭击。
带钩的爪子高高扬起，毫不留情地往成年白狐身上招呼。煤球一样的毛团恶狠狠地调转脏得让人发指的脑袋，微微上挑的杏仁大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既不满又气愤。
"笨蛋！它哪里像我了？！"
会说话的狐狸？？
林慕染看了眼徐愫嘴巴里叼着的吱吱乱叫皮毛白得耀眼的白狐狸，再看了眼气呼呼地蹲坐在前方闹别扭脏兮兮的"黑"狐狸。惊呼一声，欣喜若狂。
"紫扬！！！"
这语调，这反应，即使所有的狐狸都学会讲人话，也永远只得紫扬会如此嚣张。林慕染本已做好和一只永远不会懂得回应的兽类动物共度一生的打算，现下发现情况似乎比他设想的要好，高兴得双手圈住脏脏的小狐狸搂在唇边亲吻。也顾不上它那黑色的爪子笨拙地踩在他脸上，印下一个个类似印章的梅花。
狐狸形态的徐愫对重逢的人狐情侣白了一眼，叼着还在挣扎的冒牌货离开现场。
"都是那个讨厌的阎王，死活要将我踢入白狐狸这边。"
突然冒出来的正牌"黑"狐狸对给予它些许灵力可以开口说话的恩人毫不客气。它还记得自己是怎样在迷糊中被他从苏生泉里湿漉漉地拎出来，然后又捏它鼻子又扯尾巴地逼它苏醒。谁料刚睁开眼睛，就已经被甩入轮回。
"安心做只‘白'狐狸吧。"
它挣扎，它反抗，指着那位蹲在轮回池边笑眯眯看戏的阎王大人破口大骂。但最终还是敌不过轮回的力量，嗷嗷地回到这个世界。和兄弟争奶头，踉跄地学走路，跟随母狐撕咬血淋淋的尸体。等待成年以后可以离开这片森林去找林慕染。
倒想不到，他会来得那么快。
撅起嘴巴，紫扬用湿润的鼻端摩擦林慕染的下巴。贪恋地吸取恋人身上的气味。
等等，这股气味是......
上等肉脯！！
许久没吃过熟食的紫扬激动得四爪乱挠，拱着腰就要往林慕染怀里钻。
谁料美味肉脯没吃到，倒吃进了一颗苦涩异常的东西。紫扬本能想往外吐，却被林慕染捏住嘴巴要它咽下去。
"什么东西？！"
呸呸呸，真苦。比苦菜还要苦。
为混日子而吃了很多苦头的紫扬皱着脸，眼皮耷拉，两只爪子继续不死心地在林慕染兜里寻找肉脯。
"你从天上带回来的丹药。"
林慕染确认仙丹已全部进了紫扬肚子里，这才松了口气。他的运气实在不错，居然能在床底下找到那个被紫扬随手塞进角落里的瓷瓶子。蒙了厚厚的灰，也不知道沉寂了多久。
"丹药？"
体内急速涌起的巨大力量促使紫扬回想起太上老君和他的炼丹炉，它眨巴眨巴双眼，轻巧地跃离情人怀抱。在空中翻了个身，再落地时已经是人形模样。
虽然法力远比不上从前，但能够重新以人类姿态出现，总比一直做狐狸强。况且身怀宝物不过是徒增烦恼。纵使能侥幸从苏遥圈套中逃脱，也难保消息传开来以后哪日再被谁谁看中。
紫扬正感叹着世事无常，耳边却听到一声迟疑的呼唤。
"紫...紫扬...快把衣服传上..."
他疑惑地回头，那厢林慕染已满面通红。一手递来衣物一手以袖掩面，摆明不敢再看。
"怎么了？"
紫扬低头审视自身。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短短小小的四肢，白白嫩嫩的幼儿皮肤，胯下干净得连半根毛都看不到，未成熟的器官小得可怜。怎么看都是幼儿大小，唯独得粉红的颜色还算可爱。
"哼，哼...狐族很快就会长大。"
只得六七岁孩童大小的紫扬不服气地挺了挺不算纤细的腰肢，幼儿独有的圆滚小肚子和小小器官随之抖了抖。嚣张得让林慕染忍无可忍，扑过来两三下将他整个包得像个粽子般拎在手里。
阿尼陀佛，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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